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君自横刀虎啸
——徐君虎的传奇人生

2019-09-21

北极光 2019年8期

第一章 少年醒狮求学索真

一、遍地狼烟逢乱世 将门虎子恰其时

清朝末年,外夷入侵中国,而清廷抱残守缺,变法求新又瞻前顾后生怕汉人颠覆政权;洋务运动、新军迭起,又招致军阀混战、狼烟四起。大国上下,民不聊生,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在这危难关头,警世独醒、敢为人先的湖南人谭嗣同、黄兴、蔡锷、宋教仁等仁人志士,嫉恶如仇、忧国忧民,用生命和鲜血践行着“誓将一腔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的豪情壮志。也就是这个多事之秋的1906年8月25日夜,湖南新宁县崀山脚下三渡江的徐家大院,自小随江忠源转战南北、累立战功,官至湘军千总、时已赋闲回籍的徐登云喜添一子,取名徐士燕,字筠甫,后改名徐君虎。

说起崀山,那可是天造地设、鬼斧神工,不加雕饰,也是出神入化。如一幅点缀在湘西南新宁境内的天然画卷。瑰丽多姿而独具魅力,兼有桂林之秀、青城山之幽、泰山之雄。

“拔地芙蓉耸翠痕,嶙峋千尺指天门。夫夷江水平如镜,日捧红云朝至尊。”四千多年前,当完成权利交接的舜以百岁至尊之身“涉洞庭、溯资水、南巡狩”至新宁崀山山巅,见八峒群峦叠起,岚涌苍松,云潮起伏,丹峰奔卷,如膜拜顶礼而来。舜豪情满怀,见这方山水美丽如斯,便脱口而出:“山之良者,崀山!崀山!”让天下人魂牵梦绕的崀山因此而得名。曾有一首《崀山恋歌》的歌词中这样写到:“尧天舜日”妃淑贤/长眠崀山与妃别/天一巷逼仄的日光/是泪眼望穿的思念/辣椒峰微醺的红霞/是一诺万年的盟约/“山之良者,崀山!崀山!”把舜帝因迷恋崀山、积病难返,在弥留之际依然邀约娥皇、女英二妃南来,最后长眠不归的故事,其情其境荡气回肠、缝绻缠绵!

早在北宋,一代散文宗师周敦颐曾游历新宁崀山,在扶夷江畔犁头湾石壁上题写了 “万古堤防”四个大字;明代山水诗人陈永煪钟爱崀山,留下“夫夷胜景天成就,摄杖归来入梦频”的诗句。

这里是中国象形景观最集中的景区。“将军石”矗立于扶夷江畔,巍然傲立,栩栩如生,是崀山的标志性景观;“天一巷”鬼斧神工,逼仄处仅容侧身方能挤过,有道是“百寻峻岭一裂线,疑被巨人劈两边。人在缝中如入地,幸被丝亮辨青天”;“辣椒峰”犹如辣椒倒立,高耸入云,十分逼真;“骆驼峰”惟妙惟肖,远观该峰,让人恍惚间置身于塞北的浩渺沙漠,分明听得见漫漫黄沙中传来的悠悠驼铃;“亚洲第一桥”汤家坝“天生桥”,似一道彩虹划天而过,天造地设,令人惊叹;“八角寨”气势磅礴,绝壁突兀而出,壁下遍布峰林峡谷,纵横交错,丹霞群峰此起彼伏,高低错落,有如鲸鱼闹海,万象横生……

徐登云出身于楚勇,因而在他的早教故事里,他最崇拜的湘军鼻祖江忠源以及他生死与共的楚军兄弟们可歌可泣的征战往事,也就成了幼年徐士燕耳熟能详的催眠曲。

徐君虎

咸丰初年,广西洪秀全起事,如摧枯拉朽、势若破竹,清廷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江忠源先后与其胞弟江忠济、江忠淑,族弟江忠信、江忠义等在家乡募集1500名彪悍的乡勇,后又有刘长佑组织的一队乡团参入,这就是名震江南的“楚勇”。他们不断招兵买马,一路攻城略地,屡建奇功,扶危于将倾,救困于水火,掀开了湘军彪炳千秋的历史,也成就了崀山涌现240位四品以上大员高官的壮景。闪烁将星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后官至安徽巡抚、被朝廷追封总督、谥封忠烈公的江忠源,两广、直隶、云贵总督刘长佑,两江总督、南洋通商大臣刘坤一,江南提督刘光才等。刘坤一曾率湘军出征辽东,以钦差大臣身份督师山海关,被史家誉为晚清“唯一有气节和道德勇气的文人士大夫”。总督刘长佑曾多次上疏朝廷防备法国侵略越南,安抚、联合刘永福的黑旗军抗法,拒敌于国门之外,成为抗法名臣。

