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风景——奈德·凯恩设计作品分析

张军杰

1 引言

奈德·凯恩是一位来自美国的环境艺术家和科学展览设计师，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景观设计师。和主流景观设计师不同，他的作品更多是一种体现日常自然现象的雕塑式景观设计，通过挖掘各种自然现象背后隐藏的运行机理并对其进行巧妙的模拟与表达，一方面带来很强的视觉冲击和丰富体验，使人们在视觉、触觉和听觉等方面感受到自然的魅力，同时还具有一定的禅学意味与心灵震撼效果，从而在思想上引发人们的思考。因此即使他一贯低调，且作品规模不大，但其作品体现出的诗意动态的形式、精确的构造、清晰的结构以及非凡的创意，使他获得了美国建筑师学会荣誉奖、麦克阿瑟天才奖和美国国家设计奖等多个著名奖项。

1. 不同系列作品

由于其作品的雕塑性质，因此本文从评价雕塑作品的四个因素——形式、功能、技术和时间等方面分析其具体做法和特点[1]。

2 形式——自然现象的诗意呈现

2.1 自然现象的表达主题

凯恩的作品在表达主题上有明显的共性特征：即以日常的自然现象作为表现对象。例如自然界常见的风、水（雾）、光、砂等。这些自然现象貌似普通、简单，本身却极为杂乱、无序，尤其是背后隐藏了复杂的运行规律，使人难以捉摸。例如看不见、摸不着而又能感受到的风；看得见、摸不着而又虚无缥缈的云和雾；能看见、摸着而又无法言说的浪和沙。这些现象虽极难描述和表达，但凯恩却从小着迷于此，并通过创新性设计进行独到的诠释。凯恩认为自然现象的魅力并不局限在现象本身，而在于现象不断变化的过程。所以他说：“我试图创建这样的一种艺术，过程演变的艺术。”[2]因此自然现象成为其表达主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根据所表达自然元素种类的不同，其作品类型主要分为风、砂、水和光等几个系列（图1）。

2.2 复杂自然的动态同步呈现

自然本身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一直在不断变化，同时还充满了随机性和偶然性。例如风从无到有，时强时弱；波浪从产生到消失，时高时低；火焰从燃烧到熄灭，时大时小；云在一端形成，又在另一端溶解，不断循环。就像恩格斯指出的：“自然界不只是存在着，而是生成着并消逝着”[3]。这种瞬时性变化也是凯恩认为自然现象的魅力所在。

在表达方式上，凯恩不是采取直接再现的预设手段来表达和体现自然界的神秘莫测，而是通过另外一种介质的加入和自己的哲学思考使自然现象变得可视、可感，就像水面、镜子或者电视屏幕一样同步反映自然的运动过程，把原本无形的大自然呈现在观众眼前，从而引起人的思考和联想。另外，凯恩作品展示的不是自然现象的结果或瞬间，而是再现其动态发展过程。这种动态呈现一方面能真实反映自然的运动本质，还能使作品更吸引人和有趣（图2）。显然，这种做法和偶发艺术有一定的关联，因为偶发艺术具有的不定性、瞬间性、无常性和无规律性特性和作品表达的自然主题最为贴合[4]。

2.3 自然、科学与艺术的诗意结合

凯恩的作品是人工技术产物，但更像精心设计的科学实验装置，能随时发生自然现象并使之可视、可感。凯恩通过仔细观察现象中的每一个细节，巧妙构建自己的作品。他的作品原理和形式都是建立在科学的分析基础上，材料的选择和构造设计也具有典型的科技、工业化特征。可以说，他的作品既有严谨而有序的形式，又有恰当优美的比例尺度，同时又诗意表达自然的主题。简洁纯粹的形体、精致细腻的细部构造、流淌的画面和律动跳跃的光影效果，使自然、科学和艺术在他的设计中得到完美结合（图3）。

3 功能——增强人与自然的不确定性交互体验

除了诗意的形式之外，凯恩的作品更重要的是给人带来很多不确定性交互体验。这也和当前公共艺术的变化趋势有关：从静态的、以形式为中心逐渐转向发展为技术、艺术和互动交流的相互融合。

3.1 声、光、影的多重体验

普通环境艺术作品的形象和表达主题是固定不变的，它是设计者个人理解的主观反映，这样即使不同时间或者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作品几乎都是相同的感受。这种单一性的体验内容不是凯恩所希望的。凯恩在分享自己的体验感受时，并不是将自己的感知经历符号化地表达出来，而是将自然现象本身的千变万化直观地展现给观众。比如，当风吹过作品表面产生的波光潋滟、叮铃声响以及阳光穿过作品后在地面上形成弹跳的光影效果，或者水流汇集并通过漏斗下漏所形成的漩涡和响声，这样，就把作品变成视觉、听觉、触觉和思想的综合体。

3.2 互动氛围的塑造

传统静态的环境艺术作品与观众的关系是一个单向的交流过程，即单纯地观众观看艺术作品，这会使作品越来越枯燥、乏味。而凯恩不仅实现了自然与作品的互动，体现出作品与环境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还能让观众参与其中，引起人们的兴趣，这也和公共艺术作品从静态到动态，从被动到主动再到互动的发展趋势相吻合[5]。他所做的就是要成为一名引导者，引导观众从自身角度去探索和感受表达主题。这种鼓励观众亲自去体验和参与探索的做法能更好实现自然、作品与人的多向交流和互动，也使作品更具吸引力和趣味性（图4）。

