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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与新生:华北抗日根据地二流子改造运动

2019-10-10张建梅

红广角 2019年4期

【关键词】华北抗日根据地;中共;二流子改造;新民再造

【中图分类号】K2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6-6644-(2019)04-0076-09

二流子主要指懒散堕落、不务正业、赌博、偷盗、阴阳、吸食鸦片、性关系混乱等人的统称。作为社会边缘群体,他们或多或少沾染上社会流氓气息,甚至沦为汉奸、特务,既不利于社会稳定及生产发展,又对根据地的政治发展构成极大威胁。与此同时,二流子是潜在的劳动力,成功改造后也可以服务于根据地的发展。基于二流子的破坏性和潜在建设性,中共在各根据地内开展二流子改造运动。改造二流子有利于缓解根据地的生存难题,为根据地建设提供大批劳动力,充实革命队伍,此外也是形塑新人、厘定民风、改善社会风气的重要一环。中共在华北抗日根据地开展的改造二流子运动是在生存难题与革命任务下做出的慎重选择,亦是一次意义深远的伟大变革。

华北抗日根据地各边区政府主要通过说服教育、解决生产生活困难、典型榜样示范、利用群众舆论等方式对二流子进行改造,对于比较顽固、坚决不接受改造的二流子则采取 “挤”的方式进行强制改造。目前学界对于中共改造二流子的研究成果颇丰,主要涉及中共改造二流子动机分析、过程解读、运行逻辑探索等,但对不同群体改造的细化分析较缺乏,且研究区域多集中于陕甘宁边区。①二流子群体主要由懒汉、“破鞋”、巫婆神汉等组成,对他们的改造既有共通之处,同时也各有千秋,本文从二流子群体的各类改造对象出发对华北抗日根据地的二流子改造运动进行探讨,希冀可以进一步深化中共改造二流子的相关研究。

一、改造懒汉

华北抗日根据地存在大批懒汉,②据统计,1944年榆社10个村有懒汉70人,涉县8个村有懒汉132人,和西全县有懒汉128人,辽西有93人。③懒汉在根据地内分布甚广,他们不愿意参加生产,缺乏正当的谋生手段,成为根据地的蛀虫,对他们进行改造迫在眉睫。

懒汉的成因各不相同。赖若愚认为懒汉主要有三种,一种是由传统贫农蜕化而来,他们长期陷于生活困顿之中,深受封建势力及日本帝国主义的剥削,难以继续劳动,于是便开始小偷小摸,沦落为懒汉;一种是年少时家境较好,从不参与生产,长大后家财散尽,过上了穷光景,可仍旧浪荡成性,不愿意参加生产及革命;还有一种是在长期担任村干部之后,逐渐脱离群众搞特殊,逐渐变为懒汉。懒汉的种类不同决定了对他们进行改造的方式相异,由贫农蜕化而成的懒汉较易改造,在帮助其解决生产中遇到的困难后便会积极投身生产,争取实现自力更生;小时家境较好,后来家道中落的二流子则因长期游荡成性,贪图享乐而改造难度较大,但可以通过社会舆论压力及适当鼓励促使其参加生产;对于部分搞特殊化的干部懒汉而言,其革命性仍存,在经过恰当的批评教育与斗争后是完全可以加以改造的。①为此,必须注意区分懒汉的不同类型及改造难度,有的放矢地对其展开改造。

懒汉作为二流子的重要组成部分,华北抗日根据地各边区政府将其作为重点改造对象。在改造懒汉过程中,有些原则、具体措施与改造其他二流子相一致,如说服教育、社会舆论压力、典型示范等。除此之外,根据地各边区政府还依据具体情况进行了相应调整。

