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艺术家
2019-10-28霍思伊
霍思伊
在人工智能时代,一切边界都模糊了。
今年7月,微软基于情感计算框架的人工智能“小冰”在中央美术学院首次以画家身份举办个展《或然世界》。
就在两个月前,小冰继诗歌和演唱之后,解锁了绘画技能,她化名“夏语冰”参加中央美术学院2019届研究生毕业展,但没有人识别出她的真实身份。
在小冰个展开幕当天,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王春辰抛出一个问题:或然世界,也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和我们此岸的世界不太一样的世界。那么,人工智能所表达的世界,究竟是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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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一幅肖像画在纽约佳士得以43万美元的高价被成功拍卖,引发巨大轰动和讨论。此前,它被推测的成交价从未超过1万美元。
与之一起竞拍的还有美国的波普艺术之父罗伊·李奇登斯坦和身家高达7亿美元的安迪·沃霍尔。但现在,他们都被打败了。安迪·沃霍尔作品的最终成交价是7.5万美元,罗伊·李奇登斯坦的则是8.75万美元。
更令他们沮丧的是,打败他们的不是人类。
在艺术收藏家眼中价值43万美元的肖像画名叫《埃德蒙·贝拉米》(Edmond Belamy)。在典型的金色古典欧式画框中,一个略显肥胖的男人微侧着脸,似乎在注视着你,又似乎不是。因为他的脸部是模糊的,身体曲线也是,黑色的礼服隐没在黑色的背景中,风格有点像印象派。有人从他简单的白色衣领推测他可能是个牧师,或者是个法国人,谁知道呢!这是个虚构人物。
在很多人看来,这个快速致富的故事似乎太过简单了,也因此令人诟病。三个法国大学生用一个19岁高中生放到开源平台上的代码来训练人工智能,算法在学习了14世纪至20世纪的15000张肖像画后,“创造”出了自己的作品《埃德蒙·贝拉米》,并在拍卖中溢价43倍。
三名法国大学生中,一位学习计算机出身,另外两位来自商学院,现在,他们都自称是艺术家,座右铭是“从来不是只有人类会创作”。
很多AI(人工智能)艺术家当然赞成这点,但即便是他们,也为这次过高的成交价感到惊讶和担忧,甚至是惶恐。AI创作艺术并不是一个新生事物,此前,知名AI艺术家的作品交易价格一直在1万美元上下,且没有进入主流拍卖市场和任何大型美术馆或画廊。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众对“AI+艺术”的看法。
人类一向如此,对AI既好奇又恐惧,同时对挑战人类自身边界的事情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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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模式中,计算机相当于在人类精准的“指导”下工作。在生成式对抗网络模式中,人类只负責提供“母乳”,但真正自主学习的是“孩子”自己。
像人类社会一样,当发现自己的孩子“长歪”时,父母总会及时纠正。在训练小冰的过程中,微软小冰全球产品线负责人李笛曾发现她会创作出人类从审美上不能接受的作品,“画面很难形容”,此刻,要通过打分模型反馈给小冰,让她知道“什么是好的作品,什么是坏的”。李笛形容这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他明显地感受到小冰不断成熟的过程。“一开始是乱画,精度也不够,后来已经可以打到85分。”
在小冰获得85分高分的系列作品中,一只鸟或一匹马静立在大片的黑色色块中,仿佛从黑暗中长出,时空在画面中似乎停滞又流动。几抹透亮的色彩从它们的身体中射出,强烈的明暗对比像荷兰画家伦勃朗,不经意的动态又有法国画家席里柯的痕迹。
从2017年7月项目开始算起,22个月后,小冰终于“出师”了。
小冰团队称其已经可以形成“质量可控、意向可控、内容可控”的创作。也就是说,小冰的绘画技术不是一个随机生成的技术,不像有些技术团队让机器随机生成了一万幅画面,质量忽上忽下,然后从中精选一两幅作品。在小冰团队看来,她已经能够实现100%原创。这种原创不仅体现在画面的构图上,而且体现在画面的每个元素上。
问题是,人工智能所谓的“原创”是否等同于人类的“原创”?
