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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茜茜

2019-10-23孙杰

延河 2019年10期
关键词:金海指导员老兵

孙杰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2018年8月的一天,父亲曾经所在的连队16名参加边境自卫作战的老兵,相约到南方边境前线,再访曾经浴血奋战的战场,祭奠牺牲的战友,重温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一名烈士的女儿、一名现役军人的妻子、一名军嫂,带着母亲的心愿,在指导员赵州的安排下,有幸一同前往。

昆明市某宾馆的停车场。

一辆破旧的大巴车停在那里,在清一色的高档轿车群里,显得破旧另类,极不协调。这是老兵们租用的去前线的车子,它将载着这些老兵,去实现30多年来的一个梦想,一个夙愿。

上午8时许,老兵们陆续赶来。

先到的是指导员赵州,山东人,战后转业到青海省西宁市某单位工作,现已退休。他胸前挂满了勋章,一个二等功,六个三等功,挂在最上面的是“两山作战”纪念章。他是这次行动的发起人、组织者。

老兵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来。

30多年了,战场一别,各奔东西。30多年后再相逢,青春已去,步履蹒跚,有的头发花白,有的秃顶,有的腰弯驼背,这些都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无情,但不变的是他们清一色的绿军装,不变的是他们的似火激情。

他们握手、拥抱、寒暄、流泪。

指导员清点人数,发现“小四川”还未到,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只见一个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提着一个大黄包,右腿下半截只有裤管空荡荡摇晃的残疾人,踉跄走来,看他绿色的老军装,和胸前一排金光闪闪的勋章,就知道他应是迟到的“小四川”。

指导员悄声对我说:“他就是肖江川,四川人,因个头小,战友们都叫他‘小四川,在一次战斗中,被敌军地雷炸断了腿,荣立一等战功!”

指导员说着,奔跑过去,接过他的旅行包,长久的相拥。其他战友也都围过去,握手、拥抱、嘘寒问暖。

“小四川”疑惑地望着我,指导员连忙介绍说:“给大家伙介绍一下,这位美女是街道办的金和平主任,她和我们一起去,大家伙欢迎!”老兵们热烈鼓掌。

我深深地鞠躬道:“我叫金和平,就叫我小金吧,很荣幸和各位前辈同行,给大家添麻烦了!”

“小四川”说:“金主任好!小金好!一起去好!”

指导员看了看手表,高声喊道,“战友们,上车了!”

老兵们迅速上了车。指导员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说:“我帶车,‘小四川,你坐前排,那儿宽敞点,舒服点。”

车子启动了,穿梭在闹市里,一座座高楼大厦在车窗外闪过。

指导员转过身来:“战友们,30多年了,都过得好吧?”见没人回应,又说:“小四川,你过得还好吧?老婆和孩子都好吧?”

“小四川”说:“好着哩,我复员后安排到县农机场,因腿脚不方便,我辞了工作,在县城摆了个地摊,卖点山货,老婆没工作,给帮个忙,儿子儿媳在深圳打工,自己管自己,我摆地摊有点收入。今年政府成立了退役军人事务部,又提高了参战退役金,日子能过,挺好的。”他说着,正了正身子,胸前满满的勋章欢快地哗啦啦响。

指导员又问炊事员胖墩:“胖墩,你呢?”

胖墩说:“打完仗,我就复员结婚了。农村嘛,负担有些重,有2个儿子,老大都30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这让我有点上火……种了3亩葡萄,今年价格卖不上去,负担有些重……好在今年政府提高了参战退役金,手头才宽裕了点,要不,这次行动还参加不了呢……”

指导员又问:“三班长,你呢?”

三班长是陕西泾阳人,名叫秦勇,生性开朗活泼,他说:“老伴去年癌症走了,大儿子当兵在新疆,是个士官,小儿子去年结婚了,现在我一个人,挺好的,自在,哈哈哈……”说着朗声笑着。

老兵们都简要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看得出,大家的日子过得都挺紧巴,但都满足、知足、快乐。

车子出了昆明城,不紧不慢的在盘山公路上爬行。

三班长说:“指导员,咱们唱个歌吧,还远着哩,憋得慌。”

指导员说:“好啊,三班长,你起头!”

三班长:“是,就唱《说打就打》吧,我最爱唱这首歌。”他边说着,边站起来,双手抬起:“说打就打——预备唱——”

三班长边唱边指挥边打拍子,这拍子像30多年前一样,铿锵有力,干净利索有节奏:

说打就打说干就干

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

瞄得准来投呀投的远

上起了刺刀让他心胆寒

抓紧时间加油练

练好本领准备战

不打倒反动派不是好汉

打他个样儿叫他看一看……

嘹亮、雄壮有力的歌声在车厢里振聋发聩……歌声落下,车厢里显得格外寂静。

“小四川”挠了挠头,打破寂静:“指导员,你说老山前线战场现在是啥样子?我们的堑壕、猫耳洞还在吗?”

三班长说:“我看了其他战友发的照片、视频,老山战场现在修得跟公园一样了……”

坐在后排的甘肃兵金锁锁扒着扶手站起来说:“就是,跟公园一样,游客可多了。”

小四川:“这不好吧……那毕竟是战场,是军人流血牺牲的战场啊,是神圣的地方啊!”

炊事员胖墩:“也好,和平了嘛!”

大家七嘴八舌,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一会,山东兵、机枪手、大个子孟虎望着指导员说:“指导员,你说茜茜现在怎么样了,她过得好吗?”

三班长突然像触了电一样猛地站起来,手指着大个子说:“大个子,你还想茜茜呢!哈哈哈。”说着朗声笑起来,这笑声刺耳,意味深长。

“就是,大个子,都30年了,你还想着茜茜呢,真不地道!”“小四川”跟着起哄。

大个子低下头,像做了贼被人捉住了一样,低眉垂眼不作声。

三班长大声说:“小四川,你别说大个子了,你把连队发的军用罐头都偷偷送茜茜了,你还说别人呢,哈哈哈……”

“小四川”辩解说:“那个,那个,那个不是茜茜帮我洗衣服了嘛!”

这时,坐在后排,一直默不作声的陕西兵、卫生员耿直说:“指导员,你说茜茜嫁人了吗?”

还没等指导员说话,三班长抢先说:“肯定嫁了,山里人结婚早,茜茜早就是孩子他妈了!”

金锁锁说:“说不定早当奶奶喽!”

三班长说:“所以啊,你们就都别想啦,哈哈哈……”

“茜茜”点燃了老兵们的情绪,打开了老兵的话匣子,正如“小四川”所说,都30多年了,老兵们还想着茜茜。

茜茜触发了老兵们的兴奋点,也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茜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能让这群从死亡线上归来30多年的老兵仍旧念在心里,挂在嘴上,甚至有点争风吃醋呢?我想知道其中的奥秘。

“指导员,茜茜是谁?大家怎么都惦记着她?能讲讲茜茜的事吗?”我恳切地说。

指导员早已按捺不住了,他站起来高声说道:“你们这些臭小子们,30多年了,还没有忘了牺牲的战友,没有忘了茜茜,有情!有义!!有种!!!”

