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夜来香(外一篇)

2019-10-30安敏

湖南文学 2019年10期
关键词:绿化带夜来香废纸

安敏

夜来香

是夏日的夜晚。

忙完事,疲惫地回家。风也疲惫,闷热便一路相随。到住宅楼前,见家家户户都已进入梦乡,瞌睡就上来了,只想快点跨进家门。

而忽然间,嗅觉怎的就兴奋起来,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啊呀——哪来的这么一股奇香!

这闷热的夜色中竟隐伏着这样一种美妙?这香,在一瞬间真实地清澈了我的疲惫,自然也清澈了我眼前这一片夜色。

无疑是花香,花开何处,夜色里我看不见。而我每个白天都从这楼前过,也未曾见有什么奇花异卉正灿烂。

浑身于是就凉爽起来,感觉起风了,风随花香,我就裹了一身花香温润了一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上班时,我便留意起这飘香的花。

楼前有几株花盛开着,可我叫不出大名,却也闻不出浓香。

一楼姜家的老父老母正在侍弄绿化带里的花木。老人有淡淡的香,身边一株叶片细碎但又层层叠叠茂盛的藤本植物,仔细瞧瞧,那叶片是对生的,显出卵圆心脏形来,很是精致。叶片中夹杂着小花,这花也秀气,颜色淡绿淡黄,在叶片中很含蓄沉静地点缀着,一点不见花儿惯有的张扬,让路人很容易疏忽它的绽放。

我问姜妈妈:“这是什么花啊?”

“夜来香。”姜妈妈和她旁边的老伴几乎是同时告诉我。

“夜来香!”

原来昨夜那香,就是从这株并不起眼的植物中散发出来的。也难怪,有了这株夜来香,我们楼前的夜色才这么馨香而清澈。

就在这夜来香开花的日子里,每天晚上,我不论什么时候归来,这香都沁人肺腑,让我舍不得移步,让我贪婪地吞吐……

夜来香是姜家这两位老人栽种的,整个楼前这绿化带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这两位老人打理出来的。我们这住宅是老式的单位宿舍楼,不像现在很多的豪宅小区,楼也豪华花草也豪华,这儿的草木都是自生自灭,正应那句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每天,我都是早请示晚汇报一般要从他们一楼门前过,便见他家的门不像时下各家各户那样常紧闭着,这应该与这老两口以往的生活习惯有关。不知道他俩过去是干什么的,只是感到两位老人的日子很滋润,是古老的土地在淡淡的阳光和细细的风雨里的滋润,是这小花小草随遇而安的滋润。

两位老人多在户外,但也不走远,也不找牌友酒友烟友聊友,只是在楼前水泥方阵中留出来的几寸泥土里,寻找着劳作的充实。总是悄无声息地把楼前的小沟清扫得干干净净,总是在绿化带里植入一些种子,栽培一些色彩,拔除一些杂草,松动一些泥土,打扮一些时光,自然不像园林工那么讲究栽培艺术,而是参差不齐地培植着他们眼里的春夏秋冬。

老人的儿子小姜与我同事,我跟他夸过老人的栽培。小姜似是无奈地笑笑:“我把花盆一次次买回家来,他们就一次次往这外边弄,没办法。”

我也笑笑:“你家那一米阳光,怎比得这满园春色?”

我几乎没听这两位老人说过话,但我分明听到了他们心里的和谐。我们这些进进出出的人,好像也没有谁刻意观赏过他们的劳动,自然也没有谁要求过他们如何。他们那儿子也是大领导派头,清早夹着个皮包匆匆出门,一般是深更半夜才从“百忙之中”退出身来,到了楼前基本是夹着个皮包边打手机边腾出手来敲门,也很少去琢磨老人的日子。

倒是有一天晚上,我和小姜在楼前碰上了,我们边打招呼边摸黑开了楼道铁门,他却随我瞎聊着往楼上走,我说你这么客气送我干吗?他说你美!走到二楼拐弯处往墙上按了一下,楼道外边铁门上的灯亮了,就照亮了夜里归来人的路。然后他就下楼去了。而我在这楼梯间上上下下,却不知道这灯的开关就在二楼,灯就在二楼的窗外。

门外这一团柔光让我想起了那夜来香,我在心里说:这小子啊,还真是两位老人的儿子!

