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小犬(连载二)
2019-10-30许廷旺
许廷旺
·导读·
暑期,我去草地,注意到一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一条牧羊犬。这是一条很普通的牧羊犬,没有高大的身材,更缺少凶猛的性格。它像男孩一样,看到陌生人就远远地躲开。当他们独自相处时,又是那么的融洽。我经常看到男孩对牧羊犬说着什么,它静静地蹲坐在那里,耐心地听着。一次,我看到男孩与牧羊犬嬉戏,一人一犬滚在一起。最后,牧羊犬骑在男孩身上,伸出柔软、猩红的舌头舔舐男孩。男孩双手捂住脸,咯咯地笑。
被驱赶出家门
敖登心里一直牵挂着小犬,多次寻找过小犬,但都没有找到,看来它又去流浪了。
“小犬,你在哪里?”敖登双手拢在一起,冲着一望无际的草地大声呼喊着。回答他的只有啁啾鸣叫的百灵鸟。
敖登沮丧地向蒙古包走去。突然,草丛里闪过一条模糊的身影。“小犬!”
小犬怔怔地望着敖登,与最初相比,目光里少了不安与惊慌,但仍有着些许的警惕,与敖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过来,过来!”敖登向小犬跑过去。
小犬一脸为难的样子,既想接近敖登,又怕发生不测。
敖登赶紧拿出一块奶豆腐,抛给小犬:“你一定饿了吧?快吃吧!”
小犬并没有像敖登想象中那样跳起接住奶豆腐,仍一脸警惕,轻轻瞥了一眼落地的奶豆腐,目光再一次集中到敖登身上。它曾经遇到过相似的情景,也清楚在这背后往往隐藏着危险,才表现得小心翼翼。
“吃吧!”敖登理解了小犬,向后退去。
小犬看到敖登退出安全距离以外,一甩头,叼起奶豆腐,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它用舌头舔舐着嘴角,目光亮晶晶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敖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呻吟。
敖登又抛出一块奶豆腐。
小犬反应敏捷,身子站起,仰头,张开尖尖的嘴巴,稳稳地接住了奶豆腐,喉头上下滑动,奶豆腐滑进胃里。
敖登与小犬很快建立起了信任与友好。
敖登及时抛出第三块奶豆腐。小犬表现得迫不及待,向敖登跑去,几乎是从敖登手里抢走了奶豆腐。敖登一把抱住小犬,小犬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敖登暗暗吃惊,小犬身上遍布着伤痕,有旧伤,也有新伤。敖登身子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犬身上的伤口。小犬很乖巧,躺在地上,亮开腹部,任由敖登抚摸。
小犬的左耳撕开一条很长的豁口。那是牧羊犬巴嘎巴盖留给它的永久纪念。
敖登看着小犬可爱的样子,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收留小犬。
“走,回家!”
小犬好像听懂了,兴奋极了,一头扎进敖登怀里,不停地哼叫着,既有兴奋的叫声,也有弄疼伤口的叫声。
敖登用黄油(从牛奶里提炼出的色泽金黄的油。把它涂在动物的伤口上,能使伤口迅速愈合)涂抹小犬身上的伤口。
小犬不知所措地看着敖登,但它还是顺从地趴下,漆黑的眼睛一直望着敖登,那目光里既有好奇,也有着淡淡的不安。
“只要涂上黄油,身上的伤口很快就会好。”
伤口接触到黄油的那一刻,小犬发出一声吟叫,既有凉爽、舒服的感觉,又有着微微的痛感。不过,那痛感很快就消失了,麻酥酥的感觉传遍全身,舒服极了。小犬抬起头,眯起双眼,一脸享用的样子。不一会儿,小犬全身油亮亮的,被阳光一照,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到半天时间,小犬与敖登建立起了牢固的关系,成了敖登的尾巴,敖登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敖登给小犬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特努固勒。
“特努固勒”在蒙古語里是“流浪”的意思。
黄昏,余晖把草地打扮得金灿灿的。蒙古包上空,一缕缕乳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不知不觉融于灰蓝的天空下。从远处传来牛群、羊群亲切的暮归声。
这个时候,是牧羊犬最忙碌的时刻,一些贪玩的羊羔对所有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即便一簇开得鲜艳的马莲花也能引起它们浓厚的兴趣。牧羊犬不得不多次提醒它们归队,但它们却无动于衷。在牧羊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下,它们才不情愿地离开。一些淘气的大羊总是抓住这个机会,游离队伍,表现出一副要去远方旅行的决心,牧羊犬又不得不费一番心思,把它们劝回到队伍里,或者干脆强行把它们驱赶到队伍里。
阿爸担心再出意外,不让牧羊犬巴嘎巴盖独自放牧了。牧羊犬也有意弥补过错,表现得特别积极,把羊群管理得井然有序。