“隔墙两制台,隔江两提台,五里七道台,十里八藩台”是晚晴新宁官宦盛景的真实写照。

1846年,江忠源在方圆三十里内征集“楚勇”,各路乡勇在夷江宛家岔的江面和沙滩上练兵,水陆兼训,进退自如,杀声震天,气贯长虹。在这支队伍里,就有徐登云的影子。他跟着江忠源,先后剿灭新宁瑶民雷再浩、李源发起义后,适逢太平天国在广西势如破竹,准备大举进兵湖南。广西巡抚急向朝廷举荐江忠源就近驰援。也就是在宛家岔的江面,刘长佑也率一队人马聚合,江忠源亲点名册,分封校尉,将数支乡党武团整合成军纪严明、能征善战的劲旅。无数英勇男儿遥相呼应,如蚁附巢,汹涌间向广西全州开拔。

此后,在徐登云讲给儿子徐士燕的“光辉历史”里,蓑衣渡的伐木塞河、以少胜多,南昌保卫战的出奇制胜,以及江公的义薄云天“赶尸”弃考、庐州战役的壮怀激烈,让少年徐士燕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志要像他们一样顶天立地干一番大事业。

徐君虎会议期间读报学习

晚年徐君虎

1852年4月,太平军攻破全州,数万人沿湘江水陆并进顺江北上永州、衡阳、长沙,江忠源应征驰援。他与刘长佑领楚勇千余人预先在蓑衣渡设伏,伐木塞河以截击,致使南王冯云山殉难。后太平军弃舟登陆,江率楚勇尾随追击,迫使太平军改变进军路线,延缓前进速度,为清廷苟延残喘、整合力量赢得了时间。蓑衣渡之战,也是清政府第一个出奇制胜、以少胜多的大胜仗。

南昌保卫战,这是江忠源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徐登云也在这一旷日持久的战斗中经历了一次以寡敌众、以一当十最为残忍激烈而惊心动魄的一战。1852年6月25日,当时楚勇在清除障碍时,放火焚烧南昌城德胜门外一处庙宇。因烧得不彻底(楚勇多人信教,估计在烧毁的时候出于信仰,故意没有点火),有部分建筑被太平军抢救下来用以作为挖掘地穴进行爆破攻城的掩体。江忠源命令新宁人李光宽率四百人务必把它放火烧掉。徐登云也在李光宽的队伍里。要知道,四百人对江忠源来说已经是有生力量的四分之一。而太平天国的攻城守军有近万人之多,当四百人一出城,太平军如获至宝,越发偃旗息鼓,待一接近,即将楚勇围得水泄不通。徐登云和战友们没有退缩,更没有乱了阵脚,他们分成四队各个击破实施突围,那个惨烈啊,突出来又被围住,围住了又撕开一道口子,江忠源鸣金收兵,可哪里撤得出,城里又不敢轻易派兵营救,也实在无救兵可援,直杀得天昏地暗,阵地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为掩护残军撤退,江忠源只得命令炮手开炮支援,黄昏时分,李光宽与大批楚勇被战死剩下50余人趁乱成功突围回城。徐登云就是突围出来的幸运儿,战后因功摧升为守备。

江忠源坚守南昌三月余,多次击破太平军营垒,击沉太平军船只。8月,太平军实在啃不下这块硬骨头而悻然撤军而去。咸丰帝为了表彰江忠源的功劳,特赐他二品顶戴。

江忠源“赶尸”成癖的义举和他战死庐州后被部下“赶尸”的故事更是惊天地泣鬼神。

那时每逢应试前,各省学子集中在京城一个会馆里学习,准备迎考。1845年5月29日,入京赶考的湘乡学子邓铁松病危将死,他用哀怜的目光看看众人,那意思是要叶落归根啊!无人应诺,江忠源站出来趁他没咽气就动身。而恰好另一个陕西学子邹兴如也病重,湖南远陕西近,他把盘缠安排好交待族人江传霖务必送邹归家,自己星夜兼程,带着邓铁松回家。邓在河北献县咽了气。一路上投宿都困难,行4000里,历时60天,感天动地。

不久,江忠源再度进京时,武冈的“老同”曾春田在京师染疾辞世,江忠源又将曾春田的遗体送回湖南武冈入土安葬,因此误了三年一次的科举考期。后来还有一次,新化籍举人邹柳溪病逝于北京,又是江忠源护送其灵柩由京返湘,圆了死者“叶落归根”的夙愿。

由是,江忠源“赶尸”的义举和义薄云天的声名一时在京湘两地士大夫中传播,无不敬仰嘉许。

1854年1月14日,太平军攻破安徽庐州城,坚守了40来天的湘军统领江忠源身负七处重伤后决意以死报国,举剑自杀被阻后,投古潭身亡,时年42岁。

湘军统帅曾国藩闻听噩耗,含泪为他撰一挽联:

百战守三城,章贡尤应千世祀;

