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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刀

2019-10-09孙鹏飞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9年9期
关键词:大刀朝向张大

孙鹏飞

夏夜,元庆把数十个冬瓜整齐地码在院子里,在香烟缭绕中从师父手里接过鬼头大刀。这大刀平时用布包着,久置不用,没想到取出来依然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元庆欣喜地握住刀柄打量,从今晚起他就接过师父的班,往后吃饭的营生算是有了。可是他还不敢大喜,师父的脸色并不好看。

元庆从院子正中央的水瓮中舀了瓢水,像往常那般泼到磨刀石上,一层铁锈渣退了下去。

“明天你小心地绕到大人背后,趁其不意瞄准后颈砍去。”师父躺在竹椅上,吸着水锅烟,“磨锋利了才好,大人不用遭罪。”

“师父,我明天要砍的是犯人,不是个大人。”元庆提醒他。元庆坐在马扎上,一手握刀把一手掐明晃晃的刀身,弯着腰磨个不停。

“姥姥,你懂个鸟球。”师父站起来,走到大刀前用拇指试下刀刃。

他用油布把大刀擦净,张大的眼睛茫然地朝向天空。他第一次砍头还是在枪炮轰鸣的战场上,身后撼动三山五岳的呐喊声推着他往前冲,他顿住步子一刀削平了迎面上来的洋人的脑袋,地上的黄色毛球张大的眼睛茫然地朝向天空。他再抡刀,身后的人不断往前推他,他不尴不尬地和人高马大的洋鬼子抱在了一起,短兵交接,刀是抡不开了,不知不觉肩膀已经中了枪。他摸了摸自己瘦弱的肩胛骨,老泪纵横。

元庆将鬼头大刀抡将起来,刀刃落到冬瓜上一早画好的横线上,一刀一瓜切到尾,刀口正好盖住横线,竟不差丝毫。元庆接着站到香案前,看准线香的发光部分,随手一刀,不上不下地切下了一排香火的火炭头子。因为燃烧不一,这一刀已是大成。元庆惊喜地望着师父,发现师父又是愁眉不展,闭着眼睛单调地磕水烟。

元庆不满道:“被杀之犯,系犯国法,与我何罪?”

“听说他本可以走的。”师父停下了动作,叹口气。他想着多年前曾和大人跪在这面香案前,义结金兰。一碗血水双手捧在胸前,端平了一呷而下。他摔了碗,豪气地说:“兄弟贵如手足,不求荣华富贵,但求生死相依。”

“那师父,你说他为什么不走?”

师父愣了一下,像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他自己五岁时让觉悟寺胖和尚收留,胖和尚教他刀枪棍棒、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参禅打坐。他成年后的一天,一群蓝眼珠黄胡楂的异类包围了寺庙。他们端着火枪往寺里扫射,胖和尚拍松了蒲团,盘腿坐着,任凭异类烧杀抢砸,自己纹风不动。那场火把胖和尚烧成了灰。隔天他哭着站在一片废墟前,想问胖和尚为啥不走。

“他走了对不起皇帝的知遇之恩,也对不起自己引以为傲的侠骨之情。”师父不无惆怅地跟元庆说,但是话一出口他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因为这是为君主死,这样未免小看了大人。

“大人的死是要说明一些事情的,是要警醒活着的人。”

“我看是生得尴尬,自知生得无力吧。反正都大败了,他的同党都跑日本去了,他干吗死心眼儿,非要坐着让朝廷捉?”元庆坦然道。

“你懂个鸟球。”师父又骂。然后,躺回竹椅,点了水烟,默然吸着。

元庆知道说错了话,唤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应答。元庆悻悻然用油布包扎鬼头大刀,准备回家。

“我实在不忍心大人身首异处,还请你在颈项上断筋留皮。”师父半天憋出了这句话。

元庆看着师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师父把辫子盘到脑门儿,把下垂的络腮胡捋顺了。他取过大刀:“你看好了,我教你这一次,你就出師了。”

他冲着脖子抹了一刀。

这刀下来,筋骨相连,张大的眼睛茫然地朝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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