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远行,父母有泪不轻弹
2019-10-21周大桥
周大桥
老家朋友娟娟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子,不过,她在送女儿去大学报到时,突然“话风”变了,变得难分难舍起来。
娟娟说,女儿初中的时候,心里就盼着她早点离家,他们可以清净些。可是,等女儿进了大学,他们返程经过北京火车站时,满眼人山人海,她突然不淡定了:女儿以后一个人怎么乘火车回家?怎么挤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在家一直都由父母以及爷爷奶奶外婆料理,以后所有的一切,都要千里之外的她一个人面对,能行吗?
子女面前,父母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感时。娟娟在回来的火车上,泪如雨下,淅淅沥沥。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走进女儿空荡荡的房间,否则每次都会掉泪。
同事红的“伤离别”,有点像连续剧,跨越几个国度。前年,她在把女儿一切安顿好之后,想到自己马上要把一个14岁的女娃丢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心如废墟。和老公一路无言,步行到剑桥火车站,然后去伦敦赶飞机。老公憋了好久,自言自语一句:我今年50了,到60岁这十年,和女儿只能假期见见了。他不看妻子,也不理妻子,心里估计五味杂陈,有责怪有抱怨有后悔。
火车上,红第一次看到老公流泪,他一个人看着窗外,不说话,不擦拭,不挪动……红赶紧换了背对老公的位子坐下,彼时,她比谁都想哭,太多不确定,太多牵挂。当飞机抵达莫斯科后,在转机的航站楼里,红终于坚持不住,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坐在前往南京的飞机上,她还在不停地抽泣。空姐一次一次过来询问:Are you OK?Are you OK?老公不得不坚强起来,一边安慰妻子,一边跟空姐解释。
回到南京,看到女儿留言:你们到了吗?——5个字,让身心疲惫的两个人温暖更心酸,感觉是天涯另一端的问候,熟悉又陌生。其后的大半年,紅一直在纠结难过中,不敢一个人在家待,心慌。夫妻之间也明显地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面对过早的分离之痛,两个人选择了抱团取暖。
我们也送儿子去大学报到过。高高兴兴去,开开心心回。短暂的停留里,拍了好多照片,一直内敛的妻子不但发了朋友圈,还把与儿子的合影做了微信头像。不过,在儿子决定放弃研究生推荐免试资格,准备出国留学的那天,她从微信上看到儿子留言,却失态了,据说大哭了一场。下班回来,我只是发现她两只眼睛红肿,声音也有点异样。其实,我在获知那个消息时,内心是欣慰的,儿子愿意放弃确定的未来,选择一条充满未知的艰辛的前路,真的为他自豪,人生不满百,何必家里待?
时代不同了,男女还是不一样。一方面,男孩的父母和女孩的父母,态度是有差别的;另一方面,对待同一个孩子,父亲和母亲的态度也是有差别的,女性的视角更多是家庭的,男性的视角更多是事业的。社会分工不同,角色不同,人的思维方式便有差异。
当然,家长群里也有特例。朋友身上发生过一件有点喜感的伤感故事。儿子大学毕业后到上海工作,他和妻子去为儿子送行。回来的路上,他突然心理防线崩溃,老泪纵横,不知告别时什么细节触碰了他内心的柔软。
到了晚上,他还是没有回过神,大半夜爬起来,坐在客厅里抽烟。妻子大惑不解:你,又想什么心思?他更为不解:儿子一个人出去打拼了,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
妻子此时抓住机会,反唇相讥:儿子在家时,你照顾过他什么?好多次叫你早点起来,送他去学校,你都起不来。现在知道心疼了?假慈悲。告诉你,我很开心,终于解,放,了。
他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境中,试图给妻子解释:下午回来的路上,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妻子乘势攻击:看到你激动了,下巴上都挂着泪滴,丢人!
此时,他忽然发现妻子的不厚道,明显“幸灾乐祸”:看到我流泪了,怎么不递张纸巾?妻子回答得十分干脆:驾驶员在一边,你不怕,我还怕人家笑话!
在父母与子女一次次分离、告别的场合,都会有感情的迸发乃至爆发(嫁女的场景,可能最有仪式感),不只是对子女前程的担忧和牵挂,也是人的一次顾影自怜。娟娟说,她最大的失落是,感觉自己人生的重大任务完成了,以后就进入空巢老年阶段,好像就开始一段混吃等死的日子。我虽然没有到流泪的地步,但是内心也极其伤感,人生都是一个孤单的旅程,一切重要的路段,都要靠自己一个人走,没有谁可以替代,即使亲如母子,近若父子。
梁漱溟先生说过,人的一生要处理好三种关系,且顺序不可颠倒,即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内心的关系。而我发现,对父辈乃至祖辈而言,亲子关系是一种特别的人际关系,介于“人与人”与“人与自己”之间,错位或越位难免会出状况。那些成人、成才、成功的下一代,那些幸福的家庭,无一不是这种和谐关系的受益者,当然也是建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