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难忱（第一卷）

乐 疏

旗鼓下江南

印小窗忽然拥有上百随从，确切地说，贾大老板拥有上百随从。其中主要是三个人，轻罗、算命的郝先生和青皮猴子。

轻罗改换男装，只图便利，任谁都看得出她是女子。郝先生并非真瞎，只是闲来无事翻着玩。

青皮猴子的登场颇为惊险。当时，印小窗华冠锦服，高踞正位，颇似关帝庙里的关二爷，就差捧一本《春秋》。属下十人一组进来参拜。院中古槐上一件青物飞落，悄无声息直扑印小窗。

廊下众人纷纷闪避，轻罗和郝先生露出狡黠笑意。很明显，他们准备袖手旁观，若能捡便宜更好。

印小窗背后是墙，无路可退，一头钻进旁边的八仙桌。只听砰的一声，青物撞碎桌子，反弹回半空，发射一片银芒。

印小窗觉得他得寸进尺，难免生气，抄起一条桌腿，一边横滚，一边抛掷，躲过暗器的同时正中青物的面门。

这个打击效果十分显著，全场沉寂。轻罗先鼓掌，接着掌声雷动。印小窗爬起来，掸掸尘土，归座。

几个随从收拾战场，另摆一张新桌，用大簸箕撮起瘫软的青物，刚要送去后院，他又猛地跳起，蹲在印小窗面前，印小窗才看清是一只猴子。

青猴瞬间变成一个身材颀挺的年轻人，除却高凸的额头与窄翘的下巴，样貌还算不错。他整理衣衫，向印小窗施礼。

能应付青皮猴子的连环杀招的人并不多。轻罗和郝先生瞧得清楚，印小窗的姿势固然不雅观，招数简直胡闹，其实真人不露相。他钻进桌子前，以无形掌风劈击青皮猴子的膻中穴，致其头晕眼花，先撞碎桌子，再暗器失准，最终落败。

印小窗的手抖了几天，他享受着有生以来想都想不到的奢侈日子，成为别人的感觉异常奇妙，他揽镜自照，想象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

三个主要人物密议改变策略，召开一场盛会，宣扬贾大老板的威名。青皮猴子哨探，郝先生拟请柬，轻罗紧随印小窗，浩浩荡荡地奔赴江南。

会址选定西湖畔隐贤庄。该庄曾人才辈出，既有仗剑纵横的侠客，亦有吟风咏月的儒士，是响当当的显赫家族。可惜子孙不孝，一代比一代衰微，仅靠出赁园林过活。

印小窗仍骑红马，吩咐左右打起旌幡锣鼓，气势震天。他无聊时命人采摘苇叶，编织蝴蝶、兔子、蚂蚱等物赠予轻罗，她顿感厌恶，丢弃，纵马踏得粉碎。她的父亲也经常做这种小玩意，趁她熟睡挂在她的床头。

印小窗不明就里，想起他最开心的事是吃母亲做的肉饽。他为轻罗做一盆肉饽，令她哭笑不得。于是道上盛传，贾大老板风流倜傥，温柔体贴，深讨女孩儿欢心。

印小窗刻意锻炼酒量，以半醉为度。

一天，他打发了众人，正自斟自饮，一根草茎飞来，击落酒杯，酒洒处激起一溜紫焰。

刺客

刺客是一种古老古怪的职业，既不光彩又没前途，何以引起许多人的向往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专诸的机敏，豫让的执着，聂政的自毁，荆轲的悲壮。未成为刺客的人被血淋淋的故事激励得心潮澎湃，成为刺客的人只能喟叹，原来大家都身不由己。

印小窗并未意识到自己遇刺，那是与大人物才匹配的场面。他望着地上的碎瓷片，脑海中的部分记忆渐渐清晰。他的母亲虽不识字，但思维缜密，言谈爽利，从盘古开天至三皇五帝，从楚汉争霸至武穆精忠，反复唠叨人生以信义为本。他忽然想唱歌。

一个黑衣蒙面人自梁上飘落，坐在印小窗对面，变出两只酒杯，操起桌上的酒壶，斟满，双手托向印小窗，我和你打赌。

就有那么一种人，不管时间，不管场合，不管别人的感受，只知道自己的事情重要，自以为是到可杀的地步。

印小窗没理他，在心里把歌唱完，若让他当着这么个人唱歌，他实在别扭。

然而在黑衣蒙面人看来，贾大老板年纪虽轻，但沉稳老练，心机深不可测。他讪讪地解释，请任选一杯，我喝。如果我死了，你赢；如果我没死，你跟我走。

印小窗望着斜挂在树梢的弦月，见你的主人而已，何必你死我活。我今天没有心情，你改天请早吧。

黑衣蒙面人果然守信。印小窗赶了一天路，刚安顿好，泡个热水澡，抬头见他骑在梁上。

印小窗称他黑兄。印小窗牵出红马，黑兄带路。印小窗不必猜也知道，青皮猴子跟在后面。

转过一座又一座山，黑兄有意甩掉青皮猴子。天色昏暗，十几个黑影掠出，阻拦青皮猴子，传来打斗声。黑兄和印小窗加快速度。

前方一座院落，门口挂一对红灯。刚进院，一群人拥上来，搀扶印小窗下马，刚沾地，七手八脚地为他披红戴花，推入正厅。

新娘早预备在那里，匆匆拜堂，送入洞房，高烧的喜烛辉映着锦缎幔帐。

幸亏印小窗见了些世面，没闹出笑话。他懒散地倚着床头，看着新娘，想着的却是另一个姑娘。

新娘的吉服窣窣抖动。印小窗揭下盖头，她一怵，遮不住满脸泪痕。她堪称漂亮，她与某人重叠在一起，他深感迷惘。

他不愿看她畏惧与怨愤交织的眼神，又把盖头给她盖上，站起向窗外喊，让你们的首领来见我。

首领有六位，都魁梧壮硕，蒙着脸，把印小窗围在当中。

印小窗挺直腰杆，拍拍胸脯，你们要的东西就在我这里，可我绝不与胆小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且无耻的牺牲女子的名节的人为伍。何不等到大会，各位凭本领，公平合理。

青皮猴子破窗而入，蹲在印小窗身后，首领们缓缓让开一条路。没有人发现，新娘在袖中握紧的匕首，她惊疑不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