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双向选择机制的副名结构研究
2019-10-31刘伟伟
刘伟伟
摘 要:随着言语交际的日益多元化,汉语语言的词语重组也更加丰富,副词+名词的组合就是其中之一。文章基于学界既有研究,考察了双向选择机制作用下能够进入副名结构中的副词和名词的特性。根据“语义一致性”原则,探讨提出了能够使双向选择机制运行的深层机理,即副名结构中副词的量度义与名词的性状义、名物义、关涉义相互选择的结果。
关键词:双向选择机制;副名结构;语义一致性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437(2019)03-0045-05
随着时代的快速发展,语言也在迅速丰富和逐步拓展,越来越多的语法现象也随之渗入人们的日常表达,并逐渐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语法变异,如“特男人”“很青春”“太女人”等等,就逐渐成为了一种潮流。这种现象引起了汉语学者的广泛关注,学术界把这种语法现象叫做“副名结构”或者“副名组合”。
一、核心概念与文献梳理
(一)概念厘定
副名结构,顾名思义,即“副词+名词”在句子或短语中实际存在的一种新的语法结构现象。之所以“新”,是因为这种语法结构超越了传统的语法学规定,但又广泛存在于社会语言中,大有蔚然成风之势。有的学者把这种结构简单地理解为副词修饰名词,而杨亦鸣、徐以中则认为,副词+名词有时称“副名结构”或“副名组合”[1]。由此可见,它不是简单的修饰关系,而是一种组合关系。
所谓双向选择机制,就是一种组合的两个成分之间语义上存在某种契合点,这是进行双向选择的前提,紧接着是两个成分语义之间相互选择和匹配的过程。双向选择的前提是语义一致性。
(二)文献简述
从既有文献来看,副名结构最初是1936年出现在近代剧作家曹禺先生的戏剧《日出》当中,顾八奶的台词就有“顶悲剧”“又肉感”的说法。到了20世纪60年代,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只不过当时的学者把它当做一种特殊的语法现象,极少有学者肯定这种组合的合法性。但到20世纪80年代以后,副名组合开始大量出现,“很绅士”“很淑女”之类的说法开始被人们接受,特别是随着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副名组合时常出现在人们生活中,我们已不能把它简单地理解为个案,而需要从深层角度考虑其合理性。与此同时,学界对副名结构的研究也日益增多,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一是关于词性转化说、功能游移说、语义量度说、三个平面分析法的研究。从学界研究情况来看,这四种观点无外乎就是把副名结构中的副词和名词作为研究对象,从表层结构来解释这种语法组合存在的原因。这些观点虽然不够深入,但是已经开始注意到“副名结构”存在的合理性。如胡明扬等人就从副词的方向考虑,认为副名结构中的副词强制改变了名词的性质,使其形容词化了[2]。张伯江认为在一定的言语交流过程中,由于名词的空间属性,使得名词的性质暂时向形容词方向转移,最终导致副名结构现象产生[3]。二是关于从名词的语义角度考察副名结构的研究。以储泽祥、刘街生等人为代表的学者认为,副名结构中的副词对名词的语义特征有凸显作用,即在副名结构中名词原本被忽略掉的某些细节特征重新被凸显出来[4]。而以施春宏、宋培杰等人为代表的则认为,名词的词义有两种,即理性义和附加义,而能进入副名结构的名词,其理性意义被隐藏起来,显示的是其描述性词义,此时名词便获得了形容词身份,就能和副词进行组合了。三是关于认知语言学角度下的副名结构的研究。相较于上述两类研究,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出发,探索副名结构的组合规律、特征以及实现机制的相关研究较为新颖,如以席留生、葛文峰,季淑凤等人为代表的一部分学者认为,副名结构是模因论的产物。作为一种语言现象,从最初被注意、吸收以及接受,到在脑海存在的时间越久,表达的可能性越大,再到最后借助一定的语言载体进行传播,副名结构的模因过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5]。如前两年很流行的一首歌曲《成都》,展现了成都这个地方的地域特色,由于受到模因论的影响,大众纷纷改编这首歌曲来表达自己对故土的热爱,于是出现了《贵阳》《阜师》《金寨》等歌曲。
