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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与江南

2019-10-21范超

锦绣·中旬刊 2019年10期
关键词:阿嬷古井西北

范超

我又走过那条路,看着街边的灯火,明明灭灭,地上的阴影浮现出他的轮廓。

他看向远方的神色,孤独中的一点点落寞,面前的车水人流,喧闹随着夜的变深而一层层地剥落。

潮湿的雨后,树脚的积水泛着路灯的颜色。他似乎又记起了江南的薄雾,白墙青瓦,石板上苔痕纵横,细细的霉菌铺展开来,蔓延至他的心底。

这是雄浑的西北,高原和枯草相伴,硬黄的草尖戳刺着他南方人的胸膛,干燥的气候像一团火一样在他的嗓子里来回滚动。他突然有点想念,想念阿嬷手里那碗桂花酿的清甜。

都说西北最能淬炼出男子的精悍,古铜的肤色和这广阔的黄土才能相得益彰。那些风吹日晒后的印记,不仅留在了他的皮肤上,更是融进了他的骨血里,和着江南的那一点点清婉。

在西北的这四年,他身上的戾气被消磨殆尽的四年。铁一样的纪律让他无法动弹,军人的职责更是如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双肩。训练的那些日日夜夜是和着血和泪、苦和痛的疲惫,睁眼闭眼都是绝望,狭促的黑暗里没有一点光亮的那种绝望。

他见过战友分别时笑容下的不舍与期盼,见过像他原来一样的新兵初来乍到时的懵懂,见过沉默下的隐忍,见过好不容易自由一点的傍晚天空中挂着晚霞的橘色,见过深夜天边那弯浅浅的月亮,勾着清浅的银辉。

洒下来的却不是他故乡的月光。

身体疲惫地睡去,脑子却无比地清醒。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唤着他回去,清冷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在地上,将冰冷的水泥地割成斑驳的影块。

风吹,树动,影摇。

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思念像极了一张网,密不透风地将他裹住。母亲的双鬓有点泛白,父亲的背影单薄得就像一张纸,他们摇摇晃晃的身躯一点点模糊又一点点消失。

西北的阳光很烫,泥土的粗砺紧实也挡不住大树向下深深地扎根,一切都在太阳的炙烤下变得有血有肉,他的灵魂和精神也在这种环境下丰盈起来。

儿时无数次梦到的黄土就这样赤裸裸地在他眼前铺展开来,在地上摩挲,再抓起一把,粗砺的泥块硌硬着他的手掌,使劲一揉,便变成一把散灰,一把承载着厚重与历史的散灰。江南的泥土不是这样,總有一种要滴出水来的湿润,还有鱼米之乡特有的水腥气,裹挟着他日复一日的思念与守望。

潺潺的流水流去了更远方,不知道儿时手中的纸船会不会被冲刷进大海,亦或是载着他的童年和期待回来。

童年。

仿佛一把沉重的锁挂在一扇古老的门上,门后是被锁住的往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你能看到处处都落了锁,不知名的蜘蛛结了一张又一张的网,厚厚的桌布上落着时光留下的尘埃。射进来的一束光线,像一个世外的入侵者,直直地打在这个无人问津多年的角落。墙上的白灰都在簌簌地剥落,地上大块大块的阴影就像谁流下的泪一样。

青石板小巷里是他十八年来的身影,一帧一帧地如影片一样在他脑海里放过。孩提时蹦哒着捡起地上的落花,小心翼翼地藏在阿嬷给的小荷包里。中学时代一次一次地极速跑过,脚下踩着上课的铃声和稳妥了几百年从未动摇过的青石板。后来很多次状似无意地跟在喜欢的女孩身后从这走过,那时候记住了天很蓝很蓝,墙角的霉菌和青苔依然悄无声息地在蔓延,墙头伸出来的杏花在溢出来的阳光中舒展。

黄土、高原才是我最直观的感受。秋天的落日里,一片枯黄和萧瑟。只有在这种萧瑟中我才能感觉到血脉喷张的生命力,一切都在枯败中孕育,积蓄力量,为下一个春天作准备。连河流都是激荡的,猛烈地冲击着堆积了几百年的高坡,混浊的浪花中藏匿了无数细粉沙尘,轰轰烈烈地向前。

我无数次地在想,他究竟来自什么样的一个地方。在他身上我看见过隐忍与挣扎,见过暴戾与温柔,那是一种男子身上少有的温柔。我甚至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全是腾起的雾气,船桨划破玻璃一样的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梦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种粗哑低沉的声音,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好似就在我耳边低语。依稀可见不远处的一口古井,似乎能看到千百年来它都以这样一种安静的样子存在。井边的古木参天,叶子苍翠欲滴,树干茁壮苍劲。树枝穿过层层叠叠的细雾,朝四面八方施展而去,对这口古井形成庇护。一切都变得模糊却又真实,水雾、船桨、涟漪、古井、树木,从未见识过的景物都充满了莫名的熟悉感。

我想,这大概就是他口中的故乡——江南。

我在北方生活了十几年,大雪纷飞的时候我萌生出想去看看他的江南。看那烟雨巷中的杏花初绽,簌簌落下的残花铺在潮湿的泥土里。呼啸的风拍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想去看看他的江南。看那乌篷船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河上,柳絮在细雨中纷飞。

渔歌互答,亭台楼榭,烟雨江南。

我想走过他的家乡,走过这片同他一样温柔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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