两年跻八座,江天忽报大星沉。

曾国藩命刘长佑一定要抢出江忠源尸首回湖南新宁家乡厚葬,为江忠源也“赶尸”一次,把他的魂灵送回家乡。

江忠源战死后第八天,他的旧部周昌发冒死潜入庐州城,在古潭找到江忠源的尸体,发现他面色如生,于是解下衣服,将尸首包裹,晚上在太平军占领区辗转行走,背出城外。然后一行官兵隆重而小心翼翼地将江忠源尸首归葬家乡新宁。

父亲徐登云的行伍出身和楚勇、湘军南征北战的故事,在徐士燕幼小的心灵深处震动很大,他常常缠着父亲要跟着学骑马打猎、弄枪使棒,徐登云也乐见儿子有习武行侠倾向,除了在舞枪弄棒上成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外,也不忘读书明理的引导培养,于是在徐君虎不满八岁那年就被送进私塾学习。

二、“之乎者也”圣贤书 两耳常闻窗外事

时光荏苒,伴随着习武、打猎和父亲征战的故事,小士燕一天天长大了。只见他方头宽肩、虎背熊腰、手脚粗壮,像一头彪悍的虎犊。但他并不鲁钝,行动起来活像一只矫健的燕子,下河捉虾、上树抓鸟无所不能。年纪大了,但他有个古怪脾气却改不了——他最不喜欢洗脸,每次洗脸都要家里几个人上阵强行摁住才行。所以,母亲总是趁他睡眼惺忪时轻轻擦擦。有一次,擦脸时把他弄醒了,他跑到池子里抓了一把黑泥把个脸擦成个“包黑子”,弄得全家人为此哭笑不得。

徐登云自己没读什么书,骑马扬鞭打天下,凭一叠叠军功章混了个六品千总,至北洋军阀割据时期,他终于可以凭着一生的积累回乡过上衣食无忧的上等生活了。所以他要把自己遗失的要在儿子身上找回来。尽管县城里已经开始了新学,但他就认准一个理:学好“四书五经”八股文,不中状元也能顶过几个烂秀才。所以,他在自己家里的偏房里,集拢几个直系子侄,从西乡请了一个秀才王楚雄在自家办起了私塾。这王楚雄远近名头很大,考了几年举人不中,但文章却十里八乡人人称颂。以究理、鞭辟、入法、尖刻闻名,西乡一带凡他写的状子,十有八九能赢。平心而论,像王秀才这样腹有诗书,但时运不济的人不只是《儒林外史》里才有,实际生活中的确比比皆是。只是,王秀才没有范进那么执着,他上有老下有小,必须找门职业养家糊口。原来靠给人写状子混点钱米,但这差事容易得罪人,地方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常有原告被告都找上门,那可真是“既做师公又做鬼”。自从被自己的一纸状子输了官司的本家砍了几扁担后,他就发誓金盆洗手再不干那营生了。所以当徐府差人来请他当私塾先生,他二话没说也就答应了。

按照王秀才向徐登云的承诺,他在2年内完成启蒙教育后,再用5-8年要完成全部科举考试的内容,既能识字断句、背诵《四书》《五经》《唐诗全解》等国学经典,又能解文作对、写八股文、试帖诗,完成从秀才到举人,甚而进士的递进,成为登科上榜、光宗耀祖的栋梁之材。即使后来新学盛行,废止了科举制度,徐登云依然一根筋地认为那些“之乎者也”的国学输灌,远比新学实在、牢靠得多。

时间在慵懒、虚无中默默地溜走,善思而聪慧、叛逆而好动的徐士燕慢慢长大了,威严的父亲、刻板的先生,日复一日机械、重复的满堂灌和与世隔绝囚笼般的生活,让他越来越不适应,越来越想到了抗争与逃离。徐君虎特别喜欢打猎,他家有五只猎犬,他记得小时候父亲还专门给他买了条猎枪,每当父亲叫上猎犬上山时,只要自己提出来,总会得到准许每次出猎犹如一次征战,父亲总会叫上长工短工,前呼后拥、大呼小叫,前锋、后备、左翼、右应,个个都有职责,人人都有分工,一次猎狩下来,大到豹子麂子,小到獐兔雁鸠,战利品十分可观。最振奋人心的时刻莫过于亲自操刀把动物的皮剥下来,再一块块将它们的肉切成碎块,丢进哧哧炸响的油锅里,然后翕动鼻翼闻那袅袅升腾的异香……可是,这一切童年的记忆,已经久违了,他只要向父亲提出来,必然是一顿作古正经的训斥,然后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洗脑教育。因而,他宁可把异想烂在肚里,也不自讨没趣。

