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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中国社会福利的故事

2019-09-21王振耀

国际人才交流 2019年9期
关键词:工作

文/王振耀

王振耀,生于1954年,河南省鲁山县人,1982年毕业于天津南开大学历史系,获历史学学士学位;1986年毕业于武汉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系,获法学硕士学位;1999—2000年就读于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获行政管理硕士学位;200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获法学博士学位。现任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院长、深圳国际公益学院院长。他曾在国家民政部工作22年,为普及中国农村直接选举制度、建立城乡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创建国家自然灾害应急救助四级相应体系作出了重要贡献,在汶川地震救灾工作中受到国家表彰,并推动建立了孤儿津贴、老年人高龄津贴等多项国家基本社会福利制度。

有人曾经问我:如果没有恢复高考,你设想会怎样度过这四十年?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恢复高考,改变的首先是国家的发展格局,从而为整个国家的现代化发展奠定了坚实的人才支撑体系;在这样的格局中,我自己的命运当然也得到根本改变。如果高考不恢复,按照我1977年在军营中的生活与工作节奏,完全有可能从军直到退役。但是,十分突然恢复的高考,确实重塑了我的人生。

2019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从今天的角度回顾过去,我不能不感慨,正是抓住了国家改革发展的历史机遇,使我从基层连队的一名排长转变为一个专业化的政府工作人员和教育工作者,其间参与了有关国家政策调整与实施,为社会贡献了一份力量。

从排长到大学生,我们是思考的一代

1977年,是粉碎“四人帮”以后的第一年,那个时期整个社会的热情很高,都希望大干快上,目标是实现四个现代化。当时,我已经被提升为空军桂林场站警卫连的排长,主要是带领战士们站岗、放哨,当然也要进行各类军事训练。那个时期,是由单位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不用文化考试。也就是说,上大学并不是个人的事情,是要由上级分配名额,然后由单位领导决定谁可以去上大学。在那个时期,我们这些平时喜欢读书学习的人,不敢有上大学的梦想。

中央决定恢复高考的政策公布时,我正在广西南宁的空七军政治部宣传处借调工作。当时,我的直接主管是梁云灏副处长,他是一个老大学生,知道此项政策的深远意义。他找我谈话,问我是否愿意参加高考,当我做了十分积极的表示后,他便重新安排了我的工作,要求我集中精力复习。而正是这一个月的复习,奠定了我参加考试的基础,让我得以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世界史专业学习。在这里特别提到这位恩公,是因为在以后的岁月中,当我担负起一定的职责,能够推荐一些年轻人外出学习,甚至到哈佛大学深造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当年自己决定报考时的谈话情景,这个榜样启迪我努力当好人梯。

大学的生活对七七级而言是十分新鲜的。同学们都是带着激情进入学校,几乎每天都要在一起交流信息,回顾在农村、部队、工厂的生活。在我们班,只有一个应届生,绝大多数都有过工作经历,年龄最大的同学已经有了孩子并且上了小学,这些人重新做回学生,自然会有相当不同的感想与行为方式。当然,大家的交流,往往都转化为学习与奋斗的动力。同学们都知道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知道生活的贫困,更有学习的自觉。

许多人希望探讨七七级的学习方式。可以说,我们从社会中来,也带着相当不同的经历,因而更带有我们那个时代的学习特色。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们是思考的一代。因为,随着学习的深入,我们在不断地否定自己曾经信奉的许多教条。过去,由于封闭,我们认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吃不饱,穿不暖,需要我们解放。但是,随着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我们发现自己是多么幼稚可笑。在“文革”中,我们坚信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重要性,相信许多领导人是走资派,但“文革”后的平反使我们极为震惊。这对于20多岁的人来说,无论从心理上还是文化层面,所产生的冲击是十分巨大的。

