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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望舒与丁香姑娘,一生解不开的雨巷情怀

2019-09-28红果

知音海外版(下半月) 2019年9期
关键词:戴望舒雨巷

红果

戴望舒是中国现代派象征主义诗人,曾有人将他形容为诗坛的“尤物”。他的成名作《雨巷》标志着诗人在新月派的影响之下,由浪漫式抒情向象征式表现的一个转折,戴望舒也因此而赢得了“雨巷诗人”的美誉。当时全国正处于白色恐怖之中,大家都将这首诗与时局相联系,表达出人们交织着失望与希望、幻灭和追求的双重情怀。但是近两年,有大量文献资料表明,《雨巷》中所描述的“丁香姑娘”,原型就是戴望舒的初恋施绛年。这个让戴望舒倾其一生情感的女子,最终导致了他后两段婚姻的失败落幕。

“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1927年春的一天,一列从杭州驶往上海松江县的火车上,一个身材瘦高举止斯文的年轻人,正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出神,他就是戴望舒。22岁的他是个有着超群才华的诗人,尽管上帝赋予了他才华横溢的头脑,却因小时天花落下了满脸的疤痕,使得他一直自卑敏感。他的诗作也不被人看好,但因《现代》雜志主编、同窗好友施蛰存极力推荐,方才在诗坛上崭露头角。他此次的上海之行,正是应施蛰存之邀。

戴望舒的到来,受到了施家人的热情款待。恰逢周末,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谈天说地。正热闹时,一个姑娘像抹绚丽的魅影,从大门闯了进来。女孩身材修长,一双妩媚的眼睛。一见戴望舒,女孩调皮地问:“这丑男人是谁?”她的口无遮拦遭到了施家人的批评。戴望舒尴尬又拘谨地忙不迭起身要作自我介绍。

施蛰存笑道:“你不用拘礼,这是我淘气的妹妹施绛年。”施绛年冲戴望舒做了个鬼脸。17岁的施绛年就读于上海一所中学。其实早前,施绛年就从哥哥那听过戴望舒的大名,并看过他的诗文,内心十分崇敬和欣赏。可一见面,大诗人的相貌与他的才气竟有如此大的距离,不免失望。

松江是上海文明的发源地,那几天,戴望舒随着施蛰存兄妹一起游玩了西林禅寺、宋代方塔、《平复贴》的作者陆机的读书台。施绛年也对文学情有独钟,一路上,诗人与文艺女青年更如逢知音,两人你来我往谈得很是热切。

不知不觉中,花季少女的青春气息,令从来未恋爱过的戴望舒神魂颠倒。单从外表来看,他一米八的个头和高挑的施绛年很是相配,但他满面麻坑又无法与对方的美貌相提并论。在这样的反复踌躇间,戴望舒望而却步了。他越是想挣扎逃离,那颗心却越是止不住的渴望。

终于,戴望舒恍惚的神情引起了施蛰存的关注。在他询问下,戴望舒忍不住向他坦露心迹。戴望舒木讷又腼腆,与异性交往时往往严肃有余而风趣不足;施绛年则活泼热情,爱慕虚荣,两人性格和价值观千差万别。对此甚为了解的施蛰存,太清楚他们不合适,但出于同窗情、惜才意,他还是鼓励戴望舒表白。

这年4月,上海的雨季缠绵淅沥。一直不敢向施绛年倾诉心声的他,站在施家二楼的窗子下望,恰好施绛年打着油纸伞走进小巷,窈窕的身影在濛濛细雨中渐行渐远,戴望舒怦然一动,立即提笔道:“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一首《雨巷》在这种境界中诞生了。

这首诗第二年发表在了叶圣陶主编的《小说月报》8月号上,并对此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雨巷》替新诗的音节开了一个新的纪元,戴望舒也因此而赢得了“雨巷诗人”的美誉。

当戴望舒捧着写好的诗词,羞涩地拿到施绛年面前:“这是我新写的一首小诗。”施绛年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对戴望舒的心思早有察觉,但他并不是她中意的类型,不仅仅是他那张麻脸,更因他的清贫。但因哥哥的关系,又顾及戴望舒的情面,她匆匆浏览,淡淡答道:“很好啊。”不明白对方心思的戴望舒,却将施绛年的婉转拒绝当成了矜持,爱情之火在他心底燃烧起来。

“你会把我孤凉地抛下”

爱情的燃烧遂成了一首首诗作,他将它们送给施绛年。他在《我的恋人》中写道:“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1928年,戴望舒的第一本诗集《我底记忆》出版时,他在诗的扉页上题字给施绛年,并用拉丁文题上了古罗马诗人A·提布卢斯的诗句,他自译为:“愿我在最后的时间将来的时候看见你,愿我在垂死的时候用我的虚弱的手把握着你。”据此他也向世人公开宣布,他对施绛年那份赤诚和刻骨铭心的情感。