夏明钢

夏明钢的祖居大屋

逆叛心态的膨胀,直接导致了他对先生王楚雄的发难。

徐士燕13岁那年,有次王先生正在讲解战国庄周的《庖丁解牛 》,当读到“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的时候,那忘乎所以、沉湎其中的快意叫人击节叫好。但徐士燕却冷不丁站起来,敲了敲桌子大声问:“先生,严羽《沧浪诗语·诗法》有云‘意贵透澈,不可隔靴搔痒’。请问你解过牛或者看别人解过牛吗?”王秀才愕然一怔,脱口而答:“士燕,我还真没见过别人解过牛——”

“你也常教导我们不要装腔作势、道听途说,凡事身临其境,才能印象深刻。你是否可以带我们去打次猎,我们打只野牛我亲自剥给你看看。”

见徐士燕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起来,有点奚落揶揄的味道了。

王秀才反而镇静了。其实,这王楚雄尽管命运不济、屡不及第,但毕竟阅历丰富、见识不浅,他知道孩子们渴望有张有弛、宽严相济的学习环境,但无奈自己是收人钱米、受人之托,尽管也知道方法不妥,与新学格格不入,然而他还是坚信自己的能力和学养,绝不会敷衍了事、误人子弟。于是,他干脆把课本丢在讲坛,异常平静地走近徐君虎。

他摸着徐士燕的头,无限深情地说:“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历史的法则。我希望以后的你们不要像先生一样固守在山乡一隅,不要像我一样除了‘之乎者也’什么也不会,你们也可能知道现在县城已经流行新学了,从课程的设置到教材内容都有了改进,不久乡村也会推广的。其实,外面的世界才精彩呢!当下各种势力粉墨登场,正是英雄用武之秋!我教你们的东西尽管不全面,科举也废止了,但还不至于耽误你们。所以,你们有条件的,一定要争取到邵阳,到长沙去读中学,然后考上更远更好的大学,甚至可以出国留学!”话说到这个份上,王秀才也算是竹筒倒豆子了。说完,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新学的推行之日就是他的失业之时啊!

徐士燕近乎低落、悲观的迷茫人生,完全被王楚雄的一席话廓清得透亮。他开始关注起三渡江以外的新闻,关心来自县城的小道消息。其实他的母亲的外家是县城的大户人家,他舅舅还在县城开着商铺做着大买卖,只是十里外的县城对家教甚严、负学在身的他来说,仿佛依然在千里之外。因而,他多么盼望年终早点到来,因为只有那时父亲才会给王先生和自己放十天半月的假。

期盼是艰难的,也是幸福的。1920年2中旬农历腊月快过年时终于放假了。徐士燕向父亲千般应承万般保证,最后求得过年前在县城金石镇外婆家小住几日的机会。

这几天,徐士燕赶上了新宁历史上一件彻骨痛心的大事,也见到了一个他人生道路上刻骨铭心的良师益友。

本文开篇提及新宁县因为与太平天国的千古恩仇而成就了“隔墙两制台,隔河两提台”、六品以上文武大员达240人之多的官宦盛景,这些达官贵人栽下门前大树之后,后人们心安理得过起安稳日子,更有忘本变质的残渣余孽做下新宁人民不齿、遗臭万年的龌龊事。刘思均便是其一。

1919年,国民党新宁党部部长李香岩与原岳麓书院教员、新宁劝学所长刘其光等主持县教育会、劝学所,而县财政和全县学产被官商合一的地方豪绅刘思均所把持。他结党营私,变卖学产,克扣学款,以饱私囊。其所作所为,早已为县人愤慨不平。以刘其光为首的有识之士,不畏强暴,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以“学产不能独立,教育莫由振兴”为由,开展学产独立的斗争,要求清算积年数目,将教育经费划为独立。此事触及刘思均等官僚集团的私利,他们如临大敌,极力抵制,捏造“异党夺权”的谎言,派遣心腹到湘军二区驻地武冈,勾结二区司令、军阀周伟来县,将刘其光杀害。

刘其光遇害以后,李香岩等毫不畏惧,坚持斗争,到处张贴传单揭露刘思均等的恶行,发动社会各界群起声讨。在全县人民的愤怒声讨中,周伟灰溜溜地溜回武冈,刘思均也携眷化名外逃,全县学产终于争取到独立,教育经费得到应有保障。最后时任省政府主席谭延闿迫于压力只得将周伟撤职查办,杀害刘其光烈士的凶手之一蒋忠吾被公审处决,刘其光先生被杀害一案也在多年以后昭雪。

徐士燕也就是在县城的这些天里,融入学生和老师组成的示威游行队伍,同仇敌汽地要求政府将学产独立,并严惩主谋和残杀刘其光的凶手。在游行和声讨现场,他见到了五四运动的学生层面的主要策划者和领导者之一的堡口冻江口籍著名学生领袖、北京工业专科学校在读学生夏秀峰(1927年后改名为夏明钢)先生。

