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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沉香:结香与采香

2019-10-30伍志洁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19年10期
关键词:结香万宁香农

伍志洁

春分刚过,新一轮的莺飞草长掠过斑斓五彩的柔光,取代了沉重的冷色调。到了这匆忙的季节,城市人的戾气毫无保留地充斥在上空。这时,总想背离现实一番,想起了陆游的“独坐闲无事,烧香赋小诗”。冥想着香气袅袅的场景,浮沉之间,似乎一切的不悦都能跟随这屡屡香迹消散,舒坦便不请自来。

谈到香,想起很早以前别人流传的一句话:“沉香救命”。这是我对沉香的第一印象。后来才知道在古人心目中,沉香是天地灵秀之气,千年一结、百年不变的神异之物。历史上更是多部医学著作里提到它有“祛除恶气、调节体内气的运行”的作用,所以古代的岭南官员朝廷进贡,多以此做贡品。

其中,海南沉香更是一绝,古人谓之“一片万钱,冠绝天下”。由于生长在接近赤道的崖州之地,吸尽朝阳之气,海南沉香散发着最传统、最正宗、最高雅的香味,久有盛名。就连苏东坡也为之赞叹不已,形容它“金坚玉润,鹤骨龙筋,豪液内足”(苏东坡《沉香山子赋》)。海南沉香主要分布在保亭、陵水、乐东、五指山、文昌、三亚等常绿阔叶灌丛,低山雨林中。都说沉香没有绚丽的外表,今日恰有机缘,随识香之人近距离地接触沉香,来一次静心之旅。

翻过不知几座山岭,来到万宁鹦哥鼻山东面与铜铁岭西南面之间的这片沉香种植基地。四周郁郁葱葱,行走在此起彼伏的小山坡上,耳畔不时传来钟大哥的赞许:“万安的香是全世界最好的”。他是万宁人,也是这片种植地的主人,聊起沉香便滔滔不绝起来。在他看来,不同地域的海南沉香味道自然是不同的,“万安的沉香很香甜”。《桂海虞衡志?志香》里曾记载万宁沉香的上乘品质:“沉水香,上品出海南黎峒。一名土沉香,环岛皆有之,又以出万安(今万宁市)者最佳”。《舆地纪胜》卷124也有记述,“沉香,出万宁军(今万宁市),一两之值与百金等”,这至少也印证了万宁确实出好香。

在这片400亩的种植基地上约有四万多株沉香树,拥有十几年树龄的约2000株。走近沉香树,树干上好些个深浅不一大小不同的斑块错落有致地排开,犹如身披迷彩装束。眼睛所到之处,树上皆是“累累伤痕”,有枝丫残断痕,有洞孔,有刀痕,也有些植入的针头。这就是沉香形成的一个关键步骤——“受伤”。

如果没有受伤的话,几十年的沉香树也不会结出沉香。沉香是一种香树经过受伤愈合过程之后所产生的油脂。

受伤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然的外伤,例如雷击、暴雨、台风、风沙侵伤、虫蚁噬咬等自然原因导致沉香树受伤。另一种就是人为的外伤,也是人们常说的人工造香,这个过程也叫放香。“人工栽培的沉香树正常生长到8-10岁的年龄,树的直径达到10公分左右的时候,就可以放香”,种植基地里能看见沉香树上承受着不同的“受伤方式”,有砍伤法、半断杆法、钻洞法(打火钻)、真菌植入、化学法(打吊针)等。不论是人工栽培,还是野生的沉香树,都有采取人工方法放香。

其中砍伤法和钻洞法是传统的放香法,“这两种方法的结香时间虽然比化学法慢,但是结香的品质比较好,很自然,钻孔的品质又更胜一筹”,话音刚落,钟大哥找到一棵钻了洞的沉香树,洞眼儿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一列。有的钻穿了树干,有的则钻个三分之一。只见打在这棵树上几个洞眼儿已是封闭状。他俯下身子凑近闻了闻,用手搓了搓,拍着树干告知大家“这棵树结香了!”。

一般的钻孔法会结合真菌植入,加快结香。有的将烧至发红的铁棍打入树内,再抽出来,反复如此,洞孔形成。随即将结香菌种放入孔里,用薄膜包扎封口,防止杂菌污染和昆虫、蚂蚁为害。由于不是每处创伤都能结香,有时需要多次放香,“放香一般先粗放,比如钻孔放香,先稀疏地钻几个,等树上慢慢结痂愈合,再根据树径的增长情况再次放香”,此举还能增加沉香的经济价值。一般情况下,放香后两年即可采香,但是时间越早结的香越粗糙,因此尽可能地再等一等。放香之后,不同地区、不同年份的香,由于土壤、气候(日照、雨水等)、人工技术等因素影响,结香的结果也会有差异。