学界的早期研究虽多数承认副名结构的合理性,但是他们大多承认副名结构的前提是名词的功能向形容词转化,而这种观点并不是副名结构能够形成的真正原因,偏离了原有方向。而后期的研究,虽然更为新颖丰富,角度也越来越多样化,但是并没有明确表明副名结构中副词和名词是如何运行的,也没有进入结构内部去阐释副名结构能够形成的深层原因。
二、双向选择机制下的副名结构探析
双向选择机制原理最初是邵敬敏先生提出来的[6],赵延红等人随后进一步发展了这种观点[7]。邵敬敏先生认为,两个词语之所以能形成一个整体,充当句法成分,最重要原因在于二者在某个方面是否存在相同的语义特征。也就是说两个成分在组合之前,必须要遵守“语义一致性”的原则,比如语素形成词,词组成短语,短語生成句子都经过一个选择的过程。而在这种双向选择机制中,“语义一致性”则是该机制运行的前提和必要条件。双向选择机制原理对之后类似的研究有很大的启发,不再强迫两个无法实施双向选择的成分进行组合,也不再生硬的解释两个成分能够组合在一起的理论依据。故此,副名结构之所以能够形成,其原因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其间的副词或者名词,而是两个成分语义特征之间相互选择的结果,二者共同的语义特征是其形成的重要原因。如副词有“程度量”这一语义特征,而在某些名词身上也含有这种特征,在某种情况下,这种名词相当于性质形容词,邵敬敏先生称其为“形态名词”。在双向选择机制运行中,副词和名词都唤起了对方共有的语义特征,从而使得这种结构得以形成。但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进入副名结构的成员并不是所有的副词和所有的名词,而是能够唤醒对方共有的语义特征的副词和名词,具体的要求条件如下。
2.具体名词。相对于抽象名词而言,具体名词使人联想的空间会缩小很多,但这并没有影响人们对词的喜爱。具体名词一般而言是对一类人或一类事物的统称,既可以代表个体,也可以代表类别。为了便于研究,这里我们把时间名词也放在一起讨论。具体而言,包括指人的名词、指物的名词和时间名词等。
(17)数着数着,黄晓娟忍不住笑了: “这么多农村戏都找我拍,可能是因为我长相很农村吧。”——摘自东北新闻网
(18)你的作品太泡沫、太无聊,辜负了你的青春红颜,让我们说你什么好?——摘自麦田《成名的“蜜月”》
(19)皮秀英瓜子脸,吊梢眉,相当狐狸。——摘自莫言《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
上述这些词语很平常,但出现在副名结构中,某方面的特性就很容易被凸显。“农村”本身是一个地名,而在(17)中表示的是“长得很普通,很朴实”,“泡沫”在(18)中表示作品很虚,没有稳定的框架,就像泡沫一样吹弹可破。“狐狸”本身是一种动物,而这里表示的是其特性,意指外形像狐狸,有诱人的美丽,看起来还有点狡猾。
3.专有名词。在现有的词汇中,专有名词的数量相对有限,往往专指一个物或者人。一旦专有名词出现在副名结构中,它的语义特征必须是独特的,为大众所熟知、能够极大限度引起人们联想的,比如“阿Q”“中国”“葛朗台”,等等。
(20)我长得很丑,但本人长得很中国的。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沧桑和苦难都写在我的脸上。——摘自《北京青年报》
(21)你别指望他能借钱给你,他很葛朗台。——摘自新浪博客
(22)这一切等等,确是十分堂.吉诃德。——摘自鲁迅《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
“中国”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国家,此指这个人很沧桑,不难想象他脸上可能布满皱纹、很粗糙。而“葛朗台”“堂.吉诃德”分别是经典大师巴尔扎克、塞万提斯笔下的典型人物,有着十分鲜明的性格特征。在例(21)(22)中就比直接说某个人吝啬、荒诞更加具有讽刺意味。
三、双向选择机制下的副名结构运行机理探析
概而言之,双向选择机制下的副名结构,其本质就是名词的相关语义特征与带有量度义的副词之间相互选择和匹配的过程。经过前面的讨论,我们能够理解双向选择机制的首要原则是“语义一致性”,也大致明晰了能够进入副名结构的副词和名词有哪些。那么,在具体的言语交际中,二者是如何相互唤醒共有的语义特征,其运行机理就很值得关注和探讨。
1.量度义与性质义要“珠联璧合”
众所周知,程度副词含有量度义,而某些名词(主要是抽象名词)自身内含丰富的性质义,两者相互吸引,完美结合,并生成了大量副名结构。否定副词+名词这一点与程度副词+名词十分类似,都极大程度地凸显了名词的性状义。如“青春”,代表的是一个人最为年轻、最美好的年龄段,但是在“很青春”这个组合中,它却表示的是“年轻、有活力”。“淑女”是指美好的女子,而在“很淑女”中则表示女生动作优雅、有气质等。“传统”本指世代相传,一脉相承的思想、文化等,但在“你的思想很传统”中表示就是守旧、保守、落伍等层面的意思。所以在副名结构中,两种语义特征相互搭配,丰富了语言的系统结构和表义空间。