夏秀峰站在国民党新宁县党部门口的石墩上振臂陈词,胸前挂着的“北京工业高等专科学校”校徽格外耀眼,威猛有力的声音犹如五四运动中他率领上万学生冲向天安门,站到天安门前的石狮上的慷慨演说。更多的人知道了夏秀峰的传奇经历,开始在下面鼓动和议论,被他那富有穿透力的正义之声点燃了激情,他在上面喊:“学产要独立、血债要血还!”下面即刻就是成千上万种排山倒海的洪流在激烈的跟进,一时间新宁城摇晃着,炙热着,像一个硝烟味浓烈的火药桶,又像一座烟火袅袅的火山口,随时都会爆炸,时刻都会迸发!正是有了多种力量的参与和互动,省府才迫于形势,即刻查办了军阀周伟并责成新宁警局通缉涉案人等。

当徐士燕真正知道了夏秀峰亲自削指血书 “此条约取消之日,为我辈生还之时”,组织“北京学生联合会”,赴上海、天津、南京串联学生,与邓中夏、许德珩、段锡朋等共同组织学生参与五四运动,率领学生冲向赵家楼胡同包围曹汝霖住宅,痛打章宗祥,火烧赵家楼……那些惊天动地的传奇往事,他便有一种一定要见见夏明钢并拜为师兄的冲动。于是,这个游行队伍里最小的“跟班”与大名鼎鼎、大他11岁的“五四”干将终于在一个小茶馆里见面了。

徐士燕是如此向往外面的世界,以至于他迫不及待地向夏秀峰问这问那,并表明了要去长沙求学的强烈愿望。夏秀峰像一个知心的大哥哥,耐心而细致地了解徐士燕的家里情况,建议他向父亲陈明志向,求得父亲的支持,才能安心在外面求真求学。徐士燕清楚地记得,夏秀峰双手搭在他的小肩上,和风细雨而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发起的五四运动,站在运动前列的是青年学生,因为我们是知识分子,我们最知道国家的需要,最清楚国家的危难!所以你一定要成为知识分子,而且必须要不断地求学。只有学习,才会有觉悟!这一点与你父亲望子成龙的初衷是一致的,这样他就会支持你。至于长沙的中学,有一个叫龚心印的人,是一个留日回国的进步人士,武昌起义时还组织‘援鄂敢死队’,前几年湖南的‘驱张(张敬尧)运动’他还是急先锋。他在长沙办了个‘育才中学’,专招有所作为的学子,专门培养、塑造有觉悟的人。你去考吧,应该没问题。”

徐士燕一双智慧的大眼睛定神而自信地看着夏秀峰,然后紧紧地握着对方的大手,微笑着与夏秀峰等几个放假赶回老家过年的青年学哥道别:“大哥哥,来日方长,我们会后有期!”

正是基于这次的一面之缘,才促成了1949年夏秀峰主动向党组织请缨前往家乡新宁策反徐君虎,终于促成新宁和平解放的义举。这是后话。

三、先贤提点出山城 一语惊叩“育才”门

县城偶遇,夏秀峰说给徐士燕的一席话,成了徐士燕彻夜辗转难眠的兴奋剂。徐士燕没有即刻找父亲谈要去长沙求学的想法,他要把出去求学的细节和远期规划乃至开销费用拿出一个明确的方案,表明自己七年私塾的寒窗苦读没有付诸东流,同时显示自己成熟到完全可以照应衣食起居,父母完全可以甩手放心让自己远行。他先把想法先跟王楚雄透了底,还请王秀才为自己修正了方案,为保险起见,他恳请王秀才与自己一起去做父亲的说服工作。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徐府的后花园里花香满径,鸟语啁啾,前园的一爿桃林正千花盛绽,粉红、茶红、丹红,层次不同,芳香有异,开的鳞次栉比,引得蜂蝶纷至沓来;中间是一个蓬勃的莲塘,塘中莲叶葳蕤葱郁,时有鲤鱼欢快的跳蹦,逗乐池边依依吐绿的万千柳条不时随风摇摇摆摆;后园却是广西移来的四季桂,季季有花开,香型独特,郁而不俗,雅而不浓。这块花园,成为徐府的招牌,花开季节常有县内战友慕名而来,既为赏花,也为访友的良辰。这一天,徐登云送走了几拨生死兄弟,兴致很好,这时还正在后园桂花林里的茶亭里与一帮朋友喝茶。王秀才带着徐士燕走进园去,但他还是要徐士燕在前园候着,听他的叫唤。

“哎呀,徐爷,打扰你们赏花喝茶了。”王楚雄正是摸清了徐登云喜欢有人捧场的雅兴才进来的。

“王先生,来来来!你是读书人,来的正好!”徐登云把王楚雄请进茶亭。

“哈哈,这般佳境,只需将南宋杨万里《咏桂》一诗改一个‘山’字便是恰如其分,不差一分: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园(山)开。”王秀才小试牛刀,就把场面的气氛调和到了极致。

“好诗好诗!”几个人不住赞叹,“妙妙妙!”

