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岛就是守国

2019-09-25邱立新

华人时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婚礼上学爸妈

邱立新

那年春天，爷爷得病瘫痪了。

一个有雾的清早，五岁的她一从炕上爬起来，就屋里屋外找奶奶。园子里，奶奶正举着镐，弓着腰，淌着汗，栽春土豆。

她说，奶奶，我饿，想吃饭。

丫，奶奶得栽土豆，不栽土豆咱没菜吃，你六岁了，得学做饭了。米放锅里了，你往灶膛填柴火，烧开锅，饭就熟了。

她摇晃着两只小手，啼哭着烧开了饭锅，还没感受完热气腾腾的温暖，糊焦味就溢满了屋。就这样，她在满屋的糊焦味儿里，吃上了自己做的第一顿饭。

打那后，奶奶像壮劳力一样在外面干活，她则学会了洗衣、做饭、喂猪、喂鸡，伺候瘫痪在床的爷爷。

她问奶奶，爸和妈咋不回来做饭呢？

奶奶说，你爸妈是国家的人，有重要任务呢。

夏天，妈妈回来了，她拿着爸爸买的小熊娃娃，说，妈妈，我想爸。

妈妈摸了摸自己又红又黑、干巴得起了褶子的脸，说，等你大了，妈妈再带你去看爸爸。

又一天，她正吃晚饭，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进了院。他的脸比妈的脸还黑还红还干巴，脖子上满是白痂，奶奶说那是皮肤病。奶奶又说，丫，你爸回来了，快给你爸盛饭盛菜。

这就是自己常想念的爸么，凭记忆，她觉着是，又好像不是。爸伸手搂她，她肩膀马上刀割一样疼痒。原来爸手上全是老茧，手指开裂成许多干硬小沟。那顿饭，爸吃得津津有味儿，还说很久没吃过家里做的饭菜了，丫做的饭菜好吃。

那晚，爸把她领到海边，指着大海深处一个树叶状的小岛，说，那个岛是山岛，爸是岛上的民兵连长，任务就是为国家守岛。爸这连长手下只有一个兵，那就是你妈妈。懵懂的她望着岛上飘扬的五星红旗，忽然间明白了许多。

这以后，她常跑到海边，隔着美丽大海眺望那个小岛。爸说，守岛就是守国，她觉着爸的任务很神圣。后来，爸妈又生了弟弟妹妹，因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爸妈就带他们生活在岛上。

十三岁那年，爸领着弟弟妹妹回来了。她进屋从书包里拿出张奖状，对爸说，爸，这是我得的。爸接过奖状，脸上现出一抹喜悦神情，可转瞬又暗了下去，他不知爸为啥不夸她。

晚上，爸用粗糙大手拉住她的小手，说，丫，你大了，爸跟你说个事儿：弟弟妹妹该上学了，奶奶年岁大身体不好，你……就别上学了，在家照看弟弟妹妹上学，帮奶奶干活，爸妈只能指望你了。

啥？爸你说啥？不让我上学了？！她惊呆了。

丫，你最懂事了……爸艰难地说。

那夜，她哭得很伤心。她觉着自己是这世上最伤心、最命苦的人。

就这样，她成了家里的“小大人”“顶梁柱”。不仅要洗衣做饭，干家务活，还要接送弟弟妹妹上学，代替爸妈参加家长会

一天，有个渔民捎来五十元钱，说，你爸让你给岛上送补给。

啥是补给？她问。

就是纸条上的东西，渔民说。

她拿过来看，许多字都不认识，就举着纸条到集市，边买边打听，买完补给，她搭船上了岛。第一次上岛时她还小，只顾着玩。这回她仔细观察，原来这是座荒岛，连水井都没有，喝水全仰仗积蓄的雨水，水窖里养了许多泥鳅，靠它们吃虫子来净化水质。晚上，烈风猖狂，把几棵苦楝树吹得东倒西歪，爸用铁床堵住门，才把狂风隔在了外面。微弱飘忽的煤油灯光，映得爸妈身形高大，她心中生起份感动与责任。她说，爸、妈，你们安心守岛吧，我会照顾好家的。

那年冬天特别冷，病魔缠身的爷爷没熬过去，在医院里去世了。当时，爸正在岛上巡逻，没能跟爷爷见上最后一面。

爷爷去世半年后的一天，正在地里干活的奶奶忽然累倒在了田里，她听到信儿跑回来时，好心邻居已把奶奶送到了医院。急诊室里，奄奄一息的奶奶只跟她说了句“照顾好家……”就撒手人寰。那时，爸还是在岛上巡逻。

奶奶去世后，她柔弱双肩独自担起了家的全部重担。

后来，一个苦楝树开花的春天，她恋爱了。一个小伙子愿意和她一起担家的担子。婚礼前，她跟爸说，爸，你要参加我的婚礼啊。爸点头说，我一定努力争取。婚礼当天，她站在家门前望向村口方向，跟新郎官说，爸妈一会儿肯定能到，咱等等。

典礼现场，妈来了，她问，我爸呢？

没人守岛，我们俩只能来一个。妈说完泪光闪闪，她听后泪如雨下。

晚上，她給爸打电话，爸，我多想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闺女，守岛就是守国，不守住国门，哪有你今天的幸福婚礼，哪有咱们的家？

爸，我懂，可是……

懂就好，爸今天……有点累，不说了……爸说话磕磕绊绊。

接着，电话那头传来爸沉重的喘息声。妈知道后，匆匆登上了回岛的船。

二十天后的一个夜里，北风呼啸，阴云压城，一阵尖利的电话铃声把昏睡的她和丈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