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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鲁迅信札真伪考说起

2019-10-21杨晔城

东方收藏 2019年5期
关键词:信札原件落款

杨晔城

2月下旬,笔者接到C先生来函,称一个偶然的机会,收购到了1册北京中国书店所藏鲁迅信札(图1),内有鲁迅手书信札10通10页,是分别写给台静农、施蛰存、清桢、烈文、小峰(疑为冯雪峰)、小章、冰X等人的,装裱在宣纸上,要求鉴别真伪,并且附上包括盖有“中国书店藏”红色印章卷宗面影在内的全套11张信札照片。

信均用墨笔写在10行套红宣纸信笺上,信笺中间分隔行中多数标注“东泰号”,但细看亦有一为“元泰”,推属当年纸行店号。笺面文字飄洒俊逸,如C先生信中所言:“字体清晰,行笔流畅,以行书为主,与流行与世的鲁迅手迹(如《XX日报》《XX晚报》的报头题签)基本相符……”大概C先生经常阅看这几份由鲁迅题写报头或集鲁迅手迹报头的当地报纸,对鲁迅手迹比较熟悉。信笺上的落款,“迅上”“迅启上”,甚至“鲁迅”,让人肃然起敬。遗憾的是,除二封有落款时间外,其他均无。

信件内容多是有关包括《两地书》在内编辑出版写作方面与朋友通信往来的一些事项,从中得以窥见鲁迅日常工作生活点滴。只是有信札文字排版欠工整,像鲁迅致台静农其中之一,开首一句“日前寄上书籍二包,又字一卷,不知已收到否?”直排从上到下明显倾斜。

如此数量庞大的鲁迅信札集中面世,如系真迹,那就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震惊之余,笔者想起去年4月下旬,同样接到一位Z先生来电,称手头有一件鲁迅致林语堂的信札,同样收藏章齐全,最后鉴定为赝品。(见《东方收藏》2018年第7期《鲁迅致林语堂信札真迹与赝品之比较》)

有无落款时间、版式是否工整和作者写信习惯、彼时心境、当时情况都有关系,并不能据此推断信件真伪。鉴别真伪,笔者以为有否收进《鲁迅全集》书信卷是第一步要做的工作。由于书信卷中编录的鲁迅书信依据全部掌握发现的流存于世的鲁迅信札原件,并且经过专家考证,如属重复,那么就有造假嫌疑。求教曾参加1981版、2005版《鲁迅全集》书信卷注释工作的鲁研界权威陈漱渝先生,陈先生认为:“如跟书信集所收内容重复,必假。”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2005版18卷本《鲁迅全集》是目前为止最新修订的《鲁迅全集》,在第十二卷书信中笔者先是根据仅有日期的2通信札查阅到相同内容,一通是给张冰醒的,书信卷编号为321226;一通给李小峰,书信卷编号为330115。估计“醒”字的“酉”旁是草体写法,C先生一时难以判断,就以X代替。同样,“小峰”被误以为是冯雪峰,其实是北新书局的老板李小峰。

其他8通没有注明日期的信札,经过反复查找,终于一一找到相关内容,结果如下:给李小峰的3通,一通内容重复,在书信卷编号为330320。另二通部分内容不全或个别字句更改或落款添加鲁迅,其中一通前面部分内容完全重合,末一句“恐怕是很难的”,紧跟着一句“望慎重”,而书信卷上为“徜再扣住,也许会两面脱柄,像《二心集》一样”。页面落款添加“鲁迅”,书信卷中因尚有后文,所以在本页没有落款,此信在书信卷编号为321223;另一通是有关《两地书》书面设计的,前面文字部分内容基本重合,仅个别文字有误,如“照下列的样子一排”写作“照下列的样子小排”,《两地书》书面设计手稿仅有书名文字,而书信卷中有书脊、作者、印行书局等详细信息。书信卷编号为330325。

另外5通,二通是致台静农的,内容与书信卷重复,书信卷中编号分别为321213和330325。其余三通分别是致罗清桢、施蛰存、李烈文的,内容与书信卷基本重复,只是给罗清桢、李烈文的信中最后无礼节性无问候语,个别句子略有不同,如给李烈文的信中末句“则为编辑不觉所云”。书信卷“则为编辑不觉其苦矣。不可不炼也”。另外,给李烈文的信中落款署名“鲁迅”,书信卷为“干”——是鲁迅笔名之一,三通书信在书信卷中编号分别为330706、330718、330729,同年同月,通信时间前后间隔10天左右。

由此,基本可以断定C先生提供的这些鲁迅信札系市场伪造。有意思的是,可能书写潦草,C先生误把写给小峰的信当作小章,这样的书写和标点错误在伪品中还有不少,后面笔者也会提及。

