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死神
2019-09-24剑枫寒
剑枫寒
[一]
狂风卷起大片的尘沙,瞬间遮掩了远处蓝色的天穹。往日青青的草原处处透着枯黄,皮包骨头的瘦羊艰难地在其中找寻能啃食的根茎。当风沙停息时,一只土拨鼠从洞穴里探出头来。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将土拨鼠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只土拨鼠受伤了,我们把它烤了吧。”两个面容憔悴的年轻蒙古战士翻身下马,揪住土拨鼠的后颈,一把提在了手上。他们的马背上,已经捆着好几只土拨鼠了,有中暑的、受内伤的、中箭的……
“大汗有令,向西,向西,直到大海之滨!”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远处响起了传令声……
卡法城的港口,几艘商船已经停泊了很久。这些来自亚平宁半岛的商人们每天都紧张地关注着城里的战局。他们原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然而金帐汗国(注:大蒙古国的四大汗国之一)的投石机已经轰鸣了很多天。三天前,蒙古人的石弹好像打完了,但战争并没能结束。这几天投石机丢进城来的,赫然是死去的士兵尸体……
城里似乎爆发了瘟疫,商人们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了。而且,几个原来在卡法城经商的威尼斯商人早已偷偷收拾好了家当,为了能跟大部队离开,他们愿意掏钱……
过场动画停留在了商船离开港口的一幕。此时的卡法城,已是一片死寂……
王小景和小伙伴们没有交谈,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等待虚拟世界的任务开启。
当四周再度动起来时,他们已经出现在西西里岛的海滨港口。这里只有这四人身穿连体皮衣、手持手杖、头戴宽沿礼帽、脸上绑着鸟嘴面具,宛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
码头上,几艘商船驶进了港口,水手们忙着落帆、抛锚、伸出长长的跳板……
“不行!这几艘船不能进港!”王小景冲了上去。
“等等我!”跟班罗亮紧随其后。
码头上立刻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罗亮首先不敌,在一个水手的野蛮推搡下,摔倒在码头的箱子上,半天爬不起身来。见说理无效的王小景,只好使用了自己最熟悉的物理说服手段——挥舞着手杖,直接将那个野蛮的水手砸进了海里……
更多的水手手持武器,从船舱里冲了出来。王小景咬紧牙关,不停地挥舞着手杖,死守着跳板的出口,寸步不让。
“虽然王小景具有能把每一次任务都变成武打片的天赋,但这一次,我真的感動了。”詹寻鼻子一酸,叹口气。
“尽管只是徒劳,但这就是可爱的王小景啊。”关小怡看向海面。码头的打斗不仅引来了围观的居民,也惊扰到了船上的特殊“客人”。这些特殊“客人”从底舱的角落,船板的缝隙中钻出来,拖着长长的尾巴,冲进了海里,最后混入了城市的各个角落……
与此同时,虚拟世界里弹出了任务提示。
“本次任务:观察者。14世纪,欧洲爆发了大规模的‘黑死病,2500万人死于鼠疫,这是当时欧洲1/3的人口。历史不是冷冰冰的文字与数据,而是刻在人类文明前进阶梯上的真实过往。在本次的任务中,你们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任何事,但请认真观察。因为这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二]
在佛罗伦萨城,四个特殊的身影出现在了街头。
没有人理会他们,因为整个佛罗伦萨城的街上很难见到人类的身影。只有一头奶牛好奇地跟了他们一会,但很快失去了兴趣,继续去别的街道闲逛了。
又走过了两条街,他们终于看到了人。
王小景快走两步,想上前打个招呼。那个人却走着走着,摔倒在了路边。他呼吸微弱,手臂上、大腿上、脖子上都长着鹅蛋大小的水泡,五官甚至皮肤都开始渗出黑色的血,不一会就停止了呼吸。
“又一个。”一辆堆满了尸体的拉尸车停了下来,运尸人用油布紧紧蒙住脸和手,用工具把倒地死亡的人拖上车,一言不发地拉起车,缓慢地往城外运去。
“那里有亮光!”王小景突然发现路边不远处,有座房子隐隐闪过火光。
“那又怎样?佛罗伦萨城已经属于死神,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你我……”运尸人麻木地继续向前。
但王小景没有理会他,转头就向闪过火光的房子走去。詹寻推了推门,门已经从里面堵死了。
王小景和罗亮两人对视了一眼,把手杖交给同伴,一起朝大门撞去!门被撞开了。楼梯口闪过一道火光,一个女人拿着烛台护在身前,警惕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你们是谁?我家里什么也没有!”
“这座城市已经被瘟疫包围了。要想活下去,你必须离开这里。”王小景认真地说。
“离开就能活下去吗?”女人叹了口气。
“如果你能按我说的做,”王小景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能!”