青山悠悠,重峦叠嶂,像大海起伏的波涛,山里的公路,像一条随风飘扬的布带子,三回九转,绕来绕去,层层梯田依山而上,清澈见底的河水穿流而过,山坡上错落有致的苗族老乡的吊脚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辆辆东风牌军用大篷卡车在山路上蜿蜒而行,车里载着一连100多名官兵和各种武器弹药。一连结束了临战训练,日夜兼程向云南省文山州东南部的麻栗坡县老山方向开拔。

车队行至一个四面环山的山沟,在路边停了下来。

这就是一连驻扎的营地。它四面环山,像个盆一样,因此叫“盆子沟”。山坡上有几处苗族老乡的瓦房院落,翻过对面这座高山,就是老山主峰,海拔1422.2米,巍峨矗立,西高东低,北陡南缓,成鼎足之势,易守难攻。1984年4月28日,老山战役打响以来,敌军两次集重兵反攻老山,最大的一次战役是1984年7月12日的“7.12”大战。此战敌军失败后,团级规模的攻防又战打了很多次,小规模的战斗几乎天天在打。为了“教训”敌军,锻炼部队,从1985年开始,全军七大军区轮流到老山战区进行自卫还击作战,称“轮战”。一连就是轮战部队的一个连队。

战士们打开后厢车门,一个个跳下来,迅速整装列队。他们个个全副武装,头戴绿色钢盔,腰间是鼓鼓的弹带,每个弹匣都装满子弹,左右两胯间各挂着5颗手榴弹,胸前斜挂着81-式自动冲锋枪,个个都打着绿色绑腿,显得干净利索,威武昂扬。

连长杨钢,陕西铜川人,中等个子,高挺的鼻子,厚厚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古铜色的皮肤,声如洪钟。他看着地图,高声命令:“各排迅速选择有利地形,搭帐篷,挖猫耳洞,天黑前务必做好宿营准备,开始行动!”

战士们迅速散开,一部分人从车上卸装备、搬东西,一部分开始搭帐篷、挖猫耳洞,忙忙碌碌,人声鼎沸,有条不紊。

山坡上站着一群看热闹的苗族少年,她们东张西望,交头接耳,欣喜兴奋。个头最高的是一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绣花的大领短衣,下穿黑红相间的褶褶裙,修长的双腿打着绣花绑腿,绑腿上有着很漂亮的彩色花纹图案,是典型的苗族少女的妆扮。她皮肤白皙,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棱角分明的红唇,神态天真娇憨又略显顽皮;她微笑地站在那,容色清丽,楚楚动人,自有一番清雅脱俗的灵气,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她突然出现在那里,如天女下凡。战士们都愣住了,都站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高个女孩一招手,这群少年从山坡跑下来,像四处飞舞的彩蝶。她们迅速加入战士们忙碌的身影中,和战士们一起搬运物资,忙东忙西。

高个女孩手握铁锹,铲除杂草,平整院落……

她扛着搭帐篷用的铁杆匆匆奔走……

她又背起战士的被褥包,小跑着放到猫耳洞口……

她和她的小伙伴给猫耳洞两侧贴对联……

汗水从她白皙的脸颊流了下来,鬓角的头发汗湿后贴在脸上,但微笑像涟漪一样,始终荡漾在她娇媚的脸庞上。

大个子从肩上放下手榴弹箱,叫住一个女孩:“哎,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答道:“我叫翠儿。”

他又指着高个女孩问翠儿:“她叫什么名字?”

翠儿说:“她叫茜茜。”

大个子:“叫茜茜?她姓什么?”

翠儿:“不知道,村里人都叫她茜茜,她爸妈也叫她茜茜。”翠儿俏皮地笑着,露出两颗豁牙。

一连安营扎寨基本就绪。哨兵肃立在大门前简易的哨楼前,用竹竿搭起的大门两侧贴着鲜艳醒目的对联:

生为人杰保祖国安宁何惧枪林弹雨

死作忠魂为人民幸福哪怕流血捐躯

横批:心甘情愿

一貓耳洞两侧的对联:

你也苦我也苦咱不吃苦谁吃苦

你有家我有家没有国家哪有家

横批:精忠报国

战士们在营区休整,有的在整理内务,有的擦拭枪支,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三三两两说话,有的抽烟小憩。

战士们都脱下头盔,露出了剃得锃亮的光头,一时间只见光头在交错晃动。

苗族小女孩翠儿伸手摸了一下大个子的光头,调皮地笑着,大个子也回以友善的微笑。

突然,山坡上响起了清脆优美的歌声,只见茜茜和她的小伙伴们正在载歌载舞:

这是谁家的花园,

花儿开得这么鲜艳,

这是谁家的姑娘,

长得如此漂亮,

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脸儿像十五的月亮,

说话好像蜜糖,

走起路来像云朵,

那天能和妹成双,

喝口凉水心也甜……

战士们不约而同地走出猫耳洞,走出帐篷,惊喜地站在营区中央,目不转睛地望着茜茜,只看她一会儿轻轻地摆动着腰肢,一会儿两膝轻微屈伸并有节奏地向前移动,上身又随之自然地摆动,娴雅、端庄、柔和、潇洒,又略显野性。她吐语如珠似琴,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如天籁之音,动听之极;这歌声时而甜美悠扬,时而委婉羞怯;这歌声情深意切,柔肠百转,催人泪下;这歌声像久旱的甘霖,滋润着战士们的心田;这歌声,是冉冉升起的太阳,是希望、是力量。

战士们合着旋律打着节拍,个个神情专注,欣喜陶醉。一连官兵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认识了茜茜。

一辆拉给养的军用卡车停到营区门口。炊事员胖墩从车上推下一袋袋大米,他跳下车,背起一袋往炊事班的帐篷走。由于刚下过雨,地湿路滑,一下子滑到在地上,大米袋摔得老远。

他撩起白围裙擦擦脸上的汗水,摸着摔疼的胳膊肘,神情沮丧。

茜茜站在山坡上,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弯了腰。胖墩闻声望去,茜茜捂着嘴还在咯咯笑个不停,又气又恼,训斥到:“笑什么?滚,滚开!”