那么,这些鲁迅信札的原件又在哪里?据陈漱渝先生介绍,鲁迅信札的原件多数保存在国家图书馆、北京鲁迅博物馆、上海鲁迅纪念馆、绍兴鲁迅纪念馆、广州鲁迅纪念馆等单位,民间鲁迅信札仍有可能存在,但假多于真,有些至今存在争议。

限于时间精力,笔者无缘去这些单位寻访上述鲁迅信札的原件,但有幸得到1979年文物出版社出版、鲁迅手稿全集编辑委员会编的《鲁迅手稿全集》,在书信第四册看到这些鲁迅信札的庐山真面目。由于手稿全集是原件影印件,字体、版式和信笺图文色彩与原件几乎完全一致。从笔迹学、信息实物学上比对将进一步识别这些信札真伪。

结果让人意外。10通鲁迅信札的原件里面都有,但从用纸到内容居然没有一通完全做到一模一样。以笺纸为例,原件用的多是“诗笺”(图2),植物、人物、景观、花卉配以古诗绝句,彩墨相映,分外生色,令人赏心悦目。还有部分为“蓝笺”(图3)、“红笺”(图6)和“素笺”(图4),呈现一个色彩斑斓的鲁迅用笺世界。“蓝笺”“红笺”采用竖式蓝线或红线分隔笺面,便于工整书写,笺面并无字号,不像伪品都用带老字号阔绰的“红笺”显得高人一等,“素笺”直接采用白色宣纸,和“画笺”“诗笺”一样,笺面上无分隔线,要行云流水工整书写只能凭书家平时功底厚积薄发。

笔者仔细观察这些鲁迅信札原件,书写规正,版式疏密相间,从上到下几乎没有移位,从中足见鲁迅学识广博、品位高雅。加上鲁迅书法行笔沉稳,笔力雄健,参以汉魏笔法,气息厚朴古雅,透过这些绝版老笺,仿佛能感受到书家在与友人围炉夜话。

作为传统文人,鲁迅曾整理、发掘《十竹斋笺谱》,并根据当时搜集到的信笺,委托荣宝斋印制《北平笺谱》,充分反映其文人世界的传统情结。上世纪80年代,上海朵云轩曾选辑上海鲁迅纪念馆所藏鲁迅生前所用各家信笺《鲁迅用笺》,本世纪北京鲁迅博物馆又出品《鲁迅用笺》,诚如北京鲁迅博物馆常务副馆长、中国鲁迅研究会副会长黄乔生所言:“鲁迅书简以诗笺书写者……字体既清秀俊朗,笺纸复精美雅致……”

原件中有一通给写李小峰的信札(图5),使用的是诗笺中的佛笺,黄色笺面右上角“无量寿佛”四个繁体字显得庄重大气。画心正中,只见顶现肉髻、面颊丰腴、身披圆领袈裟的佛祖神态宁静慈和,双手护膝,目光低垂,仿佛正在聆听着人间的疾苦,整幅画面气韵流畅,寥寥数笔生动地勾勒出一位下凡人间的佛陀。联想鲁迅先生逝世前10天抱病参加全国木刻会对青年谈话时的情景——即使走向生命的终点,也不忘对青年木刻一代的热情指导。鲁迅精心挑选这张画笺作为信纸,为文为事,对友人的美好祝愿尽在其中。其实这封信的主要意思就是鲁迅希望北新书局承担瞿秋白编录并作序的《鲁迅杂感选集》出版工作。

而内容比对中也有明显错误,除上文“一排”写作“小排”外,“前日蒙送来版税钱一百”写成“前日蒙送来版税钱一万”,“二心集”写成“二心售”,“由兄自由处置罢”实为“由兄自由处置送给别人罢”,“来函及小说两本均收到”实为“来函及小说两本又画报一份,均收到”。原件“新的主人”的“主人”两字旁边打有“XX”,还有标点,如《晨凉漫记》缺书名号等等,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列举。这些可以忽略不计的细小失误恰恰是伪作的最好佐证。笔者推测,这些作品由制假者请人用水墨笔临摹原件创作,伪造“中国书店藏”“存稿”“书信”“文物商店”等老印鉴及老信笺等历史信息,再经装裱做旧抬高身价,鱼目混珠流布于市,使人看上去觉得是有年份的老物件,利用购买人专业知识相对缺乏,诱其受骗上当。据悉,C先生就是凭仅知道有关台静农的背景知识才贸然购买这些信札的,并且“价格还可接受”。

总体来说,仿造的鲁迅信札虽能形似,难达神通,仿品出现的一些细小失误更见制假者的浅陋。社会人士出于敬仰鲁迅,关注鲁迅书信手稿,这些都值得肯定,但用作收藏仍需谨慎为上,更要平时注意积累相关的专业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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