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空军侦察机部队简史
2019-09-28祁颢
祁颢
1911年意土战争期间,意军航空队队长皮亚扎驾驶“布莱里奥”式飞机对土军阵地进行目视侦察,战争史上使用飞机进行军事行动就此开端……
1926年7月17日, 奉军与冯玉祥国民军在南口激战时,奉军飞机航拍照片。
航空侦察蹒跚起步北伐战场初显神威
华夏神州正值革故鼎新,民国肇始,袁氏窃国,北洋政府建立。1913年,中国第一所航空学校——南苑航校成立,是年冬,外蒙叛乱。南苑航校奉命派遣法制“高德隆”式教练机1架会同陆军征讨。该机从张北起飞,侦察叛军驻地,这是我国首次飞机参战。次年春,白朗农民军起义,航校校长泰国镛亲率高式机4架追剿,不仅侦察起义军动向,还手掷5千克炸弹轰炸。实际战果有限,以武力威慑为主。
袁世凯逝后,北洋分化,直奉皖连年混战。1926年7月17日,奉军与冯玉祥国民军激战南口,奉航空队教官田忭和队员佟明伦驾“高德隆”机对国民军阵地拍照,是我国首次航空照相。
南粤大地风云再起,国民党一大确立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政策。苏联政府遂于1925至1927年派遣军事顾问和飞行、技术人员携R-1型侦察轰炸机15架,U-1型教练机1架,F-13水机2架秘密来华。其中R-1型机是莫斯科达克斯(Duks)飞机制造厂青年设计师波利卡波夫对英制DH-9型机测绘仿制而成。该机前舱为驾驶舱,后舱为观察员兼射手舱,加装0.30英寸(1英寸约合2.54厘米)双管活动机枪。机翼下有炸弹架,载弹约400千克。
1926年7月1日,蒋介石率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俄援飞机编为航空队,以林伟成任队长,随军出征,转战两湖及光复南昌诸役,航空队中俄飞行员轮番出动,一日数次侦察轰炸敌军工事、炮垒、列车,屡建奇功。
这是蒋介石的军事生涯中无比怀念的时光:在孙中山先生遗训感召下,北伐将士势如破竹,出师半载收复东南,还将直系军阀孙传芳遗留的航空力量逐一接收。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蒋介石将航空队改组为航空处,下设航空第一队与第二队。1927年11月,航空队参加二次渡江北伐津浦路战役。时任第一队副队长的石曼牛曾在报刊上披露其侦察历险记:11月26日上午8:15分,石奉命驾驶“高德隆”小侦察机由南京转场蚌埠,起飞不久遭遇“金红色云雾将机身裹住”,同时“旋风大作,热气震荡”,冲出云层已是下午一时四十分。石以30米高度低飛蚌埠机场落地。因“机油甚足”于是北飞宿州、徐州侦察。在徐上空侦得机场停放敌直鲁联军航空队德制容克战斗机9架,车站有铁甲列车两列。不料敌方发觉,防空火炮向石机猛烈射击,并派一战斗机升空拦截。手无寸铁的侦察机只得以“飘荡跳跃”之术躲避,穷追不舍的鲁军战机突然被己方火力击落!几天后,北伐军R-1机轰炸徐州机场,与前来拦截的鲁军容克A-35战斗机交火,此为发生于我国境内首场空战,最终R-1机中弹受伤—架,未能击落敌机。
北伐期间使用苏制R-1型侦察轰炸机的国民革命军航空队员。
1930年前后国民党空军装备的O2U-1D“ 可塞”式侦巡机。
航空学员初临战场航拍照片画报呈现
北伐告成,东北易帜,国民政府在形式上实现了全国统一。为发展“中央”航空力量,当局一面从地方军阀处收编人员与飞机,一面从陆军军官学校第五、六期学员里选拔70人,组建航空队(后改班)进行航空教育与飞行训练,以打造“空中黄埔”。
航空机关经调整后定为军政部航空署。毕业于纽约柯蒂斯航校,率先完成全国长途飞行的张惠长接任署长。张的留美背景使他力主向美方采购新机:通过美信洋行订购钱斯-沃特“可塞”式02U-1D1型侦察巡逻机十二架,次年5月,再购加装机枪与炸弹架的02U-1D2型20架。后续购改进型“新可塞”V-65C32架、V-92C 21架。这款脱胎于VE-7教练机的双座“侦巡机”不仅成为抗战全面爆发前国军空军主力机种,还因一机被红军俘获并命名“列宁号”而知名。此外购入美制道格拉斯O-2MC大型侦察巡逻机(时称“达式”机)85架。新机入役,旧机汰换,航空队面貌—新。
北伐消灭了旧军阀,国民党内新军阀又迅速走向对抗。1930年5月,阎锡山、冯玉祥集结70万人马南下讨蒋。航空署下属各航空队全力配合蒋军应战。同时,航空班飞行组组长毛邦初率部分教官、15名学员组建航空侦察队,执行沿陇海线侦察任务。由军校方拨给华侨捐赠的英制“摩斯”式教练机5架。
中原大战期间,刘锦涛拍摄的冯军阵地照与蒋介石视察、航空队出动照片。刊登于《良友》杂志。
5月3日夜,全队抵达徐州基地。5日起,毛邦初、教官李瑞彬率先飞赴马牧集一带侦察敌情。当时年仅21岁的川籍学员杨鸿鼎对初上战场的情形记忆犹新:教官在前座驾机,学员在后座担任侦察员。起飞后以陇海铁路做地标,二三十分钟可达前线,在空中可见“冯军的战壕挖的很深、很宽,看得很清楚。但看不到敌军人员和火炮的情况……我军则用布板符号将信息传递给飞机。机组落地后向上级报告敌我方位。”肉眼目视侦察,往往效果不佳,飞机的出动率也受天气与故障影响。因此组织侦察队目的是为学员们提供宝贵的实战经验。
杨鸿鼎不会想到,中原大战甫一落幕,这些令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战壕、工事的照片居然出现在风靡一时的画报《良友》杂志上。普通读者坐在家中就能以空中视角审视双方攻防态势,甚至来一场酣畅的“纸上谈兵”!
