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奇光异彩
2019-10-18任海杰
任海杰
二0一九年,一位歌剧大家诞生两百周年,他就是出生在德国的法国人、被称为轻歌剧之父的雅克·奥芬巴赫(Jacques Offenbach,1819-1880)。关于奥芬巴赫,有太多的故事,甚至误解,真是一言难尽。
一八一九年六月二十日,奥芬巴赫出生在德国科隆的一个犹太家庭。他的父亲是当地犹太会堂唱诗班歌手兼年度市集音乐家,后被任命为科隆犹太教堂的经文领读者,同时也是位音乐教师,教授吉他、长笛、小提琴、声乐等。奥芬巴赫是家中第七个孩子,被父亲要求与哥哥姐姐一样学音乐、学乐器。他最早学的是小提琴,但后来喜欢上大提琴,于是转学大提琴,进步神速,很快就成为一名出色的大提琴手,并与兄姐组成演奏小组,在当地社区和教堂演奏,小小年纪就积累了丰富的演出经验。
这里必须要提到奥芬巴赫的父亲,我们简称他为老奥芬巴赫。在奥芬巴赫十四岁那年,老奥芬巴赫终于做出决定,带领家里两个最有音乐天赋的孩子前往巴黎求学,一位是奥芬巴赫,一位是大他四岁的拉小提琴的哥哥。老奥芬巴赫带两个儿子去巴黎,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巴黎当时是世界的文化艺术中心,只要在巴黎出人头地,一定前程似锦;二是在欧洲,长期以来一直有排犹思潮,德国尤甚,相比之下,巴黎对犹太人比较宽容,比如同是出生在德国的犹太人梅耶贝尔,就是到了巴黎之后才站稳脚跟,大展宏图,开创了法国大歌剧的全盛时期。
到了巴黎,老奥芬巴赫托人找到了巴黎音乐学院的院长凯鲁比尼,此君原是意大利人,也是到了巴黎之后才成为音乐界的大亨。谁知才一见面,一盆冷水泼面而来。凯鲁比尼说,巴黎音乐学院的章程规定不接收外国学生,十年前年轻的李斯特就是这个规定的牺牲品。连大名鼎鼎的李斯特当年都被巴黎音乐学院拒之门外,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奥芬巴赫父子顿感绝望,但犹太人的聪明和随机应变这时候发挥了作用,老奥芬巴赫对凯鲁比尼说,这样吧,我们既然来了,就让小儿子演奏一段大提琴给您听听。凯鲁比尼敷衍着同意了。谁知奥芬巴赫还没演奏完,凯鲁比尼突然高声宣布,要修改学院章程:“雅各布,你已经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了!”
这戏剧性的转变让奥芬巴赫父子喜极而泣。虽然凯鲁比尼身为院长,但修改學院章程可不是一件小事。也许,因为当年错失了李斯特,凯鲁比尼不想再重蹈覆辙而贻笑大方。不过,凯鲁比尼肯定没想到,日后的奥芬巴赫并没有成为大提琴界的李斯特,而是成了轻歌剧之父。
虽然进了巴黎音乐学院,但奥芬巴赫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对课程学习不感兴趣(天才大都如此),法语又说得结结巴巴,常被同学嘲笑。十个月后,奥芬巴赫决定退学。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入学机会,就这样被奥芬巴赫壮士断腕了,那年他才十五岁,真是非常人做非常事。远在德国科隆的老父,鞭长莫及,徒叹奈何。
就这样,一年前兴致勃勃满怀期待来到巴黎的奥芬巴赫,一下子成了街头的流浪艺人。好在巴黎是艺术之都,凭借着一手出色的大提琴技艺,奥芬巴赫在酒吧、小剧院厮混一阵后,终于进入了巴黎喜歌剧院的乐团,成为一名大提琴手,一当就是三年。这就是巴黎,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的履历,只看你当下的实际水平。