在这种社会氛围中,学习当然不会是读死书式的背诵标准答案,因为我们自己头脑中的许多问题需要弄明白,而这些答案恰恰是书本中所没有的。课堂上,老师给我们的是知识、是工具,课后的讨论与思索则更为广泛。比如,那个时候我们所关注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社会超稳定的结构应该怎么解释,为什么改朝换代不断,却没有产生文艺复兴与工业革命?大家自己组织讨论会、读书会,争论不断。这样的讨论,往往伴随着对于各类名著的大量阅读与思考。在大学毕业之际,同学会聚在一起做总结,其中一项是阅读名著的数量,结果看每个人都为数不少,我自己则超过了一百本。

如何读书,如何学习,我们这一代的经验,也许会给社会一点借鉴。

系统化的知识拓展,给予了我们重要的思想方法

正规的大学教育有什么效果?我个人最大的体会是,系统化的知识拓展,给予了我们重要的思想方法,使我们能够在探索各类社会问题时从大量的感性知识出发,不断地升华理性知识。而工作经验则促使我们注意避免极端,努力找到改革与守成的平衡点。

左右旋转位:患者保持站立位进行测量,骨盆固定防止倾斜。采集以L3椎体为中心的腰椎正位相。患者匀速进行左右旋转运动,保持直立时为标准中立位,左右旋转的角度在60°左右,受试者双手平举以保证腰椎旋转角度为60°。首先保持中立位站立,在10 s内匀速的向左侧旋转至60°,然后再匀速地回到中立位。同理,采用相同方法向右旋转并回到中立位。整个过程约40 s。在患者左右侧屈的测试过程中,保持三维数字C型臂X线机与腰椎活动的方向与速率一致,并且保证L3椎体始终位于显示器的中心,以便于更好的采集图像。

大学毕业后我首先回到广西部队,然后分配到飞行师的政治部宣传科担任宣传干事。承担的工作是制订反对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的教育计划。1982年的中国,改革开放还有不少争议。这样的教育,如何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真正说明问题?当时,师政治部的领导要求我承担起讲课的任务,努力把政治课讲好。我就努力运用世界历史的知识,结合改革开放的大局,说明既要坚持改革开放,又要注意加强思想修养的道理,受到干部和战士的好评。当时,广州空军的一位领导在一次会议上甚至特别强调了政治课不讲空话的重要性,他以我为例,认为一个宣传干事能够把课讲活,看来政治课完全能够讲好。

在20世纪80年代,政治体制改革的探索很热。怎样思考如此重大的议题?我在1983年进入武汉华中师范学院科学社会主义研究所读硕士学位,由于专业是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问题,所以自然就要对政治体制进行探索,我的硕士毕业论文题目是《论我国党政决策体制》。

与简单地照搬外国模式的思维方式不同,我的方法是既要研究从亚里士多德到现代许多政治学家的理论,探索他们对于权力的分类,包括对于立法权、行政权、司法权的理论概括,同时也要注意中国政治历史中权力结构中的理论模型。在这样的基础上,我得出了领导权的理论假设,认为中国与许多国家的政治历史不同,早在秦汉之际,就形成了皇权之下的行政权、监察权、军事权的权力结构,这三个发达的权力系统,是西方国家的政治历史所不可比拟的。孙中山先生的五权理论,与西方的三权理论不同,他加上了考试权、监察权。如果运用领导权理论来观察中国当代的历史,1949年所确立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体制就有着巨大的政治创新,而1982年所确立的宪法和国家体制,更有着多方面的进步。共产党的领导,更多地承担着政治领导的功能。在这一国家制度中并在坚持稳定的前提下讨论体制与程序的完善,才会收到积极的效果。

后来我在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发展研究所工作时,这样的探讨和思索进一步受到所里领导和同事们的启发。当时,发展所就强调,不要简单开改革药方,而要先把中国农村的有关现实描述清楚,找到体制与政策的关节点,然后再提出改革的建议。一直到现在,无论研究哪一项政策或课题,我的基本方法就是,先要描述现状,进行理论化的模型分析,然后再探索解决的方案。

“海选”成为一个代名词背后的故事

人生往往没有非常刻板的发展路线,但当下的努力往往会为以后的发展创造机会。在国家机关工作的经历中,农村选举对我是最具有挑战意义的工作,但恰恰是这项工作,使我的研究与行政工作紧密地结合了起来。

