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姐

华明玥

最近，我们公司里的人接二连三地收到先后在前台工作的几位女孩的喜糖，很八卦地打听她们都嫁了谁，竟发现她们悄无声息地嫁得很好，医生，律师，差不多成了“精英太太团”，搞得我们中的一位大龄恨嫁女酸酸地说：“就做一个接待，干着这等没技术含量的活，也这样好命。男人，是不是就想娶一低层次的妻子，好膜拜自己，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该恨嫁女的不平，听上去有理，实际上逻辑相当地混乱，没错，前台接待是一个收入不高的职业，可收入不高不等于素养不高。相反，在我看来，接待这个职位培养出了一批不卑不亢的好女孩，是很多自认为是文艺女愤青的人所不及的。

同为80后，前台小姐们是我仅见的最有涵养最不任性的一个群体。来的访客，气势汹汹的找碴者有，委屈万分的投诉人也有，邮差也有，速递员也有，提着一脸盆的红油汤菜想强行闯入的小老板也有，你要是对他说，办公室为禁鼠，严禁外卖送入，他就胡搅蛮缠……这个时候，娇弱的前台小姐就是理所应当的纠察队员和灭火队员。其次，前台小姐们整洁，与我们的白领精英们乱如猪窝的办公桌不同，前台接待桌上永远是一粒灰尘也无，上面收拾得如雪洞一样干净，只有一部内线电话，一本接待记录本，一瓶花和三两本书。就在花长大的过程中，几年的光阴流走了，而从前台接待桌仰起来对你微笑的脸，依旧光洁如玉。

你认为流走的全是毫无建树的岁月？错了！我认识的一位前台接待，就安安静静读了7年的书，拿到了自学大专的文凭，又拿到了自学本科的文凭，现在，她在她负责的楼面上负责培训新人。

她当师傅了，却并不疾言厉色，我看到她和新来的女孩挤在一张接待桌上，两个人就像小学同桌一样亲密。见了公司里的上下人等，老接待会将新接待介绍给我们，拜托关照。过了几天，老接待调到别的楼面上去了，她养的吊兰，却留了下来。

前台接待们要有计算机一样的识人本领，一个楼面两三百人，接待上岗一周就会把访客领到你的桌前，不会弄错。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耐得住枯燥的恒心与耐心。不少前台接待把读书当作消磨时光的手段，却不曾因此谋求什么晋升，她们，最后是将读书当成一种修身养性的嗜好。什么样的畅销书她们没读过？一位前台小姐既读过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又读过张爱玲的《小团圆》，她说，把这两本书对照起来看，很替张爱玲不值。“没错，胡兰成是懂她的人，可有一点，懂她的人未必爱她，懂一个人要用头脑，有时也要用手腕，爱一个人可以很笨——用心就可以”。坐在一张台子后面观照众生，有这样的感悟，你能说这是一群低素养的女子？

基本上，这是一群将女性的细腻和坚韧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女子。在我们这里，要是问一个小女孩的理想，多数人会说，要当科学家，当政府官员，当名医，当大律师，没有人会如日本女孩那样说，我就想当个护士，当咖啡店的服务生，当前台接待。后者，被我们认定是一种“没出息”的职业设想。可事实上，有多少人会成为金字塔尖上的人？就算你隐身底座，只要有一颗不卑不亢的心，和宠辱不惊的笑，你一样可以拥有别样的人生。

她们给我送来快递过来的书，也送來另一种看待生活的视角：你不曾轻看自己，谁也无法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