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继父13年

凡小西

1

我的继父，名叫吴振国，一直做建材生意。他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离异后，他认识了我妈王岚。

吴振国温柔细心，我妈很是喜欢，现在回忆起来，那阵子，她就像一个少女一般，每天充满了甜蜜和欢笑。

很快，我妈和吴振国就开始谈到了结婚。

对于这段婚姻，我其实后来听说，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都劝过吴振国，再婚的家庭很难处理，尤其是像我妈这样带着一个儿子的，更麻烦。

但不管怎么劝，我妈和吴振国还是结婚了，那年我12岁。我并不喜欢吴振国，觉得他是跟我抢妈妈的。可是我的不喜欢，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

婚后，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吴振国的房子里。

我妈嫁给吴振国之前，在一家大型超市做领班，嫁给吴振国后，搬了地方住，上班的地方就变得远了起来。

吴振国心疼我妈上班太远，把自己多年积攒的积蓄拿出来，在小区门口租了套八十多平米的门面，开了一个小型超市——岚岚超市，让我妈做老板。

这样，我妈既避免了早晚奔波去上班，又可以有事情做，不至于空虚。这件事，让妈妈很高兴，两人的感情也更好了。

这让我更气，所以我更加不想理吴振国。

转眼，吴振国与我们已经一起生活几个月了，我坚持只喊吴振国为叔叔。每次我一喊叔叔，就感到吴振国的内心升起一股小失落，我就会很开心。

我妈也觉得我应该叫吴振国爸爸，这样才像一家人。可我妈说了几次，我却振振有词：“我有爸爸，为什么要叫他爸爸？”

吴振国见此情景，只得劝王岚暂时放下这件事，好事多磨，他对我好，我自然会认可他的。

当时，我读小学六年级，每天上学，单程步行时间约30分钟。

吴振国起早贪黑骑电动车送我上学，我妈总是很感动地告诉我，这样好的继父，很难遇到第二个。

可我却不想表达出任何感动，每次，吴振国将我送到校门口，我下车时，连声“叔叔再见”都不说，背着书包头也不回走进校园。

2

妈妈再婚第二年，我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学业更忙了。

那年冬天的雪很大，操场上堆满了积雪，学校无法上体育课，每逢体育课或课余时间，学生们就仨一伙俩一组地在操场上有限的空地踢毽子完。

我看着别的同学都有毽子，就回到家找妈妈要。

可我妈总是在打理她的超市，不是忙着算账就是忙着进货，根本不理我。

我好委屈，躲在屋里悄悄流眼泪。人家的妈妈总是陪着孩子玩，为什么我妈总是忙忙忙？

没想到，当晚，吴振国专门跑到菜场找卖鸡小贩要了一绺鸡毛，认认真真给我做了一个毽子。

我高兴极了，第二天就带到了学校。可是因为吴振国选择的是鸡翅的羽毛，又长又硬，毽子很不好玩。

看着我那个踢不起来的毽子，几个同学哈哈大笑。而我把这些嘲笑都记恨在了吴振国身上。

我很委屈，回到家里，我跟吴振国急了：“你这不是糊弄我吗？是不是故意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丑？”说着，我趴在床上哭起来。

妈妈批评我胡闹，可吴振国却转身出门，专门跑到我几个同学家，研究如何做好一个鸡毛毽子。他终于看明白，原来鸡毛毽子是用鸡脖子上的柔软羽毛做的。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吴振国又找到卖鸡的小贩，买了一只鸡，并搜集了一些鸡脖子上的羽毛。

回到家里，吴振国开始忙活，他不但做了两个漂亮的毽子，还炖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鸡汤。那天早上，我从吴振国手里接过两个漂亮的建子，又吃了一大碗鸡汤面。

记忆中，那次，是我第一次对着吴振国笑着说：“谢谢。”

虽然我还是没喊吴振国爸爸，但我明显感到吴振国的双眼中有点激动，甚至有点泪水。

3

一枚亲手做的鸡毛毽子，瞬间拉近了我和吴振国的距离。

第二天中午，我的亲生父亲来学校看我。我清楚，亲爸当初与妈妈离婚，完全因为他们两人性格不合，父亲一直还是很在乎我的，经常来学校给我送钱物。

那天，爸爸又给了我200元钱，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我觉得如果喊吴振国爸爸，那就是对亲生父亲的一种背叛。

思来想去，我暗下决心不能随意喊吴振国爸爸，也不要随便给他好脸色看。

尽管如此，但我和吴振国的关系还是得到了不少改善。最明显的表现是，我允许他以家长的身份参加我的家长会了，之前，每次学校开家长会，我都拽著妈妈去参加，有两次，吴振国主动要求去，都被我拒绝了。

而且到了周末，晚饭后，我还主动邀请他打羽毛球。

每次看到吴振国满足地笑，我就觉得他真是好傻，这么容易满足。

高一暑假的一天，我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跟着父母出去旅行，我很想叫上爸爸与自己一起出去游玩，可爸爸说，自己有了新家，又添了小宝宝，不能出门。

我找到妈妈，想让妈妈带我出去旅行。妈妈烦躁地说：“你没看见吗？超市一刻也离不开人，耽搁一天就耽搁好几百元收入呢。”

“你就认钱！”我顶了妈妈一嘴。

这时吴振国接过话，说：“赚钱也不差这个几天，我看，咱一家出去放松一下，十分必要。”说完，他还朝我挤了挤眼。意思是，你看，咱们是同盟军。

妈妈还是听了吴振国的话。那年暑假，我们一家三口专门去泰国普吉岛玩了一圏，非常开心。这次旅行之后，我和吴振国关系又拉近了一步，妈妈也非常满意，也更加专注地经营超市。照顾我的事，几乎全部交给了吴振国。

