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房 泥砖屋 水泥楼

颜桂海

我没见过家乡的茅草房旧居，关于茅草房的往事，是长大以后听父母说的。故园旧居带着浓郁的历史韵味，流淌时间的味道，与新屋一起，默默见证了时代的嬗变、历史的沧桑，也见证着新中国70年来的历史进程。

清朝末期，为了躲避战乱，我们的祖先挑着担子，担着几件家什，跋山涉水，寻找一片安身之地。他们绕过一道道山梁，豁然开敞的一块块肥沃土地跃入他们眼帘。这不正是苦寻的世外桃源么？这不正是可以安居守耕的家园么？盘绕的崇山峻岭围拢出温润的气候，小溪如玉带般温柔旖旎出成林的野果，山间长着的野芒植物，叶子条形，一片片硕大的叶子，似鸡翅膀那般大……祖先决定就在此处落脚，搭建一个简易的草棚，并把此地取名“鸡翼芒”。次年开春，祖先把十几颗芋头种子播种在山间土地，当年深秋便收获了三担芋头。从此，他们便认定这里是宜居的好地方，于是便安营扎寨，扎根山间，繁衍后代，生生不息，世世代代在这里顽强地生活着。

民国时期，我们家盖的依然是茅草房，房屋十分低矮，只有三米多高，屋顶全是用茅草、稻草覆盖，每隔两三年必须更换一次，否则便会漏水。我的祖父祖母以及我的父母，就是常年住在这样的茅草房里。由于屋顶盖的是茅草和稻草，房子易于变得破烂不堪，一到雨天就漏水严重。房子建造在山边，在夏天常会有蛇钻进来。有一天，当我的父亲进入东边房间，欲拿一个箩筐去收割稻谷时，忽然看到一条眼镜蛇正吐着舌信子袭来，他被吓得马上跑出来，拿一根棍子把蛇击毙。

一座破旧茅草房，用泥浆糊的墙壁四处有裂缝，每逢下雨，一家人提心吊胆，只好用一根根杉木把危房撑起来。这样的危房，谁不想重建呢，但钱从何来？有一年年底，家里养了一头肥猪出栏，宰了挑到城里卖，得了一笔钱，想着次年就可建新屋。殊不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外村的土匪前来打劫，家里的稻谷、木薯、芋头以及卖猪得来的钱，均被洗劫一空。一夜之间，梦想破灭，建房的计划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抹干了眼泪，生活还得继续。一年四季，他们便在屋子附近的山冲耕田种地。开辟山地种木薯，开辟山冲的低洼地作为稻田种水稻。但是由于生产技术低下，产量不高，即使他们十分勤劳，但仍然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往事越千年，冲破黎明前的黑暗。1949年冬，解放军大步从我们家门前走过，故园从此翻开了崭新一页。

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举。1950年深秋时节，有一个小孩在茅草房里煮猪潲，不慎失火，不仅把厨房烧了，而且烈火迅速蔓延，没几分钟，大火就把整间屋烧掉。当家人从地里赶到家时，发现一切都烧光，小孩也被烧死了。

那段日子，家人只能在门前的大榕树的树荫下，搭建一个十分简陋的棚子暂时住下。他们含泪咬紧牙关，决定重新盖房，并吸取教训，要建牢固的泥砖房子。于是，他们利用冬闲，在农田里，用土法加工泥砖，经过冬晒，把一块块重达20多公斤的砖堆放起来，俨然就是一座座小山；他们上山砍伐杉木，扛回来做房屋的梁木、桁木等；他们上山砍伐柴草作为燃料，取优质泥土，再用牛踩踏成细腻的稀泥，制作一片片瓦坯，然后把瓦坯放进瓦窑，煅烧七天七夜……待这些建筑材料准备好，已经是第三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他们请来村民帮忙，利用大半年时间，一点一滴，一砖一瓦，盖起了一座占地100多平方米的泥砖屋。

20年后，我就出生在这砖瓦房里。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的出生，为房子增色不少，同时我们也下定决心要建更好的房子。由于兄弟姐妹多，经济拮据，房子根本不够住，20多人挤在一起，实在是拥挤。父亲不得不分散安置，把我安排到邻居家蹭住。我便与邻居二叔公的小儿子一起住在他家的廊屋，房间很小，小到只放得下一张床，但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我们白天上学，回家也是做家务，只有晚上的七八个小时挤在小房间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没法再住在二叔公家的小房间了，因为他的大儿子要结婚了，小房间得用来做婚房。一天，我在榕树底下听村民说生产队仓库有地方可住。我听后欣喜若狂，回家后马上告诉父亲，父亲最终说服了生产队长，让我晚上住仓库。一是可以守住生产队的稻谷不被人偷，二是可以免费住宿，一举两得。就这样，我在仓库住了几年。每到晚上，孤独的我有时会想，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建起新房子呢？

这梦想一直延续到我大学毕业之后。这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早已长大成人，陆续参加工作。我们决定在老家泥砖房的旁边，再建一幢新房，像城里人一样，建一幢水泥楼，改善我家的居住环境。

2017年，我们筹资购买水泥、钢筋、红砖、河沙等，再不像以前自家制造建筑材料，也不必自己担沙扛石头，而是把建筑任务承包给建筑工人。不到三个月，一幢崭新的水泥楼就建起来了，我们终于拥有属于自家的一片可以挡风避雨的屋檐。2019年，我们重新对这幢水泥楼进行装修，把屋内的地板全铺上花岗岩，外墙全部贴上瓷砖，对厨房、厕所进行全面改造与升级，更显宜居。

新燕衔新泥，新居新变化。勤劳的年迈父母种瓜种菜，藤蔓满架瓜卧地，稻香橘丰鱼虾壮，家乡成为安居乐业的美丽家园，风光这边独好。我的兄弟姐妹成家立室，陆续建起了自己的水泥楼，拥有了稳固的住房。

参加工作后，我虽然离开了大石山区，到城里买了房子，与家乡亲人聚少离多，但那幢水泥楼却始终是乡愁的集散地。每逢节日，我们都会不约而同相聚在水泥楼，畅谈喜怒哀乐，畅谈理想人生……

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前夕，我再一次回到了乡愁缭绕的故园，一条条笔直的水泥硬化路直通故园水泥楼前，秋日阳光穿透云雾，洒向山间丛林，炊烟如歌，鸟鸣如歌。我默默地凝望着那座古老的泥砖瓦房，残存的墙壁、久远的梁柱、厚重的瓦片，再看看旁边的五层楼水泥楼，拔地而起，在青山绿水间如此和谐。我沉醉在美景中……这是梦吗？不，这是灿烂的现实。

我望着眼前的古屋与现代建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就是在村里建一个村史展览室，保存文化古迹，传承村史文明，让更多人知道故园的历史变迁，记住沧桑的岁月变迁，了解一个小村子的变化，这是共和国前进的步伐，也是一个时代巨变浓墨重彩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