“好吧,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选择希望。”女人举起了烛台,缓步下楼,“我还有几个朋友,他们现在应该在教堂,能带上他们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们需要在你家找一些防范瘟疫的必要装备。”詹寻接过话。
“请随意。”女人耸耸肩。
“开始搜集装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四个人飞快地行动起来,女人家中的物品飞速减少……
“你们确定是来帮我逃离瘟疫,而不是来帮我搬家的?”女人目瞪口呆道。
[三]
佛罗伦萨城的教堂里亮着烛光。三个男人和六个女人正凑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这里到处都是瘟疫,我们必须离开。”一个男人说。
“离开就能活下去吗?”一个女人悲观地问。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应该选择希望!”另一个女人果断地说。
“这些台词好熟悉……”撞开教堂大门的王小景忍不住看向罗亮。罗亮望天:“别看我,是虚拟游戏的台词设计者在偷懒……”
“天啊,帕姆皮内娅,你也来了,太好了!”看见跟着王小景走进教堂的女人,一个女人兴奋地站起身。
“请戴上面具!”王小景急忙挡住她。
“没事的,她是我的朋友菲亚梅塔,她没有感染瘟疫。”帕姆皮内娅急忙解释。
“在观察期结束之前,我不相信任何人。”王小景冷冷地用手杖把菲亚梅塔推开,“从现在开始,这里由我接管,一切听我指挥。”
说完,王小景一挥手杖,把教堂的大门戳了个大洞:“你们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大家连忙摇头。
“这里有十个人,其中两个女人一个叫帕姆皮内娅,一个叫菲亚梅塔……”一直没吭声的詹寻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又看看关小怡和罗亮,大家都会心地点点头。至于王小景,她正认真地向他们讲解自己刚从关小怡那儿学来的传染病隔离知识……
眼看着这十个人已具备了基本的传染病常识,詹寻问他们:“哪位在郊外的小山上有别墅?”
“你怎么知道?”一个女人惊奇地问。
“是你的别墅吗?那我们出发吧。离开佛罗伦萨城去她的郊外别墅,那里有干净的水源,地窖里还有足够的食物和酒,是个隔离瘟疫的好地方。”关小怡接话。
“听说那里还有壁画,我们可以好好欣赏一下。”罗亮也说道。
只有王小景一头雾水地看向三个小伙伴:“我错过了什么?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个游戏里还能有三个预言家?”
三个小伙伴都憋着笑,没有人为她解答。就在王小景还在纳闷时,一行人终于离开了死寂的城市,来到了郊外的别墅。
“好了,这里应该很安全,我们可以离开了。”仔细检查了四周,没有发现老鼠,王小景满意地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不留下来?”帕姆皮内娅问,“你们不怕瘟疫吗?”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詹寻笑着说,“隔离的时光很漫长,最少也要十天以上。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一共有十个人,每个人每天讲一个故事,这样十天能说一百个故事了……”
“喂!你们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啊?”王小景嚷嚷着。
“呃……你真的没看过薄伽丘的《十日谈》吗?帕姆皮内娅和菲亚梅塔都是其中的人物名呀……”
[四]
沿着历史上“黑死病”散布的路径,王小景四人一路向北。
在法国,他们遇到了和自己装束一样,戴着黑沿礼帽和鸟嘴面具,身穿涂过蜡的亚麻布衣或皮衣,拿着手杖的医生们。
“这种装束,其实是16世纪法国的医生为了防止传染病而发明的,他们穿的是原版。”詹寻低声解释。
“可惜的是,这种衣服并不能隔绝鼠蚤,对鼠疫也无效!这些对抗瘟疫的医生最终成了最直接面对死神的人。”关小怡叹了口气。
“感谢虚拟技术,让我们可以来到这个时代,却不需要真的面对死亡,就让我们好好当一个观察者吧。”王小景破天荒地没有参与到游戏中,而是默默地加入医生队伍,按照虚拟世界的提示界面,模拟着当年试图战胜瘟疫的医生和普通人,尝试那些人曾经尝试过的一切。
人们从尝试不吃腌肉、多吃水果、放血疗法等多种不靠谱的方法开始,到学会保持街道清洁,深埋和焚烧感染的尸体,疏散人群、隔离疫区……他们用尽自己在这个时代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和看不见的死神抗争着。
而在与死神抗争的同时,他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有人选择在封闭的房间里纵情享乐,把自己保存下来……
有人选择坚持自己的信仰,相信自己会得到救赎……
有人把锅甩给了迁徙者,埋下了仇视他们的种子……
有人终于决定不再屈服残暴的统治者,奋起反抗……
而更多的人,则是默默地尝试治疗,尝试生产,继续生活。在一次次失败之后,他们再次开始新的冒险……
当旧的秩序被灾难破坏后,人们会在修复的同时做出新的尝试,这也许就是人类面对灾难时,能给自己的最好答案吧。
对我们而言,历史真的没有对错,只是真实存在过。
“望门投止柏学者,忍死须臾亚先生。苏格拉底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当这次游戏的进度条走到尽头时,罗亮忍不住又一次吟诵了自己的成名作。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