12月，我半夜突然腹痛不止，眼瞅着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深冬的北方，夜里零下三十多度，连出租车都没有，吴振国又没买车。

看着着急的妈妈和病重的我，吴振国一口气背着我，朝医院赶去。当时我已经和大人一样魁梧，身高175厘米，体重也有150斤，吴振国背着我跑了一段路，就觉得明显吃不消。但他仍然咬牙坚持。

终于到了医院，吴振国累得一屁股摊倒在地上喘气，再也爬不起来。我好心疼，第一次喊了他一声爸爸。

对于我这一声爸爸，吴振国非常激动，连着答应了好几声。

4

转眼，我读高三，那一年，我爱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我们每天黏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我对她承诺，以后一定会娶她为妻，我们要一起一辈子。

可是，我们早恋的事，很快就被吴振国发现了，原因是他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封女孩写来的情书。

为了阻止我谈恋爱，吳振国私下找到我喜欢的女生家长，天下父母心，大家都不想子女早恋影响学业和前途。

这一招果然奏效，女孩家长也开始阻止这场早恋。然后，吴振国开始早晚上学放学，紧盯我。这样过了一个月，不放心的吴振国又强行每天中午去给我送饭。

我对吴振国“胶皮糖”式阻止行为，躲不了甩不掉，简直烦透了，尤其是我发现吴振国每天都会和那女孩家长一起交流今天的进展时，我对吴振国心生恨意。

在吴振国近乎铁板的看守下，我的早恋被扼杀。他对我的所有好，我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只记得这份仇恨。是他捏死了我最纯美的爱情！

2012年，我以高分考入了重点大学。

此时，我妈的超市生意也越来越好，她买下了超市旁边的一个大门面，决定开一家大的副食连锁店。

每次看到吴振国和我妈有说有笑，我就会特别生气。

“既然你毁掉我的爱情，我就毁掉你的婚姻！”上大学后，我开始盼望，让妈妈和吴振国离婚，我想：既然你摧毁了我的爱情，我也让你和我妈不能在一起。

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告诉妈妈，我看到吴振国和一个女的，在商场一起亲热地买东西。

为了让妈妈相信，我又做了几页qq聊天记录。

造谣一张嘴，在我和吴振国之间，我妈肯定更愿意相信我的话。我说久了，我妈就真的往心里去了。她拿着qq聊天记录去质问吴振国。

吴振国委屈地说，自己根本没有这些聊天记录。但我却说：“我亲眼看到那天，妈妈不在家，你就坐在电脑前和这个女的聊天，现在肯定是删除了记录，你自然是找不到了。而且我还看到你和她上周去开房了。”

吴振国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妈本来就受过婚姻的伤害，对婚姻不太信任。这一闹，干脆就和吴振国办理了离婚手续。

吴振国搬离了这个家，搬走的那天，我听到他对我妈说：“我真的没背叛你，不信你就看我会不会再婚。”

5

转眼，吴振国单身过了两三年。

那天半夜，我正在熟睡，忽然听到客厅噗通一声闷响，我起床一看，只见我妈摔在客厅地上，我扶她起来，她却嗷嗷叫着说：“妈的腰不能动了，你快想办法把我送到医院。”

那时候我爸爸已经到了外地生活，好几年都没和我们联系。我只有打了吴振国的电话，急匆匆地说：“叔叔，我妈……她摔倒了，起不来。她一直哭着说她的腰不能动了，你……你快来看看吧。”

不到半小时，吴振国就赶来了，他二话不说，拨打120，把我妈送到医院。

谁也没想到，医生检査了三天，居然告诉吴振国和我，王岚患了乳腺癌晚期，已经出现骨转移。而转移的位置，就在腰椎附近，所以那晚上厕所才会突然摔倒，并且再也爬不起。

我一下觉得天塌了，离婚多年，爸爸早已和新组成的家庭，去了外地。妈妈一直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今竟然得了这样的绝症。

“医生，求求你，赶快给我妈做手术，花多少钱都可以。”我哭着跪在医生面前。

可是医生却无奈地说，王岚的乳腺癌已经很晚了，已经浸润到了淋巴，并且骨转移。就算是切除了双乳也没意义。能够再活两个月，就不错了。

妈妈住院的时候，是我最恐惧也最伤心的日子，之前，我从未知道，癌症是那么可怕的一种疾病，它会让一个人，这个星期还能走路，下个星期就起不了床。

它会让一个人迅速消瘦。它会让一个人疼得打滚，疼得恨不得立刻拿刀子割断自己的喉咙……

这些都是23岁的我，无法承受无法面对的。

幸好，当时有吴振国的日夜陪伴，他虽然伤心，但他告诉我：“孩子，生老病死，都是人必须面对的。有时候，我们真的很微小，什么都不能改变。只有等待和接受。”

黑暗中，人就会特别希望有一个人陪着。

就好比，如果手牵手一起去蹦极，就没有一个人跳下去害怕。

那阵子，我特别感激吴振国。是他让我能够用勇气接受，让我能够挤出笑容陪伴妈妈最后的日子。

我当然也是内疚的，我内疚自己那么幼稚，编造那些伪证，害得妈妈和吴振国离婚。终于，我把那一切都告诉了妈妈，妈妈很伤心，牵着吴振国的手道歉。

妈妈走的那一天，虚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吴振国用头挨着妈妈的脑袋，说：“下辈子，我还要娶你，我们继续做伴。”

妈妈去世后，我和吴振国搬到了一起，像一对亲父子，我喊他爸爸，他每天在家洗衣做饭等我下班，黄昏时分，我们一起喝两杯，侃两句。

现在我25岁了，这就是我和我继父13年的生活，很感激我遇到了他。给了我父爱，教会了我怎样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蒋晓云摘自“桌子的生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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