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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时期的尚德思想

2019-10-11刘梅

中州学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左传

刘梅

摘 要:中华民族向来就有德性优先的传统,春秋时期的尚德思想在夏商之后又有其独特特点,人们把德纳入天道、鬼神、卜筮、妖魅这些活动当中,这些事件的应验结果往往还需要根据人们的德行来判断。求吉还需修德是春秋时期尚德思想的主要内容。

关键词:春秋时期;修德求吉;《左传》

中图分类号:K2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9)08-0133-05

中华民族向来就有德性优先的传统,从黄帝的“抚万民,度四方”到尧帝的“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再到舜帝的“柔远能迩,悙德允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德义传统”。中华民族的这一“德义传统”,经由孔子、孟子到荀子得以发扬光大,使得“以德服天下”的思想观念愈来愈明晰深刻,从而形成了中华民族崇尚道德的优良传统。在这一优良传统形成过程中,春秋时期的尚德思想与前代相比又具有不同内涵,人们开始把德纳入天道、鬼神、卜筮、妖魅这些活动当中,这些事件的应验结果往往还需要根据人们的德行来判断,而纵观春秋以前的这些卜筮文化和筮问活动,对德行是没有什么特别要求的。春秋时代,人们逐渐摆脱事神的迷思,客观地看待事物的发展变化,更加看重人事和德行,要想求吉还需修德,突出体现了春秋时期修德求吉的尚德思想。

一、筮占由德

遇事筮占是先秦时期非常普遍的现象,但筮占活动到了春秋中期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主要体现在春秋中期以后的占筮活动中,对筮问者和占筮之事都有一些基本的要求。那就是要想正确预知未来,筮问者应该是具备德行之人,而占筮之事也不能是那些诡奇怪异之事,应该合乎常理,符合人们的认知规律。如果占筮者品行不佳,筮问之事稀奇古怪,就算筮占的结果是吉利的,最终也不会有好的结果。这样一来,在占筮活动中,“德”就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如《僖公十五年》记载了当年晋献公在嫁女之前的筮问之事,“初,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遇《归妹》之《睽》。史苏占之,曰:‘不吉”。但晋献公没有在乎筮占结果,就把女儿嫁到了秦国。后来晋献公的儿子晋惠公被秦国俘获,晋惠公就埋怨其父晋献公当初就不该不听史苏的筮占,否则也不会造成现在这种后果。“先君若从史苏之占,吾不及此夫!”而韩简却不这样认为,“韩简侍,曰:‘先君之败德,乃可数乎?史苏是占,勿从何益”。他认为晋惠公被秦国俘获与当时筮占的结果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修德行,即使当时筮占的结果是吉利的,可能也会有同样的结局。为了更为清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他又引用《诗经》之语,说明修行德行在占筮活动中的重要性,“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僔沓背憎,职竞由人”。①

又如穆姜在其晚年迁入东宫之时“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随》,其出也。君必速出!姜曰:‘亡!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得出矣。”②穆姜虽然多行不善,人品不佳,但倒還是比较有自知之明。她这次筮得的结果是吉而无凶。但穆姜认为“筮占由德”,这个结果并不适合于她。她认为只有具备仁礼义贞四德之人,才能得到吉而不凶的结果,而她自己的行为不仁不义,四德皆无,因此她认为虽然她筮问的结果是吉卦,但也不可能无咎。后来穆姜薨于东宫。由此可见,穆姜认为“德”与“福”有关,无德者必不能得福,福祸不决定于卜筮,而是依赖于德行。

再如楚国先王要行征伐,都要在征伐前五年开始占卜,而且每年都要得到吉兆,才可以征伐。如果五年之间遇到不吉,就要努力修德,重新占卜。即“先王卜征五年,而岁习其祥,祥习则行。不习,则增修德而改卜”③。可以看出,楚国人认为吉与不吉与德行德政有关,所以遇到不吉,便需要以修德来求吉。