在华北抗日根据地,中共对懒汉坚持救济与改造相结合,在救济安置的同时积极动员他们参加生产,帮助他们树立劳动观念。抗战期间,华北抗日根据地天灾频发,民不聊生,懒汉由于常年不事生产境况尤为糟糕。一方面,各边区政府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救灾赈灾方案,提供贷粮贷款,发放救济粮,解决生产困难等,帮助懒汉渡过灾荒。太行区8个村有灾民94人,开荒133亩,政府将贷粮和生产有效结合起来,将懒汉编进互助组里,给他们解决了农具、种籽、粮食等问题,他们也参加了生产,如史子岭21个懒汉,已开荒80亩,孔庆玉互助组有3个懒汉,他们先给懒汉开了2亩半荒地,3亩坟地,这样感动,他也不得不参加生产。②考虑到懒汉自控力较差,好吃懒做,极易寅吃卯粮,太行区创造性地提出了由合作社代管懒汉贷粮,将懒汉的贷粮及救济粮交由合作社保管,零星发给,同时村生产委员会时常去检查他的生产情况,这样既可以杜绝滥用,又能保证生产。③另一方面,这种救济是有条件的,懒汉必须参加生产才可以接受政府的救济。为充分激发懒汉的生产积极性,进一步培養其劳动观念,不救济懒汉成为重要的救灾原则。太行区在旱灾救济委员会第四次会议中明确提出“救灾不救懒汉,要着重救济有劳力没饭吃的灾民”。④柴关合作社在发放贷粮时提出了“救灾不救懒汉,谁生产救谁”的口号,分日发放贷粮,该合作社最初是五天发放一次贷粮,结果不去生产两天后便将这些粮食吃个精光,后来改成两天发放一次才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这一问题。⑤懒汉逐渐意识到唯有参加生产才有可能继续活下去,主动接受中共对他们的动员与引导。

华北抗日根据地在改造懒汉过程中注重通过奖惩方式对其进行动员,总体而言效果比较理想。改造懒汉时对他们的积极变化多加表扬,不能一味批评,避免对人乱扣帽子,减少不必要的伤害。但在具体实践过程中有些地方出现了一些偏差,如武乡某些村给懒汉摆好两条路,或者自己生产,搞好生活;或者送到政府生产大队,丢人败兴,生产得来的东西归政府,老婆孩子就算饿死也没人管;有的地方规定在改造懒汉过程中一次、两次教育,三次宣布名单,四次罚公差,五次送生产大队。涉县井店村召开群众大会选举懒汉,并将选出来的11人变成了一个小组。很多村早上让儿童去“捉懒汉”,逼得懒汉到地里去睡觉,部分地区甚至在懒汉家门口挂懒汉牌,街上画懒汉像。①这些错误倾向严重打击了懒汉的自尊,反而不利于运动的顺利开展。

注重发挥典型模范的引导作用,广泛动员改造好的妇女去引导未改造好的妇女。太行区纺织英雄郭恒的在成功动员女二流子参加生产后,号召她们去影响、劝说别人,并不断教导她们:“游手好闲不做活不是正事,风流打扮惹人鄙视,纺花织布才是正业。”部分女二流子看到别人改造好了能赚钱过好生活,别人也比较尊重,随即也加入了生产的行列。②

此外,在充分认识到懒汉改造的长期性、艰巨性后,根据地各边区政府加强了对懒汉在改造过程中的监督、检查。晋察冀边区平山北古月村干部郝风庭的例子比较有代表性:郝风春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流子,长期好吃懒做,家当被卖得一干二净,全家乞讨了三年。在大生产运动中,村干部郝风庭与他多次谈话,动员其参加生产,他答应了。但他成年累月少吃断顿,身子十分虚弱,劳动技能比较差,也比较懒散,没有哪个互助组愿意要他。郝风庭就安排他住在自己家里,一面练习做活,一面管饭养壮他。郝风庭对其他干部说大家轮流雇他,与他变工(开始不算工资),一个月之后郝风春就变壮了。但他在做了一段时间的活计之后又嫌不挣钱,不想干了。郝风庭对他进行了批评,并以不再给他找雇主吓唬他,实际上仍不断在给他找雇主,郝风春又开始投入了生产。到锄小苗时,他的身体壮实了,干活技能也得到大幅提升,挣上了工钱。郝风庭怕他把工资胡乱花费掉,决定亲自保管郝风春的工资。在郝风庭的持续努力下,郝风春被彻底改造过来。③懒汉的改造并非一蹴而就,既要对改造工作有耐心,又要注意对其加强监督,帮助懒汉解决各种困难,为其安心从事生产创造条件。

在各方共同努力下,改造懒汉工作成效显著。以晋冀鲁豫太行区为例,1944年太行区共有懒汉1557人,成功改造的懒汉有948人,占原有懒汉数的60.8%,既大大提高了社会生产力,又在一定程度上涤荡了旧社会的落后思想及习俗。据统计,晋冀鲁豫太行区10个县在改造懒汉方面的成绩如表所示。