茜茜一点不恼,带着一群小伙伴从山坡上跳下来,帮他搬东西。有的抬米袋,有的抱菜捆,不一会工夫,把一车给养全部卸光了,搬运到炊事班的帐篷里,摆放整齐。

炊事班帐篷前的灶台上一锅馒头蒸好了。胖墩打开蒸笼,热气腾腾而上,胖墩从蒸笼里抓了几个馒头给几个小孩子一人一个,吹口气说:“拿着,小心烫!”。他又递给茜茜一个,茜茜却不要,咯咯地笑着,扭头就跑,跑上山坡,跑进羊肠小道不见了,只留下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天刚蒙蒙亮,一连的一排、二排官兵全副武装集合整队,准备上前沿阵地,换防三排和四排。

连长杨钢命令:“跑步前进!”队伍沿山谷中的一条小道向山上冲去。

茜茜带着两个小女孩偷偷溜进战士的猫耳洞,乱翻什么。过了一会儿,只见她们三个抱着一堆战士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路小跑到沟下的小河边,开始洗起来……

小河旁的树枝拉着几根绳子,晾晒着洗干净的绿军装。

上衣、裤子、背心、裤衩像绿色旗帜,迎风飘扬。

茜茜和小伙伴在河水中打闹嬉戏,小河顿时沸腾了,水花飞溅,笑声不断,好不热闹。茜茜双手抹去脸上的水说:“看,衣服都湿了,怎么回去?”说着,她看了看四周无人,干脆脱去衣服,一头扎进河里,游起泳来,其他小伙伴也脱去衣服,扑向河里。有人说,少女遇上水,一定能演绎出别样风情。这不,清澈的河水里,茜茜和她的小伙伴们,一会潜入河底,一会浮出水面,如鱼得水,欢快畅淋;她雪白丰满的身子,在碧蓝的水中若隐若现,像雾中含苞待放的蓓蕾,洋溢着青春与活力。

这时,换防下来的战士成一列从小河旁的树林里穿行,走在前边的大个子突然站住,他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巴,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他被小河里的场景吸引住了。三班长也看到了茜茜和小伙伴在河里洗澡嬉水,愣了半天才发出命令:“卧到!前边有敌情,后撤,绕过去!”

大个子嬉皮笑脸地说:“三班长,是茜茜和翠儿她们,啥敌情啊?”

三班长:“少废话,向后转!绕过去!”

战士们向后转去,消失在树林里……

战士们正在开晚饭。

战地晚餐很简单,没有桌子,没有凳子,一人端着一个军用绿色大碗,狼吞虎咽。

战士金锁锁把空碗放到炊事班的案子上,向山脚下的小树林走去。他要去上厕所。

突然,一条蛇吐着信子,在草丛中爬行,他浑然不觉。

金锁锁脚踩住了蛇尾,受惊的蛇猛地回头,蛇头像一把利剑一样猛刺过来,金锁锁感觉小腿像针扎了一下,朝脚下一看,只见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嗖嗖地钻进了草丛里。

金锁锁意识到被蛇咬了。

他在北方长大,从小就怕蛇,却被蛇咬了。

他惊魂失措,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流了下来,大喊“快来人啊,我被蛇咬了,蛇咬我了,快来人啊,我快死了……”

战士们闻声跑去,只见金锁锁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腿,叫天喊地。

一班长金海猛地撕开他的裤腿,只见四个蛇牙孔向外流血。

一班长金海双眉一皱说:“这是毒蛇咬的!”

“啊,我要死了!”金锁锁声嘶力竭地喊,脸色煞白。

战士们七手八脚抬起金锁锁就往营区走。

茜茜闻声赶到,大声喊道:“兵哥哥,别动,放下!动了蛇毒流得快,人很快就不行了!”

战士们放下金锁锁,茜茜扒开人群,解下腰上的彩色带子,用劲扎紧金锁锁的腿,然后抱起他的腿,用嘴吮吸伤口,吸一口,吐一口血水,一口,又一口……

这时,卫生员耿直赶到,给他注射了一针解毒针,又给他清洗了伤口,用纱布包扎好。

茜茜和士兵们扶着金锁锁到猫耳洞躺下。金锁锁无限感激地说:“茜茜,谢谢你啦!”

茜茜说:“你呀,看把你吓的,汗都流出来了,兵哥哥子弹都不怕,却怕蛇!”

金鎖锁说:“我不怕敌人的子弹,可我,可我就怕蛇!”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茜茜听后,扑哧一声笑了,笑得那样甜美。

雨下得很大,连着下了5天5夜,到处是洪水,泥石流,山体滑坡,道路被掩埋,这是麻栗坡地区百年不遇的大暴雨。一线官兵下不来,二线换防的官兵上不去,给养断了。

炊事员胖墩和两个兵,背着给养,深一脚浅一脚,浑身是泥水,艰难的行走在山林小路里,一会一个踉跄。

茜茜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两箱给养品,给养品上盖着防雨布,在雨中行走。

马不肯走,茜茜在前使劲牵绳子,她的衣服湿透了,浑身是泥,泥水顺着她的头发流到了脸上……

终于到了一线阵地。

堑壕里到处是水,战士们有的穿着短裤,有的光着背,赤脚站在堑壕没脚的泥水里。战士们坚实的脊梁在雨水中闪闪发光,像一道蜿蜒的铜墙铁壁一样

堑壕上沿,垒着两层沙袋,沙袋上放着一箱箱手榴弹,一挺重机枪在雨水中熠熠生辉。

战士们在雨中守卫着阵地,警惕的双眼望着远方,一刻也不放松警惕,因为往往雨天是敌人偷袭的时机。

连长杨钢左手提着枪,右手握住茜茜的手:“茜茜,谢谢你了。”

炊事班要下山了,茜茜却不想走,她对杨钢说:“连长,给我一杆枪,我守一会儿,让兵哥哥们休息一下吧!”

连长大声喊道:“我们是男人,是男人!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能让女人打仗,你快下去!”

茜茜用手理了理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的头发,牵上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阵地,消失在雨中的树林里。

“小四川”珍藏着一听军用罐头。这是连队发给他,他舍不得吃省下来的。

这天,他从放着书信等私人用品的弹药箱里拿出这听绿色的军用罐头,用衣服擦了擦,装进军装口袋里,出了猫耳洞。

他看四周无人,沿着茜茜常来的小路上山了。

山腰的一个苗族院子里,一座土木结构的屋子依山而建,主体部分是古色古香的黑瓦房。黑瓦房木质结构,房上盖着小青瓦,梁柱板壁全用桐油涂抹过,风吹日晒,年代久远,乌黑发亮。木屋前的石板小院,农耕器具,篱笆菜园,几只鸡咯咯的在觅食。茜茜坐在屋前的一个小凳上,专心致志地做着针线活。她在做衣服,亦或是在绣花,总之,她是那么的专注,神态悠闲,温柔可人。

“小四川”心在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着。他轻轻地喊:“茜茜,茜茜。”

茜茜回头一看,是“小四川”,放下手中的针线,小跑过来,惊讶地说:“小四川,你怎么来了?”

“小四川”掏出罐头说:“嗯,我,我来了。茜茜,给你罐头,好吃着哩!”

茜茜说:“我不要,我有吃的!”