我在发展研究所的职责是负责农村政治发展研究。1988年年底,民政部成立基层政权建设司并设立农村处,承担起贯彻《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试行)》的职责,我先后担任了农村处处长,基层政权建设司副司长。在那个时期,人们对村民自治的争议很大。有人公开说,农民没有素质自治,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自治。这些观点也反映在一定的会议上。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彭真根据宪法的规定和中国共产党的信念与经验,力排众议,说服大家通过法律,在农村开展广泛的基层民主试验,以奠定国家长治久安的基础。

1989年,许多人对村民自治有所担忧,而中央领导则指示一定不要挑起争论,务实去做,扎实推进农村基层民主。在这样的社会格局中如何推进村民自治建设?在党中央的直接领导下,决定召开全国村级组织建设工作会议,会议的地点就定在当时推进村民自治卓有成效的山东省莱西县,中共中央组织部和民政部则联合组成文件起草组,我担任了文件起草组的联合组长。我们通过调查研究,创立了通过广泛的村民自治示范活动来解决争论的办法。按照中央的部署,每个省都确定一到两个村民自治示范县,地市一级则确定一到两个村民自治示范乡镇,每个县都要确定一些村民自治示范村,开展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的示范工作。农村处承担起了推进示范工作的行政事务。

在这项行政工作中,我真正体会了党中央领导和推进改革的智慧。因为在全国各个地方普遍开展示范,而不是只在几个地方试验,就要求每个地方的党政领导都要参与此项工作以获得发言权。避免争论,就不会使其敏感。把重大的改革化为具体的行政工作过程,让有经验的各级党政领导直接负责组织和引导,使其能够保持稳定并使各项具体制度建设具有操作性。我们处里只有几个人,在行政工作中吸收了中央党校的有关专家参与,不断地组织各类培训、总结,制定了《全国村民自治示范指导纲要》,最终比较圆满地完成了中央交办的任务。外交部认为村民选举完全可以成为中国的一张名片,他们组织了不少的外国政要和记者到农村考察,真正让世界理解了中国的进步。

作为一个国家机关的处长,职位并不高,但承担的责任相当大。1992年,我陪美国《新闻周刊》的记者吉布尼到吉林省梨树县考察农村选举,梨树县委费允成副书记安排我们到平安村考察,在介绍村民运用空白纸提名候选人的经验时,农民形象地说是“海捞”,我和大家一起讨论,认为可以找到更好的词汇,结果大家共同决定“海选”更好。从此,“海选”成了一个新的名词。而这个词,也形象地概括了中国村民自治的特性,并很快地得到了普及。199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正式颁布,我由衷地感到欣慰。

行政机关,除了办公文还有创新

2001年春,我被正式任命为民政部救灾救济司司长。这以后到2010年辞职离开民政部共十个年头,是我人生特别有意义的另一个时期。

从基层政权建设司到救灾救济司,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领域,许多行政工作的内容、风格迥异。比如,救灾救济司要应对的自然灾害突发性强,一旦发生灾害就要马上赶到现场指导救灾,而基层政权司则更着重于长远的制度性建设。实现这样的转变其实也需要一番学习,需要读书,更需要向实践学习;尤其尊重救灾救济司的同事,与他们一起研究工作,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再进行决策。当然,需要承担的责任一定不要推诿,并且要善于出主意,想办法。在许多方面,基层政权建设的经验也可以运用。

也许有人认为,行政机关,就是办公文,没有什么创造,不需要个人的特点。我的体会则完全不同。因为,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新的社会矛盾,如何在党中央、国务院和部长的领导下完成他们交办的各项任务,对于国家机关的一个职能处、业务司局而言,其实有着相当大的创新空间。这里仅举几例我直接处理的行政事务来谈一点体会。

我担任司长后第一个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建设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在国家颁布了有关条例和文件之后,如何进行工作部署,会有完全不同的效果。2001年夏,朱镕基总理要求加大城市低保工作的力度,增加15亿元的中央财政支持。如何落实这一决策?部长传达国务院指示以后,我们司立即拿出方案,决定紧急召开全国民政厅局长会议,部署落实。根据国务院的决定,针对民政系统过去的救助集中于城市鳏寡孤独人群而不是下岗职工的特点,我们确定特别的工作重点,要求全国民政系统在当年10月紧急行动,完成中央直属企业和国有大中型企业的低保对象发证工作。这个部署,改变了民政工作的救济格局,从而使得国务院关于解决下岗职工困难的政策迅速得到落实。

