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三大历史之谜
2019-09-25刘绪义
刘绪义
刘邦丰西释徒之谜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距离西北咸阳数千公里之外的楚国故地丰县,发生了一起事件——一群本来要被送到郦山的役夫逃亡了。
押送这群役夫的是刘邦,当时他的身份是泗水亭长。役夫中途逃亡的原因不明,刘邦估计这一路上远去西北,役夫也逃得差不多了,无法向朝廷交差,自己横竖是死,于是干脆将他们全部释放了事。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第二年。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等一群戍卒赶赴渔阳,途中遇雨,耽搁了行程,他们估计到了渔阳必定误期,按秦律当死,于是干脆撕开了亡秦的序幕。
但刘邦不一样,他是亭长,这叫知法犯法。而且正处于47岁的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自己逃掉后,家人怎么办?
奇怪的事情还有很多,譬如,陈胜、吴广等人还有都尉押着,都尉本为郡尉,一个郡的军事将官,地位仅次于将军。刘邦却并无朝廷护送兵力,难道他只是一个人?刘邦释放役夫的地点也颇为奇怪——丰西泽,即丰邑(今江苏丰县县城)的西边,距离刘邦的老家沛县充其量八十里,又是淮北平原,路途平坦,步行一天左右就可到达。刘邦押送役夫的任务是沛县令交给他的,也就是说,这群役夫逃亡及后面的纵徒事件,发生在他们刚刚出发的第一天。
这些役夫的逃亡是怎么实现的?押送役夫算得上是当时一件大事,难道事先没有任何防备和预案?刘邦也不是初次办这类差事,此前他曾多次赴咸阳公干,应该说,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要解开这个谜,不妨看看大宋宣和年间里的山东郓城。刘邦在斩蛇起义之前在沛县的故事,与后世的宋江颇有相似之处。两相对照,水浒的作者似乎是按照刘邦的模子来写的。
我们先来看看,刘邦反秦起义之前在故乡丰沛的所作所为。作为大秦帝国最基层的领导(亭长),刘邦做了这些事:
一是广交朋友。史书上写他“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其实这是他的交友方式。因为出身农家,又不好好干活,没有家庭背景,也无政治资本,无疑交不到上层人物,只能交一些和他一样的底层人物,“狎侮”,符合他们的身份。他不像宋江,常常出手大方,通过广施银子赢得好名声,刘邦只能通过拉近关系、建立感情来交友。
作为亭长,刘邦的身份和宋江差不多,他的朋友主要是县衙门里的官吏,以及这些人的朋友,比如沛县令的相熟吕太公。这样他才敢于不持一文而谎称“贺钱万”,“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这也反映出他和这些人混得很熟,大家也不在意。
刘邦结交的一些死党,如沛县主吏掾的丰邑同乡萧何,此人相当于吴用一类人物。在吕太公家的宴席上,萧何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刘季一向满口说大话,很少做成什么事。”有恨铁不成钢之意,说明他们关系不错。史载,高祖还是平民百姓的时候,萧何屡次利用自己县吏的职权保护他。高祖担任亭长时,萧何又常相助于他。另有县吏夏侯婴,为保护刘邦被严刑拷打,坐牢岁余,有点类似于晁盖晁天王。
除了同县官吏外,刘邦还有一批玩得好的乡野百姓,如与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卢绾,刘邦因为吃官司而躲躲藏藏时,卢绾“常随出入上下”;后来刘邦起兵于沛,卢绾又以宾客的身份相随。樊哙,吕后的妹夫,刘邦的连襟,此人行事颇像李逵,只不过比李逵有头脑。
即使刘邦出事后,与他过从的宾客仍然很多,《高祖本纪》称刘邦: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这点和宋江非常相似。
但宋江当初并无造反之意,而刘邦却不一样,各种迹象表明,他结交朋友,丰西纵徒等都是有预谋的。否则,他也说不出“大丈夫当如此也”的话来。
二是组织“地下活动”。丰西纵徒之前一年,国内发生了许多事,秦朝“赋敛重数,百姓任罢,赭衣半道,群盜满山”。在华阴,有人持璧在大道上拦住朝廷使者,献上一句谶语:“今年祖龙死。”在东郡,出现了“始皇帝死而地分”的石头。