“小四川”向她手里一塞,扭头跑出院子,吓得觅食的鸡四散开来。

茜茜拿着罐头,微笑着回屋,小心翼翼地把罐头放在一个小柜子里。

通信员小张拿着几封信和包裹站在帐篷前喊:“大个子,你的包裹。”

大个子从猫耳洞出来,高兴地从通信员手中接过包裹,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有封信和两双绣着鸳鸯的鞋垫。他打开信:

“亲爱的虎子:

我给你绣了两双鞋垫,听说那边雨多潮湿,你是汗脚,勤换着点……

我前几天到村里看你爸妈了,妈妈见我就哭,她想你、想你啊……她每天都到村东头的庙里烧香,期盼你平安归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回来后我们就结婚……”

大个子看着信,双眼满含热泪。

雨过天晴,树林的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山坡上,茜茜和她的几个小伙伴放下手中的镰刀、背篓,正在给几个兵哥哥教芦笙舞,兵哥哥们笨手笨脚的,频频出错,茜茜手把手地给大个子、小四川认真而又十分耐心的纠正动作,不时传来茜茜开心的欢笑声,战士也眉飞色舞,喜形于色,朗声高笑,翠儿和几个小孩子欢快的用双手打着节拍,几个战士围着看热闹,也跃跃欲试……

指导员点上一支烟,走出帐篷,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指导员静静地看着他们,吐着烟雾,满脸愁云,若有所思……

指导员大步走进连长的帐篷说:“连长,有个不好的现象,这个茜茜啊,和战士们走得太近了。你看看那几个兵的怂样,兄弟单位不是发生了违反群众纪律的事情了吗?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们连也得出事。我们不能‘一边打胜仗,一边出洋相,我得敲打敲打,你说呢?”

连长:“是啊,开个会,给大家提个醒。”

指导员又大步走出了连长的帐篷。

大个子正在营区大门站岗,他左顾右盼,来回走动。这时一个小男孩牵着一头水牛过来,大个子叫住他:“哎,过来。”

大个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小男孩:“好吃着哩,给你的。我问你,见茜茜了吗?”

小男孩接过饼干说,“没有,她妈病了,她在家里!”

大個子:“你去叫茜茜来,说我叫她呢,快去!”

男孩放下牛牵绳,一溜烟跑上山去,跑进茜茜家门。

过了一会,茜茜从山坡上下来。她那长及膝部的五彩蜡染短裙,随着步子前后左右摆动,像一只飞舞的彩蝶。

大个子看见茜茜越走越近,突然躲进伪装网打起来的哨位。

茜茜不见大个子,大声喊道:“兵哥哥,兵哥哥!”

大个子怕人听见,向茜茜招着手说:“别喊,我在这哪!”

茜茜小跑过来,“兵哥哥,叫我吗?”

大个子招招手:“是的,别喊,过来!”

茜茜走近大个子,看见大个子胸前挂着一个圆圆的绿铁球,好奇地问:“兵哥哥,你带的这是啥?项链吗?”

大个子说:“什么项链啊,这是光荣弹!”

茜茜:“光荣弹?干啥用的?”

大个子:“如果我被俘了,把这个键用力一按,和敌人同归于尽,决不当俘虏!当英雄,为爹妈争光!”说着,做了个“按”的动作。

茜茜责怪地说:“别乱来,你不会被俘的。”

大个子把枪靠在伪装网上,从裤兜里掏出一双绣着鸳鸯的鞋垫,递给茜茜。

茜茜接过鸳鸯鞋垫:“哇,好美啊,好漂亮啊,你对象给你做的吧?我不能要!”

大个子脸一下红了,恨不得钻到地里去,不知说什么好:“不,我,我,我还有,还有一双,这双送给你,送给你……”

茜茜双手捧着这双鸳鸯鞋垫,幸福羞涩地笑了。

“别告诉别人啊!”大个子小声叮嘱说。

“嗯。”茜茜应着拿上鞋垫,又一路小跑上山了。

全连战士集合,站立在大帐篷里。

副连长整队:“稍息,立正,报告指导员,全连集合完毕,请指示!”

指导员大步走上前:“稍息”!大声讲道:“最近我很生气,发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很不好!我多次讲过,茜茜是一位好姑娘,她是拥军模范,是我们的妹妹,亲妹妹!她给我们洗衣服,帮我们干活,给我们唱歌跳舞,鼓励我们杀敌立功,是好姑娘!但是,有些兵很不好,不要打茜茜的歪主意,要对得起我们这身军装,要对得起我们的良心……”

指导员袖子一摔:“讲完了,散会!”气愤地走出帐篷。

战士们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大个子、小四川低下了头。

茜茜背着一筐草从营区的帐篷边走过,几个战士迎面过来了,茜茜微笑着和战士们打招呼,战士看见茜茜却有意绕开走过去,没有理会茜茜。

“小四川”坐在猫耳洞前擦枪,茜茜走过去说:“小四川,小四川,有要洗的衣服吗?”

“小四川”看了一眼茜茜,赶紧钻进了猫耳洞,躲了起来。

茜茜疑惑不解,不明白兵哥哥们怎么突然见她像见了瘟神一样躲着她。

茜茜看见金锁锁过来了,说:“金锁锁,别走,我有话问你。”

金锁锁拉着脸说:“茜茜,你再别来找我们了,也别给我们干活了,指导员都批评我们了。”

茜茜听了金锁锁的话,茫然不知所措,久久地站在那,就像扎了根一样。

木屋里,火塘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屋子里还弥漫着蓝色的烟雾。茜茜坐在火塘边的小凳子上,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双眉紧皱,心情沉闷。

她猛地站起来,扔下手中的火钳,拍拍身上的尘土,冲出家门,向山下跑去。

她冲进指导员的帐篷,只见指导员赵州右手端着一个绿色的军用茶缸,正在给一株栽在废弃的、弹痕累累的钢盔里的兰花草浇水,她怒冲冲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指导员,我哪做得不好吗?惹你们生气了吗?”

指导员疑惑了:“没有啊。”

茜茜噘着嘴生气地说,“那兵哥哥怎么都不理我啦!”

指导员沉思了一会,愧疚不安,不知说什么好,“噢,是这样,是这样啊?”

茜茜说:“我没做错什么吧?”

指导员双手一摊,苦涩地笑了笑:“没有,没有。啊,可能是天气热,不下雨,大家烦闷,心情就自然不好了。”

茜茜噘着嘴,生气地说:“你骗人,是你不让兵哥哥们和我来往的!”说着,转过身,给指导员一个背影。她突然又转过身,冲着指导员喊道:“你不是好人!”说完,转身跑上山坡,冲进家院门,猛地关上了大门。

指导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懵了,惶惶无措,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茜茜的话:“我不是好人,我不是好人。”

天气异常闷热,地表温度达60多度,山风都是热的,这是亚热带雨林气候的特点。战士们长期住在猫耳洞里,潮湿闷热不通风,身上整天湿乎乎的,有的战士得了皮肤病,有的得了“烂裆病”。

大个子穿着绿色大裤衩,光着背,向贴着“红十字”帐篷的卫生班走去。他叉着腿,走路像鸭子一样,一挪一挪的,汗水顺着他的背留下来,湿了裤衩。他表情痛苦,龇牙咧嘴。

卫生班里,一班长金海裤衩脱到膝盖处,叉着腿站在那,卫生员耿直正在给他清洗裆部。他痛苦地直咧嘴,汗水从额头处流下来,说:“轻点,轻点!嘘——”

卫生员抬起头:“大个子,你又来了,还没好点吗?”