这三年的经历,对奥芬巴赫来说,远超坐在课堂里的收获。他非常喜欢剧院那特有的氛围,喜欢坐在乐池里聆听舞台上演员的表演,喜欢感受剧院内观众的互动和反响,甚至那特有的嘈杂声。他以灵敏的嗅觉,发现了可以开拓自己才华的领域,而这个领域,已超过了他手中的那把大提琴。关于奥芬巴赫大提琴的演奏水平,因当时还没有发明录音,我们无从聆听,但他曾创作过两首大提琴组曲、一首大提琴协奏曲以及其他一些大提琴作品,市面上有CD出版,在我听来是被冷落的大提琴佳作—也许是被他后来的轻歌剧盛名盖过了,尤其是那首大提琴协奏曲,生机勃勃,别开生面,大结构虽然遵循古典的三乐章,但颇具新意的是,他在长达十八分钟的第三乐章中,又套了一个“快—慢—快”的结构,好似在一首大协奏曲中又套了首小协奏曲,旋律极富歌唱性、戏剧性和场景性,预示了他日后在轻歌剧领域的大显身手。
当时巴黎的音乐界,古典形式的大歌剧虽依然有市场,但巴黎的世俗化、奢侈化和五光十色,已需要一种更快捷、更轻盈、更贴近现实生活的娱乐性的舞台表演形式,轻歌剧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它与起源于欧洲多民族的喜剧演出传统,尤其是法国集市戏剧以及喜歌剧的演出传统,有着密切的关系。奥芬巴赫的成长经历以及他敏锐的天性使他很快抓住了这个契机。他在巴黎喜歌剧院担任大提琴手的同时,还在其他几家剧院的乐队中以及一些社交名流的沙龙里演奏大提琴,积累了丰富的乐队和剧场经验,领略了各色世俗风情。他还拜法国著名作曲家阿莱维(J. F. F. Halevy,1799-1862)为师,并在一八四○年结识了当年没有被巴黎音乐学院录取的集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音乐社会活动家等身份于一身的李斯特,从中受益匪浅。终于,他决定放下手中的大提琴,向更广阔的领域进发。他开始创作喜剧小品,并且自己指挥在舞台上演出,其讽刺性的喜剧效果很快得到剧院和观众的认可,于是,一八五○年,奥芬巴赫开始担任法兰西喜歌剧院的专职作曲与指挥。但怀有雄心大志的奥芬巴赫有着更高的理想,他想创办一家符合自己心愿、以上演自己剧目为主的剧院。到了一八五五年,一切水到渠成,他终于获准在巴黎创办了私人剧院—巴黎滑稽剧院(也有翻译为“巴黎意大利剧院”)。
从此,奥芬巴赫集作曲、指挥、导演、脚本编写、剧院经营管理等职务于一身,大展身手,源源不断地创作了许多轻歌剧。一八五五年,他真正的成名作《地狱中的奥尔菲斯》问世,赢得了极大的声誉,接着他又接连创作了《美丽的海伦》《蓝胡子》《巴黎生涯》《格罗什坦女公爵》《佩丽肖尔》《发瓦尔夫人》等名作,不仅在巴黎盛演不断,奥芬巴赫还率领剧院乐团到欧洲的一些著名城市巡演,如伦敦、维也纳、柏林、圣彼得堡等,一时间风靡欧洲,连尼采都称赞奥芬巴赫的轻歌剧“创造了表现幽默的最好方式”。后来以莱哈尔为代表的维也纳轻歌剧,以萨利文为代表的英国伦敦轻歌剧,都是受到奥芬巴赫轻歌剧的极大影响,并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甚至进入二十世纪后兴盛起来的音乐剧,也是轻歌剧的子孙。
霍夫曼来到克雷斯佩尔家,见到安东尼娅,热恋中的俩人唱起了激情二重唱《你永远属于我,我们永不分开》。很快安东尼娅身体疲累不适,医生米拉克尔来为安东尼娅看病,但克雷斯佩尔认为就是这个庸医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怕他同样会害死自己的女儿。霍夫曼也劝安东尼娅不要再唱了,但恼羞成怒的米拉克尔用巫术招来安东尼娅母亲的亡灵,让母亲诱惑女儿继续唱歌。安东尼娅越唱越激动,终于精疲力竭地倒地而亡。霍夫曼与克雷斯佩尔悲痛欲绝。
第三幕:
霍夫曼的第三个爱人名叫朱丽叶塔。
幕启,意大利威尼斯。名妓朱丽叶塔的家在运河畔。霍夫曼一边饮酒赏景,一边听朱丽叶塔与友人尼克劳斯的著名二重唱《船歌—欢乐之夜,恋爱之夜》。接着霍夫曼唱起了为失恋而忧伤的《酒才是我唯一的欢乐》。他对朱丽叶塔有了爱意,但尼克劳斯劝他一定不要轻易地一见钟情。
