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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恩师王义平教授

2019-10-12匡学飞

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配器管弦乐王老师

匡学飞

今年,是王义平教授诞辰一百周年,逝世二十周年。我时常会想起王老师,他的音容笑貌,亲切温暖如昨。这些时,陆续写下这些文字,献上我心头的思念。

王义平(1919—1999),广东惠阳人。著名作曲家、音乐教育家。武汉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图书馆馆长。早年即有志于音乐,是我国著名作曲家郑志声的学生,后又跟马思聪学作曲,并通过函授的方式向法国巴黎音乐学院加仑教授学习管弦乐配器长达七年。早在40年代前期,就已经是副教授了。上世纪50年代前期随华南人民文学艺术学院并入我院时来到武汉,是我院作曲系学科创始人、支柱、元老之一。他的教学以作曲、配器为中心,还涉及到和声、对位、视唱,甚至单簧管,他的教学方式可以立体的、有机地相互结合。几十年间,培养了多届几代学生数十人,遍布海内外。他的管弦乐作品《貔貅舞曲》和《长江三峡素描》双双入选《二十世纪华人音乐经典》。

1964年,我们年级开始上管弦乐法(配器)课,这才认识王义平老师。他个子不高,瘦瘦的,声调和缓,令人感到温暖和亲切。讲课时,似乎也很“平淡”。然而这些平淡的讲课,可是极为紧要。由于他的语速不快,我们基本上可以比较完整地记录下来。我现在还保存着当年的听课笔记。王老师所讲的管弦乐法的显著特点是简明、扼要,原理道理清楚,特别注重实践实用性。照着他讲的做,就比较保险,容易出效果。我想这是与他自己有实实在在的写作实践经验分不开的。他说:“配器本身是一种创作,不是被动的”。就是说,要有创造性。他要求我们要尽可能地去听乐队的排练,参加排练,比如打打击乐器。后来才体会到这是形成和强化内心乐队音响听觉的重要方法和极为有效的途径。他还要求我们平时多阅读总谱,从中广泛学习众多的配器手法和语言。我们学王老师这门课的积极性很高,思维活跃。有一次小型考试,他要求我们自己创作一段总谱。我先开始用弦乐震音做和声背景,然后在这个背景上写作一段单簧管的独奏……王老师比较满意,给了我五分(当年我们是五分制),莫大的鼓励。

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山东省梆子剧团工作。刚去时连他们的话都听不懂,更何况他们的剧种音乐!只能做点杂活,比如放字幕等等,几乎是个多余的、白吃饭的人。后来地方剧种都要移植“革命样板戏”,乐队里面也要学“革命样板戏”那样加进一些西洋乐器(弦乐、木管、铜管都有,只是数量少:一提、二提各两把,中提、大提、低提各一把,木管、铜管都是单管),这样我才有活干了—编配总谱。后来在山东省梆子剧团一直工作了14年,主要的工作就是配器和乐队排练;再就是很少很少的一点歌舞、杂技的音乐写作,配器也是重头。现在回想起来,是王老师的管弦乐法课教给了我挣饭吃的“手艺”啊!

14年以后,1979年末,我又回到母校工作。教学之余我也应约写一些小总谱。每次写了我都交去王老师那里,如同继续交配器作业,隔几日再去听他批改讲解。每次王老师都会在我的谱面上标上一些序号,就存在的问题一处一处详细讲解。我这实际上是在继续跟王老师学配器。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幸福啊!王老师曾经跟人说“他怎么光写些小东西?”(我离开学校十好几年了,是想要有一段恢复期,所以先写写小作品。)王老师还对我说,可以不必先写钢琴谱,就直接在总谱上写。他是很希望我好好写点大型乐队作品的。

王老师的管弦乐创作,别具特色。他很早就开始中国少数民族旋律的研究和中国和声体系的探索。他在上世纪50年代前期写的《貔貅舞曲》,用极其洗练的手法,以生动活跃的形象和鲜明浓郁的民族风格刻画出了岭南热闹喜庆的民俗活动场景;上世纪80年代初写的《长江三峡素描》则以优美抒情的歌唱性旋律、自由自如的和声、精致的音色配置和创造性的曲式结构形态,描写了经过长江三峡时的印象和感受,这两部作品都入选“二十世纪华人音乐经典”。西洋管弦乐这种外来形式,用在王老师的作品里,却一点也不“见外”,只觉得非常亲切和丰富。前些时,王老师年轻时写的一首钢琴作品《恐龙》再次上演,颇具现代意味。本来,王老师是应该可以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来的,令人痛惜的是,他被整整耽搁了二十多年,而这二十多年应正是他最好的年华!这真是音乐界和我们学院的重大损失。待到他能重新提笔的时候,已是花甲之年了!然而即便如此,王老师仍然怀着极大的热情和决心投入了新的创作。他说:“写不好也要写!”仅仅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一口气写成了《长江三峡素描》,真是令人惊叹和震撼。这部作品当年获得了全国交响乐作品优秀奖。这部作品在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说是一种人生感悟。后来他还写了一些作品,如《儿童玩具组曲》等。王老师没有留下更多的作品是极其遗憾的事情。王老师的创作精神和艺术技巧,我们要认真学习和踏实地继承。

学习音乐,不论是声乐、器乐,尤其是作曲和理论,都应该有尽可能量多和面广的“音乐听觉阅历”。王老师在担任学院图书馆馆长时期,他身体力行,把馆里的唱片转成录音带,在办公室里用自己的最好音响,亲自主持“星期音乐会”为学生们积累和延展“音乐听觉阅历”。这在当时的条件下,是一种非常重要和有效的教学手段和形式。学院后来在编钟音乐厅长年坚持的“星期音乐会”,应当可以说是早先王老师在图书馆主持的“星期音乐会”的延续和扩展。几十年来,“星期音乐会”“周末音乐会”早已成了学院艺术实践方面一种很好的传统。