1944年晋冀鲁豫太行区10县改造懒汉成绩

县名 原有懒汉人数 改造懒汉人数 改造占原有

百分比(%)

昔东 398 295 74.1

临城 90 70 77.8

和西 128 87 68.0

辽西 93 37 39.8

太谷 25 15 60.0

寿阳 73 57 78.1

黎北 343 159 46.4

榆社 111 72 64.9

涉县 205 95 46.3

左权 97 61 62.9

共计 1557 948 60.9

资料来源:贾林放:《太行区一九四四年生产建设的一般情况》(1945年5月30日),《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财经史料选编》河南部分(二),第661~662页。

形象说来,懒汉犹如布满灰尘的闲置物资,只要扫去灰尘,对其修理、发动后便可继续发挥效用。对懒汉进行有针对性的改造也可以激发其潜在能力,服务于根据地建设及抗战大局。在中共的领导下,华北抗日根据地的大部分懒汉不再游手好闲,好逸恶劳,而是积极投身生产实践及革命事业中,成为推动根据地发展的重要力量。

二、改造“破鞋”

婚外性关系在华北抗日根据地并不罕见,民间将发生婚外性关系的女性称为“破鞋”。“破鞋”本是一个侮辱性的词汇,主要指半公开的或秘密的私娼性质的女子,她们“为了维持自己和家中人的生活,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或者在丈夫的同意下半公开的轧上姘头,目的是为着获取少量的物质酬报”。①本文所使用的“破鞋”不含任何对女性的侮辱,仅作具体事实阐述之用。

综合看来,“破鞋”大量出现的原因在于:第一,旧社会中的妇女社会地位低下,生活极其困难,为求得自身及全家生存,不得已而走上了出卖“身体”之路。一般而言,越是贫穷的地方,妇女沦为“破鞋”的概率相对越高。国际友人柯鲁克教授夫妇在对十里店进行调查后指出,贫农妇女协会的成员是村子里最穷的妇女,在辛酸的旧社会,她们有些人为勉强度日不得不卖淫为妓。有些人被迫服从地主或富农的要求,同他们发生了不正当的两性关系,其原因就是她们的丈夫或父亲向他们借有无法偿还的债务。其他一些人由于不能忍受她们婆家的压迫而与其他男人姘居。②第二,“破鞋”现象的层出不穷也与当地自然、人文环境息息相关。以晋西北为例,该区在地理位置上与绥远、蒙古等游牧民族距离较近,游牧民族的“性爱”观念很容易通过商业贸易等渠道传到该地。晋西北内有很多外地商人,部分女性为维持生活而走上“破鞋”之路。第三,不合理的婚姻制度也是“破鞋”现象频发的重要原因,如童养媳、早婚、买卖婚姻、夫妻双方年纪差距过大等都为破鞋问题的滋生提供了土壤。第四,日本的奸淫政策推动了性乱现象在根据地的广泛传播。抗战爆发之后,华北抗日根据地的形势日趋严峻,生存压力战胜了道德的束缚,广大妇女的生活难以得到保障。此时,敌人的奸淫政策使“破鞋”逐渐增多,如敌军向伪政府申请将妇女豢养于随军妓院中。为麻痹根据地人民,日方“有计划的以淫乱恶风,来向我们攻击,企图以此来腐化我们的同胞,破坏我们的抗日民主秩序。在敌寇无耻的獸行及淫乱(如强迫男女乱交,到处设立妓馆,散发春宫淫图)之下,我们部分的落后干部及群众受了这种淫乱恶风的侵袭, 致使男女关系发生某些紊乱现象”。③此外,不可否认,部分妇女或贪图蝇头小利,投机心理较强,或风流成性,认为“风流男儿穷也好,好面疙瘩溶也好”,甚至抱着“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思想,这些都极易造成两性关系的混乱。当然,不能将婚外性行为的出现仅仅归咎于女方,男方也难辞其咎。

