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花

王明新

整整十年，姐姐白天在聾哑学校做手语教师，晚上去饭店包水饺、刷盘子，供妹妹读书，妹妹也没辜负姐姐的辛劳，成绩一直名列全年级前几名。妹妹尤其有画画的天赋，小小年纪作品已多次入选全市美展，她也打算报考美术院校。高考在即，妹妹却突然说，她不想读书了！

十年前的一场车祸，夺走了姐妹俩父母的生命，发生车祸的时候姐妹俩也在车上。在亲朋的帮助下送走父母，当姐姐出现在妹妹病床前时，妹妹还没苏醒过来。医生告诉姐姐，妹妹的生命已经没有危险，但她从此可能永远丧失语言表达功能。姐姐守候在妹妹床前等妹妹醒来，同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四十八小时后妹妹终于醒来，果然如医生所料，妹妹再也不会开口说话。妹妹发现姐姐同样不会说话，姐姐流着眼泪用手比划着告诉妹妹，父母已经离开了她们，但请妹妹相信姐姐，姐姐永远是妹妹的依靠。姐姐叫何小荷，妹妹叫何小竹，那一年姐姐十五岁，妹妹八岁。她们成了一对哑巴姐妹。

妹妹康复后继续读书，虽然不能说话，但可以听到老师讲课，因此并不影响学习。姐姐辍学在社区的帮助下去一所聋哑学校，一边做工一边学手语，回家后再教妹妹，自此姐妹俩开始用手语交流。后来姐姐成了这所聋哑学校的老师。

听妹妹说不打算参加高考，姐姐十分震惊，质问妹妹为什么？妹妹平静地“说”，我已经长大成人，不想让姐姐再这么辛苦，我也要去工作。

这是什么理由！姐姐第一次“骂”了妹妹。姐姐哭着“说”，父母闭眼的时候我就在跟前，他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们让我一定照顾好你。我十五岁辍学，辛辛苦苦工作十年，供你读书，就要高考了，你却说不想读书了，你让我怎么向父母交代？

妹妹“说”，以前我小，不懂事，才让姐姐为我失去了读书的机会，才让姐姐这么辛苦。你虽然比我大几岁，但你不欠我的，现在我长大了，我要去工作，看着姐姐每天这么辛苦，其实我很早就不想读书了，只是怕姐姐生气，一直说不出口。

姐姐“说”，你虽然不欠我的，但我是姐姐，姐姐有责任照顾妹妹。正因为我失去了读书机会，你才更应该好好读书，因为你至少有一半是替我读的，我们不能让父母失望。

妹妹“说”，我打听了，如果读美院，要画人体，要去名山大川写生，还有画笔、颜料、纸张，这些都需要钱，因此读美院比读别的大学更花钱。

姐姐“说”，钱的事不用你管，你只管读书。

妹妹“说”，你仅比我大七岁，已经为我付出了十年，再这样下去，你的爱会把我压垮，甚至崩溃。

姐姐沉默了。自己的爱会把妹妹压垮，这是姐姐没想到的。

过了好一会，姐姐终于“说”，可你想过没有，你无法与人交流，能做什么？

妹妹不服气地“说”，姐姐与我一样，不是照样打了两份工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妹妹目瞪口呆。

姐姐突然说话了，姐姐说：“我什么都告诉你。那次车祸夺走了我们的父母，你也负了重伤，只有我完好无损。当听医生说你可能永远失去语言表达功能的时候，我是多么担心啊！我担心你就此自卑，消沉，无法面对生活，于是决定自己也不再说话，我要让你知道，即使没有语言表达功能，照样可以自信，自强，可以活得很好。从此我再没说过一句话，十年了。我爱你不是想把你压垮，是希望你能和姐姐一样坚强，不被命运牵着鼻子走，而是把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你不参加高考就是向命运屈服，姐姐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沉默了足足三十秒钟，妹妹突然一把抱住了姐姐，姐妹相拥，任泪水滂沱，任泪水滔滔。

【原载《羊城晚报》】

插图 / 姐妹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