相比于戴望舒的狂热,施绛年只有一怀清寂。原本她想给戴望舒留颜面,让他慢慢地感受到她的冷漠后自动退出,既不损双方情面,也不至于让戴望舒伤自尊。可是戴望舒浑然不觉,诗人天生敏感和对爱情的渴望,令事情到了这等地步,她再装傻不懂,那就真是说不过去了。

一晚,施绛年将戴望舒约至后巷,努力做好措辞:“我一向将你当成崇敬的大哥看待,并无半点儿女私情的。”施绛年的话说得轻声细语,可对戴望舒来说,不啻晴天霹雳。他独自站在巷子尽头,月光下,他孤独的影子像一棵萎枯的树,落寞,寂寥,清冷……

第二日,戴望舒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回到杭州。可是一想到施绛年黑黑的眼睛,纤纤玉指,还有那清朗而爱娇的声音,就发了疯地思念。他将这些思念的蝶,都化成了诗句写于纸间:“你会把我孤凉地抛下/独自蹁跹地飞去/又飞到别枝春花上/依依地将她恋住。”他无助无望地徒劳呼唤,“回来啊,来一抚我伤痕”,但他的呼唤没有换来半句回应,他被折磨得成《老之将至》诗集。

半年后,1930年底,戴望舒重新踏进了施家的大门。此时施绛年也已中学毕业,在上海邮电部门当职员。因为施蛰存一再叮嘱,再次见面后,施绛年对他热情了许多。

这份热情像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马上将戴望舒心底那份并未熄灭的爱火复燃了。他甚至误将施绛年半年前对他的拒绝,当成了对他的考验。戴望舒高傲而自尊的心不甘失败,他再次以大篇幅的诗文作为打动女孩芳心的秘密武器。

戴望舒酸溜溜的几首穷诗文,非但没打动施绛年的心,反让爱享受生活的她心生厌烦。到了年底,上海的冬天潮湿阴冷,戴望舒的单相思却愈来愈炽烈,临近春节时,他必须回家了。

临行前一个阴冷的日子,戴望舒在楼梯上拦住了正欲出门的施绛年。望着施绛年那双美丽清澈的大眼睛,他一时语塞,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才读起:“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这种冒失的示爱,施绛年顿生厌恶,扭身欲走。戴望舒一把拉住她,突然攀上屋檐,无限忧伤地说:“你如不答应,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看着戴望舒嗔痴模样,施绛年心软了……

施绛年勉强同意了求爱,戴望舒喜出望外,唯恐她再反悔,他丝毫不敢怠慢,第一时间通知了父母赶到上海向施家提亲。忧郁的诗人终于有了灿烂的女友,松江的天气似乎也提前进入春天。那些天,戴望舒兴奋得连连失眠,奋笔疾书,《村姑》《野宴》《二月》《小病》《款步》等诗作中都洋溢着他求爱成功的喜悦。

1931年4月10日,戴望舒与施绛年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订婚仪式。那段时光是戴望舒最为幸福的,他和施绛年在林中漫步,一起研习诗卷。施绛年甚至也会撒娇地对他说:“追随我到世界的尽头。”戴望舒无限地陶醉在这样的甜蜜中。

“你牵引我到一个梦中”

就在戴望舒满心期盼成为施绛年的新郎时,施绛年却提出个条件,她希望戴望舒出国留學取得学位回来,有份体面的事业和稳定的收入后,她才考虑结婚。其实施绛年只是被戴望舒动辄要死要活的爱情方式勒得快喘不过来气了,她想给彼此留些空间,让她冷静地思考是否可以接受戴望舒。

戴望舒再次陷入低谷,他一分钟都不愿离开施绛年,心里也不想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但如果想得到她,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1932年10月8日,戴望舒带着不舍,独自踏上了“达特安”号邮轮赴法国留学。

到了巴黎后,满眼陌生面孔,孤独的苦闷、相思的落寞、贫困的生活,像龙卷风般向戴望舒袭来。巴黎原本是个浪漫的城市,但是没了爱人相伴,戴望舒觉得索然无味。他时常伏在旅社里翻译书稿,他对学位和读书计划也没兴趣,只想快点多挣些钱,然后回到国内去。他不停地给施绛年写着炽烈的情书,用自己从嘴里省下的钱给爱人寄礼物。

可戴望舒却不知,就在他走后的五个月,施绛年就与一个冰箱推销员相爱了。那时冰箱推销员是个时尚的职业,前景好薪水高。施绛年终归是个虚荣的女人,原本就不爱戴望舒的心更是偏离了轨道。刚开始她还会回复戴望舒的信件,但自从心有所属后,她的信就变得越来越少。

