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鲜花的小院
2019-09-24肖复兴
◇肖复兴
2005年的春天,二黄终于团聚。二黄,是一对夫妻,和我关系不错,我管男的叫大黄,女的叫小黄。其实,他们俩的年龄一样大。那时候,他们两口子还不到三十,工作都不错,收入也都不错,就是人分两地。研究生毕业后,小黄分配到了外地,大黄留在北京,分居好几年,好不容易小黄调到北京,结束了牛郎织女的日子。
我很为他们高兴,见到他们的时候,说:赶紧买个房子,安个家,家才像家。我爱人对他们说:赶紧要个孩子,才像个家!因为小黄没在北京,大黄一个人过日子瞎凑合,一直租房子住,像个流浪汉,常到我家打牙祭。
他们听从了我的建议,在近郊买了一套双拼中的一拼,刚建的新房。那时候,房价还没涨,他们买的这套房子每平方米才五千多元。不到二百平方米的房子,首付的钱,对于他们不在话下。这套房子,大黄看中的是宽敞,小黄看中房前有个小院。她从小喜欢植物,一直渴望有这样一个小院,可以种些花花草草。
新房装修好,已经到了秋天,我到他们的新居参观,小院已经遍布花朵,月季、蜀葵、鸡冠花、十样锦、美人蕉和太阳菊,姹紫嫣红,已经铺铺展展开满一院子。小黄得意地告诉我,这都是她的杰作。大黄指着院子一角的两株西府海棠说:这里原来开发商种了两株紫叶李,她嫌不开花,改种了海棠。我笑着对他们俩说:那多好,花开花落不间断,春去春来不相关。
好几年的春天,他们邀请我去他们家,看海棠花。粉嫩色的海棠花,很是娇艳,映在窗前,花影斑驳,随风摇曳着一幅印象派的斑斓图画。这时候,房价已经开始涨了,一年一个价,我和他们都庆幸这房子买得真是时候。稍稍有些不满足的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我问过他们,知道大黄想要,小黄不想要,就这么拖了下来。
好日子总是显得快,而痛苦的日子则让人感觉度日如年。这样繁花相伴的日子过了不到十年。有一天,大黄来到我家,告诉我一个意外的消息——他和小黄离婚了。以前没有一点儿征兆,我有些吃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两地分居那样艰苦的日子都过得津津有味,现在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有着开满鲜花的小院,干吗要离婚呢?大黄没有告诉我离婚的原因,也许是一言难尽吧。
小黄也单独来过我家,我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同样也没有说,只是讲,离婚了,过去的日子还是值得怀念的。她告诉我,离婚后,她把房子留给了大黄,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住,住在哪里,她没有说。这时候,房价蹭蹭往上疯涨,小黄能够把房子留给大黄,不是她的心够大,就一定另有原因。
我很替他们俩惋惜。人的一生很短,贫贱夫妻百事哀,平地起波澜的事情,总让人心里有些怅然。
二黄在一起的时候,常到我家做客,离婚之后,都不怎么来了。好像他们两人之间的爱如一条丝线,曾经紧密系着他们一家和我的一家的联系——如今这条丝线断了,我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变淡。这让我更加怅然。
其实,我这样的想法,是主观的。离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那是在彼此的身上都扒下一层皮,伤筋动骨,牵心扯肺,而且,还牵扯到他们各自的父母,跟着他们一起操心。二黄离婚之后,有许多事情要办,远比我想象的要多,要麻烦。一直到三年前的春天,小黄到我家,告诉我她要去美国读博。她是来向我告别的。我隐隐地感觉,或许这是他们离婚的原因。
春节前夕,小黄从美国寄来一张画着卡通猪的猪年贺卡,她还记得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大黄来我家拜年,抱着他不满一岁的孩子。我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两年了。我责备他结婚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忙解释:离婚之后,忙着找中介卖房,又忙着找对象结婚,这不赶紧到您家赔罪来了吗?
我才知道,小黄办理出国和读书的一切费用,都出自大黄卖房子的钱。这让我感叹,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大黄忙摆手说:也不完全是这样,离婚之后,我一直想搬家,一个人住在那里,总会有想起小黄在的日子。
可以想象,小黄拾掇的开满鲜花的小院,在没有小黄的日子里,已经一片凋零。大黄听完我讲了这样的话后说:可不是吗,卖房子的时候,人家看见小院狼狈不堪的样子,非要跟我压价,损失了好多钱。他又对我说:去年,我到那里迁户口,专门看了看那个小院,你猜怎么着?人家把花都拔了,种上了西红柿、黄瓜、扁豆、辣椒和丝瓜,把小院改成菜园子了。连那两棵海棠都给换成了香椿树,说是春天可以吃香椿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