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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上海情结

2019-11-01泰来提·那斯尔

西部 2019年5期
关键词:皮鞋姐姐上海

泰来提·那斯尔

我父亲那斯尔一九一○年出生于伊宁市乌孜别克族苏里坦巴依家,少年和青年时代先后就读于伊宁市的乌孜别克语学校和汉语学校,后来在俄语短期培训班学习俄语,熟练地掌握了俄语。父亲曾在霍城海关负责对苏联进口的各种百货进行监督、验收工作。一九四七年,到伊宁土产公司工作。当时,伊宁的个体商户从乌鲁木齐购买各种生活日用品送至伊宁土产公司赚取差价,他们当中有一位名叫米娜瓦尔汗霍加的乌孜别克族商人与我父亲有些交往。他曾以从乌鲁木齐往伊宁土产公司转运各种货物的名义,向父亲借了不少钱去乌鲁木齐进货,尔后却不见人影。当父亲不安地赶到乌鲁木齐找他时,有人告诉父亲米娜瓦尔汗霍加已去了兰州。父亲又心急火燎地赶赴兰州,并最终找到了他。见他与家人和随从在一起,父亲特别小心谨慎。一次,他威胁我父亲道:“我不欠你一分钱。你最好放聪明一点儿,否则绝对没有好下场!”当年,兰州到处兵荒马乱,一副惨淡败落的景象,父亲举目无亲无所适从,只能在兰州的伊宁商人的帮助下生活,直到一九五○年。期间,父亲突发心脏病,命运之神为他提供了到上海进行治疗和展开崭新生活的机会。

在上海治疗期间,医生们得知父亲能娴熟掌握汉语、俄语和其他少数民族语言后,都特别尊敬他。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元帅也得知了这一情况。上海是国际大都市,百废待兴,很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不久,父亲荣幸地得到了陈毅元帅和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并被安排在上海市人民政府工作。一九五三年五月十九日,经政务院第一百八十次政务会议,我父亲被任命为上海市人民政府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一九五五年,因心脏病复发回到故乡伊宁市,一九五九年九月去世,享年四十九岁。

父亲是我国乌孜别克族知识分子中的精英之一,是乌孜别克族中的佼佼者。当时凡是认识他的各族知识分子都十分敬重他,他在当地各族群众中声望很高。父亲的同辈好友们亲切地称他为“那思尔江·姣热巴西”(意为“我们的引路人”)。不论是在亲朋好友还是在同事当中,每当举办聚会或麦西莱甫娱乐活动时,父亲总是被大家推举为“总领头人”。

父亲心地善良,富有爱心。记得在我五岁,即一九四五年的冬季的一天,父亲突然将街头的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王姓汉族妇女和她的三个孩子领回家交给母亲看护,使这家人脱离了危险。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时,王妈妈一家才离开我家。后来王妈妈返回乌鲁木齐前还专门到我家道别。王妈妈眼含泪水地说:“哈吉大婶,谢谢你们!”并将挂在次子脖子上的一块精致的狮子形银质护身符挂在我的脖子上。一九五六年,我到乌鲁木齐读书时,虽然寻找过王妈妈和她的儿子王全剑、王凯(音译)等,但由于住址不详,终未能得以再见。

父亲在赴上海工作期间,曾组织从新疆、西藏、青海等地到上海做生意的三百多名各族商人,向他们积极宣传党和政府的各项政策,为他们安心在上海生活提供了不少便利条件。据我所知,他们当中的有些人至今还在上海生活。

父亲从上海回到伊宁以后,经常向来看望他的亲朋好友和同事们讲述他在上海时的生活和工作状况,将上海比喻为“童话世界中闪烁着耀眼光芒之宝藏的神秘家园”。他还兴致勃勃地描述了上海现代化纺织厂生产的、适合新疆人民的各种各样的布料、皮鞋和生活日用品等。当时他曾断言,上海的各种商品不久就会在我国西部地区、甚至中亚地区打开市场。听了我父亲的介绍和宣传以后,伊犁、乌鲁木齐以及其他城市的商人们纷纷到上海签订购物合同。

因为常听父亲讲述,虽已过去六十多年,我还能深深感到父亲对上海有着很深的情结,也佩服父亲对未来的先见之明。

父亲是一位谦虚、谨慎的人,他将自己的一切聪明才智都用于为人民谋利益上。从上海回到伊宁直到他去世的四年间,特别是在他病情恶化时,他一再嘱咐我母亲不要给伊宁市政府相关部门添麻烦。他对母亲说:“我早就该告别这个世界了,正因为上海医生们的精心治疗,我才活到了今天。我走了以后,绝不要向政府提出过分要求,绝不可做对不起周恩来总理的事情。”那时候,我母亲是家庭主妇,我姐姐是小学教师,全家就靠父亲五十多元工资来维持生活。遵照父亲的遗嘱,他的后事安排也很简单。过了一段时间后,得知这些情况的伊宁市政府有关领导高度赞扬了父亲的优良品德。