乘着徐登云的兴致,王楚雄凑近他的耳朵说:“恭喜徐老爷,贺喜徐老爷!如今府上公子立有鸿鹄之志,决意要到长沙去考育才中学,我看,这也是知识救国、复兴中国的唯一途径,何况废除科举以后,这也是走出山城的必由之路!”

1932年时的育才学校校长龚心印

“王先生,难得你有这份心意,我还正为他的人生走向犯难呢!”他突然眼睛一亮,极度兴奋地问,“王先生,这是士燕的主意还是你的意思?这小子,跟我玩心机!”

“当然是他的主意!是他选定了学校并做了详细的规划,请我参考,并请我代为传话,既是消除您对我的顾虑,也是向您表明别无选择的决心。”王楚雄说到这里突然放开嗓子,“哎,他就在前园,要不要喊他进来?”

“这里也没有外人,让他见见他爸当年这些生死与共的患难叔伯们!”徐登云也亮开嗓门。

“各位叔叔伯伯在上,请受侄儿徐士燕一拜!”徐士燕早就听出了端倪,听父亲一说,立马就赶了过来,往茶亭下面哐当一声就跪下了。

各位赏花叔伯面面相觑,进而竞相走下亭子去扶徐士燕起来。

“恕侄儿不从!”徐士燕执拗的跪着,“请各位作证,我徐士燕值此国家危亡多难之秋,不敢稍有懒惰懈怠,立志去长沙读书知识救国,学成以后为国分忧,誓将鞑虏驱出中国,必使国民过上好日子!如碌碌而过,决不厚颜回见‘江东叔伯’!”

“志向高远!登云兄,此子可嘉,徐府之幸,我等兄弟之幸啊!”在场人无不啧啧称羡、颔首附和。

徐登云通过长沙的朋友再三打探求证,都说龚心印筹办的私立初中“育才”师资雄厚,又实行军事化管理,德艺双修,培养了大批人才,一时求者济济,门庭若市。他还耽心徐士燕考不上,还多方疏通,以便急用;又叫王秀才从县城请来刚从美国滨湖大学回乡的李楚林为徐君虎强补英语和数学。经过一段时间的“小灶”,徐士燕信心满满,于1921年下半年,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长沙的求学之路。

长沙育才中学是1910年由益阳罗德源、浏阳贝允昕、邵阳贺寅午等为董事共同捐款成立的。校址选在长沙市乐道古巷复圣庙,定名为湖南私立育才中学堂,公推罗德源为校长。于当年10月1日开学,开办中学预科班和小学教师培训班。后因经费紧张,适逢曾在辛亥革命期间与熊亨瀚等组建“援鄂敢死队”、又是湖南驱逐张敬尧运动的急先锋龚心印留日回国,他和妻子汤君勗都热心教育,又把老家一百多亩田产变卖加盟,把学校迁到了长沙的识字岭。其办学宗旨和理念超前,又有很多留学生参与,使学校如虎添翼,声名鹊起。从该校的校歌“系我育才,夤宇轩昂;麓山西峙,洞庭遥望;本先觉之精神,宏教泽于三湘;作人造势,示以周行;进德修业,不愆不忘;乐群英之蒸蔚,咸特产之珪璋;任重致远,系国苞桑;猗与盛哉,我校之光”便可见一斑。当时湖南有一家很有影响的《湖南通俗教育报》,报纸长期宣传进步思想,倡导新学,反对军阀宰割湖南。而报馆馆长何叔衡、总编辑谢觉哉,他们与育才中学的渊源很深,龚心印、熊亨瀚也是该报馆的重要成员。1921年6月,时任《湖南通俗日报》(原《湖南通俗教育报》)馆长的何叔衡与毛泽东要赴上海参加中共一大,龚心印接任报馆馆长,此后又担任育才中学的校长。北伐战争期间,龚心印因思想激进,一直同情、支持革命,被主政湖南的军阀赵恒惕通缉,只得流亡日本以洗马为生;回国后的第二年(即1929年),他加盟湘军独立第一旅,任少将政治部主任;同年底改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党代表兼政训处处长。惊人巧合的是,几乎同期的1927年,徐君虎从莫斯科回国,先在国民革命军第二军教导师任机要秘书,第二年(1928年)即升任第十三军(后改为14军)政治部代理主任(少将)。这是后话。

1921年9月,徐君虎(以下用此名)觉得“徐士燕”的名字太过文弱,改名“徐虎”,取意“虎虎生威、出类拔萃”。他以优异的文化成绩名列前茅,但还要过体能和面试关才能最后确定是否录取。在体能环节,他以父亲教他的一套完美的 “湘军巫家拳”(集南少林和武当内家拳之妙)赢得了全场经久不息的掌声。接着校董龚心印和著名职业革命家、辛亥革命期间组织学生“旅鄂敢死队”的重要策划人、新任教导主任熊亨瀚亲自面试徐君虎。

龚心印曾留学日本,崇尚武士道精神。平日里在操场上出现必穿戎装、扎皮腰带、打绑腿,一幅十足的军人模样。只见他站到徐君虎面前足足打量了数秒钟,然后问:“你是湘军子弟?”