敏感的戴望舒,觉得必有事情发生。他后悔远走异国是个轻率又愚蠢的决定。于是,他要马上回国!父亲当然不希望戴望舒为了个女人毁掉前程,只好求助于施蛰存。施蛰存当然知道施绛年已爱上别人,强扭的瓜不甜,他唯有叹息,更怕影响戴望舒的学业不敢告知。他将施绛年的恋情一再相瞒,还在信中劝戴望舒克服困难坚持学习。戴望舒在巴黎的费用和药品,基本上都是他寄去的,有时候他会将全部的工资垫上。这一方面出于对戴望舒的友谊,另一面也算是为自己妹妹赎罪。

戴望舒暂且被说服,却执意让施绛年来法国与他相伴。施蛰存只得写信,“我劝你不可存此想,因为两人的生活费太高,而你一人的生活我还尚且为你担忧。况且她一来,你决不能多写东西,这也是个危机。”戴望舒这才断了团聚的念头。

生活上苦些倒能支撑过去,但感情上的负累,令戴望舒愁肠百转。1933年8月,日益贫困不济的戴望舒手中的钱全花光了,万般无奈下转到里昂,向设在这里的中法大学申请助学救济金。校方接受了他的申请,条件是他必须在学校正式注册,参加考试,如果考试不及格即被开除学籍遣返回国。戴望舒走投无路,只能在此开始攻读法国文学史。可是戴望舒根本没有心情好好读书,几乎从不去听课。

1934年8月,他从里昂乘火车去西班牙旅行。除了游历,大部分时间是上图书馆,他还没有忘给施绛年寄旅途中买的各种纪念品。两个月后,戴望舒回到里昂,却有个坏消息等着他——他被中法大学除名了,学校只送给了他一张连被子都不提供的四等舱的船票。

从里昂到上海,太平洋夜凉如刀,晚上冷得只得蜷缩着身子来回翻滚。但一想到,马上就能与朝思暮想的爱人相见,哪怕坐在如冰窖的四等舱,戴望舒也觉得浑身是暖的。这就是爱情伟大的力量吧。

1935年5月,戴望舒带着一颗滚烫的心回到了上海。顾不上休整,他马上欢天喜地奔进了施家的大门。施绛年的移情别恋在亲朋好友中皆知,他当然不愿相信那些传闻是真的。在他的想象中,施绛年会给他个热情的拥抱。

可想象永远是美好的。迎面而来的,是施绛年的当头一棒:“没错,我有了别的爱人!”戴望舒如遭雷劈动弹不得,当着施家父母的面,盛怒之下他给了施绛年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记耳光彻底击碎了他们8年的爱情!

沉沦的初恋将戴望舒推进无底的痛苦深渊。为了让他走出失恋的阴影,朋友们开始给他物色更好的女友。爱情还需要新的爱情来医治,1935年夏季,戴望舒由穆时英牵线,认识了他的妹妹穆丽娟。穆丽娟身上那种宁静而古典的美,让戴望舒从她的身上找到了施绛年的影子。就是那个雨天,他看到雨巷中的施绛年,像丁香花结着愁怨的姑娘。为了这份幻象,戴望舒主动接近了这个比他小12岁的女子。

1936年6月,戴望舒和穆丽娟在上海四川路的新亚饭店举行了隆重的西式婚礼。上海沦陷后,他们一家逃到了香港。而随着动荡不安的局势,戴望舒在穆丽娟身上,能够找到与施绛年相似的地方越来越少。他总是将穆丽娟看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两人常因小事大动干戈。

1938年,有一部名叫《初恋》的电影其中的主题曲,邀请戴望舒作词。戴望舒将对施绛年的思念,全都融入到了歌词中:“你牵引我到一个梦中,我却在别的梦中忘记你,现在我每天在灌溉着蔷薇,却让幽兰枯萎。”这首一度流行的歌曲,让穆丽娟明白,戴望舒的感情早就给了施绛年,而她自己不过是个代替品。1940年,穆丽娟为了脱离这场无爱的婚姻,选择与戴望舒离婚。

两年之后,戴望舒认识了大同图书印务局的抄写员杨静。当他看到那个小自己21岁的南方女子的第一眼,她活泼的性格像极了当年的施绛年。杨静给身心疲惫的戴望舒带来了新的希望,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彼此性格和年龄上的差异,使他们的婚姻很快出现裂痕。1946年,戴望舒带着杨静及两个女儿回上海后,杨静像当年的施绛年一样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1948年末,杨静和戴望舒离婚。

戴望舒在人前一再摇头:“死了,这次一定死了!”他的心死了,他爱女人的心死了,爱施绛年的心也死了。

1950年,戴望舒因给自己注射药物过量,离开了人世,那年他45岁。戴望舒的诗句浪漫、柔软、细腻、温柔。可是,他的爱情,却仿若一朵朵枯萎的花,苍白飘缈。有人总结,一场不对等的初恋,让戴望舒永坠于悲剧之中。他不断地想从两任妻子的身上寻找施绛年的影子,致使他的婚姻当中始终残留着丁香姑娘扯不断的情怀,他永远也没有走出那条幽深幽深的雨巷……

编辑杨晓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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