我是在党的教育和培养下、在社会主义社会的阳光沐浴下成长起来的、特别是得到周恩来总理关怀和爱护的文艺创作者,曾创作大量诗歌、小说、歌曲、剧本等,许多作品曾获自治区和全国奖。我一九五七年二月光荣参军入伍,一九九三年转业到新疆作家协会工作。在军队期间,曾在新疆军区文工团、新疆与兰州军区政治处文艺创作室工作,并与王洛宾等著名作曲家一起共事过一段时间。目前,我还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疆乌孜别克文化研究学会的主席。

我的生活中出现的“奇迹”一直激励着我。一九五三年,我父亲曾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六年之后,即一九五九年十月二十三日,在北京饭店大厅,我作为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的新疆代表,荣幸地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接见和鼓励。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件大事。

我的人生中还有一个奇迹,当年因为上海医生精心为我父亲治病,使我父亲的生命延续了数年。六十多年后,上海第九人民医院的专家们针对我患的疑难之症,及时手术治疗,挽救了我的生命。这些事发生得那么自然,又那么富有神秘色彩,我越想就越对上海充满了深深的向往和眷恋之情。

在这里,我想要说明的是,父亲那斯尔被确诊为严重的心脏病以后,上海的医生们向有关部门说明了我父亲的身体状况,为了使父亲能安度晚年,方便家人在身邊照顾,医生提出了将家人一并调到上海的建议。父亲听说以后,认为这样会增加组织的负担,谢绝了组织的关心。在上海治疗了近一年之后,经医生们的精心治疗和护理,父亲的病情逐渐好转,并开始考虑回乡的行程。帮助父亲准备返程行李的一位年轻的汉族同志拿着两双漂亮的女式皮鞋对我父亲说:“上次你的家人没能调到你身边,现在你要走了,这两双鞋子作为礼物送给你的爱人和女儿。这也是陈毅市长的一份心意。”父亲十分感动。他将这双皮鞋带到伊宁后送给了我母亲和姐姐。用上海的高级材料做成的这两双精美的皮鞋,经我母亲、姐姐和我女儿之手,历经六十五年的时光,如今依然完好地保存在我家里。

说到这两双皮鞋,我不得不讲述这样一件事。一九六二年九月,经相关部门办理合法手续后,我姐姐哈丽黛与她丈夫艾布都勒海携四个女儿从伊宁市举家迁居乌兹别克斯坦加盟共和国首都塔什干市。三十年后,即一九八九年一月,經组织同意,我携二十一岁的儿子埃尔凯西和十一岁的女儿拉勒,去塔什干看望患病的姐姐哈丽黛。亲朋好友间的问候稍停以后,我们决定出席在塔什干的亲戚家举办的一场婚宴。我姐姐在内室穿上节日盛装出来时,她脚上的皮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皮鞋,于是问姐姐:“这是爸爸从上海带来的那双皮鞋吗?”

“正是,”姐姐深情地说,“这双皮鞋,我在伊宁穿了十年,住塔什干穿了近三十年。大女儿热伊赛也穿了一段时间。我一直将它视为父亲留给我们的珍宝。每当我穿上它出来,总会引来当地女士们的赞叹:‘哈丽黛姐,你穿的这双皮鞋真是太精美了。倘若我们有幸也能穿上这样的皮鞋,不知该多高兴啊!我也只是在重要的庆典活动、喜庆场合才穿它,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心羡眼馋。有时穿上它,我会感到自己正行走在伊宁的马路上,有时会产生正与父亲一起行走在美丽的上海的感觉呢!它让我更加向往上海,增添我对上海的想象。我非常爱惜这双皮鞋。三十年来,我穿破了无数双鞋子,我只在重要的场合才穿这双上海皮鞋,所以至今它仍这么光亮……”

三个月的探亲假转瞬就要结束了,我们即将返回祖国。当姐姐要为我们准备送别的礼物时,我说:“姐姐,把你那双皮鞋送给我吧。我想带回家,与妈妈的那双皮鞋一起珍藏。”姐姐思考片刻后说:“哦,也好,我现在就给你取。”姐姐说着进入屋内从衣柜里取出皮鞋,并仔细包好交给了我。姐姐说:“你带走也好。或许它也想念自己的祖国,想念它出生的上海了,让它也了却自己的心愿吧。”

当时,这双皮鞋实际上起到了让乌兹别克斯坦的人认识上海的“活生生的品牌”的作用。凡是见了这双皮鞋的人们都赞不绝口,有人曾说:“能生产这种皮鞋的上海本身,不知该有多美啊!什么时候我们才有一睹上海风采的机会啊。”

这双皮鞋不仅仅是一双皮鞋,而是活生生的历史见证,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历史信物,是上海工人工匠精神的充分展示。六十五年后,这双上海皮鞋更是引起了我家三代人对上海的向往。

由上海夏美皮鞋工厂、范明记出品、大东门沙场升安五号等厂家生产的这双皮鞋做工精良。经历六十五年风风雨雨,这双鞋子至今还可以穿。我不知道生产这双皮鞋的厂家现在是否存在,但它充分显示了上海的产品质量和工匠精神。将这双皮鞋,作为上海厂家和我国产品质量的物证及工匠精神的充分展示,作为我国五十六个民族之一的一个少数民族家庭对伟大祖国的深情厚爱,向全世界进行展示是很必要的。我相信,已历经六十多年、三代人穿过的这双皮鞋,一定会让观者啧啧叹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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