2.量度义与名物义要“棋逢对手”
除抽象名词外,大多数名词的意义都是很客观的,如指称人或者物等,而人或物的特征却是多方面的,比如人的长相、性别、个性、脾气等,物的性质、形状、功能、来历、影响等,都具有各自的特征。这些与众不同的特征进入副名结构后,与量度义相互碰撞,就会棋逢对手擦出火花,进而使得名词的语义特征得到外化,激发人们的联想,得到丰富的性状义。比如,“绅士”原指旧时地方上有势力、有功名的人,一般是地主或退职官僚,而在“他在女士优先的这个行为上,表现得很绅士”中,“绅士”表示的是有风度、大方的意思。再如,“城市”本是一个相对农村而言的一个地区,由此我们可以想到它的繁华、时尚和梦想等,而某些城市人瞧不起农村人,所以在“毕业后,他就变得非常城市”的表述中,可以联想到的,却是这个人变得世俗了……。还有“男人”本是指成年男性,在“你也太不男人了吧”中,则是表示没有男子气概和风度。上述示例都是副名结构的微观成员,正是由于彼此的相互碰撞,使得名词隐性的語义特征得以凸显,给人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这种搭配,不仅使副名结构成为可能,而且还拥有独特的语用价值。
3.量度义与关涉义要“高山流水”
从能够进入副名结构的名词来看,专有名词是使用频率最低的一类,其原因如前文所言,是因为它的内涵义没有抽象名词那么丰富,联想的空间也比较狭窄,而且它还有较为严苛的使用条件,那就是在言语交际中,双方必须对这个专有名词有相同的认知背景。比如上文的“葛朗台”“堂.吉诃德”,对于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农村人来说,并不知道这些人物的个性特征,也就达不到言语交流的效果。但专有名词的关涉义还是比较丰富的,在副名结构中,它往往会把词语关涉的人或物的典型个性特征凸显出来,从而达到言简义丰,含蓄委婉的表达效果。比如,“阿Q”是鲁迅笔下的一个人物,他最为典型的特征就是他的“精神胜利法”,他盲目自信、自高自大、欺软怕硬,这正是我们看到“阿Q”这个词所联想到的特征。而“德国”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德国啤酒了,在“燕京啤酒很德国”中,表达的则是燕京啤酒很正宗、地道的意思,就像是德国生产的一样。这种组合最初只出现在作家的文学作品中,随着讯息的快速传播以及人们认知的扩展,使用的人群越来越多,也更加能突出使用者的文化气质。当然,这类特殊的名词在与副词进行组合的时候,需要关涉义与量度义相互匹配、浑然天成,最终形成默契共鸣。
综上所言,双向选择犹如男女双方相互选择,最后结为夫妻一样,正是由于彼此对对方的接纳,才能相互融合。副名结构也像是一对夫妻,从开始相识,到试着结合,最后找到适合彼此的成员,组合成一个支系,生成更多的家族成员。而人们对这种结构的使用,就如同媒人一样,在不断撮合中,让他们加深对彼此的理解,发现对方吸引自己的东西,进而在双向选择、互为欣赏中,实现更为主动的结合。一种有趣的语言现象从不可思议到理所当然的过程,其实质就是在于人们对它的使用,让它们在语境中成为有血有肉的信息构式。
四、余论
从理论研究的角度来看,自20世纪60年代副名结构进入汉语学者的视线开始,對这种现象的研究便没有停歇过。任何一种语言现象,只要能够为人们所用,并被大多数人认可,就有其存在的价值,也算是合乎语法规范的。语言是一个开放的世界,它需要有多种声音的存在[13]。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互联网的出现,人们的信息呈现海量递增,而对于语言研究也应该与时俱进,固守传统只会让时代抛弃。
从现实选择的角度来看,副名结构之所以存在并被人们喜欢,就是因为它有丰富的语用价值,而且拥有不可替代的位置。副名结构在进入人们的语言交际中,因为其言简义丰、幽默诙谐的表达风格,弥补了形容词表达的不足之处,丰富了语言表达的途径,更为语言生活增添了乐趣。毕竟,含蓄委婉的特点也比直接露骨的表达更为恰当,更符合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浸润,让人们有一种听其言知其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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