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暄
2019-09-25赵玉明
赵玉明
我在阳光里,太阳却只能晒到我身体的一面。
没有一丝云,天蓝得像一块油布,又像一片平静的湖水。我坐在阳台上,迎着太阳,是为了让阳光晒到我的双腿。因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我的双膝自40岁后开始退化,行走时,每一步都有痛感。
太阳的光线柔和地穿透我厚厚的绒裤,让我的膝盖有了温热的感觉,一种久违的让人慵懒的惬意,就像头顶和煦的阳光一样从内心深处往外涌动。晒得久了,温暖的阳光让麻木的痛感神经开始复苏,丝丝刺痛在膝盖里如蚂蚁般游走。我心里甚至有些庆幸,沐浴在这灿烂的阳光下,时光安然,疼痛还在,生命就在。
我转过身,让太阳直射到我的脊背。我想起了一个词:负暄。负暄,这个词太雅,说白了,就是驮着太阳,就是冬天晒大太阳时的恬淡与闲适。
我想起了一个友人,我们居住在城市的南北两端,久未联系,此刻的她是否如我一样在晒太阳?我掏出手机,在阳光下给她打电话。信号不好,听到的是自动留言语音。过了一会儿,她用微信发来信息:我的手机近来信号不好,刚刚才有留言提示,有事吗?我回了两个字:没事。她回:那好吧,我昨晚加班通宵,好困,你没事我就再睡一会儿。放下手机,只见太阳高悬在城市的上空。此时,太阳是属于我的,不属于她。微风吹过,大榕树茂密的树冠里,又掉落几片枯叶,让人感受到冬意的阑珊。
我的脚边是一盆稆生红花酢浆草。这个咖啡色的塑料盆,本是我从花店买的一棵木槿,木槿移至大花盆后,塑料盆里还有一些土,没过几天,盆里居然长出一丛小小的的酢浆草。叶子一天天肥大,青葱嫩绿,很快覆盖了花盆。对于这盆不请自来的植物,我自是惊喜无比,常常给它浇水。这几天天气晴好,太阳大,本应在明年春天才开花的酢浆草,那一朵朵喇叭状的粉色花朵悄然绽放。每一朵花有五瓣,每片粉色的花瓣中间,有几条紫色的花纹,有了层次感,整个花朵便显得生动妩媚。在数九寒冬的节气里,这盆盛开的酢浆草,让小小的阳台顿时有了盎然春意。
太阳炙烤着我的后背,无数道无形的连接线从无限的高空撒向大地,把它乐观、热情的情绪和能量传递于我,心里的那份舒适让人萌生想大喊一声的冲动。可是喊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眯缝着眼睛,头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儿时跟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日子。那时候,奶奶晒太阳,会带一个陶制的带柄火炉,里面装着做饭时灶膛里未烧尽的火炭。奶奶特别疼爱我,经常在火炉里埋一把花生,时不时地掏出来给我吃。有时候我不小心把柴灰染到嘴唇和脸颊,奶奶就笑我像小花猫。她布满皱纹的脸,在阳光下干瘪如一朵经霜的菊花。
仿佛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晒太阳了。这么多年来,从乡村到城市,被生活的滚滚洪流裹挟着一路向前,根本就没有闲情享受晒太阳的乐趣。晒太阳,在整日的忙碌中,变成了一种奢侈,直到我提前退休,直到完全脱离了那永远也忙不完的工作。
阳光里有金子。张中行老先生的文字《负暄琐话》,不是枯坐书斋里写出来的,而是晒太阳时构思出来。这样的文章,是历经沧桑的回望,是大浪淘沙的沉淀,轻松中含有严肃,幽默中含有泪水。负暄的人,注定都是隱者,安静地坐在阳光的一隅,看世间万物,看云卷云舒,气定神闲间,多少红尘旧事,多少喜怒哀乐,一旦袒露在阳光下,便一览无遗,坦然面对。
岁月静好,当我们羁绊于忙碌琐碎而不能自拔时,不妨放慢生活的脚步,做一个负暄者,与冬日暖阳里的酢浆草一起,共享阳光,满心欢喜,安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