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不胜寒

傅婧瑛

2019年秋天，就在九年级开始前，特莱文·皮尔森去看了医生。这是一次常规检查，医生给他量了血压，还用听诊器测了心跳。可是到了量身高时，医生犯难了。医生最终决定，让皮尔森靠墙站好，他爬上一张椅子，用铅笔在皮尔森头顶做好标记。再拿出尺子，重新爬上椅子测量。

医生大声说出了结果，皮尔森身高2.18米。作为一个在南卡罗莱纳州长大的孩子，皮尔森的梦想是成为橄榄球队的外接手。可如果在胡子都没长出来时就能看到成年人的头顶，篮球便不可避免地取代橄榄球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医生告诉皮尔森，他有长到2.26米的可能。可即便不再长个，如果现在进入NBA，皮尔森也会是全联盟身高最高的人。问题在于，当他有资格进入职业联盟时，NBA是否还适合长人生存？

“比赛已经变了。”一名资深NBA球探这样表示，“过去，一支球队如果有三名中锋，你就会希望其中的两个同时上场，因为你要对付像沙克·奥尼尔那样的球员。现在，真的只需要一个。也就是说，过去长人们有40个名额，现在只有20个了。”

“你说篮球真的变了，但有一点是不变的：你得把球投进篮筐。我们的任务是保护禁区，是抢篮板。抓住机会轻松得分也是我们的任务。”——博班·马杨诺维奇

“比赛已经变了。”一名资深NBA球探这样表示，“过去，一支球队如果有三名中锋，你就会希望其中的两个同时上场，因为你要对付像沙克·奥尼尔那样的球员。现在，真的只需要一个。也就是说，过去长人们有40个名额，现在只有20个了。”

在追求空间与速度的时代，中锋的职责不再限于篮下。他们既要有外线投篮能力，又要有足够的速度跟得上对方的后卫。某种程度上说，现在的内线球员比以往更为高效。可在快速篮球，或者小球时代，内线球员的重要性却越来越低。“过去只要是个身高7尺的活人，你就能得到球权。”一名NBA高管表示，“现在，你得展现出各种技术。”

按照2011年的一份统计，美國身高2.13米的适龄男性有17%的几率进入NBA。与此相对，身高在1.98米到2.03米之间的男性进入NBA的几率只有0.07%。

简而言之，想进NBA，只有身高是不够的。职业篮球之路上的很多难题，其实与篮球无关。“1.96米是世界常规标准的极限。”曾经做过快船顾问的脊椎外科专家罗伯特·布雷表示，“超过这一身高，飞机上的座位你坐不下，没法开正常的车。除非去特殊门店，否则你买不到衣服。标准办公桌和椅子不适合你，干什么都会受限制。”

不过身高也不是完全来自遗传，官方身高2.21米的博班·马杨诺维奇，他父母身高就只有1.68米和1.75米。“我其实来自另一个星球。”马杨诺维奇开玩笑地说，“就像来自氪星的超人一样。因为想打篮球，所以我不会展示自己的超能力。”

对皮尔森来说，在美国长大还是有很多便利的。他可以在商场买到合适的衣服，也可以在网上买到合适尺寸的鞋。可对在塞尔维亚一个只有3000人的农村小镇长大的马杨诺维奇，以及在塞内加尔长大的中佛罗里达大学球员塔克·法尔来说，想买到适合他们的衣服就太难了。中学时，法尔买了一套缝纫工具，自学了缝纫技术以缝补自己的牛仔裤。他甚至学会如何用动物皮做凉鞋，毕竟在他的家乡很难找到一双22码的大鞋。

除基本生活外，长人们出门旅行也是个难题。在欧洲职业联赛效力时，如果球队没能帮他抢到飞机上安全通道的座位，马杨诺维奇只能用自己的一套方法来度过旅程了。他会走到安全通道那一排，尽可能地扭曲身体站着。他会从坐在窗口处的乘客开始问起，直到有人大发善心愿意跟他换座位。“80%的时候他们都会把座位让给我。”马杨诺维奇说。而法尔甚至不准备坐经济舱，他说“我不可能坐得下”，他也是中佛罗里达大学校队中唯一不喜欢坐球队包机的人——因为普通客机商务舱安全过道的位置更舒服。

可最大的难题并不是前面说的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问题。每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进商场或者超市，都会被关注的眼光包围。“我肯定不想被当作焦点。”法尔说，“我是个有信仰的人，我很聪明。我不只是个子高而已，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

马杨诺维奇在马刺完成个人NBA首秀的几个月后，在一场马刺大胜太阳的比赛最后，站上罚球线准备罚球的马杨诺维奇听到了马刺球迷高喊的MVP。比赛结束后，格雷格·波波维奇警告球迷，不要像“对待怪物”一样对待马杨诺维奇。但马杨诺维奇知道，最好的态度就是敞开胸怀。他不喜欢别人给他拍照或者和他握手，但他喜欢和球迷合影。他也把球迷的MVP呼喊看作对自己的喜爱，而不是骚扰。四个赛季，他在NBA换了四支球队，每支球队的球迷都很喜欢他。

“我很诚实。”马杨诺维奇说，“我一直很受球迷喜爱，每个人都想和我握手，大家都跟我击掌。我就是这样认识朋友的。我觉得我这辈子握过的手比任何人都多。”

皮尔森也很喜欢外界的关注，但这仅仅因为他才刚刚开始面对这样的关注。有一次去家附近的快餐店点餐时，收银员看了他一眼，没有先问他吃什么，而是问在哪能看他打篮球。不到30分钟，三个人试图找他合影。“感觉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出名了。”皮尔森说，“我觉得这让我为真正出名时做好了准备，比如当我进入NBA时。”