刘邦于距离丰县县城较远的一个偏僻地方纵徒,显然是为了避免丰、沛二县遭受连坐。
事实上,刘邦丰西纵徒,不是他一手而为。知道此事的人不止吕后,因为事发后,官兵到处捉拿刘邦,刘邦躲在山洞中也不敢回家。沛县县令下令把吕雉母子押在大牢,萧何从中周旋,放了吕雉母子去寻找刘邦。
吕雉带着孩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而行,忽然发现芒砀山上腾起一朵五色祥云,祥云如车盖,又如云霓般忽而消失。吕雉快步上前,发现那朵五色祥云再一次升腾,她飞奔过去,发现有一山洞。顺着洞口往里一看,終于找到藏匿于内的刘邦。刘邦问吕雉:“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吕雉道:“你无论走到哪里,上空总有五彩云气,如同车盖,自然一找一个准。”——史书的解释是刘邦所处的地方总有云气,这显然是后人的神化,实际上恰恰说明他们事先有商量。
后来,萧何、曹参鼓动县令与刘邦联手反秦,“乃令樊哙召刘季”。为什么指令樊哙去“召”,而不是“找”?也不是让其他人去召?原因很简单,因为樊哙“与高祖俱隐于芒砀山泽间”,萧何、曹参至少也是知情人。结果,刘邦身边早聚集了百多人。而且,“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等刘邦一到,他们“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湖陵、方与还守丰”,表明他们此前早就结成一个秘密地下组织,否则哪会如此配合默契,且力量不可小视。泗水郡监御史率兵讨伐,刘邦据丰邑防守,都能大破秦军。后来刘邦不像他的老乡项羽那样,非得把“首都”放在离他老家宿迁不远的徐州,也就是刘邦的家乡,刘邦不用担心“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他在家乡的名气似乎比项羽在家乡的名气要大得多。因此,晚年的刘邦回故乡时颇有感慨地说:“丰吾所生长,极不忘耳。”表明,丰县极有可能是他起义前从事非法组织秘密活动的大本营。
那么,司马迁为什么不直书刘邦这段经历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想将刘邦描述成一个早有预谋的造反者,因为在司马迁眼里,刘邦是“大圣”在《史记》中孔子是“至圣”)。
刘、项相争赢在哪
就在陈胜、吴广起事的当年,公元前209年九月,会稽郡守殷通召其好友项梁商量:你看大江以西纷纷举兵反秦了,我们是否也要有所行动,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郡守决定让项梁和另一个流亡在草泽中的桓楚一起统率军队。没想到,项梁竟和侄子项羽谋杀了好友郡守,自己举兵反秦。
这样,项氏叔侄率八千江东子弟以不光彩的开篇加入了反秦洪流。
这段历史一般不大为后人提起,其实,《项羽本纪》以此开篇,就为此后项羽战败不肯过江东埋下了伏笔。郡守一番好意,不料竟为好友暗算,实在太冤。这与刘邦在沛县起事之时,沛县令反悔欲杀刘邦、萧何等人,导致刘邦围城,沛县父老与子弟共杀沛县令截然相反。这种事瞒不住人,胜利了证明你杀得对,可战败后,有何脸面回江东见父老乡亲?
七年多的时间,从反秦到楚汉相争,项羽在短暂的历史舞台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引起后人无数的怀念和沉思,同为楚人的刘邦和项羽,一胜一败,也成为一个历史之谜。
刘邦胜在哪?项羽败在哪?两千多年来众说纷纭。大家共同的倾向是相信刘邦所总结的那样会用人,而项羽这边人才流失极为严重,是导致他最终失败的根本原因:“此(张良、萧何、韩信)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得人则胜,失人则亡,毋庸讳言,这是楚汉相争孰胜孰败的重要原因,但不是唯一。
项羽并非一开始就是失败的,比较而言,同为灭秦主力,项羽的崛起速度之快远胜于刘邦,灭秦之后,实力更是远超刘邦数倍,怎么能说项羽不会用人呢?可见,根本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首先,赢在长远战略,败在短视行为。从反秦动机上看,刘邦有统一天下之志,项羽只是出于復仇。表现最明显的就是项羽好杀,这是最短视的做法,定陶一战中,不听原楚国令尹宋义劝告的项梁战死。刘邦和宋义,成为楚怀王麾下两支主力,项羽只是宋义手下一偏将。后来,项羽斩杀宋义,夺取军政大权。项羽之杀宋义,与当初杀会稽郡守殷通如出一辙。宋义纵然有举兵不进,想坐观秦赵相争之过,擅杀统帅,项羽之骄功急进如此,也因此丧失了西进咸阳的先机。
