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章:古都里边买边读边写的藏书人
2019-10-10骆莹莹
骆莹莹
谢其章是京城藏书发烧友中的佼佼者。从20个世纪80年代算起,他的藏书史已有20多个年头。谢其章笑称自己不过是以微薄工资满足自己淘书乐趣的穷书生,仅有过偶尔两三回“掷千金求爱书”的豪举。在他所藏的万多本图书中,出手最狠的是1944年出版的张爱玲散文集《流言》,以3000元人民币自旧书网竞价购得。没有惯常以为的藏书家家藏中让人乍舌的天价书籍,谢其章自有他的一套购书理念—“必须是自己寻觅很久的,品相又不能太差,价格还不能太贵”的书才能带给他快乐。谢氏的另一购藏理念是“兴趣加实用”;兴趣就是喜欢(用藏书的术语来讲就是“专题”),实用就是希望买回来的书写作时能派上用场。虽然自定了这些原则,临时起意,把握不住的时候也经常发生,譬如一张漂亮的封面,一段动人的语言,都会让谢其章怦然心动决定买下本来可买可不买的书。董桥说过,这样的买书法才称得上书痴。
写文章查资料,图书馆是最离不开的啊,但是谢其章就是不喜欢去图书馆看书,他也不喜欢找人借书和借书给别人。他说,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喜欢实在占有的感觉,所以他坚持自己写文章所用的资料一定要来自于自己的藏书。他称自己的这种搜书习惯很独特,是“完全自觉自愿的个体户”。 他还给自己买书起了一个特别的称号叫“攒书”而非“藏书”。追问缘由,原来是为了图耳根清静,藏书家的名头太大,是非太多,且对他来说,自己不过喜欢攒些书,就跟小时候攒邮票攒糖纸一样,因为喜欢,所以一本一本攒着,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地方。边买边藏边写—谢其章的藏书方法独具一格,他不无得意地说,这叫“良性循环”。
淘书之乐+藏书之乐+读书之乐
+写书之乐
在谢其章眼中,淘书之乐,乐趣有三。其一是“不确定性”。不确定性体现在本打算寻找甲书,结果意外地收获乙书。“但是也不能老不确定,你到这没有到那没有,老不确定也不行,会折磨你的意志。我说的不确定性其实还是希望,稍有曲折,柳暗花明,踏破铁鞋,终于得来。其二是“游戏性”。“追星什么的,也可视为游戏,十几年追一个星终有厌倦的时候。但是淘书则没有,它是一环套着一环的,你今天可以喜欢侦探小说,明天可以喜欢古典文学,或者过两天哪里打仗了你又觉得军事题材的书也不错,但有些书来不及翻译这么快,找找旧书也挺好玩的。其实很多领域我都有兴趣,但是人的一辈子时间就那么多,所以持续地关注的还是几个专题(大专题里还套着若干小专题)。”其三是“持久性”,爱书跟爱一个人是相似的,会爱她一生的。爱是无穷尽的一种力量,书籍的海洋广阔无边,淘书之路也是永无尽头。
谢其章喜欢淘旧书、旧画报、旧期刊,其中最爱旧期刊。他喜欢旧期刊里流露出的动态性,他说那是一种时代的氛围,可以还原十里洋场的声色活香和明星们的风华绝代。收集旧刊物的另外一个好处是那里面承载着大量的珍贵信息,比如说张爱玲所有初发刊物谢其章基本都收集齐了。现在他在写《小团圆》的文章,就可以结合那个时候的资料写出很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在一本书里,你只能看到一位作者,但在一本杂志里,你能看到更多的作者更多样的作品。比如说你看到张爱玲初发《倾城之恋》的刊物《杂志》的同时,还能看到胡兰成看傅雷的文章,旁边还有那个时期的各种广告。” 谢其章对藏书者“重书轻刊”的倾向很不以为然,他觉得旧刊里浓缩的过去时代的资讯实在太丰富了,单是“编者后记”中,也能发现隐藏于其中的各种历史资料,比如一本1944年的《苦竹》杂志,封底就印着《流言》和《今生今世》即将出版,而为什么《今生今世》当时没出成,这个问题连研究张爱玲的专家也回答不了。这样的发现完全是一种自得其乐的满足。
谢其章还喜欢把自己钟爱的各种画报封面汇编成书,并写出封面背后的故事。“这个过程多好玩啊,我等于是一个手工作坊。以前的封面都是精心打造,手工绘制,比起现在的杂志封面要好看太多,我根据封面人物,查询资料然后来写成文章。比方说,我家门口有个玲珑塔,是明朝万历皇帝为其母六十大寿而建造的,距今四百三十多年,我找到一本三十年代的杂志,封面正巧就是玲珑塔,今昔对照,这事多有意思啊。”
与书相遇的故事