大个子:“又严重了,真该死!”

卫生员:“要穿宽松内裤,注意通风,注意个人卫生……”

大个子:“行了行了,别不懂装懂了,你不是也烂了吗!”

卫生员把手中的碘酒放到桌上,生气地说:“大个子,你有本事别来找我!”

金海说:“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卫生员又拿起碘酒,认真地给金海上药。

大个子双手叉腰,伸长脖子,脸朝帐篷顶,痛苦地龇牙咧嘴直冒汗。

一连接到上级出击拔点作战命令,消灭某高地被占领土。这是一连接防后的一次重大作战任务。

全体官兵列队在大帐篷里,指导员赵州作战前动员:“同志们,祖国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杀敌立功的机会到了……”

指導员最后说:“大家写写家信,照照相,理理发,散会……”

通信员小张正在写家信:亲爱的爸爸、妈妈……

理发员给一班长金海正在理发,剃的是光头。战前通常都需剃光头,主要是战斗中头部受伤便于快速施救。

“小四川”坐在凳子上,光头铮亮,两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团部的摄影干事依次给全连官兵照标准照。与其说是标准照,不如说是在照“遗像”。

次日清晨,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不一会儿,火红的朝霞染红了天空。

一连全体列队在营区中央。战士们全副武装,子弹带压满了弹药,大个子扛着机枪,金锁锁背着火焰喷射器,小四川扛着爆破筒,每个战士胸前都戴着一个绿而亮的“光荣弹”。站在排头的是指导员赵州,他双手高举着鲜艳的红旗,上面绣着“战无不胜”四个大字。

每个战士端着一碗壮行酒,神情肃穆,拔山举鼎,气吞山河。

连长杨钢命令:“喝!”

战士们举碗而饮,随即将空碗用力摔到地上,碗茬子四处飞溅,战士们个个视死如归。

突然,山坡上响起了清脆悦耳的歌声,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寻声望去,只见茜茜和三四个小伙伴边跳边唱,载歌载舞。

这歌声不同以往,时而如山涧潺潺流水轻声细语,时而如大海汹涌激情澎湃,时而如琴瑟合鸣忧郁悲伤,时而如万马奔腾亢奋激昂,但更像谆谆的教诲,又如娓娓的叮嘱:

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口笑

树上的果儿等人摘等人摘

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口笑

树上果儿等人摘等人摘

那个塞洛塞哪个唉洛唉

勇士上战场,英雄把敌杀

把敌杀……

一曲歌完,战士们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好像要把一生的掌都要鼓完……

茜茜用自己的歌声和舞蹈为一连的兵哥哥们壮行。

连长杨钢命令:“出发!”

全连官兵冲进山沟,消失在山林里……

呼啸着的炮弹在阵地爆炸,泥土,树枝,布片在天空乱飞,机枪和冲锋枪声此起彼伏,火光冲天,战斗异常激烈残酷。

一发炮弹在阵地前沿爆炸,泥土飞溅,硝烟弥漫。连长杨钢被弹片击中,翻倒在地。一班长金海看见连长中弹倒下,就在他要冲过去救连长时,又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他被冲击波抛在空中,又重重摔了下来,他身负重伤,胸前,头上鲜血直流。

大个子扶起金海,只见金海头上血肉模糊,昏死过去了。大个子大声喊:“金海,金海啊,醒醒!”

这时,金海慢慢睁开眼,双眼直勾勾瞪着大个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艰难地喊出四个字:“先救连长!”……说完,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大个子把金海抱到怀里,脸贴着金海血肉模糊的脸哭喊着:“金海!金海啊!菊花还等着你呢,你怎么这样不经打啊?!菊花,菊花啊……”大个子喊着菊花,好像菊花就在他眼前一样。

贺兰山山势雄伟,峰峦重叠,若群马奔腾。一连就驻扎在贺兰山下的戈壁深处。

在通往营区的一条沙石路上,快步行走着一位农村装扮的姑娘,她手提一个带拉链的装得鼓鼓的旅行包,齐腰长的大辫子在她花格子衬衣后甩来甩去。她不时抬起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两只毛茸茸的大眼睛望着远方。

她青春、淳朴、漂亮。

她叫菊花,是金海的未婚妻。

菊花走到营区大门口,大门两侧“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红色大字赫然醒目;哨兵腰扎子弹袋,手握冲锋枪,啸立在绿色的木制哨楼里。

菊花走到营门前,她放缓了脚步,怯怯地站在那,不知所措。哨兵提枪走出哨楼,伸手拦了一下她,“同志,请站住,干什么的?”

菊花:“我,我是一连一班长金海的未婚妻,我来找他哩……”

哨兵歪头做了一个鬼脸:“嘿,又是未婚妻,这几天我们连的未婚妻可丰收了啊!”

原来,一连临战强化训练开始后,停止了休假。官兵的亲属得知一连要上前线打仗的消息后,心情都十分复杂。打仗总是要死人,官兵的父母、姐妹都陆续赶来送行,话别。令人非常感动的是,有的官兵的未婚妻不远千里,匆匆赶到这大戈壁和自己的未婚夫“突击结婚”。在战士奔赴战场生死未卜之际,她们把崇高的爱情献给军人,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自己的爱人,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传为佳话。

哨兵走回哨楼,左手抓起电话抦,右手拨着老式的拨盘电话机:“喂,一连吗?你连金海的未婚妻来了,在大门口,让他来大门口接!”说完放下电话,转过身,对菊花说:“请你等一下,金海马上来接你!”

菊花欣喜羞怯地说:“嗯,知道了!”

这时,一连正在进行临战强化训练。训练场西边的山坡上红色大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苍劲有力,赫然醒目。训练场里,金海身背火箭筒,腰扎子弹袋,左手提着冲锋枪,正在匍匐前进。双手和衣服磨得地上的沙石沙沙地响,尘土飞扬,脸上汗水直流,气喘吁吁。突然,他一跃而起,穿越堑壕,跨过沟坡,扑倒在地,举枪射击,枪响靶倒,百发百中。

通信员小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告连长,一班长金海的未婚妻到了!”

连长:“知道了!”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嘿,又来一个!”说着转身对一排长说:“通知一班长,下场,去接未婚妻!”