“龚校董,你这话不尽准确!如果把清末湖南出现的地方团练武装统称为湘军,那你说对了;但太平天国起事后,最早在新宁组建团练武装抵御其北进且自成一军、战功卓著的劲旅叫‘楚勇’,后改称‘楚军’。而且归制曾文正公后,依然叫‘新楚军’,始终自成体系。我的父亲是著名的‘楚军’其实也就是‘湘军’创始人江忠源旗下的千总。所以简单地把‘楚军’归隐于‘湘军’那是历史性的错误!”

“这一点我不完全认同!”龚心印以异样的眼光看着徐君虎,微微颔首着继续说,“其实,湘军的前身就叫‘湘勇’,就是湘乡的民团武装,和‘楚勇’的地位差不多。论时间,新宁楚军较曾国藩的湘军早了好几年;论贡献,一江(江忠源)二刘(刘长佑、刘坤一)足以抵消一个曾国藩。‘湘勇’为何能超越‘楚勇’,进而以‘湘军’统制湖湘团练?这不是几个数字简单叠加那么肤浅的事情,这与后期湘乡的人才辈出和曾国藩的整合驾驭智慧分不开的。”

“徐虎,你小小年纪敢于叫板历史,敢于对已成定论的结论说‘不’,勇气可嘉!我们‘育才’要定你了!”龚心印高兴地拍了拍徐君虎的肩膀说。

育才中学校旗

就这样,他被育才中学录取了。

龚心印第二年就当了育才中学的校长。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沿山跑马一圈后,天还只有麻麻亮,他就拄着根文明棍挨家挨户叫老师起床。有叫不起的,就用文明棍捅窗户(那时的窗户几乎都是木格子糊纸)。育才的老师们,都是天麻麻亮就起床,以免窗户被捅破。他也主张学生应从小养成不怕艰苦的习性,要求每个学生每天都必须早起,然后爬山约一个小时,就是爬学校后面的那座山,从东边爬到山顶(女生可以只爬到山腰)再从西边下山,他自己带着两把木制剑在后面压阵。看似有点残酷,但对锻炼身体、培养意志很有帮助。

龚心印先生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特别重视学生德智体美劳的发展。学校办有农场,学生每周两节劳动课,从事蔬菜生产,做到蔬菜自给。学校甚至还喂了几只羊,并定时安排学生放学后割草、摘树叶做饲料。

育才中学对学生的功课抓得也特别紧,龚校长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写日记,由他来审阅。发现学生有什么问题,他都亲自过问。这倒与政治无关,主要是了解学生的情操和学习状况,及时提示。

龚心印对教师的教学管得也很严,对个别教学松弛的教师他会毫不客气地训斥,经常解聘后进教师,为此与一些懒惰教师的关系自然不会那么融洽。

每逢周一,龚校长都要与老师轮流做演讲,期望通过老师的言传身教,教育孩子们爱国救国,为振兴中华而努力学习。

全新的教育理念和学教实践,徐君虎仿佛走进了万花园,新奇、实用、严谨、活泼的互动中,他意气风发、信心百倍,不仅认同了龚心印的办学风格,而且心怀天下、关注国事,向自己设定的知识救国的人生目标不断冲刺。

四、武昌“旅鄂”寻真理 一吼而名成学魁

育才中学的时光是紧张而快乐的。尽管龚心印的军事化管理有点让人吃不消,但他“强身健体”“体为学用”的理念还是被人接受的;加上熊亨瀚等进步人士在教学中不断向学生灌输新思想,抨击旧势力。同时,他还不断经过选考推荐,让育才、长郡的进步学生源源不断地涌向当时孙中山所在的广东革命根据地,为民主革命输送了大量的生力军。在熊亨瀚看来,“读书岂是抬身价,学剑须当振国魂”(见《示弟》诗);他在《示生》诗中不无骄傲地赞扬他的学生:“衡云莽莽洞庭宽,人杰峥嵘矗两间。今日喜看新一代,闹翻天地造河山。”

正是受诸如熊亨瀚等进步思想的影响,徐君虎在育才读书期间也不断关心起教室以外的“家国大事”。

1922年春的长沙,春寒料峭,萧瑟肃杀。军阀连年征战,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刚赶走了“视湖南如私己、任意宰割变卖”的唐继尧,又迎来了唐生智、谭延闿、赵恒惕的相互倾轧和争权夺利,导致百业凋敝,民族工业式微衰落,加上外国势力争相涌入,本土工业乃至交通能源领域也被外国蚕食、挤压得喘不过气来。就拿当时的湘江航运来说,长沙的湘江码头上参与客运和物流货运的除了“国有的”的几艘破烂不堪的小木船,在湘江上横冲直撞的挂着各国旗号的大功率轮船比比皆是。毕竟民族自尊、敝帚自珍的长沙人比没有骨气的“软骨头”多,于是,外国船主纷纷使出绝招去抢客源。比如只要去买船票,同等价格,他还搭送一条羊毛巾来吸引顾客。这样一来,民族矛盾日益激化,并愈演愈烈,最后导致一场血案的发生。

