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问道
——2018年首届石器打制技术培训班回顾
2019-09-24杨淼燃谭培阳仝广
杨淼燃 谭培阳 仝广
2018年7月16-20日,由中国考古学会旧石器专业委员会主办,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承办,河北泥河湾遗址群保护区管理委员会协办的首届石器打制技术培训班在河北省阳原县开阳堡举办。世界著名石器打制技术专家、英国埃克塞特大学教授布鲁斯•布拉德雷(Bruce Bradley)应邀,为16位来自国内高校及科研单位从事石器考古研究的青年学者进行了为期5天的培训。这16位学员分别为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陈福友、李锋、彭菲、邢路达,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周振宇,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李有骞,贵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张兴龙,内蒙古博物院的汪英华,北京大学的曲彤丽,首都师范大学的陈宥成,山西大学的石晶,辽宁大学的王闯,中国人民大学的仪明洁,西北大学的朱之勇,河北师范大学的赵海龙、牛东伟。同时,旧石器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高星,旧石器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河北师范大学泥河湾考古研究院院长谢飞全程参与并指导培训工作。此外,相关单位工作人员及在泥河湾发掘的考古队员现场观摩了部分培训和实践课程,本文第一作者有幸作为志愿者参与了整个活动。此次培训旨在让青年学者掌握石器的打制技术并运用于研究中;此外,把打制石器的技术和方法教授给学生,让更多喜欢石器的学生掌握打制技术。
毕业留念
高星(左一)、布鲁斯(左二)、谢飞(右二)、孙莉(右一)
此次石器培训班7月16号开始,作为培训老师,14号布鲁斯来到开阳堡。他检查了我们准备的石锤后,认为这些石锤质地太硬,不太适合作硬锤,想亲自到野外挑选石锤。在与赵海龙老师商量后,我们决定前往下卜庄遗址所在的大龙口峪寻找石锤。
大龙口峪既是一条山间峡谷也是一条河道,每次暴雨过后,山里的雨水携带大量的砂石从峡谷涌出注入桑干河,因此河床上堆积了大量的砾石,这也是选择此地寻找石锤的原因。之前我们打制石器,对于选择什么样的石锤没什么讲究,只要顺手就好。但是布鲁斯说之前挑的顺手的石锤都不合格,到底什么样的石锤才是合适的?我们抵达目的地后,带着这个疑问下到河道内跟着教授一起捡石锤,看他如何挑选石锤。只见他不时的弯下腰,捡起一块砾石,拿在手里打量一会,放回原地,然后再捡起另外一块,再次打量,依旧放回原地,嘴里念念有词,说:“太硬了”、“太软了……”。终于,布鲁斯捡起了一个椭圆的砾石,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会,说:“这个可以,硬度合适,形状也很好”。我们看着这个椭圆的砂岩砾石,心中若有所悟,原来石锤的挑选要注意形状和硬度。明白了要找什么样的石锤之后,仝广、谭培阳和牛东伟老师便开始寻找,由于挑选的位置不太理想,两个多小时只捡了20多个大小不一的石锤,勉强够这次培训使用。
开班仪式于7月16日上午8点30分举行,布鲁斯教授、高星老师、谢飞老师和河北泥河湾遗址群保护区管理委员会主任孙莉女士,分别致辞,并在同一个石核上先后打下石片预祝此次培训举办成功。
