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的爱

曾少令

刹那间，我恍然大悟，读懂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却原来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他的最好最棒的女儿。

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岁月的销蚀与生活的无情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历尽沧桑的他多了一份深沉与严肃。他总是爱板着个脸，且话语不多，以至于我和他之间似乎总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没有那些所谓亲密无间的呢喃。于是，我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老爸。他叫我向左转，我定是不敢向右转。但是他内心对知识和军事的无限炽热与追求却让我为之深深佩服。

孩提时，除了他怒发冲冠的场面让我记忆犹新，与他相处快乐的日子却难以寻觅。记得小时候，我顽皮的很，有一回，我终于让他彻底忍无可忍，他便要挥着鞭子抽我，我吓得胆破尿流，哇哇大哭。在一旁的母亲拦着他不让他动我一根汗毛，几乎扯破嗓子对他说：“你不能打闺女，她身子本来就瘦，你再打她，她那小身子哪里禁得起你的鞭子！”他听了，怒火瞬间浇灭了，把举在半天的鞭子放下来，却用温柔的眼神回望了我一眼，尽管那时我挺恨他的，但我分明在内心里升起一股暖流。

上高中时，一回，父亲喝醉酒了，他醉意浓浓地喊着我的名字，此时我正在房间里准备睡觉，我甚是讨厌他喝酒的，以至于听到了他的声音让我产生了厌烦的情绪。我打开房门，问他怎么了，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拿着一张工作荣誉证书，摇摇晃晃地走进我房间，双眼闪烁着，充满期待的眼神，说：你看，我也拿证书了，你奖什么给我呢？我听了，顿时语塞，惊讶不已，他不等我回答，就拿着证书在墙上比来比去，问我贴哪好？我心里生出一丝暖意，任凭他往哪里贴。当他贴好时，像个小孩子般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还不忘提醒一句叫我早点休息，我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我房间把门带上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也许只有这种方式相处，我才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爱与疼。

从小到大，这二十年的光阴里，我从未见过父亲掉过一滴眼泪。他是真正那种“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的人，不管生活赐予他什么，再苦再痛，雷打不动。但是，那次他接到奶奶的电话，说爷爷快不行了。那会子他正在开会作报告，他快步流星地赶到家里，蜷缩在爷爷床边，握住爷爷的手，噙着泪水，像个孩子一样苦苦哀求道：“爸，您不要走好不好！不要那么快走，让我再好好孝敬你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掉眼泪，可惜人生苦短、生命无常、时光无情、天意难违，父亲终究是无力回天，爷爷一脸安详的撒手人寰，驾鹤西去。我此生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画面，当我的兄弟姐妹全都匆忙赶回来时，也就是爷爷去世的第一天中午，全家上下都怀着无比哀痛的心情去看爷爷，父亲自始至终未曾说一句话，知道他心里在淌血，不禁泪流满面。当爷爷从冷藏室里被推出的那一刻，父亲把遮在爷爷脸上的白毛巾轻轻打开，苍白毫无生气的爷爷呈现在我们眼前，永远地睡着了，父亲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用有力的手掌擦拭泪水，全家顿时哭成泪人，悲痛万分。这是我第一次见父亲哭的如此悲恸！

那段日子，他整日无精打采，连他平常每晚必看的军事节目和爱看的书籍都无心过目，弃之不理。全然食之无味、整夜辗转反侧 ，眼睛布满血丝，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我看了很是心痛，我害怕他把自己的身体搞垮。我知道任何言语此刻对他都无用处，自己也难过的终日以泪洗面，我多想对他说，爸，您别这样消沉好吗！您可否知道，我的心更是如刀绞，您是因为爷爷离开人世而心如刀割，可我要承担双倍伤心，看到您那样难过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试着安慰他，主动与他说说话，知道他是钟爱文学的，便每晚与他看书写作，相谈甚欢，他终于逐渐走出阴影。我也明白，他很欢喜和欣慰我能把文學当作自己的一个人生目标对待。他甚至同我说起他孩提时的趣事，我和他的感情越发的好，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样！每天晚上我们都要聊到深夜。

每每我写作，他便成了我的第一个读者，不管写得好与否，他都津津有味、全神贯注在一旁看稿，生怕漏读一个字。我有时便也爱与他发发牢骚：“爸，我都写了挺多的了，老觉得下笔还是不能得心应手，有时候还力不从心，啥时候才能见成效呢？”这时，他便严肃起来，皱着眉，语重心长地说：“你急什么，不要老是惦记着发表成名，忘了自己写作的初衷。写写文章也是一种修身养性，陶冶性情。沽名钓誉可不要！何况你这种水平就想一步登天，难于上青天啊！还远着呢，有的努力！”我吐吐舌头，一脸不屑地说：“我才不是好高骛远、求名求利之人！”我分明看见他嘴角轻轻上扬，让我恍惚间有种身临人间四月天的感觉，温暖窝心。

尔后，每当我回到故乡，左邻右舍都不住对我点头称赞一番，弄得我莫名其妙，顿觉面红耳赤。听得奶奶乐呵呵地说，孙女，你真棒！你爸常在别人面前夸你又懂事又乖巧学习又好。我一听，大惊失色，他可是从未在我面前肯定和表扬我，老爱对我评头品足一番，求全责备。刹那间，我恍然大悟，读懂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却原来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他的最好最棒的女儿！我不禁鼻子一酸，泪眼朦胧。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会说甜言蜜语，有点大男人主义，他把爱藏在内心深处，不露骨，甚是含蓄，却让我品咂出父爱的伟大和深沉。而今，在外漂泊的我，不管难过的还是快乐的，我都想与他分享。念起父亲潜伏般的爱，温暖了想念。

王立新摘自《黄河·黄土·黄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