一排长跑向训练场,拉住金海说:“连长让你到大门口接你未婚妻。”金海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大声喊道:“她来干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金海提着枪,向营门方向跑去。快到门口时,他放慢了脚步,他看见菊花提着包,向营区内急切地张望着,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菊花也看见了他,惊喜地向前走了几步。

金海走过去,接过了她的包,说:“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菊花低头不语,一脸的羞怯。

连队宿舍里,一排排通铺,发白的绿被子叠得像豆腐块,整整齐齐。

金海提起热水瓶,给茶缸倒满水,递给坐在床沿的菊花:“渴了吧?嗯,给。”

菊花接过水,一双大眼睛盯着脚尖,欲言又止。

金海也低头不语,过了会,又责怪地说:“你怎么来了,连队都在临战训练呢……”说着,坐在床沿上。

菊花终于鼓足勇气说:“我爹娘让我来跟你结婚……”说着,从衣兜拿出了“结婚证”。

金海说:“啊!结婚证都办好了!你爹娘也真是的!”

菊花低头不语,眼泪汪汪。原以为金海很高兴,没想到他却这么冷淡,还不停地数落她。

金海:“马上要打仗了,万一我死了,你咋办,不结!”金海说着,站起来,牛脾气上来了。

菊花:“正因为要打仗了,我才来结婚的。我妈说了,你死了也是我的鬼;你残废了,我伺候你一辈子!”

金海望着菊花,双眼含着泪水,他接过菊花的水杯,倒满水,又递给她,说,“菊花,你真傻,你真实诚啊!”说着,泪水从他黝黑的脸上流下来。

菊花见金海流泪了,转身扑到金海怀里:“金海哥,别说了,我愿意……”说着,眼泪夺眶而出,从她红扑扑的脸上流了下来……

晚8时许,连队会议室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一连集体婚礼正在进行。会议室的长条桌子上摆满了糖果、花生、香烟等,5对新人站在台上,腼腆又不知所措。

闹新娘“叼苹果”开始了,5对新人前各站着一个战士,手中的线挂着一个苹果。大个子提着个苹果站在金海和菊花面前,他说了声“开始”后,金海和菊花两人张嘴去咬苹果,谁知大个子在他们张嘴咬的时候,猛地向上一提线,苹果被提到他俩头顶,金海和菊花正好亲了个嘴。台下战士哗的一声全笑了,喊着,起着哄,好不热闹……

大个子放下金海,怒视敌方,大声喊道“姥姥的”!端起机枪,冲上阵地,猛烈扫射……

在山谷的一条小路上,卫生员和两个战士用担架抬着身负重伤的通信员小张向战地医院送去。

山路很难走,抬着担架更难走,卫生员和两个战士浑身泥土,满脸泥水和汗水。

茜茜背着一筐猪草在田间走着,她看见战士抬着担架,从小路上踉跄着过来,立即放下背筐,追了过来。

“衛生员,我来抬,你休息一会。”茜茜抢过担架,抬着就走了。

通信员小张听见了茜茜的声音,艰难地说:“卫生员,放,放下我!”

卫生员说:“不行,我们得赶快送你到战地医院去,你伤很重,不然就来不及了!”

小张说:“放我下来吧,我不行了,放下!”

卫生员无奈地说:“放下吧!”

担架放在地上,小张胸口被鲜血浸透一大片,头上的纱布绷带也被鲜血浸透,鲜血从他的袖子里流到手上,又滴在地上。

小张虚弱地说:“茜茜……”

“啊,是通信员?!怎么伤成这样了?我在,你要挺住啊!”茜茜说着,抓住小张满是鲜血的手。

小张用满是鲜血的手握住茜茜的手。

“茜茜”,小张艰难虚弱地说:“我,从没摸过女孩子的手……”茜茜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明白小张的意思。

“你,你能亲我一下吗?”小张平静而虚弱地说。

茜茜先是一愣,顿时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应着:“行的,行的。”

茜茜俯下身子,用她温暖的、颤抖的、少女的双唇,轻轻地吻在小张的双唇上……

小张嘴角轻轻向上一扬,绷着绷带的脸庞微笑了,幸福无憾的微笑了,永远这么微笑着……

小张的手,松开了茜茜的手,掉落在担架旁,这微笑永远定格在通信员小张21岁的青春里……

“通信员,兵哥哥!”茜茜喊着,趴在他身上哭着,哭着,这哭声撕心裂肺……她双手捂着脸瘫坐在地上,脊背猛烈抽搐起,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

卫生员和三个战士脱下钢盔,向通信员小张默哀。

卫生员打开收尸袋,两个战士把小张抬起,放进去,缓缓地拉上了拉链。

某军区接防的连长和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在一线堑壕里观察地形、查看敌情。

指导员赵州指着山下说:“那是敌人阵地,有一个营的兵力。山坡到处是地雷,一定要小心,前几天下雨,一个军工滑了一跤就踩上地雷了,炸断了腿……”

双方握手。

指导员说:“祝你们打胜仗!”

接防連长说:“谢谢,向你们致敬!”

接运一连的几辆东风大篷卡车停在营区门口的路边。

战士们擦拭枪支,整理弹药,归拢物品,有的开始拆除帐篷了。

指导员赵州双手捧着一个弹痕累累的钢盔,钢盔里栽种着一株老山兰,他仔细端详着,久久地端详着。

在云南老山的崇山峻岭中,生长着一种野生兰草,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便是支离破碎,但只要有一把湿润的泥土,它便能再度释放生命的光彩。因此,它被战士们称之为“老山兰”。它是不朽精神的象征,它是无悔的青春之花。

这株老山兰在赵州的精心呵护下,叶片刚劲修长,翠绿茂盛,枝头已挂上了点点花蕾,不久将吐蕊怒放,但一连却要离开了,它的主人要离开了。

指导员:“胖墩,去,把这盆老山兰送给茜茜,留个纪念吧!”

胖墩:“是!”胖墩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老山兰,朝茜茜家走去。

茜茜从胖墩手中接过老山兰,她把脸凑过去,闭上双眼,深情地闻了闻,说:“这不是指导员的吗?太珍贵了!”

天快黑了,茜茜站在山坡上,来回徘徊,心神不定。她想,兵哥哥换防要走了,这一走,可能就是永别,再也见不到兵哥哥了。

她跑下山,走到猫耳洞口,小声喊:“大个子,你过来一下!”

大个子见茜茜来了,非常高兴,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茜茜。

茜茜低头往前走,走向山坡的树林里,大个子跟着,他心里嘀咕着:“怎么领我到这里来了?”

走到一棵大树后,茜茜站住,猛地回头说:“大个子,你们要走了吗?再不回来了吗?”

