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车城市会无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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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陆市中心正在逐步实现无车化

吉娜·吉尔维把奥斯陆看作新时期的“雄心之城”。

“美国在2017年退出《巴黎协议》，我觉得现在是奥斯陆成为抗击气候变化新领袖的时候了。”5月22日，在2019年城市未来全球峰会上，吉尔维说道。

作为挪威“自然&青春”协会的创始人，今年18岁的吉尔维见证了首都奥斯陆从“石油之城”“爆发户之城”，到“森林之都”“文化之都”，再到2019年刚刚获得的新头衔——“欧洲绿色之都”的转型。

“奥斯陆模糊了全球城市的区域边界，把全球城市捏合成一个共同体，携手应对气候变暖的全球生态危机。”奥斯陆市长雷蒙德·约翰森说。

但在冲向城市“软崛起”的高速路上，奥斯陆也遭遇了来自公众和媒体的广泛质疑：当公共政策入侵日常生活时，当私家车被限制进入市中心时，这座城市到底属于谁？

从“暴发户之城”到“绿色之都”

瑞典作家奥斯坦·贝里过去喜欢把北欧四个国家脸谱化。

“瑞典是北欧的高富帅，左手生物科技，右手医药器械，还坐拥诺贝尔和宜家两大IP。丹麦是精明的生意人，不苟言笑，一板一眼，是北欧的德国人。芬兰是北欧的农民，是圣诞老人的故乡，是坐拥有机农业的大地主。挪威？谈到挪威，第一反应就是石油和三文鱼，除此之外……还有索尔斯克亚（前曼联球星，现曼联主帅）吧。”

貝里对挪威尤其是奥斯陆的印象，在这两年开始发生“巨变”。“我看到了一个和暴发户形象相悖的奥斯陆，一个参与全球公共事务的奥斯陆，一座典型的未来城市。”

2016年6月，挪威议会经投票决定，到2030年，挪威将实现碳中和（碳总排放量为零）。同年6月23日，挪威市政委员会决定在2019年之前禁止汽车进入市中心，并提出到2030年挪威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在1990年基础上降低95%的目标。

世界绿色建筑委员会首席执行官特里·威利斯曾表示，当前全球与能源相关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中，有38%是从建筑中产生的。“这意味着我们将无法实现2摄氏度的目标，除非我们所有的建筑都用更环保的方式来建造和运营。”威利斯说。

在奔向“绿色之都”的路上，奥斯陆拿建筑做起了实验。2017年启用的奥斯陆机场第二航站楼，成了奥斯陆在节能减排和绿色城市转型路上的“急先锋”：航站楼地板的木料全部取自斯堪的纳维亚森林，构成候机楼的主体水泥则来自火山灰，大约减少了35%的碳排放。同时，顶棚以自然光照明，减少了光污染，并采用了木造的斜屋顶，以此调控室内的太阳热能。

象征“城市门面”的机场昭示奥斯陆的绿色雄心，“城市地标”的奥斯陆歌剧院则是奥斯陆改变城市形象的“杀手锏”。如果说建于1697年的奥斯陆大教堂彰显17世纪的北欧风采，那么奥斯陆歌剧院则预示这座城市的未来。

位于Bj？覬rvika滨水地区的奥斯陆歌剧院，融合了三个概念：“波浪墙”——港口（城市）和大海之间的连接点，是对“未来世界”的一种比喻;“工厂”——强调自我容纳，代表奥斯陆推进城市与人的对话;“地毯”——如果整个城市呈现地毯的风貌，公共空间就约等于“家”的概念。“毕竟我们回到家里，看到地毯，第一反应都是想坐下休息，这就是奥斯陆歌剧院门前开阔地带给人的感觉，也是奥斯陆这座城市给人的感觉。”挪威环境和气候部国务秘书斯威南·洛特瓦恩说。

“欢迎来到世界电动汽车之都”

“我们的城市不能被交通模式束缚，而应该反过来主宰城市里的每条道路。”

