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产绑架的香港经济

张程

2019年的年度新闻词汇里，“废青”一词可能已经预先订好了一个位子。青年本是人生中最富有生机和创造力的时期，然而在前面加上一个“废”字，就将这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彻底否定、击碎了，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剧。

香港，国人向来引以为傲的“东方之珠”，国际化大都市，却在2019年向人们展示了他脆弱的一面，一个文明的、法制化的城市却“废青”横行。为什么会这样？恐怕这是许多人都困惑的事情。

高高在上的房价

2016年福布斯杂志曾经做过一个统计，这个统计得出的结果令人惊讶，香港十大富豪所拥有的财富占到整个香港GDP总值的35%。占比之高为全世界之最，第二名瑞典为25%;第三名瑞士为9.2%。十大富豪占GDP的比重超过三分之一，从全世界来看都是极端案例。

然而细看这十大富豪，其中一多半是来自房地产业。也就是说这些人并不是依靠高新技术或先进制造业等实体经济赚取到财富，而是乘着香港经济腾飞的东风，早早買了地，盖了楼，最后攫取到了最大份额的财富蛋糕。

在香港前50大富豪里，其中一半来自房地产业，这些地产商最小的已经54岁，最大的已经93岁，平均年龄已经有70多岁。这些人是最早买下了香港的土地和房屋的那一批人，然后依靠这些早年的投资不断获得巨额的利润。由于他们垄断了房地产市场，后来者几乎再无机会。

尽管受到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香港房价曾经腰斩，但是在过去的近四十年间，香港房价累计涨幅已经超过20倍，这让这些房地产开发商赚的盆满钵满。然而香港人创造财富的速度远远不及房价上涨的速度，过去四十年人均GDP增速不到房价增速的一半。

时至今日，香港房价已经到了许多家庭望尘莫及的高度。商业地产投资公司CBRE世邦魏理仕新发布的《2019全球生活报告：城市指南》对全球35个大城市住房成本进行了比较。其中香港的住房成本遥遥领先全球其他城市。截至2019年7月，香港住宅每平方英尺均价达到2091美元，约每平方米15.74万元。这一价格水平是新加坡的两倍，北京、上海、深圳的三倍，洛杉矶、纽约的四倍。相比之下，香港的家庭收入并不高。

据香港政府公布的数据，截至2017年底，香港整体家庭平均人数是2.7人，家庭月收入的中位数是2.55万元，人均月收入不足1万元。以香港的消费水平，这点收入除去吃穿用度，基本上所剩无几。

不仅一半的香港家庭买不起房，更为可怕的是香港还有一百多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香港以家庭收入和家庭人数为划分贫困线的标准，例如一人户的贫困线是4000元，6人户的贫困线是2.25万元。在这种划分规则下，在政府的扶贫政策介入前，香港2017年底有59.4万户家庭，137.66万人处在贫困线下，贫穷率高达20%。即使有政府的扶贫，贫困人数依然超过100万人。数据显示自2014年以来贫困率一直在上升。均价高达15万的房子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不可企及的东西。

香港政府统计处2017年首次披露居所楼面面积统计数据，香港人均居住面积中位数为14.96平方米，约20.4万家庭住户居住面积少于19.97平方米。正如我们在影视作品、纪录片中所了解到的那样，香港有许多家庭挤在不到20平方米的房子里，甚至有不少人租住在“鸟笼”“棺材房”这样的群租房里。

截至2017年，香港有44.8%的人口居住在由政府提供的公营永久性房屋中，29.1%的人口租住房屋。

香港政府也早就想解决房价高企的问题。1997年，香港首任行政长官董建华提出每年香港要供应不少于85000个住宅单位，希望10年内全港七成的家庭可以自置居所，轮候租住公屋的平均时间由6.5年缩短至3年。被称为“八万五”计划。

但是这一计划由于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香港经济遭受严重冲击，香港房价在几年间腰斩，许多人的房屋变成“负资产”，在这种背景下，“八万五”计划对于本已脆弱的楼市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2002年，香港政府宣布无限期搁置兴建新的居屋，“八万五”计划搁浅。