我从山东能调回母校来,王老师和周令章师母是起了关键作用的。当时,山东省文化厅就是不放我。王老师周师母得知这一情况后,周师母便写了一封信给她几十年前的老朋友时任山东省委的一位秘书长同志。果然,后来山东省文化厅一路绿灯,放我回母校来了。担负学院的行政工作以后,我还是常去王老师家坐坐。有一次他说他原想让我加入他所在的农工民主党的。王老师给予我的关心是全面的、紧要的。90年代初,院里有人企图整肃于我,到处搜集我的“言行材料”。这时王老师提醒我、关照我,要注意、当心。常言说得好:“公道自在人心。”事后,有人为此多次来到我家里向我赔礼道歉,我当然还得以礼相待。今天再想起这些事,更加体会到王老师当时给予我的政治上的关心爱护是多么难得和厚重。

从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起,王老师受到不公正待遇。对于自己的冤屈和处境,他心里当然是清楚明白的。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他十分平静,当然也十分低调。上课、言谈、相处,似乎一切如常。淡看世事,心明如镜,从容应对,泰然自处。仙风道骨,一种超然的、令人感佩的人生境界!

当年,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一片一片、一批一批地打倒。几十年里,打倒之声不绝于耳,实在令人心烦,生厌。而几十年后,原先被打倒的人绝大多数又获平反,恢复名誉。因为都是冤假错案……有一次王老师给我说,他给孙子取名拟只用一个单字——“米”!因为“你看这个‘米’字,怎么都打不倒,不论顺时针还是逆时针怎么转,总能对称而稳稳当当的”。呵呵,其奈我何?!王老师真是诙谐幽默,却也饱含因曾经的不堪给予未来一种殷切的期望。

图 笔者与王义平及其夫人周令章二位老师合影

1964年冬天,作曲系和声乐系的部分师生一道下乡至鄂西巴东山区,王老师与我们在一起。我们去的江北山区,自己背着背包走山路,真的是跋山涉水。有时候路就在悬崖边上,可以听见山涧里隆隆的水声但是没法看到山涧。有时候又要下山来淌水过河。记得曾经下到一条叫“四十八道脚不亁”的河里淌水而过,河水冰冷刺骨,河中还满是乱石。我们这些二十几岁的年轻学生行进时尚且已经感到十分困难,当时已年近半百且身体瘦弱的王老师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坚持淌过来的!后来,我们到一个叫“沿渡河”的地方住了下来。那里以前与外面几乎不通,没有路。后来在绝壁上炸开一条约三四米宽、三米高的栈道,才有了进山出山的路。从侧面望去,那条栈道像是一张正张开着的大口,颇有几分恐怖。王老师让周武老师给他照了一张站在栈道里——那张正张开着的大口里的侧面像。

1986年,王老师把他刚出版的《长江三峡素描》和1962年初版、1984年再版的《貔貅舞曲》各送了我一本,那是要我不要忘了写作。王老师的这两部作品,是我后来无数次翻阅研读和聆听的经典范本,常读常新。可是后来,我被安排到行政岗位担负一些工作,就连小总谱也很少有时间能静下心来写了。过了20年之后我才重新提笔,罪过矣!我返校后的创作恢复计划被中断以后,好多年都没有动静。直到2007年才又重新提笔。觉得:老师辛辛苦苦教我们一场,我若不写点作品,实在对不起老师,日后也不好意思去见老师!于是我直到现在也还是写小型作品,比如《望大陆——男中音与钢琴》。词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老先生的诗作,篇幅虽然不长,但是心情凝重,思想深沉,视野开阔,感人至深。在又写了几个小品继续恢复之后,如王老师曾经希望的那样,开始尝试着写大一点的作品,而且也如王老师曾经提示我的那样,不必先写钢琴谱,就直接在总谱上写。更重要的是王老师那样的创作热情和“写不好也要写!”的决心鼓舞着我。这些年,我先后写了《湖北民谣主题组曲》《故乡——二胡与管弦乐队》和一部反映抗日战争的钢琴协奏曲。然而,当我今天又重新提笔写下这些作品的时候,恩师却已经仙逝远去了……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幸福地把写好的总谱先交去,隔几日再去聆听他的批阅讲解了。心中确实觉得空荡荡的,惆怅、落寞。

交响音乐的表现力毕竟是最为丰富的。自己虽然不才,而且都快八十岁了,但是我还是会争取再写一点。而且也要学老师那样写得好听,有民族特色,亲切,感人。向老师汇报——“传承,是最好的纪念”。

恩师去世时,我曾经献上一副挽联,遥寄追思:

八十春秋山重水复老状欣酬千里志

曲舞貔貅诗描三峡仙音慈颜万古留

写到此时,我忽然想起了朱自清先生在上世纪1925年写的经典名篇散文《背影》。想起了我们学院的许多许多的前辈,恍惚也望见了他们日渐远去的背影:

夏之秋、张少甫、马卫之、陆华柏、马思白、林路、叶素、巫一舟、蒋箴予、孟文涛、曾理中、杨匡民、方炳云、周华林、林顺祥、黎珉、苏冠章……,在近百年的历史进程中,他们都为学院的建立、发展和进步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做出了各自的奉献。

让我们虔诚地记住他们,传承和继续他们开创的事业,努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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