这得益于一位来自广东的空中摄影师——刘锦涛。刘早年从事摄影工作,后考入广东航校三期飞行科。中原战起,刘随广东空军支援“中央”,被编入航空第四队。每次出动,他都要带一德制相机拍摄冯军阵地。不同于昔日奉军在南口试验性质的拍照,这是首次拍摄长条连续的侦察照片。彼时使用的还是玻璃板底片,刘每次升空只能携带四只暗盒,内装24片。飞越敌阵时需手捧照相机,冒着气流呼啸,站在后舱一张张换、拍。每日随队里可塞机来回飞行两三次,终于完成对河南野鸡岗到睢县一带冯军步兵壕的拍摄。刘将底片拼接制成一幅全景地图,呈报蒋介石。蒋阅后大为惊讶,指定刘锦涛研究空中侦照事宜,并予奖励三千元。战后,刘将部分航拍照片寄给上海《良友》画报刊出,引起舆论热议。
当刘锦涛立功受赏前途无限之际,他在广东空军时期的老上司,航空署长张惠长却因与蒋介石产生矛盾,愤然去职,淡出航空界。
中央航校侦察组学员与V-65侦巡机,手捧K3B航拍相机(小图)
杭城上空研习航拍侦察中队投身抗战
在那个风雨飘零的时代,航空人的命运也在历史的大潮里沉浮。1934年8月,刚刚结束了中级飞行训练的中央航校三期飞行生姜献祥正面临抉择。高级飞行训练分为驱逐、轰炸、侦察三科。校方会综合个人意愿和教官建议确定该生深造方向。最热门、大家趋之若鹜的当然是驱逐科。其次,也是姜期望就读的,是轰炸科。名单终于确定,姜成为中级训练同组同学里唯一分派到侦察科的人员。他为此闷闷不乐了许久。
不过姜献祥还是幸运的,因为一场残酷的“淘汰赛”刚落幕。航空班学员毕业后,该班扩编为“中央航空学校”并迁往杭州笕桥,1932年9月1日开学。校方聘请美军退役上校朱厄特率17人美籍教官团按美式标准对当时在校的二期飞行生开展训练,技考不合格者即淘汰。在50%高淘汰率前,二期生罗中扬等不幸“折翼”,只得编入侦察员高级训练班,发配到“围剿”红军与镇压“福建事变”前线,充当可塞机和达式机后座侦察员,以此恢复空勤身份。听闻同学阵亡的消息;被前座飞行员谑称为“压屁股的”;无功而返的空中侦察;一日数番空投补给陆军以及空投数目不符时“上峰”的责难,是侦察员们最不堪的回忆。
顺利晋级者,则能接触到类似美军使用的训练模式。带着几分遗憾与不满,姜等12位侦察科飞行生来到笕桥机场东棚厂侦察组驻地报到。管理他们的是航空班毕业、参加过陇海线侦察的安家驹,安调任航校侦察组组长之际,恰逢国军空军独立建军,所有航空人员由陆军军衔降两级改叙空军军衔,因此安成为为数不多的空军上尉。美籍教官霍伯洛克则是西点军校毕业,转学飞行的高材生。
侦察组拥有9架与部队相同的V-65型“新可塞”侦巡机,先由美籍教官带飞三次,即开始课目练习。学生除了完成与驱、轰组相同的空中编队、炸射、陆空通信等课目,还要演练侦察组专业课目一目视侦察与照相侦察。其中照相侦察使用费尔柴尔德公司研发的K3B航拍相机。实施垂直拍照时,侦察员要先拔出后舱联动驾驶杆,将座椅前移调整至背对飞行员,再把航拍相机分段安装于舱板洞口上。接著将相机校准水平,用螺扣固定,飞临目标区域时用检景镜向下观测拍照。拍完一张,手动卷片,默数几秒后再拍,直至收工返航。实施倾斜拍照时,由于没有安装倾斜相机架,身穿臃肿飞行服的侦察员需站在座椅上,将20千克重的相机提出舱外,在时速160千米的疾风和机体晃动中搜索、追踪、拍摄目标。唯一的保护措施就是用座椅安全带将一条腿紧紧绑住……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训练,姜献祥和同学们基本掌握了空中拍摄的技巧,还完成了一幅杭州航拍地图。
