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瓜
2019-10-18刘洪文
刘洪文
说起来,那是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了。那时候,我还在辽宁省军区某部队服役,入伍第二年,上等兵军衔。
九月,部队要去北方的科尔沁草原腹地进行实战演习。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绿皮火车到达了一个叫黑水的小镇。
到了演习地,安营扎寨,建立野外临时军营,简称“野营村”。
我们的野营村正对着一块绿油油的西瓜地,这时节,正值晚秋西瓜上市,碧绿的西瓜,红红的沙瓤,令人垂涎欲滴。看瓜老伯精神矍铄,偶尔会来部队食堂推销他的西瓜。这天晚上,我实在馋不过,没忍住,背着行军背囊,出去偷瓜了。
我是连队的训练尖子,参军前学过散打。按理说像我这样的“高手”,偷两个西瓜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我失手了,连行軍背囊也弄丢了。这可不是小事,部队的战备物资讲究“三分四定”。“三分”指:战备物资分携行、运行和后留三个部分;“四定”是定人、定物、定车、定位。行军背囊是运行部分的重要组成,行军过程中战士的被、枕、水壶乃至拖鞋、牙刷都要装在背囊的指定位置。每个背囊都有番号和战斗编号,平时由连队文书统一保管,有任务时发给每个人使用,谁的丢了一查便知,这可不得了。
当时连队文书叫刘文杰,是我同年战友,和我关系非常好,他埋汰我说:“偷鸡不成蚀把米,咋办?”
我痛心疾首道:“唉,别提了,我被那看瓜老伯发现后,撒腿就跑,老伯在后边追。追进一片小树林,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左跑撞树,右跑还撞树,再不把背囊和西瓜扔下,怕是人都回不来了。”
刘文杰说:“这背囊咱得想办法要回来!弄丢军用物资可是要受处分的,而且,你偷瓜就违反了群众纪律,要是被指导员知道,至少要给严重警告,到时候你就完了。”
我听后心神不宁,蔫蔫地走了。
当时,野营村外有一些卖货的电动三轮车,车顶还罩个塑料篷子,大伙都叫它“大篷车”。一天训练下来,买点零食吃,成了战士们生活中最惬意的事。有个大篷车的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名叫英子,又泼辣又好看,她每天守在我们的营地外。我总是找她买零食,趁机和她说说话解闷,时间长了,我们熟络起来。
那天,我愁眉苦脸地去买方便面,英子挤对我:“咋,丢东西了?”
我蒙了:“你怎么知道?”
英子笑着说:“我会看相!”
看着笑盈盈的英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把偷瓜丢包的事一股脑告诉了她,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英子说:“你在我这买两条好烟,去找看瓜老伯说点好话,他一高兴,没准就把东西还你了。”
我撇撇嘴:“说了半天,原来是骗我买你的东西呀,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英子扑闪着眼睛,说:“我在烟壳上写我的名字和联系电话,你要是办不成事,我退钱给你,不就得了?瞧你那小心眼儿!你不按我说的办,看你们指导员能饶了你!”
没别的办法,我只好试一试了。
那天训练结束后,日已偏西,我怀揣着两条烟去了营外的瓜地。瓜棚内已亮起了灯光,我忐忑地走进瓜棚,看瓜老伯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我满脸通红,说明了来意。老伯呷了一口酒,说:“背囊是在我这,不过,我不能就这么给你。我们这有句话,叫‘摘瓜拧枣不算偷。你渴了,到我田里摘两个瓜吃,没啥。可你偏偏要晚上来,这性质就变了。我要是把这背囊送到你们连队去,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吧?”
我不住地道歉,并拿出烟,希望老伯能网开一面。老伯本来火气很大,看到烟,稍稍缓和了,说:“看在你还算诚恳的分儿上,我给你一次机会。坐下来陪我喝两杯,喝高兴了,别说是背囊给你,我还能给你装几个西瓜。要是喝不高兴……”
我急了:“老伯,部队是不许喝酒的,这是违纪!您也知道。”
“你偷瓜就不违纪?酒在这,喝不喝由你。背囊给不给,我说了算。”老伯不紧不慢地说。我想,横竖也是“死”,干脆豁出去了。
喝完酒,背囊总算拿回来了。另外一件事却又萦绕于心头……
当天晚上,我回到连队已经很晚,身上有很浓的酒气,同班战士都吃到了我带回来的西瓜,特甜。吃人家嘴短,大家帮我把这事给瞒下了。再后来,部队圆满完成了任务,返回驻地。我的背囊顺利交回了连队。
部队回拔前,我特意去感谢了英子,看瓜老伯说,如果没有那两条烟,我的背囊是拿不回来的。
两个月后,我和刘文杰都复员了,各自回了家乡。我的家乡是东北的一个小镇——太平川镇,镇上通火车,离部队演习的黑水镇只有一站的路程,并不算远。
多年后,刘文杰牵头建立了一个战友微信群,叫“绿色感悟”,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
后来,刘文杰和几个战友一起来看我,进屋的那一刻,他们全都愣了,指着正在下厨的我妻子说:“这是——英子姐?”
原来,当年英子帮我摆平偷瓜一事,已经对我有意,还在香烟壳上留下电话给我暗示。我这个愣头青因为心里有事,竟没看出来,直到我把烟送到看瓜老伯那里,老伯一看就明白了。在酒桌上,老伯替英子传达了心意,我当时就傻了,说:“这怎么能行?”看瓜老伯说:“你瓜也摸了,酒也喝了,还差这一哆嗦?部队不允许在驻地找对象,这又不是你们驻地,而且,你们年底就要复员了,这才剩下几天?你要是觉得行,就点个头,要是不行你就走,我不会难为你……”
后话自不用说,我是点了头的。这时,一位老伯从里屋出来了,正是当年的看瓜老伯。我忙着介绍:“那啥,这是我岳父大人……”
大伙都笑了,添酒上席,端菜上桌,杯到唇边,满是当年的回忆。
(发稿编辑:陶云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