在2019年城市未来全球峰会的开幕式上，约翰森这样说。

今天的奥斯陆街头，无车一族已经成了一个时尚群体。这群人以低碳、绿色和环保先锋自居，认为过多的燃油车带来了太多不必要的碳排放和空气污染，而开汽油车、柴油车是一种提前透支城市未来的“自私行为”。在奥斯陆市中心，不开车才是身份的象征，才是一种新锐城市生活方式。

这种观念和奥斯陆政府的主政方针不谋而合。

早在2015年，奥斯陆市政府就提出，希望在未来4年内，在市中心实现私家车辆禁行。

如果有机会去奥斯陆的汽车买卖市场，你会发现，如今新售的传统轿车里，超过一半是电动车或者混合动力车。根据欧洲汽车制造商协会提供的相关数据，挪威全国共有528万人，2018年，挪威人购买了46143辆电动车，比人口更多的西欧国家德国（8279万人/36216辆）和法国（6719万人/31095辆）的购买力还强。

难怪会有人这样调侃奥斯陆：这座城市的标签应该是“世界电动汽车之都”，城市宣传语则应该是“欢迎来到世界电动汽车之都”。

“电动汽车之都”绰号的另一端，则是奥斯陆市政府对燃油车进入市中心的“令行禁止”。

“你能想象在北京、上海的道路上，对那些开燃油车的车主征缴燃油费、过路费和拥堵税吗？”一位名叫欧雷·索尔森的奥斯陆市民以中国的北京、上海为例，变相提及了燃油车在奥斯陆市中心有多不受欢迎。

挪威环境规划署则通过具体数据，来为奥斯陆“禁车令”的合情、合理、合民意做一个佐证：奥斯陆人均电动汽车拥有量为世界最高;奥斯陆在2018年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比2012年下降了35%。

限制燃油车的反面，当然是推行和鼓励电动车，甚至无车出行。在这方面，奥斯陆市政府可谓下足了功夫：对那些主动购置电动车的车主，予以相当比例的减税，且公路、公共渡轮甚至市政停车场可免费使用。

这也间接助推奥斯陆创下了一个“世界第一”：这是一座根本不存在“停车难”问题的城市，因为燃油私家车在2019年被禁止进入市中心。“这几年我特意拍下了很多行驶的汽车的照片，我想保存下来，等到有一天我的后代对汽车毫无概念的时候，就可以把这些照片拿给他看，告诉他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曾经发生的道路巨变和交通革命。”索尔森说。

“最有危机意识”的一群人

在奥斯陆市中心，没有什么地方是“两步路”不能抵达的，如果有，那也不过是“三步路”的事。

奥斯陆总面积为454平方公里，人口约50万，市中心面积更小，人口更少。约翰森认为，这种小而精的空间布局和城市体量，让奥斯陆能在今天初步实现中心城区“无车化”。

“挪威人习惯了用身体四处行走。”约翰森在城市未来全球峰会上说，“当城市的街道围绕人而不是汽车进行规划时，城市的未来发展就有了更多的机会。”

在激进推行中心城区无车化方面，奥斯陆不是特例。

約翰森以哥本哈根为例，勾勒出一幅以北欧为核心，逐步推广至欧洲各国的“无车化实验地图”。“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哥本哈根的外号叫‘在自行车上的超级城市。1973年，丹麦经历了第一次石油危机，几年后第二轮危机又来了，这让丹麦人决定探索可持续的城市发展模式。”

和后来决定禁车的奥斯陆类似，哥本哈根的做法是让自行车占领城市。曾在哥本哈根旅居两年的贝里表示，哥本哈根交通部门为了给自行车开绿灯，特意把自行车道抬高，或者为其标注色彩极为显眼的颜色，以此警示其他车辆不能越界或占道。

奥斯陆著名的休闲区域Aker Brygge 就是一个环保型的新型街区

如今的奥斯陆，正在“偷师”30多年前哥本哈根的这些做法，比如政府允许自行车道拓宽至2.5米，并标注特殊的标志，或者涂上鲜明对比色。奥斯陆在2018年出台的自行车基础设施规划，就重点推广了哥本哈根式的隔离自行车道，以至于哥本哈根设计公司的自行车城市主义专家表示，这是“我们见过的全世界由市政府出台的文件中，最有趣、最令人振奋的城市道路规划”。

