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西西弗斯
2019-09-28秦梓琭
秦梓琭
“众神判决西西弗斯永不休止地把巨石推向山顶……”
我可能是全班唯一一个在这时候想到西西弗斯的人。
当其他人或激动或沉稳地将自己的石膏素描一步步推进时,我却打起了瞌睡。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背影,笨拙地将巨石推向云雾缭绕的山顶,又面无表情地看着它滚下去,日复一日,徒劳无功。就像现在的我。
谁不喜欢马蒂斯那群跃动的舞者,谁不喜欢莫奈转瞬即逝的日出——可又有谁喜欢冰冷的、翻了无数次模且落着灰的石膏?我的基本功本来就不扎实,进校以来石膏素描一直都停留在基础阶段,能混一张是一张。没想到开学的第一课竟然是用两周的时间完成一张二开大小的石膏素描。两周的时间,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宝贵的黄金,对我来说却是贬了值的钞票。
于是我开始了第一周的滥竽充数。老师经过时我便抬抬胳膊,脚步声一消失我就开始神游。这张画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等待这两个星期的结束,而我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拿着铅笔,装样子,消磨时间。
难道画画就是这样吗?听从老师安排,完成任务,并期许自己从中受益匪浅?当我抬起头,发现自己和前面同学的距离越来越远时,一下子就泄了气。
百无聊赖中,我翻开入学前买的画册。
这本画册是美院附中的宣传册,里面只有幾张老师的范画和学生的留校作业,在考前我早就翻烂了。但这次,我却被其中一张画吸引:那是关于一位老人的速写。
老人的嘴微微张着,手里还攥着布包,身体有些前倾,颤颤巍巍地坐在椅子上。但这不是一幅单纯的、由线条组织起来的速写,而是这老人的一瞬间。这一瞬间似乎能一直延续下去,让人从瞬间看到永恒。
究竟是什么使它与众不同?我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幅画,终于意识到作者不是被动受命,而是主动地想传达出这个老人的一点一滴,并让我们感动。委拉斯开兹的教皇,鲁本斯的儿子,丢勒的母亲,德加的舞女,门采尔的吉卜赛老妇……我从来都只觉他们是一个个精致的、线条编制的画面,但忽然间,他们都活了起来,一个个跃进我的脑海,并向我诉说:“找到绘画时的‘趣味,并抓住它。”
白色灯光下的石膏似乎不再封尘,就如米开朗琪罗所言那般,外部的石块逐渐剥离,一个个形象被解放在灯光下。白色的石膏在灯光下影映出微妙的光影关系,而我要做的则是将纸面上的纱用铅笔挑开,使交织的光与影、空间与氛围逐渐显现。
这已不是一份为期两周的作业,而是一段不知何时会完结的旅程。我开始不在意最终会获得老师怎样的评价,因为旅程本身——抓住这些打动我的变化就趣味盎然并意义非凡。
西西弗斯的巨石依旧被推向山顶,但那每一步、每一阵风、每一朵路过时盛开且仅此一次的野花,都使得他成为快乐的西西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