香是岁月的累积,时光的沉淀。虽形成了好香,但要“采收”才算最后的成功。

说到采香,不得不提到采香者。到野外采香的人往往都是团体行动,便于分工和合作。其中会默认一个带头人,一般是有经验的老师傅担任。

在海南采香,通常辗转于尖峰岭、霸王岭以及三亚南岛农场附近的山区。根据采香者的经验,他们认为尖峰岭的沉香为最佳,霸王岭次之,五指山再次之。海南自古以来不乏采香者,且黎苗族人民世居海南,他们依山托命深谙山性,多少也会接触采香。清代《崖州志》中就有描写前人采香的情形,“凡采香,必于深山丛翳之中。群数十人以往,或一二日即得,或半月徒手而归,盖有神焉。当夫高秋晴爽,视山木大小皆凋瘁,中必有香。乘月探尋,有香气透林而起。以草记之,其地亦即有蚁封,高二三尺。随挖之,必得油速、伽楠之类,而沉香为多。其木节久蛰土中,滋液下流即结,则香面悉在下,其背带木性者,乃出土。故往往得之。”这几段文字一方面突出了采香的不易;一方面体现了古人采香的智慧,存留许多辨别沉香的传统经验。

不过,不管是对现在人工种植的,还是对野生的沉香树来说,采香的过程并不轻松。一来,采香向来是个体力活。除了携带沉重的采香工具如锯子、斧子、刀子等,还得有足够的力气去使用,或是锯开树的一部分,或是锯断一个整体。若是去野外深山里采香,少则几天,多则长达一两个月,期间都免不了摸爬滚打翻山越岭,况且还要背着干粮等物件。一位十年前常到野外采香的香农告诉笔者,好的体力足以支撑他完成这段惊险之旅。即使在出发前已准备好食物(米、咸菜、切好盐腌制五花肉、还有方便面),但由于采香路上环境复杂,为了走好脚下的路耗费不少精力,一切都得靠体力挺过去。二来,采香还得靠眼力劲和经验。这在野外采香时尤为重要。“野外什么树都有,要想快点找到沉香树,判断是否结香,这都得靠经验”,香农说,首先根据沉香树适合生长的条件来分析自己所处的地形,再根据树冠、树叶的长相判断。“有时候想知道山这头的这几棵是不是沉香树。就会跑到山那头(对面)的位置去观察”。

如果是树皮光滑的香树,那就是还没有结香;如果有瘿瘤、坑洞、蚂蚁等,往往有香。有经验的老者说,确认一棵香树有无结香可以从“一疤、二廇、三黄叶入手”。早期黎族人就通过这个方法找到沉香,“……形貌枯瘠,香之灾木,枝叶萎黄……黎人每望黄叶,即知其树已结香,伐木开径而搜取。”(《广东新语》)更有甚者,通过“看光”采香,据说在晴好的天气里,沉香叶子好像变得柔软有光。如《查浦辑闻》中所说的,“海南人采香,夜宿香林下,望某树有光,即以斧斫之,记其处,晓乃伐取,必得美香。又见光从某树飞交某树,乃雌雄相感,亦斧痕记取之……”。《琼黎风俗图》之《采香图》中记录了明清时期黎人进山采香的全过程,图文结合还原了清代海南采香中“敲根谛听水沉存”的玄妙方法。

即使找到了沉香树,有时候也会因为结香程度不佳而暂时不采,“我们就大概记住那棵树的位置,或者先砍伤这棵树(放香),做个记号,等下次再来采”,可这一走,下次来也有可能无劳而获,“发现自己再次放香的树已被别人采走了”,因此,野外采香有时候也得靠运气。

有人说,沉香的贵重不仅是因为沉香稀有,还有采香的艰辛。确实,采香行走在山野林间,看似浪漫,实则隐藏巨大的危险。有时候会遭遇恶劣的天气,或是暴雨倾盆,或是电闪雷鸣。雨后的山路很滑,树枝潮湿,寸步维艰。山上往往有毒蛇、水蛭、山蚂蟥,还有各种飞蚁虫兽的困扰。据这位香农回忆,一次采香还遇见过如水桶般粗的蛇,还有山猪,吓得大家马上绕道避开。而且越是好香附近越有毒虫、狡兽、蜈蚣等出现。其次,迷路是最大的困难。有些采香者因为在山林间无法辨别方向找不到出路,最后不幸葬身于山林之中。因此一般走过的路,他们都会留下记号。山上采香难免会受伤,不是被树枝草刺刮伤,就是稍有不慎被石头绊倒,然后连滚带爬地继续前进。

在海南采香,还会遇到当地黎苗人,也就是山上的土著居民。他们排斥外来人,一来是沟通有碍只能抵抗,二来也不希望自己的资源被抢夺。通常遇到这样的情況,采香中如果有会黎苗话的人就去沟通,如无法沟通就先避开,过一段时间再悄悄回来。

香农说,每次采香回来,女儿都很“嫌弃”他,说他“又黑又瘦,感觉一下子老了十岁”。

沉香的形成需经过漫长的岁月,还要受到累累伤痕,而采集沉香的过程更为辛苦,正是因为它的来之不易而寸香寸金。长期以来海南沉香香源受害严重,仍存留下来的野生沉香寥寥可数。因此在大范围发展人工种植沉香树、拒绝盗采滥伐、保护沉香的同时,也要心怀一颗敬畏之心,感恩之心,让更多的人与沉香结缘。

结香之不易,采香之艰辛,只有“沉”得惊世,方可“香”得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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