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汇中的古代风俗史
2019-10-16许晖
许晖
“八拜之交”到底指拜几拜
“八拜之交”是指有世交的两家子弟拜见对方长辈时的礼节,异姓兄弟结拜也称为“八拜之交”。其实古时并没有八拜之礼。
《说文解字》:“拜,首至地也。”许慎的解释不完全准确,因为还有“拜首,首至手”的说法,不一定非要拜到头顶到地的程度,要根据不同等级来定“拜”的礼节。需要说明的是,古人日常生活都呈跪姿,因此才会有“拜”礼。
对古人而言,寻常的礼节也就是一拜而已,两拜已经属于非常隆重和尊敬的礼节,比如《史记·苏秦列传》载:“苏秦见齐王,再拜。”臣对君无非也就两拜。至于三拜、四拜,都属于极为特殊情况下的礼节,比如据《战国策·秦策》记载,苏秦在赵国为相,路过家乡时,曾经看不起他的嫂嫂“蛇形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这是表示谢罪的加拜,并非常礼。
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辨析道:“自唐以下即有四拜。《大明会典》:‘四拜者,百官见东宫亲王之礼。见其父母亦行四拜礼。其余官长及亲戚朋友相见止行两拜礼。是四拜唯于父母得行之。”
虽然古代没有八拜之礼,但“八拜”之礼的出处却真的是拜了八拜。
宋人邵伯温所著《邵氏闻见录》中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韩魏公留守北京,李稷以国子博士为漕,颇慢公。公不为较,待之甚礼。俄潞公代魏公为留守,未至,扬言云:‘李稷之父绚,我门下士也。闻稷敢慢魏公,必以父死失教至此。吾视稷犹子也,果不悛,将庭训之。公至北京,李稷谒见,坐客次,久之,公着道服出,语之曰:‘而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获已,如数拜之。”
韩魏公即韩琦,乃是北宋重臣,国子博士出身的李稷居然对他轻慢无礼。潞公即另一名相文彦博,李稷的父亲李绚出自文彦博门下,文彦博听说李稷的言行举止后,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后生小子。文彦博担任北京守备后,按照礼节,李稷应当前来庆贺。等李稷来了,文彦博故意不出来接待,让李稷在客厅里干等了很久,这才穿着道服出来待客。李稷行礼时,文彦博坐在那里,大剌剌地说:“你爹是我的门客,你就对我拜八拜吧。”李稷只好如数拜了八拜。
本来是出于惩戒目的的“八拜”,流传到后世,竟然演变为“八拜之交”这句俗语,也算一桩趣事。至于异姓兄弟结拜,其实也只是互相四拜,如同是拜对方的父母,正如顾炎武所言“四拜唯于父母得行之”。比如《水浒传》第二十九回“施恩重霸孟州道武松醉打蒋门神”中描绘的施恩和武松结拜的场景:“当下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弟兄。”互相四拜,共八拜,这才是“八拜之交”的真正语源。
“平头百姓”的“平头”
“平头百姓”就是指普通百姓。何谓“平头”?“平头”可不是指理发的平头发式。一般的辞典都解释为平等,“平头百姓”即平等的百姓,但“平头”和平等为什么可以等同起来,却又没有更多的解释。
其实,“平头”乃是一种裹头的头巾,这种头巾至迟到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成为巾带制度的一种常服了,而且属仆役专用。梁武帝萧衍有一首《河中之水歌》,收录于《乐府诗集·杂歌谣辞》,全诗为:“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于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中国古代把头上戴的东西称作“头衣”,共分四种:冠、冕、弁、帻。前三种是士以上階层的男子所戴,庶民只能戴“帻”,这些头衣都是直接戴在头上的。东汉学者蔡邕在《独断》中说:“王莽无发乃施巾。”王莽因为发秃,因此才开始用头巾包头,此后就成为常制,不分官民,都要用头巾裹发,然后再戴上各自等级的帽子。
梁武帝诗中的“平头奴子”之所谓“平头”,即隋唐时期所称的“平头小样巾”。《旧唐书·舆服志》记载了唐代头巾制度的变迁:“武德已来,始有巾子,文官名流,上平头小样者。则天朝,贵臣内赐高头巾子,呼为武家诸王样。中宗景龙四年三月,因内宴赐宰臣已下内样巾子。开元已来,文官士伍多以紫皂官絁为头巾、平头巾子,相效为雅制。玄宗开元十九年十月,赐供奉官及诸司长官罗头巾及官样巾子,迄今服之也。”
“平头小样巾”是最先流行的头巾,因为只是帽子里面的衬巾,故称“小样”,即小型的帽子;头巾的作用是从前往后把头发裹起来,故称“平头”,意思是与头齐平。因此,“平头小样巾”的样式呈扁平状,而且发髻不分瓣。从武则天之后,头巾的样式越来越高,所谓“高头巾子”“内样巾子”“官样巾子”,不仅高,而且发髻分为左右两瓣,一直到明代发展成高高的乌纱帽。
据《新唐书·车服志》载:“幞头起于后周,便武事者也。”从后周开始,衬巾外面戴的帽子称作“幞头”或“襆头”,这是一种丝绢裁成的四根带子的方巾,两带系于脑后,两带系于下巴,打仗时方便。唐代承平已久,不仅衬巾的样式越来越高,而且衬巾外面的幞头也越来越高,甚至还出现了“硬脚”的样式,即四脚挺直的头巾。到了宋代,又将四根带子省减为两根,取其方便而已。
这就是中国古代衬巾和幞头的变迁史。据《新唐书·车服志》载:“文官又有平头小样巾,百官常服,同于庶人。”“平头小样巾”本来是南北朝时期仆役所服,到了唐代,也成为百官的常服,就是因为便利的缘故。但正如以上所述,当百官的衬巾变得越来越高之后,“平头小样巾”遂成为只有平民百姓才佩戴的日常头衣,“平头百姓”的称谓即由此而来。
选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