刘邦以“仁”获得了楚怀王的支持,得到了出兵咸阳的机会,善待秦王子婴和降将,从而也赢得了三秦父老的好感。然后打出“与天下共利”的旗号,赢得了其他诸侯的支持。可见,其志在平定天下,而不是复仇。这一点,项羽谋臣范增看得很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话虽很玄乎,但刘邦的所作所为确实有王者风范。
项羽进咸阳后,不仅杀了秦王子婴,而且以欺诈的手段坑杀了二十万秦之降卒,屠咸阳,烧宫室,将三秦大地得罪得最为彻底,导致他不敢在咸阳这一形胜之地立足,当他被人点醒: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之后,已悔之晚矣——这都是缺乏政治远见的结果。
项羽的目的始终都是复仇,亡秦后,结果达到了,所以他自封为“西楚霸王”,心满意足。他的目的不是天下共主,而是作为六国之一的楚王。
其次,从心态上来看,刘邦没有亡秦必楚的道德包袱,项羽却背负着沉重的道德包袱。他以亡秦义军首领自居,成功地平定三秦后,他不得不装出仁义之举,大肆分封各路义军首领为王,自己却放弃故秦,退回到故楚。
可以说,故楚名将之后,这一名号始终是项羽的一大道德包袱。正是基于此,迫使他必须以复仇为使命。他之所以回到徐州,以彭城为都城,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秦始皇二十三年时,秦将王翦灭楚,虏获楚王之后,项羽的先祖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在淮南一带继续反抗秦兵。直到秦始皇二十四年,项燕死于此地。淮南是项羽的祖居地,他的心里只有这个道德包袱。
垓下一战,项羽宁死也不肯过江东,并非他担心将战火引入江东,给江东父老带来灭顶之灾,而是因为一连串杀戮、战败使他内心的道德形象已经崩塌,丧失了自信。正是他的所作所为,将他逼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早在他“别姬”的那一刻起,就作好了不过江的打算,否则怎么可能、又何必让心爱的虞姬白白送掉性命?
再次,刘邦看到了秦制的好处,并很好地利用了秦制的优点,成功地得以壮大;项羽却倒退到战国模式,分封诸侯,是其最大的败笔,不仅放弃了中原之王、天下之主的地位,将自己变成诸侯,而且很快就重蹈了六国的覆辙,掉入了自己挖下的坑里。
学者李开元说,秦始皇彻底地废除封建实行完全的郡县制,既是急政,也是致乱之政。这个政策,不但超越了时代,加剧了帝国内秦本土和六国旧地之间的紧张,而且破坏了秦国奉行多年、行之有效的“亲贤并用”(亲族和贤人并用)的传统,将稳定国政的基本力量——秦国贵族驱逐出政治舞台,种下了内部崩溃的祸根。这个政策,李斯要负很大的责任,他是政策的提出者、鼓吹者和执行者,是毁灭秦帝国的祸首之一。
这一说法,显然无视郡县制的好处。郡县制是适合时代需要的先进制度,既不是急政,更不是致乱之源。秦和六国的矛盾并非封建和郡县之间的紧张,当时七国都渴望一统,结束战乱,即使秦国不统一,也可能会由楚国或齐国来统一。之后必然舍弃封建,走更先进的郡县制。李斯提出“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的“大一统”思想,是符合时代趋势的,正是基于这一趋势,西汉初“公羊学派”就正式出现了“大一统”的思想。它并非一个地域统一的理念,而是指国家政治的整齐划一、思想上经济上的中央集权。事实上,山东反秦风起云涌时,秦本土内部并没有崩溃,即使帝国高层李斯和赵高致乱,将秦二世扶上帝王宝座,也不影响其统治根基。假如秦二世不那么昏庸,凭借关中险要也足够平定山东叛乱。
刘邦是从秦朝体制中走出来的,他意识到了秦制的好处,进入咸阳后,只是以“约法三章”废除了秦法中繁琐的酷刑,保留了秦制。如果秦制真的有问题,刘邦入关中后,首先应当改变或者废除秦制。相反,刘邦完全采纳了秦朝的军功爵制等旧有制度,对将领立功都有具体数字登记。
所谓的“亲贤并用”,并不如李开元所说的那样行之有效,相反,很容易导致亲族和贤人之间的矛盾与倾轧,后世的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西汉前期废掉异姓王,改立同姓王,其结果是导致“七国之乱”。最后不得已还是采取强干弱枝之法,才消除隐患。西汉后期,后党专政,也证明亲贤不两立。秦国的成功恰恰就在于贤人治国,以法为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