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和胡墨林:一场中了头彩的婚姻
2019-10-18庞旸
庞旸
恋家的人
1916年8月19日,22岁的青年叶圣陶结婚了,新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教师胡墨林。叶圣陶开玩笑地把自己的婚姻称为“打彩票式的结婚”。“打彩票”中了头彩,赢得了一位情深意笃、相濡以沫的妻子。
婚后不久,胡墨林从南通转到了直,和叶圣陶同在一所学校任教。从此,夫妻俩风风雨雨,相依相伴,共同生活了41年,从没有长时间地分开过。
叶圣陶第一次到北京,在北大,他初识了周作人、孙伏园、潘家洵等人。北大的聘期是两年,可他只教了一个多月的作文课,就请假回直了。因为夫人产期将近,他怎么也放心不下,要亲自送墨林去苏州的医院分娩。
1923年,叶圣陶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国文部当编辑。7月,郭绍虞从福州来信,热诚邀请他到协和大学任教。禁不住郭绍虞恳切地催促,叶圣陶只好答应下来。临别时,他怀着“怅怅然”的心情,写下了散文《将离》。
在福州,一到晚上,他躺在床上,望着山那边的月亮,听着秋虫的合奏,“总是抑制不住对亲人的恋念”。他每天翘首以望那“切盼而难得的邮件”,收到家信,“又把心挤得紧一点”。
他自责不已:“既非鹁鸽,又何至于因为飞开了而呻吟?”但又老实承认:“只因一种愿与最爱与同居的人而同居的心情,忽然不得满足罢了。除了与最爱与同居的人同居,人间的趣味在哪里?因为不得满足而呻吟,正是至诚的话,有什么怯弱不怯弱?”
这是叶圣陶的恋家宣言,也是爱的宣言。
一到寒假,他就辞职了。水土不服是一个原因,但想家,离不开家是辞职的主要原因。他回到上海与家人团聚了,从此,一直没有远离过家。
共渡艰危
在41年的漫长岁月中,叶圣陶和胡墨林携手共渡了许多危难。最危险的一次,要数日寇侵华时,全家在乐山遇炸。
1939年8月19日,日寇出动27架飞机对乐山进行大轰炸。叶圣陶一家六口人,险些被大火活活烧死。当时叶圣陶在成都中学教师暑期讲习所讲学,不在家中。多亏大儿子叶至善急中生智,弄开封死的后门,带领一家老少冲出火海。
19日那晚,远在成都的叶圣陶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一大早,教育厅雇了辆汽车,送叶圣陶和另几位武大教授一起急速赶回乐山。一路上,“各种惨象,涌现脑际”,叶圣陶真有“无限的焦急,无穷的忧虑,无尽的煎熬”。
车进嘉乐门,叶圣陶正巧遇到一个熟人,得知全家平安,正借宿在友人贺昌群家的消息。叶圣陶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急切地跑到贺昌群家,见到劫后余生的一家人。
叶家从火海中逃出时,正值入秋,天气转凉了,衣服被褥成了大问题。在城外安顿下来后,胡墨林开始张罗着为全家人准备冬衣。以前,她并没怎么做过衣裳,这一次却出人意料地显示出裁剪的才能,各种衣服的大样,都是她琢磨着剪的。
原来雇的一个女工,在逃难时就跑了,扫地洗衣倒马桶一应家务活都得自己来。叶圣陶时常和胡墨林一起去买菜,“夫妻两个,你提我负,虽然吃力,却又别是一趣”。
暮暮朝朝有独哀
新中国成立后,胡墨林担任了人民文学出版社校对科长。这位有28年编龄的老编辑,为新中国的出版事业贡献了最后几年的精力。体弱多病的她,于1957年春天过早地去世了。
为胡墨林举丧那几天,儿女们都前前后后,忙这忙那,小儿子叶至诚的任务是日夜陪伴父亲,为他排解过度的忧伤。他在父亲居室的床边搭了张帆布床,有时朦胧一觉醒来,只见台灯亮着,父亲仍坐在写字台前,用中号羊毫,一丝不苟地在宣纸上书写着悼念亡妻的诗句。
朋友和同志们见叶圣陶日日夜夜沉溺在悲痛里,都劝他去外地休养一个时期。在老友王伯祥和秘书史晓风的陪同下,叶圣陶到武漢、广州、金华、温州、上海、南京等地走了一圈。然而,南国的美景仍无法排解他郁结心头的失落与哀愁。
胡墨林去世后,他把胡墨林20世纪30年代以及去世前的照片放大后挂在卧室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陪伴着自己。他始终遵循胡墨林逝世当天自己在日记里写下的话:“1957年3月2日,永不忘此悲痛之日。”直到他逝世的前一年,每逢3月2日,他必定在日记上记着“墨逝世若干年矣”,从未中断。
1987年岁尾,叶圣陶最后一次生病住院之前,特地关照子女说:“到母亲的忌日,你们无论哪一个去坟上看看吧,我就不去了。”叶圣陶是在1988年胡墨林忌日的前十几天离开人世的。
(莫难摘自《人民周刊》201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