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派的一篇清新小文
2019-10-18陈楠
陈楠
清代的中国文坛热闹得不像话,历朝历代曾经兴盛过的文体,到了清代都复苏了,又攀上了另一个高峰,散文当然也不例外。除了备受推崇的“乾嘉三大家”,清代散文界还有更加有分量的一个流派——桐城派。姚鼐就是桐城派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说起桐城派,其散文风格形成得早,名称得来的晚,清末曾国藩在《欧阳生文集序》中,稱道方苞、刘大櫆、姚鼐善为古文辞后,说:“姚先生治其术益精。历城周永年书昌为之语曰:‘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号桐城派。”自此,以桐城地域命名的“桐城派”应运而生,桐城也被誉为“文都”。
曾国藩是个很客观的人,他按时间顺序说明了桐城派的发展。其实桐城派第一个重要人物是戴名世,接下来才是方苞。戴名世他提出了“言有物”“修辞立其诚”的见解,实为桐城派义法理论的先驱。戴名世身涉清初三大文字狱的“南山案”,最终被斩首,与其交好的方苞因为给《南山集》作过序,也颇受牵连,被下狱判处死刑。可是方苞幼时聪颖,在二十二岁初中秀才之时就进京入国子监,众人对其古文评价甚高,被称为“欧韩复出”“北宋后无此作”,当时的文学大家、理学大家、饱学之士甚至高官都对他推崇有加,李光地也认可其文品,给了他很多提携和帮助。康熙帝赏识方苞的才华,李光地拼命为其周旋,方苞在刑部大牢关了一年有余就被放了出来,还因祸得福被康熙召进了南书房,以后三十年仕途顺利。方苞的名篇《狱中杂记》《左忠毅公逸事》堪称经典。可是方苞作文讲究“义法”,对作文有诸多限制,说穿了“义”就是伦常礼法,“法”就是对遣词用句的规范,在这样才华横溢的人的严格要求下,桐城派古文显得拘束了。
刘大櫆,上承方苞,下启姚鼐,对清代散文贡献非常大。科举不利的刘大櫆二十九岁出游京师,五十四岁仍旧名落孙山。在京城许多年没有功名的刘大櫆一直以做门客为生,虽然连挑剔的方苞都为其文章喝彩,可他终究没有得到与名声相称的地位。京城无可留恋处,刘大櫆回乡讲学,弟子如云,从学者以诗名闻世者很多。刘大櫆的为文主张很有意思,他有一个“神气音节”说,把形式分成音节和字句,音节、字句和神气的关系是手段与主题、表现与被表现的关系,这是难得的对形式和内容关系的正确理解。刘大櫆还主张文章不可一味泥古,抛弃道学家的视角,更多地从文学家的视角去欣赏,这是对方苞理论主张的补充和超越。
姚鼐就是刘大櫆晚年的得意门生,姚鼐的伯父姚范,也是当时的文章大家,与刘大櫆交好,所以姚鼐少时师从刘大櫆。虽然后人认为姚鼐的文章更为厚重,可姚鼐对刘大櫆的尊重始终如一。桐城派古文到姚鼐才达到了真正的高峰,姚鼐没有方苞的狂傲,也不似刘大櫆科场失意,他三十出头得中进士,仕途顺利,累迁至刑部郎中、记名御史。再被推荐修《四库全书》一年有余,告老还乡,在各馆任讲席,悉心教授,培养了大批弟子,壮大了桐城派的队伍。姚鼐为人淡泊名利、专心向学,所得束脩皆资助贫苦,家无余才。姚鼐八十五岁时感觉时日无多,作遗书,当中写道身后之事:“人生必死,吾年八十有五,死何憾哉!吾棺不得过七十金,绵不得过十六斤,凡亲友来助丧事者,便饭而已。不得用鼓乐,诸事如此。汝兄弟不得以财帛之事而生芥蒂……”足见其品格。
在戴名世的引领之下,经过方苞的发展和刘大櫆的升华,到了姚鼐,他提出了“义理、考据、辞章”三者并举的观点,对方刘二人的理论加以综合,再进一步提升,达到了全新的高度。姚鼐的考据简洁清晰,很有价值,但读起来还是枯燥了些,不如他写的这些鲜活小品更能体现其神韵。《登泰山记》是当之无愧的名篇,文章气势恢弘壮大,笔力强劲却又旖旎多变,颇得山水丹青之妙。而这一篇《游媚笔泉记》短小清新,颇有性灵的味道。姚鼐淡泊名利、为人周正,在性灵这一方面却又与性灵派大家袁枚相交甚厚,袁枚去世,他不顾家人弟子好友的阻拦,坚持为袁枚写了墓志,极力为袁枚辩解,不愿世人以俗眼待之。
来看看这篇清隽小品吧,文章层次清晰,先写山水,桐城西北龙眠山的山势与源出于此的龙溪水势。接着写沿途所见,一行人循龙溪行,正值阳春三月,宿雨初睛,沿龙溪十余里,水声响亮,树石沿溪散布,溪下有潭,有如出浴骏马一般的大石,攀大石上,可“俯视溶云,鸟飞若坠”。后一行人循崖游览,又见奇石, “连石若重楼,冀乎临干溪右”,并讨论这是否是北宋画家、龙眠隐士李公麟的“垂云泮”。奇石又与奇树相伴,树生石缝,有能荫数十人之大,淙淙水声中,忽又“前出平土,可布席坐”,又“南有泉”,这才点到了正题:媚笔泉——“泉漫石上为圆池,乃引坠溪内”。曲曲折折,饱览山光水色终达泉边。结尾收转,先写左学冲老人筑室于媚笔泉水池畔,室未筑成就邀人入饮颇有雅兴。至傍晚,天气阴沉,天籁之音起,“山风卒起,振肃岩壁,榛莽、群泉、矶石交鸣”,于是游客“悚焉”,兴尽而返。
媚笔泉,从名字看应有妩媚山色、潺潺水流,文中却也提到如此。作者笔调清新,如水般纤敏柔细、曲折回环,将山形水势、沿途风光娓娓道来。然而此文有溪泉也有山石,山石常是高耸险峻的。一路走来,阴柔之美与阳刚之态巧妙结合,中又点染前朝几位名士的痕迹,交代同游左老丈的雅兴。让人感觉似乎有读柳文之灵透,而文末交代伯父同游,嘱托他作记,又有唐代古文之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