春秋时期的人认为,《易》是不能用来占问那些违背道德不合常理的事情的。筮占之人如果德行有亏,就算是占得吉筮,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如南蒯要发动叛乱,筮占之后,得坤之比,这是一个大吉之卦。“南蒯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以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但惠伯曰:“吾尝学此矣,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④即《易》“不可以占险”⑤。

二、天道赏善

老子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⑥春秋时期人们更是注重“天道赏善”,这种尚德思想体现在诸多事例中。如“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董叔曰:‘天道多在西北。南师不时,必无功。叔向曰:‘在其君之德也”⑦。晋北楚南,所以南师是指楚军。师旷歌风,是一种以乐律卜吉凶的预测,他说南风不强,所以楚军必无功而返。董叔也说,天道多在西北,南军不得天时,所以一定无功。而叔向则认为,有没有功,关键在其国君的德行,而不在星辰天象。

又如庆丰,他作恶多端;生活糜烂,甚至于易内而饮酒;不学无术,恬不知耻,赋诗羞辱他亦浑然不知,可笑至极。子服惠伯谓叔孙曰:“天殆富淫人,庆封又富矣。”穆子曰:“善人富谓之赏,淫人富谓之殃。天其殃之也,其将聚而歼旃。”⑧像他这种人居然还能“富于其旧”,必定是上天想要惩罚他,不会有好的结果,而最终的结果是,在昭公四年,庆丰落得个被诛灭全族的下场。

春秋时期的晏子也有“天道赏善”的思想,如“晏平仲言于齐侯曰:‘商任之会,受命于晋。今纳栾氏,将安用之?小所以事大,信也。失信不立,君其图之。弗听。退告陈文子曰:‘君人执信,臣人执共。忠、信、笃、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君自弃也,弗能久矣”⑨。

晏子认为齐庄公不守信用,不积善行,是得不到上天的眷顾的,国君的位子也坐不了多久了。

“天道赏善”这一观点在春秋时期得到了人们的普遍认可。如《国语·晋语》记载:“君幼弱,诸臣不佞,吾何福以及此!吾闻之,‘天道无亲,唯德是授。吾庸知天之不授晋且以劝楚乎?君与二三臣其戒之!夫德,福之基也,无德而福隆,犹无基而厚墉也,其坏也无日矣。”⑩

又如在柯陵之会上,单襄公对于天道的看法更为客观,“柯陵之会,单襄公见晋厉公,视远步高”。“鲁侯曰:‘寡人惧不免于晋。今君曰将有乱,敢问天道乎,抑人故也?对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见晋军之容,而听三郤之语矣,殆必祸者也。”B11他对于“晋将有乱”的政治预言,是以人事占人事,天道随人事而变。天道顺是而去非,成善弃恶。因此这段文字同样也是传达了“天道赏善”的观念。

总之,春秋时期的“天道观”更为理性,更为科学,更为现实,从而告诉人们要想得到上天的佑护,必须修养自己的德行,注重人事,把上天仅仅作为一个虚设的外壳,要修德求吉,因为“天道赏善”。

三、神福仁而祸淫

春秋时代鬼神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道德因素渗入了鬼神观念之中,崇德和事神联接在一起,体现出春秋时期关于鬼神的尚德思想。

春秋时期的人们认为,神不但代表“信”和“善”,而且也重视“信”和“善”,是道德意志的体现,道德因素在春秋时期的鬼神文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如果没有德行,鬼神是不会降福的。如“楚子伐郑。子驷将及楚平,子孔、子蟜曰:‘与大国盟,口血未干而背之,可乎?子驷、子展曰:‘吾盟固云唯强是从,今楚师至,晋不我救,则楚强矣。盟誓之言,岂敢背之?且要盟无质,神弗临也。所临唯信,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是故临之。明神不蠲要盟,背之,可也。乃及楚平”B12。

郑国与楚国订立的盟约是在楚国的要挟下所立,并非出于公平公正的原则,也没有诚信可言。订立这样不诚信的盟约,神是不会降临的,也不会维护它。因为“神福仁而祸淫”。所以,子驷、子展认为,不遵守不讲信用的盟约,并不是欺骗神,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事实上,“敬奉德义以事神人”B13是春秋时代很普遍的观念。