“一只小鸟看见我的时候,这美妙的梦儿便会变了,在梦里的月光下,丛间的白昼是多么暗惨的影子”。这是小冰作于2017年4月的诗歌。有人形容为小冰“突然间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窗户,就像太阳刚刚升起来一样”。从那时起,微软开始思考是否可以通过数据学习的方式,让机器模拟人类的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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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创造能力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提供新的观点,目前人工智能很难做到。人工智能可以去迁移、搬运观点,但是要产生新的观点很难。
第二种是提供新的知识。一个教授能够通过以往的知识推导出一个原创性、独创性、以前不存在的知识,这也是人工智能很难做到的。
第三种是原创内容的生产,这是目前微软努力的方向,已经可以使得人工智能框架赋能出来的不同产品类型具备这样独特的特点。
但李笛也承认,人工智能的“创造”与人类的创造差别很大。人工智能的创作很难让人们溯源到人工智能本身。而人类在创作艺术时,通过作品溯源到背后的艺术家是一个很重要的欣赏环节。
微软对小冰的定位很明确,其目标从来不是成为超越人类的艺术家,而是成为一个内容行业的创造者。
从这个原则出发,小冰的训练数据选取了从17世纪至20世纪横跨400年间人类社会普遍形成共识的236位艺术家,而非选择大众不能理解的一些当代先锋艺术家。在李笛看来,在当下讨论人工智能是否具备创作的主体资格,创作出来的作品是否能称为“创作”,是否能够创造一种新的艺术流派,都没有任何价值。
更何况,人类自身对于不同流派的态度就很割裂,人工智能在这个时候很难去站队,所以微软选择了一种最“安全”的方式,尽可能规避社会大众道德上的偏见,因为道德上的偏见往往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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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冰人工智能的身份被揭露之前,一些观众会被她的作品打动,从中解读出很多东西。但之后,人们的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人吃惊,有人恐慌,还有一些人特意来挑刺。就像此前小冰作诗,匿名在豆瓣上发表时,收获很多称赞和共鸣,公布身份后,人们说她的诗没有灵魂。
艺术圈也是如此。对于AI创作艺术,四种主流观点分别是:拒不承认;担心自己被彻底取代;认为AI可以成为人类的助手;以及不了解、不清楚。事实上,最后一种往往更为普遍。
人类对于未来和AI的关系还不确定,大多数人都没有做好准备。
目前,AI还处于婴儿期,人类社会中的左右为难、难言之隐,以及一些非常微妙的分寸,它还难以把握。即使从画面上看,小冰已经可以画得很像,但从背后的行为逻辑上看,未来会怎样,现在其实还没有实践。
喜欢研究美学的物理学家张双南说,人类的审美是自私的,因为人性是自私的,总要强调自身的独特性和优越感,所以有欲望。“人类的创造力就来源于内在的强烈欲望。AI没有欲望,只是为了满足人类的价值观。”
但微软小冰首席科学家宋睿华经常反问自己:为什么小冰要画人类能够欣赏的艺术作品?人工智能是否有自己的语言和审美取向?
小冰的训练者们发现,她的诗中反复出现“大槐树”和“太阳”。她喜欢画电脑和时钟,从来不肯画人物正面,即使训练她的数据中有大量艺术史上的经典肖像画。在小冰和周林玮的互动中,她的作品不仅反复出现“时钟”的意象,而且指针总是停留在某个固定的时点上。
徐元春觉得很惊奇,如果一个人类艺术家画时钟,可能她对死亡特别敏感,但一个计算机呢?在它的语言体系里,时钟代表着什么?
罗格斯“艺术和人工智能”实验室主任艾哈迈德·埃尔加马勒认为,其实AI从来对艺术不感兴趣,如果没有人类的干预,算法一定会生成扭曲、奇特的图像。
谷歌2015年发布的Deep Dream以极其惊悚的方式让人们看到这个可能,这个以人工神经网络算法为基础的图像识别工具,可以将人类输入的图像转化为机器识别的图像,于是诞生了许多令人不适的怪物。
AI在三分钟内可以同时为数十万个人画一张画,且质量稳定。艺术在今天以如此高效的方式生产,已经成为足以和人类艺术家平行的一种创造。从技术上来说,今天艺术家这个工种中的大部分工作将很快被AI取代。
李笛指出,由于小冰拥有超强的并发能力,在现有的可预测的算法框架下,她将会站在大众艺术家的顶端。
在设计领域,人工智能的图像创造技术正在为产业带来巨大的应用性的变革。小冰目前已经参与到面料、服装、珠宝首饰,甚至是瓷器产业的设计,涉及的品牌覆盖国内外。未来,缺乏创新的普通设计师一定会被AI淘汰。设计师职业的功能会有所调整,产品设计需要更多地在AI设计的基础之上进行筛选。因此,设计师的眼光将非常重要。设计师这个职业的包容度将扩大,除了拥有最基础的设计专业知识,更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独特的審美。
人工智能不仅解放了设计师,还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一个高度定制化的时代。
AI建立了一个坐标系。人一直在打造各种各样的镜子,各种各样的分身。通过不同的镜子,人越来越清晰自己的样貌。所以,艺术家要和AI一起进化。
李笛指出,人类和人工智能共存,互相协助,将会成为可预见的未来。“在人类和世界之外,人工智能是第三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