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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脚下见故人

2019-10-08纪洪平

文学教育 2019年9期
关键词:赤峰红山樵夫

纪洪平

红山,这个名字刚出现在我眼前时,精神就为之一振,脑海里马上出现一座红色的山,这是一种不同于火焰山的颜色,很暗很红,没有黄色过度,也没有任何跳动,静静的、只是一片被岁月彻底沉淀后的沧桑之色。

在这红色的后面,潜伏了一个古老民族的遥远密码,无数往事被深埋,那些先民与大自然的抗争,部落与部落的碰撞,横行的疾病和战争,多少生生死死,早已尘埃落定,凝成血,化为土,将历史堆成山,留下抹不去的颜色。

看着以红山命名的出土文物,总不自觉地想起那座遥远的山,将这些仿造的红山玉器拿在手里,会有穿越的感觉。在画报上,在视频里,在博物馆里,看见真正的红山器,反而少了一些激动,常常被周围的背景吸引了主要精力,古人的气息被巧妙地稀释了。红山,就这样与我纠缠不清。

2012年10月末,我借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成立之际,有幸来到了赤峰。意想不到的是,主办方并没告诉我,同时还邀请了另一位长春的朋友,这个朋友恰恰还是省作家班的同学张帆。这是我第一次来赤峰,来之前查车次,长春到赤峰,只有一趟列车,我和张帆在互相不知道的情况下,搭乘了同一班车,有趣的是,到达终点时主办方才告诉我。由于来之前,我告诉了在鲁院读书时的同学王樵夫,他就是赤峰人,接到我的行程后,早早就安排了车来接我。最后,张帆一个人坐了组委会安排的车。

在赤峰,我与省作家班同学,还有鲁院同学一起见面,说不出文学的无限感慨。同时,也发现文学与世俗缠绕一起,照样无法彻底撇清。就像那句老话:远道的和尚好念经,王樵夫本身就是赤峰市文联的,这个全国性的文学组织所在地就设在赤峰,主要成员很多也是赤峰当地的文化精英,但作为主要承担本地文化的部门,赤峰市文联竟然没有参与。最后还是因为我的原因,王樵夫得以参加,却没有获得重要的职务,而在会上宣布我是副主席的时候,我还觉得很茫然,文友事先没人跟我说,只说这几年看我写的散文诗不错,让我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上来就给个副主席,有点承受不起的感觉,发言时有点跑偏,王樵夫在旁边着急,随手给我写条子提醒。说实话,我所以来,就想来看看传说中的红山,看看王樵夫。在鲁院学习时,我俩就是好朋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古玩收藏。每到星期天,约好去潘家园、报国寺等地一起寻宝。他知道我的爱好,等到会议结束,利用下午休息时间,把我拉上出租车,直奔赤峰古玩城和红山脚下。

赤峰城市不大,市貌跟所有城市差不多,并没有显著的特色。古玩市场的规模很小,别说跟北京比了,连长春也比不了,冷冷清清的样子,很多家都歇业了,或许那天不是古玩大集,古玩城外面的地摊市场也不兴旺。本地出产的中国四大名石之一的巴林石,价格比外地更高。王樵夫是玩石头高手,收藏了很多好石头,临走时送了我一块作纪念,至今还保留着。

我喜爱青铜佛造像,这里却很少,令人眼前一亮的更是鲜见,王樵夫看出我有点失望,就马上张罗去下一个目的地——红山!我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打个车,拉着我直奔红山,我一路开始想象,把那座曾经耸立在我心中的红山翻出来,准备打扫一下,与现实的红山做一下比较,可是,就在我还没清理完之际,王樵夫说,到了!我懵懵懂懂从车上下来,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眼前根本没有山,看我一脸迷茫,王樵夫指着脚下的略有点红色的土丘说,这就是红山!什么,这是红山?仔细看会发现,前方没有路了,回头却有来时路,疑问确实到头了,没有今人走过的道路,也自然没有了异议的思路,打量着这座红色山丘,以前所有的构想,瞬间归于宁静。这就是红山,真实的红山,毫无疑义,仿佛那些出土的精美玉器,都是仿造的,不可能是从这里挖掘出来的。我呆呆看着,调动自己的感官,努力发挥所有潜在的想象力,拼命想从这平淡无奇中,看出一点遥远的痕迹,哪怕一丝悠悠荡荡的气息,但一切都被相貌平平的泥土掩盖了,唯一的那一抹红色,给我留下了淡淡的可以揣摩的远古浪漫。玉猪龙、勾云形纹佩、马蹄形管状玉器、太阳神、鸮鸟、虎等等各种玉器,仿佛从天而降,那些充满智慧的先民,只在人间短暂停留,故意布下了一个谜底,等着后人当成命题来揭晓……