《晋书·艺术传》云:“逮丘明首唱,叙妖梦以垂文。”B14春秋时期的人认为,梦是与鬼神连接的重要途径,因此,很多做梦关于鬼神的内容也反映出春秋时期的尚德思想。在变幻多端、瑰丽奇崛的梦表象之下,其实暗藏着惩恶劝善的尚德思想。对于梦这样一种生理现象,现代科学已经有了较为科学的解释,一般认为它是特殊状态下的一种自发性的心理活动。但是,现代社会之前的古代民众,大都将梦作为一种很神秘的现象对待。先秦时代有一种较为流行的看法,认为人死之后是有魂魄的,如《昭公七年》子产说:“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B15而梦则是鬼魂依附人的身体的产物,即梦其实是一种鬼神与人交流的过程。

从春秋时期的一些记载来看,梦境内容较为繁杂:有梦祖先的,有梦厉鬼的,有梦天使的,不一而足。但是大部分的梦都是鬼神向人宣示某种预兆。这些记载往往要清楚地交代梦者的德行、事迹以及感梦之后的结局。这样做的目的,那就是向世人昭示,鬼神往往是“神福仁而祸淫”的,体现出当时的尚德思想。

如果梦者积善行德,为他人着想,往往能得到鬼神的庇护或帮助。如《宣公十五年》所记晋国将军魏颗之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B16魏颗因为“用先人之治命”,没有将父亲的姬妾殉葬,从而挽救了他人一命,善莫大焉,所以得到鬼神帮助立下大功。由此可见,反对殉葬,导人向善的尚德思想意图十分明了。

又如韩厥在鞌之战前梦到其父: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且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請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B17

韩厥也是春秋时期晋国的一代贤臣,对其事迹,《左传》中记述甚多。此处的这则奇梦,也是为了告诉世人,对于贤德之人,鬼神必尽全力庇护。

我们再来看看城濮之战前晋文公所做之梦:

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监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B18

此处的梦应该是一个反梦。晋文公在大战之前焦虑紧张,因此才会做这样的梦,而子犯对于梦的解释也别具深意。晋文公之所以会做反梦,在此作者其实也依然是在暗示,晋文公施行仁政,体察民情,怀远以德,尊王攘夷,必定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相比较而言,典籍中记载的梦者遭到鬼神惩治的篇章更多一些。在这一类记述中,梦者大都是一些失德的君主或臣子,他们大都因为举动失当、残忍暴虐、刻薄寡恩、多行不义而被恶鬼缠身,不得善终。如晋景公之梦:

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B19

晋景公之所以会做此噩梦,最终被恶鬼缠身而亡,应该就是由于晋景公多行不义,滥杀无辜。赵氏一族在晋国延续数十年,是晋国的名门望族,前辈赵衰、赵盾功绩显赫,为晋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其宗族实力十分雄厚。但晋景公为了打击国内世族大家的势力,借赵氏家族内乱之机,协同栾、卻等族在成公八年杀害了赵同、赵括等人。晋景公所梦见的恶鬼,应是赵氏祖先之幻影。晋景公杀害赵同、赵括之后,既担心国人责备他不念及赵盾、赵衰功绩而杀死其子孙,又忌惮赵氏余部的势力,重重心理压力之下才会做了这么一个噩梦。显然,晋景公不念及功臣功绩而肆意斩杀其子孙,最终受到鬼神的报应而身亡,是失德的表现。

与晋景公之梦有相似之处的是卫庄公梦到恶鬼“登昆吾之观,被发北面而噪曰:‘登此昆吾之墟,绵绵生之瓜。余为浑良夫,叫天无辜”B20。也是明言暴君卫庄公多行不义必自毙。

又如晋国将军荀偃之梦:

中行献子将伐齐,梦与厉公讼,弗胜。公以戈击之,首队于前,跪而戴之,奉之以走,见梗阳之巫皋。他日,见诸道,与之言,同。巫曰:“今兹主必死,若有事于东方,则可以逞。”B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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