“破鞋”在中国社会广泛存在,“破鞋问题是全中国,也可以说是资本主义世界里的一个社会问题,它的发展和存在,不只限于任何的一隅”。④赞皇县城镇中“破鞋”所占比例高达60%,一般村里也达到30%,武北某村共74人,除女性儿童外,仅有6名妇女没有性乱现象发生。⑤有些干部也出现性乱现象,不仅污染了社会风气,而且使中共的形象大打折扣。婚外性关系的出现引发了诸多问题,男女双方身体受到严重戕害,家庭关系遭破坏,社会不稳定因素急剧增多,甚至出现了较严重的刑事案件,为此中共将“破鞋”作为改造二流子运动中的重点对象。

中共同样认识到了婚外性关系群体的劳动潜力及革命热情,他们发现相较普通农村妇女,“破鞋”亦可能参与革命。普通的农村妇女则相对较为木讷,见识短浅,不易动员。一名当时的妇救会干部回忆道:“当时的妇女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开会就更不用说了,很困难。我们走到哪个村里,妇女就偷着从门缝里看我们,不开门,也不出来,说女八路来了,你出来以后就要把你带走了,就看我们,看女八路什么样,不敢出来,见了我们就跑。”①与之相比较,这些“破鞋”群体容易被发动,工作能力也较为突出。在生产十分落后,劳动力及革命力量奇缺的华北抗日根据地,她们也是重要的潜在劳动力及革命力量。为进一步解放女性,动员女性积极投身抗战,各边区政府主张对一切沦为“破鞋”的女性进行改造,对她们寄以“最大的同情和积极的援助”。②

基于此,根据地各边区政府制定了婚外性关系者改造方案。

一是惩处影响恶劣的“破鞋”。部分婚外性关系群体的越轨行为引起了两性关系的混乱,大大败坏了社会风气,甚至触犯了法律。为此,中共领导根据地内各边区政府对这些行为进行了严肃惩处,各种非法两性关系均被治罪,主要包括“妨害婚姻罪”“妨害风化罪”“妨害婚姻家庭罪”等,大批人受到严厉惩处,如太行某县因“妨害风化”被治罪的,1942年有116人,1943年有63人,1944年有61人,1945年有104人,因“妨害婚姻家庭”被治罪的,1942年有42人,1943年有357人,1944年有226人,1945年有207人。③严厉惩处部分影响恶劣、危害严重的“破鞋”十分必要,可以有效打击各种性乱现象,改善社会风气,但在此过程中要注意防止斗争过火、单纯责备女性等错误倾向。

二是就“破鞋”产生的根源向社会进行充分解释、教育,使一般群众对于该问题形成新的认识。“破鞋”在根据地内普遍存在,她们没有脱离劳动,也相对较容易觉悟与改造。就“破鞋”产生的根源来看,作为家庭妇女与劳动妇女的一员,她们仍是封建剥削的产物,生活依旧困顿,不少人仍积极参加各种工作。“破鞋”的社会出身亦不相同,大部分为小城镇或农村的贫家女子,她们在出卖身体之后,仍需将得来的钱财用于维持基本的家庭生活,并没有挥霍、奢侈的机会,她们的生活与农村中的一般农村妇女没有两样,都是“克(刻)苦,勤俭,质朴和贫穷的”。在改造婚外性关系群体时应注意克服不良社会习惯的影响,尽量避免社会舆论及其他社会压力对“破鞋”等群体的过度伤害,类似观点如“哪怕你今天已经不再做破鞋,但你昨天会是破鞋,那你便永远不能侪于好人之堂,这破鞋的污名,将决定你终生的命运,虽然你具有各种的技能和各种的特长”。④

三是在改造过程中注意对“破鞋”群体破坏性的纠正及革命性的发挥。如前文所述,“破鞋”群体败坏了社会风气,影响了家庭和睦,社会矛盾乃至犯罪行为因此丛生,中共及根据地各边区政府已深刻认识到其破坏性,并竭力对其进行改造。与此同时,不能忽视“破鞋”群体的革命积极性,“破鞋”群体相对较容易被动员加入革命队伍。她们主动加入妇救会等群众组织,并在其中承担重要使命。在妇女动员和组织工作中将这些“破鞋”排除在外是不恰当的,从根本上不利于妇女工作及革命事业的开展。与此同时,还应认识到“破鞋”问题在根据地抗战工作中的反作用,部分地区对行为不检点的妇女加入妇救会等组织很有意见,因此不愿加入此类组织者并不在少数。北平西郊有些人怕这些妇女走得过快,便偷偷将一些不伦不类的字条贴在墙上,如“妇救会是破鞋的集团”“妇救会是共产党的工具”等,“在妇女的会议上,窗子外面突然投进来大块的石

