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垣上的掌印

周庆荣

立冬

谁给今天进行命名？

谁把冬天想到了别处？

冬天的形式里，什么样的内容会让人不

寒而栗？

岁月悠悠，人们面对季节的拷问，怎样

的回答才算正确？

北风呼啸，三角梅依然开放在心中。

天寒地冻，你我互相找到了暖流。

陌生人，行走的人，请记住生活的名字。

立冬时分，你轻呼温度，生活就会暖

起来。

敏感

重复的疑问是多么不应该啊。

岁月的内容难道依然没能填满问号的

耳朵？风声鹤唳我就走进风，我想证

明风推开乌云，天空对地面的人群继

续开放。

我热爱全部的时间，我拒绝让时间空洞

无物。

我记忆中的庄稼地，时间是麦芒上悬挂

的光，时间是稻谷成熟时裸体的香。

敏感是生活的病虫害，信心是有机的，

我因此喜欢土地上向日葵的预言和高

粱最后的火把。河水的高峰没有霸凌

河岸，我当然清楚堤岸的敏感只是为

了自己不被洪水淹没。

我爱，不要用问号给生活注解。

懂，这个字事关我们的未来。

夜读者

即使已是初冬，午夜的月光也是温柔的。

这大好月色看来我只能辜负了，被辜负

的一定还有月光一般的期待。

因为腰椎旧疾复发，我不能像往常那样

在夜色中疾走如风。

我站在窗前望月，人间安静，月光真的

美好。

噪音始于人心中那些按耐不住的跳动，

它让一个从不放弃希望的人曾经烦躁。

現在是我的午夜，月色下的意境仿佛我

必读的书目。

读遥远的灯火如豆，读海浪的咆哮代替

了细雨霏霏的叹息，读窗外矗立的树

干俨然人群中凛然的骨头。

讲台上发出了正确的声音？

我读夜，读出月色。

在日子的蹉跎中，能够读出希望一定

属于午夜依然醒着的人。

夜读者呵，你从生活中读出怎样的中心思想？

最后的向日葵

向日葵熟透的时候，太阳一如既往地待

在天空。

向日葵的头颅为太阳而生，它固执地望

着光芒，即使光芒因为风雨造成了信

任的辜负，向日葵紧咬牙关。

黑暗要用铁齿去粉碎。

后来的向日葵以果实芬芳了人们的牙齿， 在秋天的旷野，我看到向日葵铁棒一

样的躯干，心里想着它一生所保持的

忠诚的味道。我也想抚摸光芒的脸。

向日葵的重生是一次涅槃？

云，黑或者白，天空脸上的斑点，我要

用时间的布不断地擦拭。

我心底的坚持和对光芒的爱，只有葵花

知道。

深秋，我孤独地站在旷野。

谁是我的葵花？

长风起源于人间的气流，是葵花的呼吸？

苍天在上，下面是被收割后的向日葵的

田野。

我想和谁说，我是一棵最后的向日葵？

物证

丹顶鹤飞走了，剩下的多半是乌鸦。

冬天是谁制造的？

乌鸦在落尽叶片的树枝上大声发言，而

丹顶鹤正在南方依然温润的湿地沉思。

关于候鸟的飞翔，可以解释为生命力的

顽强。

见风使舵的生命，起源于哲学的本能。

谁制造了冬天，谁就是在创世纪？

乌鸦留在原地，丹顶鹤举起希望的火球， 冬天，它们要活下来。

真相，在花开之外

一些花明显是多余的装饰，一棵树只开

出必要的花就足够。

被风雨打落去一部分，被害虫啮噬掉一

部分，被人采撷去数枝，还有那些虽

然绽放的认真但最终无法结果的，一

棵树竟然不能设计自己的未来。

一棵树，万花齐放。

被鼓励的结果就是力不从心，这花团锦

簇的繁荣景象，它是一些旋律里的歌

词，苍劲不见，风骨不见，它隐约了

树干的挺拔和树梢上呼啸的风云。

谎言是真相的多余，宝贵的财富深藏在

花花世界的内核中。谁是那个不断说

话的人？繁花过度之后，人群因为目

不暇接而不知所往？

我因而喜欢严冬时节的树木，是否雪压

枝头并不重要。

在寒冷冰封的环境里，它们是阳光中的

本质，绿叶和繁花在该来的时候就会

到来。而树干能够面对凛冽的寒风，

这站稳了的坚定，仿佛沉默的真理。

我还可以双手抚摸着它们的躯干，想象

每一个姓氏都曾经历经的千年沧桑和

不朽的希望。

不为花事所累，冬天，让自己就是真相，

敢于素面朝天。

异客

向远处望的时候，土地辽阔。

说起距离，人生正遇到新的陌生。你走

向远方，就是异客？

什么样的千山万水才能赶上你的心跳？

这跳动的爱注定你不会轻易地自外于世

界的每一个角落，你是花园的主人，

是园丁。你不会因为天空的大而忽

略一朵花和一叶草的小。

异客的感觉缘于篱笆的不断涌现。

小鸟的嘴衔着主权任意地飞，当主人是

鸟的时候，你发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 你都是异客。你要做弄潮儿？你是茫

茫大海上的异客;