这时,神秘的巫师达培图托上场,他手上巨大的钻石戒指吸引住了朱丽叶塔。朱丽叶塔曾帮助达培图托取得迷上她的施莱米尔的灵魂,现在达培图托把戒指送给朱丽叶塔,条件是诱惑霍夫曼看魔镜,这样就能取得霍夫曼的灵魂(唱《镜子之歌》)。霍夫曼果然上当,轻易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在达培图托的唆使下,为了得到朱丽叶塔,霍夫曼与施莱米尔决斗,把对手击倒在地。当霍夫曼来到朱丽叶塔的房间,却看到朱丽叶塔躺在达培图托的怀里对霍夫曼发出嘲笑。霍夫曼又一次失恋,伤心至极。
尾声:
霍夫曼讲完三个恋爱故事后,场景又回到序幕中的纽伦堡某酒店。霍夫曼的友人尼克劳斯对大家说,其实这三个女性就是一个人—女高音斯泰拉。这时,在隔壁歌剧院演完戏的斯泰拉来到了酒店,但醉意朦胧的霍夫曼没有认出她。在一旁冷笑的林多夫挽着斯泰拉的胳膊,得意扬扬地离去……
在介绍完《霍夫曼的故事》梗概后,有两点需说明。一、有的演出版本将全剧的五个场景分为五幕。我个人还是认同刚才的剧情分幕,因为第一和第五的场景是现实情景,第二至第四场景是回忆部分,是全剧的主干。二、有的演出将第二和第三个恋爱故事的顺序更换。出现以上这些情况,主要是因为《霍夫曼的故事》还没有全部完工奥芬巴赫就去世了,这给后来的演出版本留下了自由度,不过这都是些旁枝末节。
奥芬巴赫《霍夫曼的故事》与众不同之处在哪里呢?
绝大部分的歌剧,都是围绕几个主要人物演绎一出故事,哪怕这个故事长达数年、数十年。《霍夫曼的故事》却是一个主人公的三个独立的故事,如果加上没有进一步展开的序幕与尾声中的女高音斯泰拉,那将是四个故事了。这种开放性的结构更具文學性,在以往的歌剧中很少见到,具有开创性。又因为剧中的人物故事亦真亦幻,具有幻想性,所以此剧又被称为幻想歌剧。当然,总体上属于正歌剧的范畴。也就是说,写了一辈子轻歌剧的奥芬巴赫,却在最后一部作品中改“轻”为“正”,这在古往今来的作曲家中,殊为罕见。
正因为有这样的独特结构,尽管剧中人物众多,但在演出中,除了主人公霍夫曼是由一位男高音饰演,四位女角色斯泰拉、奥琳匹娅、安东尼娅、朱丽叶塔,往往会由一位女高音饰演;四位男角色林多夫、科佩利乌斯、达培图托、米拉克尔,一般都由一位男低音或低男中音饰演;其他四位男配角,一般由一位男高音饰演。此种情景,在其他歌剧中难得一见。因此,凡参与演出的演员,是很过戏瘾的,当然,难度也很高,尤其是女高音的角色,需具备花腔、抒情兼戏剧张力。即便有这样的综合实力,如果是现场演出,工作强度是很高的,有时会有两三位女高音饰演不同的角色。当然,如果是录制唱片,还是可以做到的。
与如此独特结构和人物设置相配的是,在音乐创作上,奥芬巴赫表现出一种无拘无束的独特超越。他与瓦格纳和威尔第是同时代人,但你丝毫看不出他对这两位歌剧巨人的模仿和顶礼膜拜。他以一种戏谑、轻盈、梦幻、流畅、五光十色的音乐语汇,通过霍夫曼屡爱屡败、亦真亦幻的经历,表达了一种往事如烟、人生如梦的幻灭感,其中的一些精彩唱段成为歌剧史上的经典,经常会在音乐会上演唱,如序幕中霍夫曼唱的那首民歌风格的克莱因扎克叙事曲、第一幕花腔女高音的《木偶之歌》、第二幕安东尼娅思念霍夫曼的浪漫曲、第三幕的二重唱《船歌》以及幕终前的三重唱等。尽管奥芬巴赫以轻歌剧之父成名,但目前在世界乐坛上,上演率最高的不是他的轻歌剧,而是《霍夫曼的故事》。随着现代歌剧领域盛行导演制,强调新制作对歌剧演出的重要性,奥芬巴赫的《霍夫曼的故事》几乎成为这方面的范例(这也是它经常上演的原因之一),而且各种演出制作版本很少雷同,新意迭出,这缘于它的开放性结构和幻想性,使当代歌剧导演有了大显身手的用武之地。因此,奥芬巴赫独特的艺术敏感和前瞻性,需要引起音乐史学界的高度重视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