头”。①柯鲁克夫妇在调研时发现有些干部甚至不允许他们的妻子参加农民妇女协会举行的各种会议,他们把这些会议叫“婊子会议”。“一个干部威胁他的老婆说:‘如果你硬是要去参加婊子会议,那么,你永远不要再踏进我的屋。”②投身革命的“破鞋”群体行为确有不检点之处,但革命事业不能因此对其实行关门主义,应在教育、改造的基础上继续发挥其革命性,使她们在革命洪流中接受锻炼,成为坚定的革命者。

四是提倡建立婚姻方面的新道德,推动正常男女关系的确立。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夫人浦安修,当时在山西抗日前线参加根据地建设,她在调查情况后指出“在农村中,有些旧的道德已破,但无新的可遵循,就会形成混乱,如性的关系混乱”。农村地区对两性关系存在错误认知,对婚外性关系的认识便为一例。尽管有悖于传统道德,但大部分农民认为这种现象可以理解,“只要能设法瞒住人家眼睛即可以过去了”,公开的来往则认为不对,“对象太多则不同情,有较少的固定對象,则算行为正经,若事情已公开被披露,则多责备女方。农民甚至以为这是‘换口味的事,是合法的”,他们认为男女关系问题并非是不可原谅的大错,搞女人是大错误还是小缺点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判断。中共提倡民众认识到婚外性行为于社会、家庭、个人均有百害而无一利,男女关系混乱会伤害对方家庭,造成夫妻不和,感情淡化,甚至会终结婚姻,是一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此外,应加强对抗属的教育,使她们明白坚守贞操是革命性的,这有利于稳定军心及抗战大局的最终胜利。此外,应加强男女之间的正常交流,打破他们之间的隔膜,使他们可以正常交往。③

五是通过教育改造“破鞋”群体。一方面,加强对该群体的文化教育,努力提升其文化素养。根据地内普遍开设识字班、夜校、冬学等,积极动员“破鞋”群体同其他妇女一样学习文化知识。多种形式的妇女训练班使“破鞋”群体的革命性进一步增强,大批妇女干部得到锻炼。另一方面,根据地内各边区政府广泛宣传性乱之危害,大力推进卫生常识教育。性乱现象对于婚外性行为群体的身体造成了巨大伤害,不孕不育、花柳病、“杨梅”“大疮”等疾病均与性关系混乱脱不了干系,有好几个村子“杨梅”几乎传染到全村。1941年太行区在指导妇女工作时提出应注意性的卫生问题,“制止乱交,防止恶疾传染,实行性的保健”,④也积极推动性卫生问题的广泛宣传,特别是在新道德教育及卫生教育方面。

作为根据地的社会痼疾之一,“破鞋”问题难以在短时间内根除,常年战乱更使该问题的彻底解决难上加难。在处理婚外性关系问题时,不能单纯依靠强制,必须辅之以教育,不能单纯归咎于女方,必须认识到不合理的婚姻制度及封建势力是促使该现象产生的根本原因,对该群体展开有的放矢的改造。

三、改造巫婆神汉

数千年的封建社会统治使迷信思想在中国根深蒂固,华北抗日根据地亦是如此,各种迷信活动盛行其间。作为二流子群体的一员,巫婆、神汉等迷信职业者几乎从不参加生产,靠装神弄鬼来骗取群众钱财,破坏社会风气,甚至威胁到中共在根据地的威信。为此,中共决定对巫婆、神汉等迷信职业者进行改造。

面对生存困境,民众几乎无力应对,只能从鬼神身上寻找精神寄托。长期困顿,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群众在面临疾病时很少有机会、有财力寻求正规的医疗救助,加之各类天灾频发,群众碰到天灾、疾病等就跑去求神拜佛。群众的文化素养普遍较低,他们很少有机会接受教育,科学知识极端匮乏,不能正确对待各种未知现象。此外,中国人向来缺少自我反省精神,“对自然世界的未知现象更乐于用巫术来解释。巫神通过神话故事与主观臆断,建构了解世界的一种范式,并一定程度上成为观念世界的操纵者”。 对巫婆、神汉、阴阳先生等进行改造也是中共对群众观念世界的改造,“在共产党人看来,巫神就是最坏的二流子,只有把二者结合起来,才能管窥根据地社会改造,特别是观念世界改造的全貌。”①中共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在华北抗日根据地建立之初就着力于破除迷信、倡导科学,对迷信职业者的改造为其中重要一环。

