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文章付海曲—评新出版《白蕉文集》
2019-10-24王浩州
◇ 王浩州
作为20世纪杰出的书法家,白蕉近年来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伴随着各种白蕉出版物的陆续面世,研究文章也日渐增多,其中虽不乏观点准确深刻的力作,然而总的来看,介绍性的文章居多,且多有堆砌拼凑,其观点也多有主观偏颇、人云亦云的情况。除开作者写作态度和水平不论,其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白蕉资料的稀少而又缺乏深入的整理研究所致。材料不足,所见既少,要想从中得出较为准确的观点或结论就比较困难。总体而言,目前关于白蕉的宣传和研究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迄今为止,虽然已经出版过《白蕉论艺》(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1月出版)和《大师私淑坊—白蕉讲授书法》(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年8月出版),但二书仅收录了少量书法文论,其中部分文字还有删节,未能全面完整地展示白蕉的艺术思想和见解。
事实上,白蕉生前笔耕不辍,尤其在新中国成立前发表了大量的诗文,并编著了《袁世凯与中华民国》等一系列史料辑评。根据笔者掌握的材料而言,仅与书画相关的材料就多达十余万字。可惜的是这部分材料一直未得到有力的搜集和整理。
现在,在上海市金山区博物馆的主持和推动下,借助上海图书馆的“大数据”文献资源以及白蕉先生亲友和有关专家的大力支持,这本140万字的《白蕉文集》终于面世,全方位展示了白蕉在书画金石、史料辑评、掌故随笔等多方面的才学。
白蕉一生才华横溢,涉足文艺形式甚多。他精书法,擅画兰,能篆刻,诗文亦早负时誉,史料辑评尤为人所激赏,掌故随笔亦饶有风味。此外,还曾编写剧本。以“多才多艺”形容并不为过。“论者或以书法为第一,或以写兰为第一,或属之篆刻,或属之诗文。人以询先生自居等第,先生笑而不答。”(见《白蕉近展一斑》)尽管白蕉本人对自己诸艺未加等次,而其成就无疑以书法最高,兰绘亦不同俗流。白蕉在后世的声名,多半也是由书画而来,因此文集将他的书画论述置于首位。其中多数为讲稿、随笔、题跋之类的文字,虽不成系统,但已能见其精微。
尽管白蕉生前也曾写新诗,评时事。而且身处上海这一国际化大都市,各种新思想和新技术更是纷至沓来。但总体而言,白蕉骨子里却仍是传统文人的气质,至老不改。于书,他尊崇魏晋“二王”一路帖学正脉;于画,则秉持传统兰绘写意自适的闲雅心态。而他的论艺也同样极具传统意味:少系统的长篇大论,多三言两语式的点到为止;文白相间的语言也更适宜于传统文人士大夫式的文艺思想的表达。因此可以说,白蕉书论、画论的精髓都在其短篇短跋之中,如《云间言艺录》《宗师章》《体用章》以及各种书跋、画题。
当然,这样并不是说白蕉的长篇艺论不佳。尤其像《书法十讲》,更是白蕉平生少有的系统论述书法的文字。在他生前所填写的“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上海分会会员登记表”的“著作”一栏中,将《书法十讲》与《云间言艺录》和《袁世凯与中华民国》作为自己的代表著作,可见白蕉本人对这部讲稿的看重。白蕉的书法相当早熟,而其书学思想的成熟则又早于其书法。按照夫人金学仪的介绍,《书法十讲》早在1936年至1938年间就已然完成。如果对照白蕉此后直至晚年的书论,会发现其论书的主体思想和观点并未发生大的变化。值得一提的是第十讲《碑与帖》,在民国时期还多次发表于报刊。生当碑学余风的时代,白蕉能明确亮明自己的观点,客观地评价碑与帖,对包、康等人的偏激言论拒理批驳,显示出白蕉过人的识见及非凡的自信,借助报刊的发表,宣传自己的观点以影响时风。我想,白蕉之所以多次单独发表这一讲,其目的也在于此。尽管他的目的可能并未完全达到,而其中的意义却不容我们忽视。
实际上,白蕉许多论艺文字都带有“普及”的意味。文集中所收录的《关于习字》《怎样临帖》《兰道》《书法问题讲话》乃至于《书法十讲》,都是面对普通学员的讲稿或指导性文字。一般而言,“普及”便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妥协—从思想性和知识性上磨去棱角,通常会就低而不言高。观点未必要多么深刻新颖,知识技能也未必要多么高精尖。从普及的角度而言,这当然是有一定意义的,但在学术上却未必有多大的启发价值。
(白蕉著《白蕉文集》东方出版中心2018年1月出版)
令人欣喜的是,这些遗憾在白蕉的此类文字中却少有出现。“每讲均能纵横古今,旁征博引,而又带有明确的个人观点。其细致与深刻,迥非时尚所及。”(陈振濂《现代中国书法史》)他能够在有限的形式和框架内,作出最大限度的发挥;在平实的叙述中,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娓娓道来。严密的考据不是白蕉的专长,抠字眼式的分析也非他所愿,个人的思考和真我的流露才是白蕉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如前所述,白蕉骨子里是传统文人,他的思想也受到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虽然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豪言壮语,但时时刻刻对家国抱有深厚的感情。对书法,白蕉是真心热爱。眼见当时书坛冷落,担心将来“我道其东”,他利用自己作为一名文化工作者的有利条件,多次在不同的场合疾声呼吁。于是就有了《要重视书法和金石篆刻》《书法与金石篆刻也是“花”吧?》《百家争鸣中关于提倡书学的问题》等文稿。而《袁世凯与中华民国》等史料辑评和时事评论则更是体现出白蕉作为一介知识分子,对于历史事件和国家时政的关注。白蕉曾说:“不见生民疾痛,高吟春花秋月,终为废物。”(见《云间书跋甲集》)对照他在战乱时期所作的《孤岛行》《沪战哀》《过平望》《次杭州》等长诗,其间满含的家国情怀也就不难理解了。
除此以外,白蕉还撰写了大量文章,涉及掌故、随笔、杂评等,在旁人看来未免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但对白蕉自己而言却似乎是信手拈来。由此我们能从更为丰富的角度对白蕉给予考察,全方位了解其学识品行。倘若能勾陈索引一番,一定是饶有趣味的。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由于种种原因,这本文集未能收录白蕉的全部文字作品,书中所收各类尚有遗珠。此外诗词、书信、剧本等内容,则有待于今后的收集和整理。尽管如此,作为目前为止最为厚重的白蕉文字作品汇编,《白蕉文集》的出版不仅能够为研究者和爱好者提供丰富的第一手资料,也必将推动白蕉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为白蕉生平事迹的梳理、艺术思想的宣扬和文艺成就的定位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