“在罗马，在布鲁塞尔，在雅典，我们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无车区。”约翰森说，“那些从前划定的停车位如今给了步行者和骑自行车的市民，这也是奥斯陆下一步的规划。”

贝里则认为，我们或许可以给北欧城市和北欧人这样下一个定义：它们拥有世界上最讷言的市民，但他们是这个星球上最有危机意识的一群人。

以奥斯陆为例，奥斯陆新世代的年轻人，是一个常把“heldig”（那威语，意为“幸运”）挂在嘴边的群体。他们会暗自庆幸祖辈在50年前挖到石油让国家富强，也会在全球气候变暖的大背景下冥想未来。总体说来，高福利没有催生太多无所事事的“社会寄生虫”，却造就了一群纠结于气候、生态和环境问题的一代，忧郁的一代，更关注“可持续”“可再生”这些字眼的一代。正如18岁的吉尔维在奥斯陆成立“自然&青春”协会，如今，有越来越多的奥斯陆年轻人加入，他们在纽约、伦敦、巴黎和马德里求学后，决定回国成立环保和绿色组织。

谁的城市？

“这是我的城市，和别人无关。”作为主持人的吉尔维在2019年城市未来全球峰会开幕式上发出了这样的宣言。

但伴随“禁车令”和“绿色之都”头衔的，是不少居住者对奥斯陆这座城市的认同障碍。

来自挪威南部城市西福尔的79岁市民博瑞·理查森就表示，奥斯陆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座城市。“现在的奥斯陆街头，精品小商店越来越多，咖啡馆和酒吧越来越多。但这里不是汽车友好城市，不是‘外地人友好城市，但凡想开车进市中心购物的外地人，对奥斯陆的反感程度都连年上升。”

“我不知道这座城市到底属于谁。”这是理查森的感慨，也是奥斯陆市中心部分私家车主的困惑。

“我可以接受步行上班，但接受不了完全无车的城市节奏。”一位不愿具名的奥斯陆车主说，“政府号召大家克服这段阵痛期，但这不是阵痛能形容的。”

一位旅居奥斯陆多年的华人表示，一座城市的活力源自多元代步工具的相互融合，而不是只号召一种出行，或者用完全禁止另一种代步工具的方式去占领城市。“我担心奥斯陆因为没有车辆，而成为一座只让当地人享受的‘地方保护主义之城。”

没有车流的奥斯陆会成为一座死去的贸易城市吗？2014年的一项调查数据显示，奥斯陆市中心商铺的收益有8%来自驾车来此地的购物者，这也是政府用来说明奥斯陆的购物方式和商铺经营并不完全依赖车流量的一个案例。奥斯陆城市发展部副主管汉恩·马库森表示，可以把驾车出行和公共场合抽烟做类比：“我相信有那么一天，‘无车与‘无烟一样，会被所有人接受、认可并成为一种常态。”

挪威运输经济学研究院首席研究员艾于德·特恩伦则认为，奥斯陆市中心禁车令会带来很多好处，不仅零售业和休闲娱乐业会从中受益，交通安全、社会治安以及局部环境污染等问题都会得到缓解。

约翰森则表示，奥斯陆只是给其他城市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未来可持续城市模板。“在奥斯陆之外，马德里其实也开始通过限制柴油车出行来限制市内的行车量，巴黎、伦敦、布鲁塞尔、米兰和哥本哈根等城市都陆续出台了相关政策。”

他能理解私家车主对城市归属感的信心不足，但他也表示，政府的出发点是为了方便绝大多数市民的生活。“‘政治家的任务，就是在城市建立一片片舞场，让城市里的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地跳舞。这是瑞典前首相塔格·埃兰德说过的话，也是我希望在奥斯陆看到的。”

（李响荐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