对巫神、阴阳先生等的改造遇到了诸多阻力。一方面,他们较为顽固,长期好吃懒做,不愿意参加生产,不会主动接受改造,为边区政府的二流子改造工作增加了难度。另一方面,乡村社会中封建迷信风气较重,民众对巫神等迷信从事者的态度是复杂的,既厌恶,又敬畏,同时又有一定的依赖性。葛洛在《卫生组长》中细致描写了身为卫生组长的他如何与村民、亲人等就迷信观念进行斗争,迷信思想在乡村中的显赫地位可见一斑。他的婆姨生病卧床,尽说些胡话,其母亲和丈母娘主张请高金锁巫师来治病,他一口回绝,并亲自去请医生来治病,后来拗不过他的母亲及其丈母娘,还是请来了巫师,由此足可见巫师、神婆在农村具有十分稳固的群众基础,要想改造他们并非易事。②中共及根据地内各边区政府面对这样的情形并未退却,他们将迷信职业者并入二流子之列,指出二流子长期不事生产靠骗取民众钱财为生的剥削本质,得到了广泛支持。王建华认为“以生产的道德标准,或者说正当性来改造巫神,应当是可能遭遇社会阻力最少的一种形式”,③对巫神的改造也就有了正当性。

改造二流子的最根本措施是借助劳动,对巫神、阴阳先生、占卜者等迷信职业者的改造也不例外。但在动员其参加生产过程中需充分认识到巫婆、神汉等不同于一般的二流子,他们长期假借神佛之名骗取了大量的钱财,生活较为富裕,接受改造的积极性不高。河曲樊家沟在改造二流子运动中积极动员妇女参加生产,全村妇女均参加了纺纱织布工作,神婆却仍然不事生产,装神弄鬼,开场聚赌,欺骗群众。特等劳动英雄张秋林等积极引导神婆改邪归正,积极参加生产,村中其他妇女也争相来劝神婆。神婆刘着锦承认了迷信活动的错误之处,积极参加变工,通过纺织过上了好日子,并主动将装神弄鬼的家具捣毁。④

发动群众也是有效改造巫神等迷信职业者的重要依托。囿于迷信职业者在乡村中的影响力,打破群众对他们的迷信是有效发动群众的重要前提。神婆们在村中装神弄鬼,欺骗众人,既耽误时间,又浪费钱财,严重者甚至会危及生命。在中共组织及其各级干部的领导下,村中妇女逐渐意识到神婆是骗人的,河曲樊家沟在召开妇女大会时王兰女、任三女等提出要对神婆进行改造,发给她们纺车,交出“神位”等,再也不欺骗他人。有38个小神婆和几个大神婆纷纷上交“神位”等物,一个最老的神婆在妇女们的长时间质问无言对答时也将“神位”等上交,这些用于迷信活动的物件被妇女、儿童当场烧毁打碎。妇女在会上高喊“打倒大仙,多纺线线”“神婆欺骗人,妇女们不要听”“有病抓紧请医生,不要吃神婆的香罐子”等口号,多年的迷信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打破,巫婆神汉等也得到改造。①

华北抗日根据地各边区政府也通过大力开展医药卫生工作来破除迷信。中共在根据地各边区政府中积极推动清洁卫生、疾病预防及治疗工作的开展,反对迷信巫神。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是用医疗效用说话,1945年2月日照纸房区横沟村爆发了大范围的流行性感冒及流行性脑脊髓膜炎,2月18日至3月6日短短18天内便病倒84人,死亡22人,该县县区政府、驻军卫生队与医救会等抽调5人赴横沟急救,并进行了防疫教育,如在患病家门口写上“此家有传染病”,有病的家属不到别家去,别人也不到病人家去,病人家属不赶集,病人吃水给他指定一个井,排泄物都掩埋,用具都煮沸消毒,本庄不上外庄走亲戚,外庄也不到这庄来。在医救会的努力之下,41人被成功治愈(治疗未愈的仅有1人),进行防疫后在7天内仅发现2人病患,疫病停止传染。除最初尚有村民因没钱治疗而去请巫神看病或找人挑割致死外,其他群众都不再信神了。②医疗卫生工作带来的积极成效使群众不再迷信于巫神,他们从事迷信活动的社会基础也随之消失。

