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一棵芥菜,还你四季美味
2019-10-09林芝
林芝
“东南好望角,曙光首照地”。老家石塘碧海青山环绕,石屋鳞次栉比,石径、石巷曲曲悠悠。千年曙光节后石塘声名远播,村村通公路带来交通便利,渔家民宿雨后春笋般崛起,渔民的生活日新月异。
家门口那片海,以前缺钱少菜,老妈年轻时身手矫健,常在退潮时勇立潮头,去礁岩上捉螺铲藤壶给我们下饭改善伙食。转眼孩子都长大了,各自离家,也不需要涉险打牙祭,老太太现在只在海边抄手巡视,已转战陆地,一门心思都在菜园里了。
芥菜是十字花科植物,石塘人称花菜。初春时分,正是芥菜长势最喜人时,一片片齐刷刷绿油油,石塘渔村不拘门前屋后,总能看到几畦几棵。它易种又耐寒,再生能力强,一棵芥菜剥剥吃吃管一季,是冬季石塘人食用的主要蔬菜。
石塘人祖先大多是福建移民过来的,前几年到福建旅游,见到一样错落分布的石木结构房屋和随处可见的芥菜,感觉非常亲切。想来和我家屋旁的朴树一样,都是沿袭祖先从福建带来的种植习惯。
又到了芥菜收获季,油菜花漫山遍野,老妈腌菜蒲头晒菜干各种忙,亲戚朋友各种送。邻居来我们屋后看菜园,顺路进来诉说儿女烦恼家长里短,妈开解安慰,软语布施,给人装了一大袋芥菜,又陪着去巡视了一番她的菜地。
老妈向我介绍,那畦圆叶子的芥菜是江西大嫂送的种子,不光个大还特别鲜嫩。她在认真种好本地品种的基础上,还尝试引进外省新品种,工匠精神加开拓精神,就差“互联网+”了。立在地里的芥菜犹如老太太的士兵,一有空就去点兵点将,菜叶拿在妈手里有如大将手中的斧钺刀剑,她腋下夹菜脚下生风呼呼而来,甚是霸气。
收芥菜时,家家户户门前堆起芥菜垛,老妈总是抢在开花之前拔回家,只留几棵壮硕的结籽做种。芥菜味辛性温,全身都是宝,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各有用途。一棵棵快半人高的芥菜拔回来,老妈便忙开了,切掉芥菜根,菜根抖去泥土晒干烧火,再齐根部约20厘米处切来腌菜蒲头,余下的菜茎菜叶,鲜嫩的取来切成寸许,蒸晒腊烘干,外面老一点的晒菜干或腌咸菜,一点不浪费。老妈侍弄芥菜是行家,晒的菜干酸嫩可口,腌制的菜蒲头经年也不会腐坏,又酸又脆,常有邻居来要,她便很有成就感。
老妈种的芥菜是真好,叶宽茎高,赶上我的个儿了。切下的菜蒲头一个个也壮得跟小猪似的,洗的时候我都抱不动,翠绿白净,煞是可爱。待灶膛火旺,铁锅水开,妈把菜蒲头一个个下锅,翻烧至微嫩转深绿色时,再逐个出锅晾着,总忘不了菜蒲头在妈妈手间翻转,屋里清香弥漫、炊烟缭绕、热气腾腾的温馨场面。老妈总不放心让我烧火,火候和生熟程度的把握是技术活,会影响到菜蒲头的味道和储存时间。
家里大大小小的缸、坛早已洗好晾干,菜蒲头一个个放进去,边码边撒盐,挤得严严实实,再压上一块石头封好,到夏天就可以下饭了。小时候我们也没闲着,放学去山上摘胡葱,胡葱头洗切好放进菜蒲头坛里,互相入味提香,又脆又香,酸酸甜甜回味无穷。妈总留下最后一锅烧成烂熟金黄色,给我们即食解馋,蘸些许酱油,嫩嫩滑滑,入口即化,味道清甘鲜美,啃出猪蹄的感觉,是我的最爱。石塘美食肉羹、鳗鱼羹汤里放点菜蒲头,那美味谁吃谁知道。
石塘少平地,芥菜种在岩石间、山坡上,水质水土不同于平原,再加上铺散在礁岩上,太阳把岩石晒得滚烫,上晒下烤海风吹,晒出来的菜干别有风味更香脆。跨海大桥下的红岩礁开阔平坦,我们小时候常常去翻晒菜干,顺便捡点海螺贝壳。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大鱼大肉是不待见了,人生美味就是菜干面了,百吃不厌。从前渔村缺医少药,家中有人感冒了,就给他烧碗菜干面。做法也有讲究,取陈年的菜干,切好姜丝和葱段、肉丝、鱼面、虾干、鳗羹干,油锅热了,放入姜丝葱段,再放入菜干翻炒,边炒边洒老酒,这叫灸菜干。酒干了再洒,如此灸三遍,酒味入了菜干,菜干又香又嫩,再放入其他作料翻炒后加水,水开了看看汤汁熬出色了,再放入米面烧开出锅。喝上这样浓浓的一碗菜干面汤,睡一觉出身汗,感冒也不可怕了。
妈蒸晒的腊烘菜取材掐得狠,只要菜心里最鲜嫩的一点点,蒸晒后变金黄色,又嫩又香。腊烘干烧汤,配上墨鱼干、小排,去了小排的油腻,去了墨鱼干的腥气,因为有了荤菜佐味,腊烘干更鲜嫩了,味道不是一般的赞。以前买不起猪肉猪油,聪明的渔家主妇炒菜时倒点咸鱼汤,菜的味道就会更鲜美。
石塘人早晚各一顿稀飯,咸鱼菜蒲头是家常菜。以前渔村整个冬天除了海鲜,蔬菜舍不得买,都吃自家种的芥菜,我哥都吃怕了。我和弟喜欢芥菜炒面吃,回家必要老妈现炒。五花肉熬热油锅放入姜丝葱段,再搁点鱼面、虾干,挨过霜冻的芥菜微苦中有回甘,味道鲜美,炒出来的芥菜鲜鲜甜甜,面线油滑筋道,铺上荷包蛋丝,色香味俱全。或者芥菜饭、芥菜粥、芥菜年糕、虾皮炒咸菜……反正一天三顿四时八节都跟芥菜“干”上了。
金灿灿的油菜花恣意绽放,阳光明媚,云霞正盛,鸟语花香,蜂逐蝶绕……勤劳聪慧的渔家女恰似芥菜耐得寒苦,不惧岁月,不问收获,用地母一般的坚韧撑起一个家,给她一棵芥菜,还你四季美味。
愿妈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摘自《温岭日报》2019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