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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开二度与三生万物

2019-10-18杨海文

孔学堂 2019年1期
关键词:范式世纪哲学

杨海文

李承贵教授勤于著书立说、长于综合创新,这在中国哲学圈里是众所周知的。以这两年他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推出的大部头为例,2017年3月出了五十万言的《哲学的解释与解释的哲学》,2018年6月出了八十万言的《生生的传统——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认知范式研究》(以下简称《生生的传统》)。《生生的传统》甫一出版,《光明日报》国学版就刊登了他与陈卫平、景海峰、柴文华三位学者的对谈。2018年10月27日,92岁高龄的著名中国哲学史家李锦全先生打电话给我,说他读了《光明日报》发表的对谈,想找李宗桂教授、张永义教授和我聊一聊“范式”的问题。11月15日上午,我们到先生家里,围绕“范式”等问题,聊了整整三个小时。李锦全先生是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的在场者与过来人,荟萃其毕生学术精华的10卷本《李锦全文集》将于近期出版。他对“范式”问题如此感兴趣,足见李承贵教授提出的問题极具基础性、普遍性、前沿性。

《生生的传统》包括三个关键词:一个是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一个是认知范式,一个是生生。如何理解这三个关键词?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既是我们的知识资源,又是我们的价值根源。从这一判断出发,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与认知范式、生生之间的关联在于:认知范式是对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作为知识资源进行的第一次抽象,生生是对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作为价值根源进行的第二次抽象。有第一次抽象,又有第二次抽象,正所谓“梅开二度”。现在要追问:从第一次抽象提升到、落实为第二次抽象如何可能呢?

《生生的传统》讲的认知范式,具体是指唯物认知范式、科学认知范式、人文认知范式、逻辑认知范式、自我认知范式。对于理解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而言,这五大范式不同于并已超越平常讲的中西古今比较这类解读模式,其突破口则是自我认知范式。赖永海先生指出:“自我认知范式是‘逼出来的,也代表着中国哲学的立场。”郭齐勇先生认为:“《生生的传统》发明了考察和研究中国传统哲学在20世纪存活状况的特殊视角。”“逼”与“发明”这两个说法很贴切,因为“自我认知范式”确实是被“西方哲学用于理解中国传统哲学的实践和情势”逼出来、发明出来的。

自我认知范式在五大范式中的地位,令人想起五常(仁、义、礼、智、信)与五行(水、木、火、金、土),尤其是信、土。《孟子·公孙丑上》说到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并首次提出仁、义、礼、智,但没有提到信。程颐说:“四端不言信者,既有诚心为四端,则信在其中矣。”朱子为《孟子》做集注,引了程颐这句话,又说:“四端之信,犹五行之土。无定位,无成名,无专气。而水、火、金、木,无不待是以生者。故土于四行无不在,于四时则寄王焉,其理亦犹是也。”孟子没有提到信,是因为信已经包含在仁、义、礼、智之中。五常之信就像五行之土:与水、木、火、金相比,土在中央的位置;与仁、义、礼、智相比,信有涵摄的功能。

信、土在各自的体系中居于关键地位,这与“自我认知范式”有点类似。无论人们如何运用唯物认知范式、科学认知范式、人文认知范式、逻辑认知范式,归根结底都要指向并栖居于“自我认知范式”。它不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自大与狂妄,而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自信与大度。所以,“自我认知范式”恰似五常之信、五行之土,目的是以充满高度自觉自由的本位文化信心,与时俱进地展现中国故事、中国哲学、中国精神、中国梦想。

假如没有“自我认知范式”,对于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作为知识资源的第一次抽象就难以完成。而要完成对于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作为价值根源的第二次抽象,没有“自我认知范式”,也是不可能的。自我认知既是范式,又不是范式;它是范式中的范式,亦即元范式。正因此故,在认知范式与生生之间,自我认知范式承上启下、起承转合,作用很重要。它既是第一次抽象的终结,借此结束五大范式的使命;又是第二次抽象的开始,借此奏响生生的号角。接下来要思考的是:怎么从生生的传统讲到生生的哲学?

生生,一方面充盈传统的深厚积淀,生生的传统历久弥新;另一方面富有哲学的强烈诉求,生生的哲学勇往直前。套用以上思路,可以把生生的传统当作第一次抽象的理论结晶,把生生的哲学当作第二次抽象的智慧体现。从生生的传统过渡到生生的哲学,这是反思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以及展望21世纪中国哲学应有的重大问题意识。目前已有不少学者致力于生生哲学(也包括生态哲学)研究。典型代表除了李承贵教授(主持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儒家生生思想研究——以易学为中心”)之外,还有乔清举(主持2014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生态哲学思想史研究》)、杨泽波(主持2018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儒家生生伦理学引论》)、杨立华(著有《一本与生生:理一元论纲要》,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版)等学者。大家都讲生生,表明生生也成为了范式。怎么理解作为范式的生生呢?范式是集体性的共识,是可以转变的。作为范式的生生,它是连续的,不是断裂的;它是开放的,不是封闭的;它是多元的,不是独断的;它是生机勃勃的,不是死气沉沉的。但是,一旦把生生作为范式,并且是基于生生的哲学进行第二次抽象,可能尚需展开更多具体的工作。

在一般人看来,生生的传统是讲继承,生生的哲学是讲创新。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其实是复杂的,至少有四种讲的方式:一是照着讲,这是温故知新;二是接着讲,这是推陈出新;三是反着讲,这是破旧立新;四是对着讲,这是综合创新。从价值根源看,“综合创新”的段位高于前面三者;从知识来源看,“照着讲”的分量重于后面三者。

要有高的段位,先有重的分量。胡适在《致刘修业(1946年3月7日)》中说:“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有一分证据,只可说一分话。有七分证据,只可说七分话,不可说八分话,更不可说十分话。”据此,要把生生的传统提升到、落实为生生的哲学,还得再次回到中国传统哲学本身,也包括再次回到20世纪的中国传统哲学认知范式研究,这是生生特有的含义使然。如果不这样做,生生就是断裂、封闭、独断、死气沉沉的。

再次回到中国传统哲学本身之际,任何研究者都无法规避“中西马”的宏大叙事框架。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犹如三驾马车。展望21世纪的中国哲学发展,必须高度重视、严肃对待这三者的关系:它们应该是并驾齐驱的,绝对不能各自为政,甚至互相拆台。方克立先生最近十多年来反复论述并倡导“马学为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三流合一,综合创新”,这个观点是当代中国哲学界对于中西马关系最精准的概括。有此稳健的大局意识,才能把生生的传统综合创新为生生的哲学,将21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推向新的时代高度。

一直以来,李承贵教授的著作总是给我很大的启发。以前,我为他的两本书写过书评。这次读《生生的传统》,因为它提出的不是一般性问题,而是牵涉整个中国哲学可持续性发展的根本性问题,所以感受特别深,联想特别多。这本书已经以“梅开二度”敞开了认知范式、生生与20世纪中国传统哲学之间的丰富内涵,正在以“三生万物”召唤从生生的传统到生生的哲学的创造性转化。我们投身于这个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历史进程中,既需要照着讲、接着讲、反着讲,更需要基于前面三者对着讲;既需要温故知新、推陈出新、破旧立新,更需要基于前面三者综合创新。否则,21世纪中国哲学就不可能在我们这代人身上得到应有的发展。

(责任编辑:张发贤   责任校对:任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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