仪式结束后,布鲁斯开始授课,他讲到这几天的培训内容主要从简单剥片技术、两面器技术、勒瓦娄哇技术和石叶技术等四个方面依次来讲解。首先讲的是玻璃质石料具有的七个特征:易脆性、均一性、硬度、锋利、各向同性、韧性、贝壳状断裂。教授指出并不是所有的玻璃质石料都完全具备这些特性,有的石料具有其中的几个特征。随后,布鲁斯讲技术与文化的关系,他认为要完成一项复杂的技术,如制作一件矛头,可能要经过15个程序,这就需要技术的交流和传播,分别独自发明创造的可能性较小;而简单的技术则可以独自发明创造,无需向别人学习。关于技术怎样来界定文化,布鲁斯以欧洲的梭鲁特文化和北美的克洛维斯文化为例,说明文化是综合的,不应该用单一的标准来界定。20世纪60年代之前,学者们从文化史的视角来研究文化,认为不同的文化是由不同的人群造成的,其界定的标准为人群,但不同的文化有可能是同一人群创造的。60年代随着新考古学的出现,学者们更加强调环境因素,认为文化的变化是由环境造成的,环境是其界定的标准。但实际并不是这么简单,同样的环境下,同一人群也可以制作出不同的工具,而有时环境发生变化,但工具并未发生变化。在漫长的石器时代,石制品是人类文化重要的物质载体,因此我们在研究不同类型的石核、石片、工具时,也要从多视角角度去研究。
中午,暴风雨突然来袭,在东谷坨考古队队员的帮助下,我们迅速地把场地的帐篷、石料和打制石器所需的工具全部转移到室内。
下午,雨仍在下着,实践课程被迫取消,改为理论课程。我们的培训场地转移到开阳堡村委会,布鲁斯为学员们讲授两面器技术。两面器技术是指生产手斧或其技术相似产品(一般具有尖部、刃缘和底部)的技术,不包括生产薄刃斧的技术。两面器技术之所以称为“技术”,是因为从毛坯选择到两面器修理都有一套完整、考究的操作链,即所谓的“有型,有位,有向”。“有型”是指有对称的形制,通过两面器修理,使一面扁平而另一面凸起的片状毛坯或其他不对称的砾石、结核毛坯,得到两面对称的形制。“有位”是指每一次剥片都有清晰的位置感。“有向”指的是每一次剥片都有明确的方向感。具体操作为:首先要选择合适的石片并将其修理,使石片的背面和腹面变平或近似平的,然后使用软锤去薄,在一些情况下可辅以硬锤,薄化的过程中要注意两面器厚度与宽度之比。薄化的程度取决于个人的需要,如果想要打出一个更薄的两面器,石片的中间需要剥取的更多,边缘剥取的较少,两边打片需要穿过中脊。
第二天是实践课程,教授在雨中为学员们提前准备石料。为了使学员们能更好地掌握剥片,教授在石料上画了同心圆,让学员们依照同心圆的轮廓进行剥片。学员两人一组,共分为8组进行实际操作。在实践之前,布鲁斯讲了握石锤的方式,应为四指和拇指对握来拿石锤;石核的放置位置,应在两腿的一侧而不是两腿之间,腿与地面成45°夹角;打击石片时不是使用蛮力而是让石锤自由滑行,使用石锤自身的力量击打石核;布鲁斯还特别强调打击的角度和力度。在练习剥片的过程中,学员们或多或少都会遇到了一些问题,如手拿石锤的姿势、石锤的着力点、石锤的角度、打片的角度和打片的力度等。布鲁斯指出学员们存在的问题并耐心指导。
打制石器实践结束后,房东刘大爷带我们去参观开阳古堡并讲解其历史。战国时期开阳堡是赵国代郡的安阳邑,到了汉朝时称为东安阳县,治所在开阳堡。开阳堡长宽约300米,其土城墙保留了原来的轮廓,有的地方基本完好。城堡只在城的南面开一处城门,堡内的街区呈井字结构,分为9个部分,史称“九宫街”。由于文革时期的“破四旧”,堡内的许多庙宇遭到破坏,现今保存较为完好的仅为玉皇阁。从昔日的辉煌到今日的沧桑,作为考古人,我们心痛不已,保护好前人留下来的这些遗产,是我们每个人的义务。
布鲁斯和高星老师在探讨石料
经过两天课程的讲解和实践,每一位学员都受益匪浅。学员们对这两种不同打制石器的技术有了更深的认识和理解。
第三天上午布鲁斯与学员们一同乘车至大田洼乡寻找石料并参观东谷坨遗址、石沟遗址和马圈沟遗址。在赵海龙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很快抵达石料所在地。这是一个斜坡,植被稀疏,大片的基岩直接暴露在外面,一些燧石块散落周围,由于长期暴露在阳光下,这些燧石外部好像有一层“包浆”,色泽晶莹。布鲁斯仔细观察后,选中一块燧石。这块燧石暴露在外面的部分大约有两块砖头大小,他几次尝试都未能将石料取出,最后在大家共同合作下,成功获得石料。
