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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大哥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这很重要!”

2019-10-24陶斯亮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19年10期
关键词:夏明翰郴州春华

在近代中国革命史上,有一首感天动地的《就义诗》可谓家喻户晓——“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2009年,这首诗的作者夏明翰烈士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

在风雨如磐的岁月,夏家五个兄弟姐妹为了中国革命相继牺牲。20多年前,为了告慰夏家的革命先烈,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陶铸与曾志的女儿陶斯亮,揭开了一个令人震撼、令人感动的谜底。

夏明震之死

1928年,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在蒋介石的残酷镇压下转入低潮。国民党利用年轻的共产党所犯的错误,煽动土豪劣绅和愚昧农民暴乱,挑起了“白带子反水事件”——暴民见到共产党员就杀。一时间,革命者血流成河,仅湖南郴州遇害的共产党员就有一千多人。

我母亲的革命引路人——她的第一个爱人夏明震,在这起事件中被暴乱分子捅了几十刀,暴尸于河滩,现场惨不忍睹。这位才华横溢又英俊潇洒的共产党人,此时虽年仅21岁,却已是党的郴州中心县委书记、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七师党代表。

夏家满门忠烈,夏明震兄弟姐妹中有五人为革命壮烈牺牲,其大哥就是著名的《就义诗》的作者夏明翰。

当时年仅17岁的母亲,亲眼目睹了新婚丈夫被如此残杀,精神上受到极大刺激,愤怒几乎使她失去理智。要强而任性的她,在为夏明震送葬时却做了一个事后令她痛悔终生的决定——她没有去送亲人最后一程,因为不愿让人们看到她的悲痛,她宁可一个人躲起来让泪水决堤。

紧接着,郴州地区发生了彪炳史册的湘南起义。起义失败后,1928年4月,我母亲跟随朱德、陈毅上了井冈山。

岁月倥偬,六十年弹指一挥间,直到1988年,我母亲才重回故里。但当年烧炮楼的那个红衣小姑娘早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她此番回乡,是为了找到夏明震的墓——在人生即将进入终点时,她想祭奠一次亡夫的英灵,以深埋心中那份歉疚的未了情。

当初,她听说夏明震被葬在文庙附近的山上。可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文庙,这里早已变成一条公路,即便她山上山下四处寻找,也找不到夏明震的一丝遗迹了!烈士的骨骸可能早已当了铺路灰。

“我心里至今还十分不安啊!后悔当初没有去送他那最后的一程。”母亲在她的自传中这样写道。

一晃,又一个十年过去。1998年3月,在纪念湘南起义70周年之际,郴州人民在烈士陵园内为夏明震立了一个墓。然而,此时母亲已重病在身。于是,我义不容辞地代母出席纪念活动,特别是要代她祭拜夏明震烈士。

1998年3月16日,我手捧鲜花来到郴州烈士陵园凭吊夏明震。墓后石碑上刻着夏明震的生平事迹——“生于1906年12月24日,衡阳人,1922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5年在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1926年任湖南特委组织部长,1927年任郴州中心县委书记,工农革命军第七师党代表。1928年3月12日上午牺牲,年仅21岁。”石碑后面还刻有与夏明震同一天牺牲的黄光书、何善玉(女)、周碧翠(女)、焦玉才、陈代长等8位烈士的名字。墓前有两根石柱,上刻一副对联。上联是:有弟如兄为求主义真铁血头颅酬壮志;下联是:犹生虽死招唤忠魂住衡郴云树寄哀思。”

从1922年加入共产党到1928年壮烈牺牲,短短6年间,夏明震已为党立下丰功伟绩,是共产党早期的卓越领导人之一。

我怀着无比崇敬、无比虔诚的心情,将鲜花放在夏明震烈士的遗像前,并向他深深三鞠躬。我默默地对母亲说:“你十年甚至六十年的心愿,今天我为你了却了!夏明震从此以后不再是飘零的孤魂,他的英灵终于有了归宿。”

三个月后,妈妈无憾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87岁。

谁是大哥的生身父亲?