后来几任香港特首也都尝试过解决高房价问题，但是收效甚微。

垄断的财团

2013年1月，一位香港小学生写的一篇题为《李家的城》的作文，在网络上引起轰动。在这篇作文中，这个小学生历数了屈臣氏、百佳、7-11、惠康等在香港街头随处可见的李氏家族产业，“感叹”说：“看着一间间诚哥旗下的物业，我心中有无比的感动。香港内一切的商店，不论是哪种的类型，全是诚哥带给我们的欣赐。”在这篇作文的结尾部分，更是直言 “李嘉诚，名副其实，香港就是李家的城。他是我们的上帝，万物都是他所创造”。由于这篇作文，香港首富李嘉诚也得了一个“李家城”的外号。

李嘉诚财富的起源来自房地产，在房地产上赚到巨额财富之后，又开始转而进入各种业态。如今李嘉诚旗下的业务除了房地产之外，已经包括港口、电讯、酒店、制造、零售等多个领域。一个香港市民的一天离不开李嘉诚旗下的产业。住着长实集团开发的楼，用着和记黄埔的电话网络，看着电信盈科的电视，买着百佳超市的菜和屈臣氏的日用品，这一切都是李家的产业。

除了李嘉诚家族，香港还有三大地产家族，这些巨头财阀几乎垄断了香港的各行各业。正如前文所述，十大富豪占了整个社会三分之一以上的财富。其垄断程度可想而知。

巨大的贫富差距和被财团所垄断的生活让阶级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在垄断之下，看不到翻身机会的人开始批评和抨击这些财阀。就连小学生也会写出“香港是李家的城”这样的话。

对于外界的批评，李嘉诚将其理解为“树大招风”，李嘉诚的应对之策则是分散投资。近年来李嘉诚不断加大在海外的投资力度，尤其是在英国。据不完全统计，自2010年以来，李嘉诚家族已经在英国投资了超过4000亿港元，控制了英国近7%的供水市场，约四分之一的电力分销市场，近三成的天然气供应市场，三分之一的英国码头，超过40%的电信市场，以及超过50万平米的土地资源。不少网友戏言“李嘉诚要买下英国”。

对于在商业上颇为成功的李嘉诚家族，不仅香港的一些平民阶层抨击他，一些政要人物、商业领袖对其商业模式也并不赞赏。原新加坡总理李光耀在2011年个人的著作《新加坡赖以向前发展的硬道理》中，对李嘉诚直言不讳质问，“李嘉诚可有制造一件营销世界的商品？没有”。

曾经的中国内地首富宗庆后在2013年接受媒体采访时对李嘉诚的评价也不高。宗庆后说“李嘉诚的行为实际上是垄断，这造成了香港人民的生活成本居高不下”。宗庆后认为，李嘉诚对香港的天然气、水、电力、港口、零售业等行业的垄断，极大地损害了香港地区消费者的利益。

警惕房价绑架经济

高企的房价最终将伤害经济，伤害社会。一方面它会占用大量的经济资源，另一方面它又会形成一个高高的壁垒，阻碍社会的创新和发展。香港经济璀璨了几十年，然而却没有孕育出领先世界的高新技术产业，也缺少在世界范围内打响名号的品牌，有的只是地产、金融、旅游、博彩等行业。在“東方之珠”的璀璨光环之下，少数人占据了社会的大部分财富，但还有约五分之一、一百多万的人口在贫困线下苦苦挣扎，数以百万人计的居民没有自己的房屋。香港需要更多创新的力量。

过去十多年，中国流向房地产和广义基建的银行贷款占了全部中长期贷款总额的近9成，这两类贷款一路高歌猛进，存量规模连创新高。相比较之下，流向轻、重工业的中长期贷款则显得波澜不惊，一直在10万亿以下。

房地产开发的高额利润吸引了太多的经济资源，曾经许多国企都跨界做房地产开发，并且有声有色，利润高过主业。银行业、金融业也非常乐意于为地产项目进行融资。因为风险小、回报高。全民房地产狂欢扼杀了实业、扼杀了创新。

不过所幸的是中国正在努力摆脱房地产的影响力。2016年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已经明确提出“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此后，与房地产相关的部门陆续出台了与之相配套的政策，涉及房企融资、购房者信贷等方面都开始严查投资炒作行为。

在国内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背景下，2019年7月中央政治局会议再次传出明确信号，“坚持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定位，落实房地产长效管理机制，不将房地产作为短期刺激经济的手段”。同时中央也在不断运用各种政策工具，引导经济资源流向实体经济。

放弃房地产作为刺激经济的手段，虽然短期内可能会比较艰难，但是长期来看有利于经济的长远健康发展。香港就是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