你愿意去拓荒？你是鸟眼里的流浪者。

可是啊，你看到鸟再次飞回，它是否上

次飞走的那一只？

候鸟追随温度，它不是土地的主人。

当你怀揣温暖，哪里能够让你冷？

异客，土地上流动的新生力量。他们所

到之处，请称呼他们为亲人。

一只喜鹊和三种果实

喜鹊比我更了解秋天。

天高云淡之时，大雁开始南飞，而一只

喜鹊和它的同伴留在原处。

下午五点，我在园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坐

下。吸着纸烟，外人看来一定像极了

空洞的思想者，仿佛秋天的背景和背

景中丰富的细节与我无关。

一只喜鹊喳喳地飞来。

离我不远处是三棵不同的树，它们都挂

满了果实。

李子、柿子和核桃。

李子发紫、柿子橘黄，核桃最外层是一

层青皮，里面的壳坚硬，内涵被一软

一硬包围着。

喜鹊吃了几口李子，然后对着一粒核桃

啄数次，它喳喳两声就干脆地站在柿

子树的高处。

我知道柿子越成熟越软，它们肯定是喜

鹊的最爱。

我抽了三支烟，喜鹊仍在热爱着柿子。

秋天，到处都是粮仓啊。

喜鹊比我更珍惜秋天。

它不去想秋天之后，而我似乎对秋天熟

视无睹。

当我起身扩胸，喜鹊飞走。

我对着核桃端详好久，如果我懂鸟语，

就能清楚那只喜鹊方才对三种果子的

认识。

喜鹊在秋天的现场，而我却在秋天之外。

断垣上的掌印

风攀过断垣，呼啸而去。

初冬下午的阳光调整焦距，我看到一枚

掌印深嵌在墙壁。

时光里总有一些烙印，它是无名者留给

未来的旗帜。

掌上的生命线长而散乱，虽然生活注定

充满艰辛，但平凡者意志坚定。智慧

线和事业线已经模糊，这验证了历史

档案中永远有一部分内容属于沉默。

它的爱情线被阳光照亮。

我一直相信，真实而生动的爱应该在这

样的人手里。

城墙中那些与功名利禄有关的构成，是

已经坍塌与风化的部分。

凡举旗者，在冬天请来这里。

看看被阳光照亮的这枚掌印。

 九月的典故

九月，被高粱擎起即将成熟的头颅，果

实的颗粒尽可被忽视。

九月，让我们只记住秋高气爽，相信风

最终还给天空本来的清白。

在九月，你准备好笔，蘸满夏天如雨水

浓浓的墨，写意或者写真，写出人间

希望的朝阳和依依不舍的晚霞。江山

是整張的宣纸，朴素的地方暂且留白，

繁华的内涵就写进粮仓。写进我深刻

的爱，笔触里关于蚊蝇和地鼠的插曲，

让它们最终败给一撇一捺。

九月，是岁月的黄金年龄。

往事如有遗憾，也已经分解成夏日的

雨丝。

九月的典故全部关于晴空万里，我是典

故里一个音符。我和我相连，秋天该

是怎样的一首歌？九月的典故，虽隔

山相望，但血肉相连。

立篙为岛

秋前最后的汛期里，河水加速流动。

立于一叶小舟之上，撑篙。

应该逆水行舟还是随波逐流？我看着自

己的这双手，左手握过坚持，右手握

过勇气，也曾把左右逢源误握为真诚。

现在，我双手握篙。

天哪，请原谅我继续幼稚地固执。我准

备接受一切的后果，不做一个随波逐

流的男人。

我知道自己将来一定会对晚辈们说：只

有逆水行舟，才能力争上游。

今年秋汛，雨水丰富。

洪水显然要冲走积累已久的沉淀。

我双手握篙，让小舟立定！

泥沙俱下的河水气势汹汹，也有人在溯

流而上。

我紧握着篙，让小舟停顿如岛。

我的姿势如禅定，不前不后，不上不下。

鱼鸦在水面掠过，小岛在水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