在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基本确立之后,如何解决农村最低生活保障问题?这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由于当时大家有一定的思想分歧,担心贫困人口过多,国家没有能力负担,我们司建议针对不救不活的几类特困人口,建立农村特困户救助制度。最初,这一制度只覆盖了1972万人口,标准也很低,许多地方每人每月只有5元钱,只是在发达地区才称其为农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标准稍高一些。但是,由于建立起了良好的基础,从而消除了不少人的顾虑,最终,在2007年,国务院正式决定在全国建立农村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

国家自然灾害应急管理四级响应体系,也是在总结2003年应对“非典”疫情的基础上进一步确立的。一开始,我们只是希望规范救灾救济司的救灾工作,确定我们的应急响应机制。因为,在相当长的时期中,我们只是想到要划定灾害等级,实行分级管理。实践证明,较大自然灾害的应急,中央政府必须直接参与管理,这就需要对每一个环节进行规范。结果,部长也十分肯定这一规范工作,于是制定出了民政部的灾害应急管理响应制度。经过两年实践,2005年,国务院肯定了这一制度,形成了包括分管副总理在内的灾害应急四级响应体系。这个制度,在2008年汶川地震的救灾工作中得到了进一步充实并充分发挥功效,受到了世界各国救灾同行的肯定。

担任司长,也要注意将中央和部长的有关指示创造性地具体化。2009年,民政部的工作安排中要求推进孤儿的生活津贴建设而不仅仅是最低生活保障制度。这也需要业务司的具体化。于是,我们首先制定了散居孤儿的养育标准,全国统一规定为每月600元。以后,又逐项列举儿童福利院孤儿成长所需要的费用,包括食品、衣物甚至尿布等,制定了1000元的最低养育标准。同时,我们也按照中央领导的批示将地方有关情况如实报告并提出具体建议。结果,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2010年,发布有关文件,决定建立孤儿的基本生活保障预算,每年为25亿元,从而解决了全国孤儿基本生活保障这一重大社会问题。

为“善经济”奉献我的后半生

王振耀(前排右一)与国际著名慈善家比尔·盖茨(前排右二)等出席2017年全球善财领袖计划开班仪式

2010年6月,我离开民政部到北京师范大学工作。由于在民政部期间我曾经负责过公益慈善事务,所以北京师范大学与李连杰、牛根生、王健林等慈善家合作,支持我建立壹基金公益研究院,后来又更名为中国公益研究院。2015年年底,比尔·盖茨、瑞·达里奥、牛根生、何巧女、叶庆均等五位慈善家又决定支持我建立深圳国际公益学院。这样,我客观上担任起了两个院的院长,这是一个光荣而繁重的任务。我常常形容现在的工作量是民政部工作时期的三倍。因为,这是完全的自负盈亏单位,而拓展慈善知识,在中国遇到的挑战也相当大。两院的工作人员目前已经超过150人,所承接的政策倡导、培训、研究与咨询的业务相当广泛。

在社会各界的支持和两院团队的努力下,我们的工作获得了社会的基本认可。根据有关数据,北师大中国公益研究院2017年年初在全国500多家智库中被列为第26位,这是我根本不敢奢望的成就。而深圳国际公益学院几百名参与EMP高级管理培训的同学,已经对慈善界的发展产生了相当大的促进作用;参与国际善财领袖项目的同学,则参与比尔·盖茨和巴菲特发起的“捐赠誓言”项目,与国际慈善家合作,从而在国际社会产生良好的反响。

人生迈过六十,已经步入后半生的历程。如何计划不同的未来?如何促进我国慈善事业乃至国际慈善事业的发展?我提出了“善经济”的理论,也提出了知识生产方式转型的观点。也许,这将成为我未来工作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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