淘书经历中印象深刻的故事,谢其章可以说上一天的时间。“印象深刻的事情实在太多,因为买书的过程仍在继续,所以每天都有新的故事发生。”就说说最近的一个故事吧。追溯起来,得从10年前说起。那是在一次拍卖会上,民国时期旧杂志《作家》“悼念鲁迅逝世特辑”与谢其章第一次相遇。这本杂志缘何让他情有独钟,说来还有一段故事。1936年10月鲁迅逝世后,许多报刊杂志纷纷出版纪念鲁迅的特辑。这些特辑无论内容、封面、内文配图都有精彩之处。收集1936至1946年间纪念鲁迅先生的杂志特辑是谢其章收藏的专题之一。而在这些特辑中最为独特的还要数《作家》杂志的“悼念鲁迅逝世特辑”。这期专辑里关于鲁迅的图片是最多的,达到80多幅。该期杂志的两位编辑参加了鲁迅先生的追悼会,并用这本特辑作为鲁迅先生最后的祭葬品。如此有收藏价值、故事性的杂志,谢其章自然不想错过。于是,在拍卖会上谢其章瞄准这本寻觅多时的宝贝。不过当时一位朋友对此宝贝亦感兴趣,谢其章最终只得相让。与这本杂志失之交臂之后,谢其章在心底默默期待再次相逢。光阴如流水,几年后,在北京西单图书大厦后面的小胡同里,有家书店搞书展,谢其章与“鲁迅特辑”偶然再次相遇。这次的这本《作家》品相较差且和其他期合订在一起,不是謝其章喜欢的单本,犹豫再三,谢其章终究没有买。第三次相遇,则等到去年,还是在一次拍卖会上。这回,谢其章一举拿下拍卖的这套《作家》杂志七本,其中就有他梦寐以求的“鲁迅特辑”。再然后,就在本次专访的几天前,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谢其章再次购得这本特辑,为得就是狠狠地偿还一回宿愿。
十年只为淘一本书。我问谢其章,苦苦寻得之后,是怎样的心情,平静亦或狂喜?他淡淡回答,“都是激动,只是不太一样。如果是在地摊偶尔寻得,价格又很便宜,那自然是没话说。但是在拍卖场上买到的书,是与一帮同好争夺,花的钱多,心情则比较矛盾。”淘书二十年,只有一次只有一本书,让谢其章的心跳明显加快。那是1944年版的《流言》。谢其章是张爱玲迷,能得到初版张氏作品欣喜的程度自然不可同等而语。“在打开邮包的那一刻,我明显感到心跳的速度加快了。其他时候淘到好书,也有心跳加快的时候,但那是因为占了价格上的便宜。你知道这本书值500元,但是书商不知道,20元就卖给你了。那个时候你心跳加快,是完全不一样的心理。”
窥探书房
谢其章的房子有一间7平方米的小隔间,一般人家都将其与厅打通,变为一个大客厅,谢其章却将其用做“书房”。因喜欢鲁迅先生故居的“老虎尾巴”书房,便掠先生之美,私下里也自称书房为“老虎尾巴”,而“形式上也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老虎尾巴”是鲁迅在北京西三条旧居时的一间小屋,因形制特别,故得此名。而谢其章的“老虎尾巴”窗外正对着小区的花园,一片郁郁葱葱,风景这边独好。
谢其章的书房北面有两扇窗,窗下摆放着自制的写字桌,桌子面向东西两面墙,西面的墙上靠着20世纪80年代购买的光明牌书柜。书柜的上部有四扇玻璃门,下部是木头门,整个书柜约可容纳书籍约500册。书柜上部存放着谢其章收藏的关于书的书,另外还有一些较少见的精装本书,书柜的下部则放着谢其章自己写的书。书房东面的墙上摆放自制的书架。这个书架有5层,最下面一层同样放着很有年头的东西—山水牌音响,谢其章主要用它来听瞎子阿炳的二胡名曲《二泉映月》及《良宵》。台面是门板改用,放置电话,常用工具书,新购未读书等等,三层放置常用书,四层则是旧报纸、早年间集邮册、常年不看的线装书、巨型画册、老画报。
说起自己的书房,谢其章提到最多的字眼是“堆”。一万册左右的藏书放在小小的空间里,自然没办法一一展开,只能在有限的空间把书垒起来堆放。谢其章笑称:“我的书房是用体积来计算而不是用面积来计算的。”书籍的分类法在谢其章书房里不起任何作用。新买进来的新书不断的打破原来的排列方式,到后来索性就不分类了。所以每每写文章找书,对谢其章来说既是一次新的发现也是一场体力活。
书房的角落里,堆满各种与读书相关的文具用品及生活用品,甚至连房契、存折都放在书房里。在书桌的抽屉里,更放着诸多类型小东西:购书本、友人来函未复者、备忘录、发稿本、日记本……就连小学、中学时期的成绩册、各种证书、家庭照片都存放在里面。
因为自己做过木工,谢其章对现在好看而不实用的书架很不满意,他喜欢的书架应该是为各式开本特别制作的,可以满满当当的堆放书,不会空留出很多莫名的空间,摆设玩意儿。他觉得在书房除了书柜外,书桌也非常的重要,因为要花很长的时间在那里看书写文章。去银行的时候,谢其章总觉得银行柜台的大理石台面很不错,特别适合用来做他的书桌。“书可以推来推去,而且在上面滴点墨水什么的,也很容易擦干净。”而现实中,70公分长50公分寬的小台面就是谢其章平日里翻书写文章的地方,谢其章说:“稍微艰难的条件反而更能出成绩,我的十几本书,上千篇文章,都是出产于斯。真要是给我个豪宅,恐怕我倒是一事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