这时,牧羊犬突然停下,遥望着蒙古包的方向,捕捉到从那里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陌生气味。陌生的气味越来越浓,那是小犬的气味。牧羊犬像一颗炮弹飞了出去,一路吼叫着奔向蒙古包。
牧羊犬的表现惊动了阿爸,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它。
眨眼间,牧羊犬来到蒙古包,果然是那条流浪的小犬,它不但吃掉了牧羊犬的食物,还霸占了它的洞。牧羊犬怒火中烧,纵身跳起,扑向小犬。
牧羊犬一出现,小犬就知道了,它畏惧地望着越来越近的牧羊犬,又担心地看了看敖登。
“别怕!”敖登安慰小犬,“它会原谅你的,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敖登用身子紧紧护住小犬,大声喝斥着牧羊犬。
牧羊犬看看一脸怒气的敖登,不敢胡来,但没有放过小犬的意思,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它回头看看走近的阿爸,一脸讨好地跑到阿爸身边,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小犬。
阿爸看到小犬不禁一愣,又是偷东西的小犬。阿爸看到牧羊犬一脸复杂的表情,心里一抖,难道真是小犬偷袭了羊羔吗?如果没有牧羊犬配合,凭小犬孤身作战,无论如何是袭击不了羊羔的。小犬一直流浪,总是处在饥饿与半饥饿状态中,难免不打羊羔的注意,偷袭羊羔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阿爸想到这里,心里乱极了,不知该不该惩罚小犬。
“阿爸,我們收留小犬吧!”敖登央求道,“它是一条流浪的小犬,没有人照顾,多么可怜啊!”
阿爸不动声色地向小犬走去。牧羊犬紧跟在阿爸身后,怒气冲冲地走向小犬。小犬胆怯极了,身子紧紧贴在敖登身上,紧张得直颤抖。
阿爸厌恶地看了小犬一眼,冲牧羊犬挥手做出驱赶的动作。牧羊犬终于等来了讨好阿爸的机会,不等阿爸手势落下,跳起扑向小犬。多亏敖登暗中保护着小犬,牧羊犬才没有得逞。否则,小犬就倒在它爪下了。即便如此,小犬仍没有摆脱牧羊犬的死缠烂打,惨叫着跑远了。牧羊犬穷追不舍,从远处不时传来洪亮、有力的吼声,也传来小犬尖厉的嚎叫声。
暮色像雾气一样笼罩了草地,随着暮色越来越浓,一切都淹没进苍茫的暮色里。
小犬再也没有出现。
敖登走遍了附近的蒙古包,也没有找到小犬。他不放过任何机会,向每个遇到的人描述小犬的模样。他们告诉敖登,附近从没有这样一条小犬,也没有人看见过这样一条小犬。敖登怅然若失地望着茫茫草地,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遇到老额吉
小犬特努固勒终于甩掉了牧羊犬巴嘎巴盖,它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四肢一软,瘫在土路上。
四周静悄悄的。风里弥漫着来自荒野的气息。
它打了个冷战,猛地站起,警觉地打量着四野,好像牧羊犬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渐渐地,风吹散了它的不安与胆怯,它的目光里漾着一层亮晶晶的水波,出神地望着远处。那层水波无法承受来自荒野的寂寞与孤独,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暗了。
它隐隐听到轰轰的响声,一脸警觉,双耳峭立,捕捉着可疑的响声。响声来自土丘后面,伴随着扑踏踏的脚步声,那应该是人,或是牧羊犬强有力的脚步声。它身子绷得紧紧的,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一头老牛缓缓地走上土丘,它身后拖着一辆勒勒车,车上坐着一位老额吉。
小犬看到老牛的那一刻惊呆了,眼前这头庞然大物完全超出了它的想象,也令它异常地惊恐,动作少有的迅捷,纵身跳到路旁。它的四肢刚刚着地,老牛裹挟着一团劲风从它面前轰隆隆地走了过去,吹得它背上的被毛乱舞,它畏惧地闭上了眼睛。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小犬竟然忘了逃跑。
老牛看到小犬的那一刻,目光里闪动着惊喜的神情,仿佛它们似曾相识。
小犬与老牛四目相对,看到了老牛目光里的欣喜与友好。在短时间内,它还无法领会老牛的用意,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老牛收住四蹄,把头转向小犬那里。老牛这个不起眼的动作引起了老额吉的注意,一路上,老额吉始终处在昏睡与半昏睡间。
老额吉看到小犬,心就像被虫子咬了似的,疼得厉害。小犬身上粘着唾液与泥土,左耳豁开,残留着斑斑血迹。老额吉很快判断出这是一条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小犬。老额吉想都没有想,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小犬,而是一个孩子——她的孩子。老额吉苍老的脸上绽放出舒心的笑容,似乎这样的笑容还无法表达老额吉的惊喜与心意,她连连向小犬挥动着手势,呢喃着:“以勒,以勒(在蒙古语里是来的意思)!”