多少年来,我有个疑问一直深埋心间,就是大哥石来发的生身父亲究竟是谁?是蔡协民还是夏明震?

这个疑问源于大哥的出生日期——1928年11月7日,而夏明震牺牲于当年3月;母亲与蔡协民的结合,是在夏明震牺牲以后的事。如此推算,大哥石来发应该是夏明震的遗腹子,但他出生时的父亲是蔡协民,而曾经养育他的是一位叫石礼保的红军副连长。

对母亲而言,谁是我大哥的生身父亲并不重要,因为蔡协民、夏明震、石连长都是革命先烈。特别是她觉得石家全家都被国民党杀害,唯独幸存了我大哥石来发这么一个红军后代,我大哥理應传承石家的香火。

蔡协民是看着我大哥出生的,当时他是井冈山根据地的高层领导人之一,在当地有很高的声望。我大哥就是以蔡协民遗属的身份拿到的烈士遗属证。一辈子在井冈山务农的大哥,一面守候着石家的祖墓,一面守望着蔡协民的英魂。他并不知道,有个叫夏明震的人与自己的身世相关。

直到母亲逝世前几天,我才终于下决心问个究竟。

我说:“妈,你一定要回答我个问题,我大哥是不是夏明震的儿子?这很重要!爸爸的后代有我,蔡协民的后代有春华,可是夏家几乎满门抄斩,又都那么年轻,还没来得及留下后代就遇害了。‘杀了夏明翰,自有后来人只是烈士的豪言壮语,可如果我大哥真是夏家的后代,那对这个在中国革命史上牺牲最惨重的家庭来说,该是多大的安慰啊!”

母亲沉默良久,突然说了一句:“石来发长得就跟夏明震一个样子!”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都是烈士后代嘛,不要搞那么复杂。”

我真不能赞同母亲的逻辑——干革命就可以不讲血缘啦?

母亲留给孩子们的话

1998年的4月4日,是母亲87岁大寿。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个生日,也就不同寻常地挂在心上。清晨6点,她就起来了,还擦了点儿头油(这可少见),换上一身干净的病号服,又让我用鲜花布置了一下房间。10点钟,全家人齐刷刷地来给她祝寿。

自1995年母亲病后,二哥春华和二嫂统惠就一直住在北京的家里,但这次我特意从井冈山请来了大哥石来发。我们兄妹三人共同为母亲祝寿,这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母亲那天有点儿激动,讲了不少话。她对大哥和二哥说:“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吃了很多苦。春华残疾了,来发至今还是个农民劳动者。但当时也是没办法,我也只是个小孩子,又要行军打仗,因为条件很苦,没有办法抚养孩子,要请你们原谅!”

这是我第一次听母亲向自己的两个儿子讲这样的话,这番话,可能在她心里已经埋藏了很久很久。从不说温存话的母亲,那天能讲出这么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来,说明她心中始终在惦念着这两个苦命的儿子。

我早看出她企图以关爱的行动去补偿这种歉疚,但已经晚了——她和两个儿子都老了!

二哥春华几次哽咽流泪,他对母亲的感情太复杂了,可以说是爱怨交加,有一肚子的委屈。我很同情他。

相比之下,大哥来发的想法简单得多,他诚恳地对母亲说:“你白生我们了。你病了,我们都不能来照顾你,劳累妹妹一个人了。”

母亲去世四个月后,我带着生活在井冈山的两个侄子和侄孙女,特地到湖南郴州为夏明震烈士扫墓。夏明震若地下有知,他该感到欣慰——现在,他不仅有儿子,有两个孙子、一个重孙子、四个重孙女,还有两个第五代孙子、孙女。

这正是:杀了夏明震,还有后来人!

(转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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