按照组织者的安排,我们一行人还去著名的克什克腾旗国家地质公园。没去之前,我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个公园,说是公园,其实就是史前遗存。诺大的公园,只有我们一行几人,好像一下回到了远古。这里亿万年前,就是海洋深处,所谓沧海桑海,不过如此,在相对平坦的坡地上,散落着一块块巨石,每个巨石形状各异,有点像极了乌龟,有的像雄鹰,有的像城堡,在大草原上,能看到这样的景观非常出乎我的想象。如果拍摄史前故事片,或者科幻未来,以及描绘其他未知文明,这里的一切似乎不用刻意设计、虚构,直接可以平铺直叙地采用当背景。因为这里真的就是亿万年前的海底,那些海洋的爱情故事,就是在这里完成的,所谓海誓山盟,就是在这里变成了现实,那些誓言化成一块块象形的巨石,依然坚硬无比,依然能听到心跳,等世界安静下来后,就能听到娓娓道来的往事。

离开克什克腾旗国家地质公园,我们又驱车去热水镇洗温泉,一路之上,视野极其开阔,漫漫无际的草原讓我想到大辽,真的很辽阔,想到成吉思汗,想他手中的弯弓,还有纵横天下、席卷世界的胸怀……渐渐的,所有的想象都不见了,任何历史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株草连着一株草,一直连接到天边。在我们奔跑的几个小时里,我竟然没看到一个人!这时,传说中的美丽草原,开始挑战我的想象极限,我不知道古代这些北方游牧民族是怎么凝聚起来的,不知道他们如何清晰地辨明方向,向着那些先进的城市文明发起犀利的攻击。那么漫长的路,足以让矮小的蒙古马倒在东进和西征的路上,也许是孤独,让这里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勇气,沟通和交流,势不可挡,几百年前的欧亚大陆,与这里的孤独牢牢链接起来,世人只看到了这里的疾风迅马,看到了摧枯拉朽的弯刀和长弓,没人知道这里的寂寞孤独。所以再绚丽的喧嚣和繁华,都抵不过悠扬的孤独,抵不过草原夜空中的寒星,一曲琴声,足以摧毁世间最坚固的城墙,利箭很准,对准了历史的靶心,然后释放了所有孤独,直到今天,才恢复如初。这一刻,我眼中的上海、北京、长春,那些人潮和森林一般的建筑,恍若另一个世界。王樵夫说,这里才是他的老家,赤峰不过是他工作的地方。此时,我再看他,突然就觉得与平常大不一样了,对他的印象,还是在北京鲁院那样的环境里,离开这个背景,他和他的作品都发生了移位。我不敢问,他是如何在这样人烟稀少的大草原度过了那些青葱岁月,也不能问,他是如何学会了鉴定古玩,更不会说,草原真的很荒凉,尤其在这个季节,根本没有那些诗情画意。生活看似一成不变,其实总在不经意间,来个意想不到的诡异,让人瞠目结舌,每个意象,很多都是我们主观的想法,往往与现实有出入,甚至大相径庭,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本是人间的滋味。

转念又一想,千百年来中原王朝始终把来自草原的力量,当作最大的威胁,甚至不惜以举国之力,建造堪称人类奇迹的万里长城。只有到了清代皇帝,对蒙古采取和亲的怀柔政策,才敢放豪言,说长城根本无法阻挡来自北方的冲击,而建设心中的长城,才可长治久安。可见,草原那无尽的孤独寂寞有多么可怕,当马头琴如泣如诉向天地讲述马背上的故事,当我们走进现代化的蒙古包,接过热气腾腾的奶茶,当白色哈达披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那些刀光剑影的往事,演变成美丽传说。

换一个地方、或者角度,再看一个曾经自认为熟悉的人,就会发现很多陌生,恰恰这些陌生,让生活千姿百态。

(选自《辽源日报》2019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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