小犬匆匆瞥了一眼老额吉,准备转身走开,但它被老额吉一脸的笑容和频频挥动的手势吸引住了,静静地注视着老额吉。
老额吉目光里闪动着泪花,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仿佛小犬是老额吉走失多年的孩子,不经意间他们相遇了。
小犬出神地望着老额吉。
老额吉头上裹着头巾,头巾下面露出一缕花白的头发,脸上布满了粗砺的皱纹,这一切在小犬眼里显得特别可爱,尤其是从皱纹缝里绽放出的笑容让它对老额吉产生了少许的亲切感。尽管如此,小犬的目光里仍不时闪过一丝警觉,它望望土丘后面,又看看没有尽头的土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老额吉呢喃着,缓慢地下了车,向小犬走去。
小犬似乎害怕了,向后缓缓退去,但目光却不离老额吉身上。
老额吉用手拍了一下头,意识到这个动作会吓坏小犬。老额吉回到车上,依然微笑地注视着小犬,轻声呢喃着,挥动着手势,召唤小犬。
老牛侧目而视,那双出奇大的牛眼不解地看着小犬,似乎埋怨小犬没有理解老额吉的好意。老牛原本有着沉稳的性格,可小犬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反应,终于无法忍受了,发出短促、有力的哞叫,提醒小犬接受老额吉的好意。
老额吉有着十足的耐性,不急不躁,知道小犬刚刚经历了一场不亚于死亡的磨难,还处在惊慌不安中,在短时间内难以接受她的好意。她有足够的信心,相信小犬能接受她的一片好意。老额吉用骨节突起的大手拍了拍勒勒车——召唤小犬上车。
小犬的目光顺着老额吉的手势落在勒勒车上,似乎明白了老额吉的用意,但它还不敢靠近,目光又一次落到老额吉身上。
老额吉懊悔地拍了拍额头,呢喃着,从身上掏出一块奶豆腐,抛给了小犬。
小犬熟悉这个动作,那往往意味着有食物可以享用。它跳起,张开嘴巴,熟练地接住了奶豆腐。小犬早已饥肠辘辘,饥饿让它忘掉了最后的一丝警惕。
小犬欣然接受了奶豆腐,老额吉高兴极了,用袖口再次擦拭眼角。
“吗(在蒙古语是给的意思)!”老额吉把奶豆腐放在勒勒车上,用手拍了拍勒勒车。
小犬心领神会,腾的一下跳到勒勒车上,嘴巴轻轻一扫把奶豆腐卷进嘴巴里,囫囵咽了下去。
老牛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不用老额吉指挥,迈开四蹄,轰隆隆地向前走去。
老额吉看清楚小犬身上的伤势时,心狠狠抖了一下,摩挲着小犬。那只粗糙的大手有着神奇的魅力,小犬身上的伤痛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而且有着难以描述的舒适感。小犬好奇地打量着大手,又认真地看着老额吉。
一路上,老额吉有太多的话,滔滔不绝地讲给小犬听。如果小犬不出现,一路上老额吉会保持沉默,可小犬一出现,老额吉再也无法沉默了,那呢喃声就像是吹过草地的清风与新鲜的空气一样。老牛羡慕极了,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看到小犬依偎在老额吉身边,一脸不解,难以接受小犬变化如此之快,一分钟之前,它对老额吉还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可一分钟之后,它却放心大胆地趴在老额吉身边了。看到这里,老牛有些嫉妒。
百灵鸟群围在勒勒车上空,忽起忽落,欢快地吟唱。
黄昏时分,老牛沿着那条砂石路进入了苏木(内蒙古自治区牧区的行政单位,相当于乡一级政府)。
离苏木很远时,小犬就醒了,警惕地打量着远处的苏木,从苏木那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它感到极度不安,一脸恐惧。
这里有很多的房屋,一排挨一排挤在一起。砂石路上有缓缓而行的大牛,疾驰而过的骏马,行色匆匆的行人……不远处的墙角下,行走着无所事事的流浪狗,它们偶尔停下来,扬起头,冲着陌生的人与牲畜发出空洞的吼声。
苏木热闹极了。
小犬无缘由地恐惧起来,身子紧紧贴在老额吉身上。老额吉把它搂在怀里,小犬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安全,很快忘掉了恐惧,头从老额吉胳膊下钻过,好奇地打量着陌生而又新鲜的苏木。
老牛知道目的地,不用老额吉指挥,缓缓地向那里走去,最后停在一所宽敞的院子里。
(遇到老额吉的小犬很快就失去了温暖的庇护。是老额吉出了什么状况吗?精彩请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