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我来陪你,趁还来得及
2019-10-23小妖寂寂
小妖寂寂
一
顾春德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他的摇头,意味着我去广州的愿望再度落空。天知道,我有多希望可以像弟弟一样在大城市里生活和读书,更重要的是有爸妈陪在身边。但我的这个愿望从8岁起,至今8年过去,从未实现。
我觉得这是顾春德私下在作祟。
据说我出生的那年,顾春德刚好退休,于是,他揽下照顾我的重任,让儿子儿媳得以放心地外出寻求发展。后来经过奋斗,我的爸妈终于在广州定居下来,他们有了好工作,还给我生了个弟弟。按理说,他们也应该把我接去,从此,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我16岁了,我仍然住在小县城里。
顾春德呢,以前他说是因为我年纪小,怕我出去会不适应而未接我,可等我长大一些了,他又说广州的消费水平很高,得让我爸妈先把学费赚够了再说……于是,我等啊等,等到现在我都上高中了,可顾春德还是对着我摇头。
二
小时候的我很调皮,常常惹顾春德生气,而每次生气时,他就会连名带姓地喊我:“顾娅叙!”喊的时候双手叉腰,声色俱厉。我虽然叛逆,但对他敬畏有加,从来不敢和他顶嘴,所以,他一定没想到这次我的反应如此强烈,我流着眼泪对他吼:“顾春德,你就是个自私鬼!”
没想到我也会连名带姓地给他吼回去,顾春德怔怔地站在客厅,我一把推开他,冲进房间扑到床上痛哭起来。就在我的眼泪快要流干的时候,顾春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走了进来。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家里不用买水果了,俩桃子水灵着呢!”我没料到一向威严的他也会说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我喝粥的时候,顾春德忽然低声说:“娅娅,爷爷对不起你。”他的脸上是小心翼翼的内疚的神情。我抬起头看着他,问:“爷爷,爸妈不要我了,是这样吗?”顾春德似乎讶异于我的话,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伸过手来摸摸我的头,然后起身往厨房走去。
看着他不再挺直的脊背,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许真的是我错怪了他,这么一想,我的恨意立刻转移到了爸妈身上。我握握拳头,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只有我和顾春德了,我们要好好地生活,就算以后爸妈求我去广州,我也不去了!”
三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潇酒和坚强,因为几天后,我就再次情绪崩溃。后来,我甚至自顾自地搬到学校宿舍去住。搬行李那天,我硬是没让顾春德送,他只好无奈地塞给我一部手机,嘱咐我要常常给他打电话。
在学校里,我时常盯着顾春德买给我的手机出神,可无论我盯多久,屏幕上也不曾出现来自广州的陌生号码,心头涌上的失望和难过总逼得我眼睛酸涩。我只觉得,我越长大,我渴望的亲情就离我越遥远,遥远得就像一个永远也抵达不了的梦。
我决定要报复他们。
我的报复就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坏孩子,一个没有爹亲娘疼的坏孩子。于是,我开始去结识各种各样的男生女生,跟着他们去唱歌、打游戏,偶尔还描上小烟熏妆混进酒吧……我玩得很疯,笑得也很疯。
我很享受这种热闹的生活,当然了,我更享受的是顾春德看见我堕落后脸上露出的痛心神情——是的,顾春德终于听到风声找到学校来了。但是,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如今的我会挑衅地对他说:“想要我学好,可以,你让我爸妈来跟我说!”我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如果爸妈还在乎我,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但我只等来了一个电话,妈妈在电话里的语气有点无奈,她说:“娅娅,你不要再折腾你爷爷了,他把你带这么大,真的不容易。”我在心里冷笑:既然知道爷爷一手带大我不容易,那你怎么还不把我接走?最后,妈妈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她说弟弟还等着她辅导作业。我茫然地举着传出忙音的话筒,扭头看见身后坐在沙发上的顾春德,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着若隐若现的忧伤。
四
妈妈在电话里的轻描淡写,让我更加肆无忌惮——我早恋了。那个男生说:“顾娅叙,你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新闻里说会有月食出现的夜里,那个男生带我从学校的矮墙翻了出去。我关掉了手机,我们并肩躺在公园的草地上看了一夜的星空。
第二天,趁着还没开始上课,我们偷偷溜回学校,却碰见了我曾日思夜想的爸妈。他们站在校门口,朝外面的马路焦急地张望着。远远地看见我,妈妈就跑过来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就拉着我钻进了车里。
天还早,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爸爸载着我们到了派出所,然后,我看见了顾春德。他蹲在派出所一楼的走廊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膝盖上嘤嘤地哭。我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唤了声“爷爷”,他抬起头来,看见是我,愣了一下,又笑起来,那个笑容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显得那样滑稽。乱糟糟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明显穿反了的外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顾春德。
原来是学校老师通知的顾春德,说我和男同学半夜翻墙偷溜出去了。这把顾春德吓坏了,我的手机又打不通,慌乱之下,他只得把远在广州的爸妈叫了回来,而他自己先到派出所报案。可人家说得失踪24小时以上才能立案,顾春德这个70多岁的老头就那样蹲在走廊里哭了。
回到家后,爸妈望着顾春德,神情凝重地说要告诉我真相,而接下來妈妈的话让我猝不及防,内心犹如山崩地裂:他们不是我的爸妈,也不是顾春德的亲儿子儿媳。
原来,顾春德只是一个独身老人,而我是他在16年前的冬天捡回来的弃婴。他担心不健全的家庭会影响我的成长,便央求远在广州的侄子侄媳冒充我的爸妈——难怪这些年来,他们对我也只有淡淡的联系,以表示关怀之情。听他们讲述的过程中,我一直强忍着内心情感的汹涌,直到“妈妈”说出那句“你爷爷真的很伟大”时,我终于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我哭,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长大了。
哭到失声后,我继续放肆地淌着泪水,顾春德守在旁边,一脸无措。其实从小到大,每次我哭的时候,他都是用这个神情守着我。那么顾春德,以后就让我守着你,让我再陪你30年吧。
(摘自《快乐阅读·青春美文》)(责编 拾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