“是的,我连的任务结束了,接防部队都来了,明天我连先撤到麻栗坡县城,休整完再撤到昆明,再撤到贺兰山。”

“大个子,兵哥哥走了,我也不想在这里待了,你,你能带上我吗?”茜茜恳切地说。

“那可不行,部队有纪律!”大个子无奈而坚决地说。

茜茜没想到大个子会这么无情而决绝地拒绝她,顿时,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心里冰凉冰凉的,她略迟疑了一会,欲言又止,转过身,跑上了山。

大个子站在那里,久久地站在那,一动不动,无所适从。

茜茜冲进家门,扑到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哭声,仿佛是从她灵魂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屋里,充满一屋子暗蓝的悲伤、哀怨和绝望……

第二天清晨。

茜茜躺在床上,窗口微弱的光照映在她的脸上,白皙的脸庞上有两行清亮的泪水。

她终于醒了,睁开双眼,神情呆滞,双眼望着房顶,一动不动。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猛地翻身起床,冲出院子,跑下山坡。

她站在她平时唱歌的山坡上,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山下什么都没有了,帐篷也拆了,猫耳洞也空了,一个人都没有,往日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营区,一下变得空荡荡,寂静的有点寒碜。一年来,她已融入了一连,为一连的兵哥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她最大的快乐;她热爱一连,热爱一连的兵哥哥,她被兵哥哥的热情、正义、牺牲奉献精神感染着,她想和兵哥哥们永远在一起……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茜茜这才反应过来,一连换防走了,兵哥哥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茜茜擦去脸上的泪水,站在山坡上,久久地站在那里,不愿离去。

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又唱起那支山歌,跟以前一样,载歌载舞,但是,听她唱歌的不再是她敬仰的兵哥哥,也没有了兵哥哥们的拍子声和喝彩声,听她唱歌的是空荡荡的营区,黑漆漆的猫耳洞,还有那弯弯的山谷小路……

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口笑

树上的果儿等人摘等人摘

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口笑

树上果儿等人摘等人摘

那个塞洛塞哪个唉洛唉

勇士上战场,英雄把敌杀

把敌杀……

大巴车在山路上行走着,老兵们个个神情凝重,正襟危坐,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有节奏地摇晃着,胸前金光闪闪的勋章也哗啦啦地摇晃着。

金锁锁瘫坐着,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留下来。

他突然脑袋一歪,从座位上跌了下去。

三班长惊恐地喊:“金锁锁,你怎么了?怎么了?”

大家都围上去,车停下来。

“小四川”拄着拐杖冲过来,仔细打量了他一会说:“冒虚汗了,低血糖了,他是糖尿病,会要命的,谁有吃的?谁有吃的?”见没人应答,他对司机说:“师傅,开门!”

车门开了,“小四川”拄着拐杖,跳下车,左右张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吃的?突然,他看见路边有一片菜地,就奋不顾身地冲到路边菜地里,拔了根又粗又长的红萝卜又飞快返回上车。他拄着拐杖,但却如此的敏捷迅速,老兵们都惊呆了。

30年前,他为了救战友,失去了右腿;30年后,他仍然为了救战友拖着残疾的身体,奋不顾身,义无反顾;30多年了,他军人的血性和本色依然如故……

“小四川”敏捷地冲上车,用小刀切下几块萝卜塞进金锁锁的嘴里,一口,一口,又一口。

金锁锁慢慢睁开了双眼。

“小四川”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到下午3点多了,他说:“指导员,找个地方吃点饭吧,都下午三点了,他是饿的,糖尿病人不能饿,要按点吃饭。”

指导员说:“师傅,哪有吃饭的地方?停下来吃饭!”

司机师傅:“好,好嘞!”

车子继续行走。

“小四川”突然说:“指导员,你说茜茜还在盆子沟吗?她过得还好吗?”

大个子说:“指导员,我们这次去看看茜茜吧!”

金锁锁:“好啊,去看看茜茜!”

三班长:“去看看!”

胖墩:“就是,去看看,来了嘛!”

还没等指导员同意,老兵们就一片赞同声。

指導员:“好啊,我们去看看她!应该去看看她!”

我暗自高兴,会心地笑着,能见到美丽善良纯洁的拥军模范茜茜,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意外的收获。我能体会到这些老兵们,我的父辈这份特殊的情缘!

“是啊,指导员,我们一定要找到茜茜!去看看她,看她现在怎么样?过得还好吗?”我说着恨不得马上见到茜茜。

车子停到路边的一个小餐馆门前,老兵们下车,简单的吃了一点,迅速上车。车子开动,继续前进。

麻栗坡烈士陵园。

老兵们在连长杨钢、金海和通信员张门柱的墓碑前敬烟、献酒。指导员双手捧着一簇簇刚采的野花,庄重的献到杨钢、金海和张门柱的墓碑前。

老兵们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我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不能自已。我强忍悲痛,克制着自己,双手捧着一簇鲜花,缓缓地,郑重地献到父亲金海的墓碑前。又从双肩包里取出母亲菊花的照片抱在胸前。照片里的母亲菊花已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形象,她面容浮肿,满脸沧桑。然后,我双膝跪地,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哽咽着说:“爸爸,爸爸啊,不孝女儿来看您来了,和平和妈妈来看您来了!30多年了,我和妈妈终于见到您了,我们来晚了……30多年了,我无数次在梦里梦见到您,您总是在梦里向我招手,向我微笑,让我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照顾好妈妈……爸爸,我也嫁给了军人,他已经是边防部队的一名营长了,我像妈妈一样也是一个光荣的军嫂了……爸爸,您就放心吧,安息吧!……

老兵们见此情此景,疑惑,茫然,面面相觑。

指导员:“她是金海的女儿,是金海和菊花的女儿,那年,部队开拔前菊花到连队突击结婚……”

大个子走向前,弯腰搀扶起我,“啪”的立正,给我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指导员和老兵都不约而同地站成一列,向我,向金海,向长眠在此的英雄致以崇高而庄严的军礼……

车子继续前行。

车子在山路上绕来绕去,慢慢爬行,终于爬上老山主峰。

老兵们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矗入云的纪念碑,纪念碑正中“老山精神万岁”六个大字赫然醒目。

石块砌成的隐蔽工事,堑壕,湿漉漉的长满了苔藓,工事通道口两侧刻上的对联依稀可见:

国门盘龙,雄山卧虎

卫南疆以身作盾,洒热血千古流芳

保边疆献青春流血为谁?为国威军威振奋

别故土离亲人幸福何在?为人民安居乐业

老兵们下车,照相合影。

“小四川”拄着拐杖,跳来跳去,在寻找着什么。

老兵们来到曾经的战壕,在没腰深的杂草中穿行,写有“小心地雷”的水泥牌子清晰可见。

堑壕边,一挺废弃的重机枪直指天穹。大个子深情地用手抚摸着这挺废弃的重机枪。

老兵们匆匆上车,继续前进。

车厢里。三班长急切地喊:“到了,盆子沟,盆子沟到了!”

大家急忙下车。

指导员下车后,定神一看说:“不是这儿,还没到呢!”

大家上车继续前行。

“到了,就是这儿,我看见猫耳洞了!”三班长喊道。

车子停下,老兵们又一个接一个的下了车。

三班长四处打量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道:“好像不像盆子沟?不像!”

指导员:“不是这,还没到呢!你们都急疯了,稳重点啊!”