两位老人其实是很简单的,简单得每天都来清理小沟,来侍弄花草。他们分明是在打点家乡那个小院子,在打点中打发着日子,无意中就打发了一个湿润的春天,一个凉爽的夏日,一个不落叶的秋季,一个不空虚的冬月。

所以这夜来香,就在夜里悄悄地香着。

后来的一个午后,我突然看到站在花圃前的小姜怎么一口的胡茬,他说他父亲走了,他们老家的习俗是一个月不能刮胡子。我大吃一惊,这怎么也没听你说呢。他说是父亲不让惊动任何人。那个下午他突然感到自己不行了,要儿子送他回老家。第二天送到家,晚上就静静地走了。

而今,只有小姜的老母亲在侍弄着楼旁的花木,她分明是孤单的,又似乎是更卖力了,是啊,她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她的香,不再是单纯的花的夜来香了,而更像一段很有岁月了的沉香木,以粗砺的纹路承受着粗砺的风雨,散发着永久的香……

梁妈妈

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我的一种必然。

每一张翻看过了的报纸,每一张打算丢弃的废纸或是废信封,很自然就塞到了桌子下的一个空间;偶尔将一团废纸丢进了字纸篓,我会很快地意识到错了,立即就弯下腰去翻捡出来,重新塞进桌下……

每每在这个时候,就会有一张脸,一张很沧桑、很平静、很满足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知她的姓,她逝去的老头子姓梁,在我心里,我是叫着她梁妈妈的。

她老头子老梁原是我单位里的一位老干部,大个子,感觉那肌肤是黑里透红,脸色憨厚而沉静,于是在我眼里就像北方的一方红高粱。而他其实就是这南方本地人。早先从企业调到地方工会俱乐部当电影放映员,后来转了干也进了步。退休后不久,单位里砌宿舍,他因为身体好也因为口碑好而被推选出来抓基建。一天,他在工地上巡视着,感到身体有点不适,就回了家。

这一进家门就没有再出来,突发的高血压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夺走了他的生命。

同事们都为此悲痛!他的家人自然悲痛,但都平靜地处理了后事。

这以后不久,我就在办公楼的楼道里看到了一位老妇人的身影。

这老妇在每个办公室门前的字纸篓里翻翻捡捡,一问,才知这就是老梁的遗孀,在收点废纸废物去卖。

我于是当即把她喊进办公室,说我帮你清些废报纸。

她说,老梁去世后,那份工资就没有了,两个儿子工作企业也不景气,自己反正闲着没事,就帮他们省点心。她说您太好了,还帮我清废报纸。

我看着她那满头白发,心里难受。我好吗?我们这些上着班的,还记得这样一个生活拮据的老同事的遗孀吗?

正好重阳节来了,我们去看望她,送了一个小小的红包。心想她会诉诉苦吧,没想到她千恩万谢,还执意不要。

握着她那双青筋暴露的手,朴实中的亲切油然而生。她这双手何尝不喜欢钱啊,她四处搜寻废品不就是为了钱吗?可她这粗黑而多皱的手,能触摸出每一张钱币的含义。

这以后,我就开始有意地为这梁妈妈积累着废弃纸物,哪怕是信封撕下来的那一小条,我都意识到该留着。有一次我问这碎纸机里的碎纸屑要不要,她说要,我就都倒给了她。我知道这积不了几分钱,但也许能满足这位老人为劳动而活着的那颗心呢。

这心太宝贵啊!

一个日头特别火辣的晌午,因为垃圾问题我和几位同事到后院去察看,远远看到那个大垃圾箱时,特别难闻的臭味让我们捂住了鼻子。这时我看到那垃圾箱里有人,有阳光在白发上反光。

是谁在清垃圾吧,走近一看,竟是梁妈妈!她在里边清捡可以属于她的钱财!那苍蝇,满头满脸地攻击着她。我说这不行啊你快出来啊!她腼腆地笑着:就好了就好了。

我对办公室打了个招呼:机关各个部室所有废纸物一律由梁妈妈处理。因为以往,办公室对一些大批次的废报纸废文件什么的,都是集中卖了后再给大家买点卫生纸什么的。

其实也只是几个零钱!

但梁妈妈心里会坦然些……

猜你喜欢

绿化带夜来香废纸
最美城市“绿化带”
夜来香
卖废纸
鲜花被
运达废纸制浆技术与装备
种子
风景
打招呼
窗下
你一定不知道的几个夜来香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