在野外寻找完石料后,下午由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王晓敏博士带领东谷坨考古队和石沟考古队的队员们在培训场地做石制品肢解羊的实验,此次实验旨在与遗址中出土的化石、石制品上的痕迹进行比较,从而来判断这些痕迹是如何产生的。参加此次实验的共12人,其中6人是无经验者,6人为有经验者,有经验者和无经验者结为一组,共分为6组,不同的小组肢解羊的不同部位。我们使用的工具是布鲁斯打制的11件石片和1件两面器。在肢解过程中记录所用时间的长短并观察石制品在羊骨骼上留下的痕迹及石制品的磨损情况。通过此次实验,我们得出:有经验者所用时长要小于无经验者;羊骨骼上会留下切割痕迹和刮擦痕迹;所用时间较长和使用时力度较大的石制品磨损较大。
石制品肢解羊的实验
肢解活动结束后,我们举办了一场足球比赛,比赛场地为开阳古堡外的天然草地。参加此次培训的老师分成两队进行比赛。比赛过程中的拼搏和团队合作也是我们在考古工作中不可或缺的精神。
第四天上午,布鲁斯讲授勒瓦娄哇技术。勒瓦娄哇技术是从预制台面和预制剥片工作面的两面体石核上生产可以控制形状的石片(勒瓦娄哇石片、勒瓦娄哇尖状器、勒瓦娄哇石叶等)的预制剥片技术。勒瓦娄哇技术的发展历史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为距今50-25万年左右,以“优先剥片法”生产的形态较大的勒瓦娄哇石片为特征;第二阶段为距今25-13万年左右,以“循环剥片法”和长度大于10厘米的勒瓦娄哇尖状器的出现为特征;第三阶段为距今13-5万年左右,以形态较小的各式勒瓦娄哇石片、勒瓦娄哇尖状器和勒瓦娄哇石叶及边刮器、凹缺刮器等工具为特征;第四阶段为距今5-3万年左右,以零星遗址中出土的勒瓦娄哇技术产品与石叶工业为特征。最后,教授指出勒瓦娄哇技术是一种预制石核技术,但并不是所有的预制石核技术都是勒瓦娄哇技术。理论课程结束后,学员们练习勒瓦娄哇技术,部分学员成功打制出勒瓦娄哇石片。
不知不觉,培训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天培训,上午布鲁斯讲石叶技术,他讲到一些学者把石叶界定为是两侧平行或近平行,长是宽的2倍或2倍以上的特殊石片。该界定的依据是其形态,这样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容易扩大石叶的范围,如两面器也可产生石叶,而教授更加关注的是技术,用石叶技术产生的石叶。石叶按台面分类,可分为素台面和有疤台面。素台面更多的使用是在新石器时代,对简单的台面进行剥片,可剥取同样长度的石叶,几乎不浪费石料。有疤台面出现于旧石器时代晚期,产生这种石叶,往往是两面加工预制成石核,这时已经损失了大量的石料。有一种观点认为,旧石器时代晚期欧洲从石片技术转向石叶技术,原因是单位原料可产生更多的产品,更高效地利用原料。布鲁斯则持不同的看法,他们通过做实验比较石叶和勒瓦娄哇石片的效率,经计算,勒瓦娄哇石片的效率更高。
布鲁斯主要介绍旧石器时代晚期欧洲的奥瑞纳文化和梭鲁特文化的直接剥取石叶技术。两种文化的石叶技术是不同的,奥瑞纳文化是从边缘较窄的一端剥片,而梭鲁特文化是从中间较宽的位置剥片,几乎是发生了90°的变化。梭鲁特时期人们对石叶的依赖性要低于奥瑞纳时期。讲完直接法剥取石叶后,教授接着讲间接打击法产生石叶,并让每个学员亲身体验胸压法剥取石叶。在剥取石叶之前要做一个楔形石叶石核,并将其放入一个可以把楔形石核固定的木头中,然后剥取石叶。胸压法剥取石叶靠的不是自身的蛮力而是靠身体向前倾所产生的惯性力量。
布鲁斯讲授勒瓦娄哇技术
高星老师和谢飞老师在探讨打制技术
下午,我们举行了打制石器培训班毕业仪式。布鲁斯发表了他对这次培训的感受,非常高兴来中国给青年学者做培训。仪明洁老师和彭菲老师作为学员代表发表了参加这次培训班的收获。之后,教授给每个学员颁发了毕业证书,并送给每个学员他亲自打制的矛头作为毕业礼物。
在这次活动中,特别感谢有着50年打制石器经历的布鲁斯教授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来给老师们做培训;感谢高星老师的翻译和讲解,使我们能够更加透彻地理解教授所讲的内容;感谢谢飞老师在炎热的天气给我们买西瓜和雪糕,这种关爱无微不至;感谢赵海龙老师提供这样宝贵的学习机会,使第一次接触石器的我们更加地了解古人制作石器的不同技术,对以后学习打制石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