此外,根据地内各边区政府还通过戏剧、大鼓书等形式破除迷信,教育巫婆神汉等转变职业,积极接受改造。这些戏剧、书籍等并非直接反映巫神改造,主要是打击迷信思想对群众的侵蚀,使他们逐渐认清巫神等迷信職业者骗人的本质。抗战时期,反映迷信的戏剧被划入禁演行列,要求“就是唱旧戏,也要挑不迷信的”,③太南胜利剧团指导员王聪文在审查戏目时提出“丧风败俗、宣传迷信的旧戏应该禁演”“迷信、淫荡、皇帝、有毒素的戏通通都禁演了”,④动员民众积极参加抗战的革命新剧大量涌现出来。此外,部分直接反映巫神改造的艺术作品也开始出现,如临县有一位盲人白汝珍把自己过去在旧社会被生活压迫、如何去骗人过活的事实编成大鼓书,自己弹唱出来。⑤这种现身说法的形式对于打破迷信具有较大效力,许多迷信职业者开始坦白自己的错误,用亲身经历揭示迷信职业者骗人的手段及目的。

中共领导根据地内各边区政府竭力破除迷信,改造巫神等二流子成效斐然。社会风气大为改善,泥老爷不见了,签筒子不见了,人们不再相信“蝗虫是神虫,打不得”,也不再依靠“龙王”求雨,巫神、阴阳先生、占卜者等也渐无人问津。在政府的劝导及教育下,多数的巫神、算卦者、阴阳师等放弃骗人,积极参加生产。许多地区的香烟会,本来是封建社会群众“求财进子”“消灾免难”的场所,浪费很大,现在都变成“生产动员大会”和“文化棚” “文化市”了。⑥中共通过对巫神等从事迷信职业者的改造也成功净化了群众的精神世界,社会风气焕然一新。

四、结语

“旧社会,正月里不劳动,还赌博,老是败家。新社会,正月里变化大,有娱乐,唠唠发家;旧社会,二月里讲迷信,村村拜神,瞎想安宁。新社会,二月里讲进步,家家春耕,实在高兴。”①正如武乡这首新秧歌所唱,二流子积极投身生产实践中,逐渐被社会主流群体所接受,社会风气和社会秩序大为改善,“大大消除了赌博、吸烟、串门子、招野汉、偷窃财务、好吃懒做、挑拨是非、宣传迷信、敲诈钱财种种旧社会残余的不良现象”。②

从黎城县霍家窑二流子改造情况来看,据统计,1943年减租大生产前,懒汉21人,流氓11人,“坏女人”27人,巫婆2人,参加道门者61人,二流子共计122人;1943年减租大生产后,二流子人数锐减,懒汉4人,流氓2人,“坏女人”14人,二流子共计20人;1944年除尚有“坏女人”7人外,其他二流子已绝迹;到1945年,全部二流子都被改造过来,改造的效果显著。③

改造二流子是中共领导华北抗日根据地内的一项壮举,有效挖掘了潜在社会劳动力,净化了社会风气,有利于维护乡村秩序及化解不良因素对中共政权的消解。更为重要的是,中共通过改造二流子,将在以封建剥削为基础的社会中形成的旧人改造为新人,建立新社会和新秩序。作为社会边缘群体,改造成功的二流子逐渐被社会主流所接纳,成为中共、边区政府、人民群众欢迎的新人。“近年来我们不仅进行了经济、政治、文化各方面的改造和建设,而且还进行了‘人的改造和建设。旧社会遗留给我们的渣滓——二流子,大部分都改换了原来的面貌,变成健康勤劳的农民,壮大了农业生产的阵容”。④二流子的成功转变在乡村社会影响力不容小觑,有效带动其他二流子及群众积极参加生产,推动了根据地的发展及抗日战争的早日胜利。

(张建梅,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