车子继续前行。

指导员在副驾驶位子上,头伸出车外张望着,过了一会儿说:“到了,这次真到了!”

车停下,老兵们一个一个地下了车。

指导员手指着前方说:“这是我搭帐篷的地方。”

大个子说:“这是我住的猫耳洞。”

三班长指着坡下说:“这是我住的猫耳洞。”

老兵们四处寻找着过去的记忆,用手机照相、合影。

曾经的营区,荒草丛生,猫耳洞口坍塌,堵住了一半,洞口上的蜘蛛网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这就是一连曾经战斗生活过的地方,这就是他们用青春和热血谱写忠诚与辉煌的地方,晃眼间,30多年过去了,回眸过去,记忆犹新,人是物非,感慨万千。

山坡上有人招手,哇啦哇啦地不知喊着什么。

指导员闻声望去:“那不是哑巴吗?!哑巴——”

指导员带着老兵们向哑巴家跑过去。

在一座苗屋前,老兵们与哑巴一家握手、拥抱。哑巴哇哇地讲着什么,手舞足蹈,很是兴奋。指导员说哑巴的意思是:“打仗时我住在这儿,大个子住在那里……

哑巴点头称是。

指导员走进哑巴的屋子。

屋子很大,没开灯,黑黢黢的,里面摆着一张年代很久的桌子和一张床。床上的蚊帐打着补丁,整个屋子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和30多年前差不多,看得出,哑巴一家还处在贫困之中。

我心情十分沉重地掏出100元钱放在凳子上,其他老兵也会意的拿出100、50元不等的钱放在凳子上,略表心意。

老兵們走出屋子。

我问哑巴的父亲:“大叔,茜茜家在哪呢?”

哑巴父亲说:“茜茜,茜茜嫁到邻村去了,不远,就在那里!”说着,用手指着对面的山坡。

“指导员,天不早了,咱们去看茜茜吧!”我催促着。

老兵们走出哑巴家的院子。

对面的小路上,走来几个苗族大妈。

“大妈,茜茜家在哪,远吗?路怎么走?”我急切地问。

大妈说:“你们找茜茜啊,她早都不在世了!”

老兵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高涨的情绪一下落到了低谷。

指导员:“不在世了,不会吧?”

“不会吧,她还很年轻啊!”我惊讶地问。

大个子:“不是说嫁到邻村了吗?”

“是啊,她不是嫁到邻村了吗?”老兵们七嘴八舌,都不相信她的话。

沟谷里又走过来几个苗族妇女,老兵们急切地迎上去,指导员拦住一个年纪大点的妇女问:“大妈,茜茜还在吗?她是不是嫁到邻村去了?”

大妈微笑而神秘地说:“你们找茜茜啊!是啊,她嫁到邻村去了!”

老兵们又兴奋起来。

“就是嘛!”

“那人怎么胡说呢,不像话!”老兵们埋怨地说。

突然,山顶上有人招手:“指导员,来我家吧!”

老兵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男人在招手。

指导员说:“那不是老村长吗,是茜茜的哥哥嘛,走,到老村主任家去!”

老兵们快步在羊肠小路上攀行,很快到了老村主任家,只见老村长穿着苗族男式装,背上背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可能是他的孙子。

大家握手,寒暄。院子的鸡咯咯叫着,麻雀和鸡抢着食。

老兵们走进老村主任的屋子。

这是一个很大的屋子,屋中央生着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黑黑的锅,房柱子拉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几串熏肉。屋子两边摆放着两张床,黑乎乎的蚊帐打着不同颜色的补丁,没有电视机,也没有冰箱,看得出老村主任家境也不是很好。

老村主任家也这么困难,我掏出100元钱,老兵们有的掏出100,有的掏出50,有的掏出20塞给老村主任。老村主任推让着不肯接受。

指导员说:“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我急切地问:“你妹妹茜茜在哪?”

村主任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他望着远方的山,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指导员说:“茜茜呢?老兵都想见见她,她那时候为战士们洗衣服、唱歌,还救过战士的命,是我们的恩人哪!”

老村主任强忍着泪水,嘴唇颤抖着,用一只粗糙的大手抹了把泪,长长地叹口气,声音嘶哑哽咽着说:“自从你们走后,茜茜像丢了魂似的,经常站在山坡上,像你们在时一样,唱歌跳舞。那是在给你们唱歌跳舞呢!可你们早走了,她还在唱,还在跳。她舍不得你们走,几天几夜不睡觉、不吃饭,也不说话,像病了一样。”

此时,我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茜茜站在山坡上,载歌载舞,听她唱歌的,看她跳舞的是空荡荡的猫耳洞和空荡荡的营区。她出现了幻觉,她似乎看见了以前的场景:老兵们合着旋律打着拍子,开心地笑着……

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口笑

树上的果儿等人摘等人摘

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口笑

树上果儿等人摘等人摘

那个塞洛塞哪个唉洛唉

勇士上战场,英雄把敌杀

把敌杀……

老村主任继续说:“有一天,邻村蒙自县的一个女人来,说给茜茜在山东介绍工作,去打工,问她去不。她想去,还说,说不定还能见到山东兵大个子哩。家里就同意了,但去后就杳无音讯。三四年后,突然有公安局的人到我家,说我妹妹在山东死了!”

大个子惊讶地问:“死了?!怎么死了?”

指导员:“怎么死的?”

“为什么,怎么会呢?”我惊诧了。

金锁锁:“她那么年轻,怎么就……”

老村主任:“原来,给她介绍工作的人是个人贩子,把茜茜骗到山东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让她嫁给一个50多岁的残疾男人当老婆,她不同意……她不同意,她性子烈,跳井自杀了……”

老兵们惊愕了,满腔义愤却无言以对。

突然,大个子的头使劲向树上撞,撞得咚咚响。他失声痛哭了,这哭声是男人压抑很久,终于爆发出来的哭声,撕心裂肺,像吃钢啃铁,像一匹受伤的狼的长嚎……

老兵们眼含泪水,拳头攥得咯咯响。

忽然,指导员目不转睛地向一个地方望着,他发现了什么,走过去,只见院子的猪圈旁的杂草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指导员蹲下去,捡起来,认真地端详着。

这个东西就是30多年前连队临撤时,他送给茜茜栽老山兰的钢盔。如今,老山兰早已枯萎消亡了,只剩这无用的钢盔废弃在杂草丛里。

指导员撩起衣襟,擦拭钢盔,然后双手捧着,郑重地把它放在墙头上,慢慢地举起了右手,向这钢盔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老兵们站成一列,举起右手,目视前方,行着军礼。

这庄严的军礼献给这钢盔,献给茜茜……

大巴车里,沉闷寂静。

老兵们疲惫的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不由自主地前后、左右晃动着,胸前的勋章哗啦啦地摇晃着。

老兵们悲愤伤感,泪流满面,不能释怀,没有一个人说话。

大巴车在山路上盘旋,渐行渐远。

天黑了,车子钻进黑夜里……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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