1935年2月,所有完训毕业的三期飞行生开始分发部队。姜也奉命前往南昌集训。当年3月1日,国军空军第一支专业侦察机部队——空军十二队在南昌成立。姜入队服役,而首任队长正是原侦察组长安家驹。十二队成立后参与的首个重大行动是“两广事变”期间的警戒任务。当年10月,中队编入第七大队。抗战军兴,该队奉命由驻地洛阳飞赴南京,侦炸上海日军阵地。1937年9月随七大队赴华北战场作战。日机侵袭洛阳,1938年3月,十二队撤往西安,改为航委会直属,稍后赴汉口接收许来克、复兴号、白郎卡等各型机,并协同炮兵作战。8月21日,队长安家驹驾驶许来克机在汉口上空与驾驶可塞机的队员关万松、霍文耀实施空地联络训l练时,无预警下突遭日机袭击。三人同时遇难!隔日全队撤往长沙,后一路“转进”成都新津。1939年8月,更改番号为空军第十二中队。此后由于制空权丧失,中队装备的V-92C型机无法在日机威胁下继续执行任务,同时人员、飞机与器材短缺且补给困难,中队编制撤销,人员飞机外调其他单位。
抗战末期赴美受训的3位中国空军侦察部队军官,(右起)时光琳、翁克杰、方朝俊(刘文孝 供图)
“闪电”助力镇海重建台海高空谍影憧憧
1943年11月,随着抗战战事发展需要,航委会决定重建空军侦察机部队。根据美方《租借法案》,中方甄选方朝俊少校、时光琳上尉、翁克杰上尉赴美受训。三人先后在加州圣安纳基地、亚利桑那路克基地等地接受AT-6、P-40机战术训练及考核。1944年9月转入俄克拉荷马州威尔罗杰斯基地,与在美的刚葆璞少尉等十二人会和,接受B-25及P-38机侦察课目训练-中国空军接收的“闪电”乃是P-38J侦察型号F-5E:将机载武器拆除、在机头鼻舱内安装司派利A-4自动航拍相机3至5部,该相机可由驾驶舱电力遥控拍摄,其照片涵盖范围与操纵便捷,远非“可塞”机时代所能想象。然而不幸的是,训练途中分别有一架中国飞行员驾驶的B-25机与P-38机失事坠毁,李嘉禾等4人殉职。
除了飞行人员,空军当局还分批派遣照相士学员约40名前往驻华美军侦察机部队学习相机维护、照片判读及制图业务。
1945年1月29日,完训中国飞行员启程回国,5月赴印度接机,至6月30日首批9架F-5E飞越驼峰航线经云南呈贡抵四川遂宁基地。第十二照相侦察中队正式恢复编制。队长方朝俊旋即驾驶新机奔赴梁山、恩施一线执行侦察任务。
抗战胜利后,时光琳接任队长,1946年3月,该队移驻南京大校场机场,直属空军总司令部指挥,并以“镇海中队”作为代表番号。中队人员、飞机继续得到补充。除执行侦照作业,1947年3月,中队接收美军遗留B-25轰炸机4架,自行改装成航测机后进行国土航测。1948年底全队撤至台湾桃园基地。
在上世纪50至70年代两岸对峙时期,换装喷气式侦察机的十二中队一面充当台湾当局“反攻”急先锋,多次派遣RT-33、RF-84、RF-86F机对大陆沿海进行中、短途侦察;一面输出“种子教官”协助第四侦察机中队重建,并与空运大队共同抽调人员,编组执行空投特务、电子侦察等“特种作战”,该组即“黑蝙蝠”中队前身。而1959年成立,使用U-2高空侦察机的“黑猫中队”,首任副队长杨世驹、作战长包炳光、资深队员陈怀均来自十二中队。陈怀甚至成为首个被解放军地空导弹部队击落的“黑猫”。
1984年,第十二中队实施“始安计划”,为中队F-104机加装PC-201式长焦距斜向扫描相机。后因F-104机型老旧事故频发,于2004年4月以“凤眼专案”接收AN/VDS-5侦照荚舱,列装RF-16侦察机。自2005年起该队隶属台空军第401联队,驻防花莲。
责任编辑:武瑾媛
抗战末期首批驾驶F-5E(RP-38)侦察机回国的中国空军飞行员(刘文孝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