刚开始打篮球时，马杨诺维奇模仿的是传奇球员阿维达斯·萨博尼斯和哈基姆·奥拉朱旺。加入马刺后，他开始学习蒂姆·邓肯。从这些人身上，他不仅学到了篮球技术，也开始明白自己能改变比赛的走势。

“你说篮球真的变了。”马杨诺维奇说，“但有一点是不变的：你得把球投进篮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只不过方式不一样。对我来说，因为我高，所以最简单的办法是上篮。投三分可能会不进，但上篮？也许100次只有1次会丢。这就是大个子存在的原因。我们的任务是保护禁区，是抢篮板。抓住机会轻松得分也是我们的任务。”

在所有上场时间超过1000分钟的NBA球员中，马杨诺维奇的效率排在历史第四。上赛季，他的每次触球得分排名联盟第二;而本赛季，他的48分钟胜利贡献值排在联盟第13。

“当博班毫无争议进入首发时，那NBA就进入全盛期了。”前文提到的联盟高管表示，“尽管他现在上场时能起到很大作用，但问题是他只能打有限的几分钟。他更像是一个特别的专家，而不是明星。在现代篮球，这就是巨人的角色吗？”

事实上，根据ESPN记者凯文·佩尔顿统计，过去三年，7尺中锋在季后赛的上场时间明显少于常规赛。而在1990年代和2000年代初，局面恰恰相反。“我把这称作斯蒂芬效应。”一名NBA球探说，“由于小球，我们见证了老派大个球员的死亡。个子高已经不够了，你得移动，得跑起来。横向移动能力非常重要，速度就是一切。”

对于有意进入NBA的法尔来说，他当然不会忽视这样的趋势。刚到美国时，他的模板和马杨诺维奇最初一样，是奥拉朱旺，卡里姆·贾巴尔和德怀特·霍华德。但是两年前参加NBA选秀时，从球探那里得到的反馈开始让他反思自己的风格。“他们跟我说比赛节奏已经变了。”法尔说，“他们想知道我能不能跟上。”

为此，法尔觉得自己应该退出选秀，然后回到中佛罗里达大学完成学业，并在此过程中证明自己有适应现代NBA的能力。但球探却持怀疑态度，“像塔克这样的球员，20年前能成为首轮秀吗？”那名联盟高管说，“应该可以。现在有球队会选他吗？应该不会。现在这个时代，只有身高是不够的。”

现在的法尔，把精力集中在了防守，持球和三分投射。防守上，他研究的是鲁迪·戈贝尔，法国人是联盟现今最出色的护筐手。进攻上，他观察的是乔尔·恩比德，后者喜欢在禁区杀伤，但必要时也有一手可靠的三分球。事实上，法尔最关注的球队就是76人，而马杨诺维奇2月被交易也让他非常兴奋。

几年后当皮尔森进入球迷的视野时，也许人们不会再想起马杨诺维奇或者法尔。其实皮尔森最喜欢的球员，根本不是大个子。“说实话，我更喜欢后卫，不是内线。”皮尔森说，“我想像詹姆斯·哈登或凯里·欧文那样打球。”

2月25日与鹈鹕的比赛还剩1分钟时，试图干扰传球的马杨诺维奇被撞到了右膝。马杨诺维奇倒地后被队友扛出了球场。幸运的是，他只是膝盖扭伤。

但这一幕还是让很多人想起了NBA里巨人的健康隐患。2015年，Five Thirsty Eight网站按照身高排了NBA球员的上场时间，其中身高2.16米或以上的球员寥寥无几。“当你身高7尺或者更高时，你能承受的撞击将很有限。”布雷醫生说，“看到一个那种身材的人，评判他们能否在职业联赛生存时，天赋并不是全部原因。有些人可以打球，但他们连大学的强度都撑不下来。”

“当你身高7尺或者更高时，你能承受的撞击将很有限。评判他们能否在职业联赛生存时，天赋并不是全部原因，他们连大学的强度都撑不下来。”——罗伯特·布雷

上赛季由于肩袖软骨撕裂，法尔缺席了半个赛季的比赛。他把受伤的原因部分归结于肩部和肘部频繁遭受小个防守者的撞击。“我总是被冲撞，”法尔说，“有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对手或教练说‘冲他的膝盖去。这种事能让我很生气。”

职业生涯被伤病影响的7尺长人很多，离开篮球后他们过得怎么样？拉里·伯德曾说，因为身高，他觉得自己会死在很年轻的时候。对巨人来说，年龄增大可能是件很残酷的事情。“个子高并不是问题。”布雷说，“但又高又壮就是问题了。职业生涯遭遇的伤病可能导致他们在退役后行动不便。行动不便，但吃东西的量又和职业生涯期间没差别，你会因此越来越胖。所有问题都是有关联的，就像他们打球时，大个子球员总是摔得更快，更狠。

有研究证明，个子越高患癌症的机率越大，但患上冠心病的几率却越小。

“不管怎么说，个子高不等于被宣判了死刑。”爵士队医，整形外科医生特拉维斯·马克表示，“我身高1.93米，除了容易撞到头，或者洗澡时会碰到喷头，我能过很正常的生活。”

在皮尔森看来，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吸引力。几年前他开始打篮球，在他眼中，自己的篮球生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人生更是如此。可大个子面对的潜在健康危险，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

马杨诺维奇受伤的两天后，皮尔森接受了手术，打开了心脏瓣膜。最初听到心脏过大这个诊断时，他害怕自己会死。但在网上搜索信息后他知道，这种症状在运动员中很常见，也不会影响他追逐职业的梦想。某种程度上，这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和NBA偶像之间有了更多的共同点。

手术如期进行，皮尔森第二天就回到了家里。他拿起篮球，走到了离家800米的篮球场，练了一个小时的三分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