3.3 科学教育的功能

凯恩的作品除了具有较好的展示、体验和互动性能之外，还能促使观众去主动思考和探索背后的秘密，实现良好的教育功能。例如雾的形成需要严格的环境条件，作品是如何在不同环境状况下实现这种效果？漩涡是如何形成和工作的？风系列作品的运作原理？这些都会吸引观众探寻其科学原理和本质。这种科学教育功能不是采用以前简单说教和被动接受的途径，而是通过积极有趣的方式使人参与其中，从而让人记忆深刻。

3.4 禅学意味的塑造

凯恩认为佛教对他的设计有很大影响，正是宗教上的修行得以让凯恩更深刻地了解此时此刻身边发生的事。凯恩说过：“我的作品不仅仅是对自身的表达，同时也关乎所有人，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邀请人们进入我的世界，并以此唤起他们对自身世界的感悟。”[6]虽然人无时无刻不在听，在看，在感觉，在体验，却对周边发生的事物感到平凡，甚至无聊。所以，凯恩作品的意义除了增强体验的丰富性和互动目的外，其禅学意味也是他想给观众带来的功能体验和感悟世界的效果（图5）。

2. 介质模块构成了动态显示装置

3. 科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4. 能多向交流与互动的作品

5. 禅学意味的塑造

6. 基本模块单元构造

这种禅学意味也和偶发艺术所倡导的随机性有密切联系。偶发艺术吸收了佛教中“缘”的观念，“缘”意味着一种任意因素即兴的相遇及随机的组织结构，一切都在观念的预设之外，唯一的预设就是主动的不预设[7]。

4 技术——化繁为简的科学探索

自然界由大量复杂系统构成，各系统的运行理论与实际现象差异非常大，揭示一种现象的原理和运行模式并再现是创作中最困难的部分。所以，凯恩的作品看似简单，但背后却隐藏了对复杂科学问题的探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风系列作品。

4.1 秩序单元的建立

风系列作品在形式上具有很强的秩序性，而且几乎都采用相同结构：整体是由小的模块单元重复排列构成。这种做法和分形结构有异曲同工之妙：模块单元作为最小单位，多个单元构成组，多个组再形成整体。而为了达到理想的反应状态，凯恩在单元构造方式、模块尺寸、材料类型、相互间距的确定上经过了长时间实验研究（图6）。

作品整体上是一种有规则的线性状态。这种状态开始是有序和平静的，但自然风这个变量的加入使其在瞬间从有序变回无序，并使其从线性变为非线性状态，然后再开始新一轮类似过程。整个过程体现出的线性和非线性、有序和无序的对比是极为鲜明的，也是自然巧妙的。显然，非线性效果的出现才表达出了自然世界的无限多样性、突变性和演化性。

4.2 自然能量的利用

在驱动作品运动的能量来源上，凯恩不是采用机械的方式和手段，而是让自然塑造它本身的样子，他试图让自然成为作曲家，来表达这种随机性和持续的动态变化，而避免使用机械带来的人工痕迹和生硬感。显然，这种设想的实现需要特殊的设计，尤其是需要选择合适的介质类型和确定具体的连接方式。例如风系列作品，凯恩通过采用片状金属模块单元，或悬吊或搁置，使模块对外来能量的感应极为敏感。这就需要作品成为一个开放系统，能随时与外部环境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这种自然来源的能量输入也使作品能在无序和有序中自由切换。

4.3 多样化材料的再生利用

虽然凯恩的设计都是小型环境艺术作品，但在材料的使用上，凯恩则充分体现了材料的多样化、易获得性和易维护性。从不锈钢、铝合金、丙烯酸树脂、聚甲醛树脂和聚碳酸酯等常规人工材料，到水、砂等传统自然材料。凯恩根据作品表达对象的不同选择恰当的材料类型，而且考虑其外部环境因素，使材料基本不需要繁琐的后期维护就能长时间工作，另外这些材料几乎均是可再生的，这些可持续设计理念的形成也许和其小时候经常在垃圾场“淘宝”原材料的经历有关。

5 时间——过程的艺术

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这反映了世界的时间特征[8]。而通过对时间的感知也和人们的美好体验和快乐感觉密切相关：一个人会完全沉浸和投入到一种心智或身体行为之中。人们通常会声称，他们感受到了时间和自我的变化，这是人们所希望获得的令人兴奋和愉悦的体验。

例如凯恩曾说过自己的一次观察过程：河水夹杂的泥沙沉积在河床，泥沙慢慢沉积，越积越陡，最终形成一个高峰，随后高峰被水流冲毁，如此往复。凯恩观察了几个小时，然后创作了“河流风暴”这件作品。凯恩描述这次观察时，关注的是河水中泥沙沉积和崩坏的过程，他的描述给了读者一个很生动的画面，就像他的作品一样。

另外凯恩还想通过这种技术性的“同步”再现提醒我们：我们生活的世界存在无限的丰富性和无法穷及的可能[9]。这也是最具现实指向和哲学思考的做法。

6 讨论与启示

奈德·凯恩的作品成功地以一种发人深省的、可见的方式描绘了无形的自然过程，塑造出了“动荡的风景”，并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了自然的真实本质和魅力。他的设计思想受到了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例如波普艺术、分形理论、混沌理论和禅学思想等。而通过上述几方面的分析，给我们启示最深的可能还不是如何学习一些具体的设计手法和技术，而主要是学习他如何敏锐地观察自然界，尤其是常见的自然现象，并在探寻背后规律过程中体现出的科学精神和持续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