一天,一个“软骨头”为了一条小毛巾的小利,去买了一张日本的轮船票,被码头上的工人看到了,就过去把那个“软骨头”围起来一顿好打。“软骨头”为了寻求保护,便拔腿向日本轮船跑去。而码头工人们也穷追不舍,日本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走狗,不惜向中国码头工人开枪射击,打伤了工人数名。

第二天,全长沙沸腾了,无数仁人志士身先士卒带头发动工、农、兵、学、商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育才中学也成了一个小小的火药桶,校长龚心印、教导主任熊亨瀚暗地里支持学生参与游行和抗议活动。徐君虎第一个站出来,在学校召集了“育才中学声援团”,组织了一百多名学生汇入声讨日本列强的洪流。他们强烈要求惩办凶手,把外国人赶出中国,振臂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并把“育才中学声援团”的旗帜挂上了日本船只的桅杆上,他们爱国无畏的精神鼓舞了长沙人民,活动持续了好几天,最后军阀赵恒惕出动军警镇压,事态才勉强平息。

声援事件因徐君虎 “带头肇事”受到警察局的清算,警局要求校方彻查并予严惩。龚心印和熊亨瀚合议推荐徐君虎报考湖北的旅鄂湖南中学,以避风头。

这旅鄂湖南中学是1912年4月1日辛亥革命领袖黄兴早年依托湖北武昌蛇山南麓 (今武昌阅马场红楼后山)的“湘军祠”(是曾国藩为了给自己的“湘军”死难兄弟招还亡灵而建)创办的,黄兴早年任命辛亥革命的主要策划和参与者、中国同盟会湖北省分会支部书记、他的秘书肖志仁任校长,还创办了校企“湖南强国工艺厂”,为革命和办学校筹措经费。学校以招收湖南进步青年子弟为主。由于黄兴、肖志仁的影响力,加上学校课程设置新颖、教学方法新潮独特,又有后来成为“黄埔三杰”之一的贺衷寒等一大批有志青年考入黄埔军校和其他高等学府,使学校声名鹊起,被认为是“人才的摇篮”,引得众多湖南青年慕名来考。1916年黄兴病故后,因为学校有湖北湖南商会支持和雄厚校产,湖南省政府一直作为官办学校管理,校长人选要督军钦定。正因为学校名气很大,进校门槛也水涨船高。

徐君虎为了摆脱湖南官方的纠缠,正式将“徐虎”改名“徐君虎”,并以此名如愿以偿考上了湖北旅鄂湖南中学。

徐君虎是怀着虔诚的心态进入“旅鄂”的。因为熊亨瀚告诉过他,这里不仅是湖南八方优秀青年的集散地,而且集中了两湖优秀的师资。老师中最著名的有陈潭秋和董必武,他们因为有共同的信念和追求于1919创办了武汉中学,自此武汉中学成为宣传革命、鼓舞青年、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中心;次年陈潭秋、董必武、包惠僧、张国煮等在武汉正式成立了共产主义小组,创办了进步刊物《每周评论》;陈潭秋、董必武同时又在旅鄂湖南中学上课,他们广泛联系武汉地区的学校,发动进步青年组建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因此,旅鄂湖南中学已经成为进步青年的大本营。

但是,让徐君虎大跌眼镜的是,旅鄂湖南中学在军阀当道期间,天高皇帝远,监管不力;加上任人唯亲、人为我用,教师的质量也远未如前。这让满腔热情、慕名而来的徐君虎和他的同学们怎么容忍得了?!

事件从一节国语课发端。

鸦雀无声的国语课上,衣冠楚楚、迈着八字步、蓄着八字胡、带一副深度眼镜的王老夫子走了进来。这节课讲解《丙午东京送友》,当朗读完后,他居然洋洋自得地解释起“东京”来。

“同学们,这东京在‘古之汴梁,今之开封’。”这王老夫子正在兴头上,还买弄其他的见多识广来,“这开封可是八朝古都,宋人柴宗庆的名句 ‘曾观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讲的就是汴京。我们不妨跟着作者的足迹走进那个盛世的‘清明上河图’,兴许会遇到包青天,兴许会遇到李师师,或者混迹青楼、奉旨填词的柳三变……”

“先生,你讲错了!”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了王先生的话语。

大家循声望去,无不愕然的看着他。

“我哪儿错了?”王先生羞恼成怒,瞪大眼睛厉声问道。

“当然错了!”徐君虎站起来,“《丙午东京送友》是辛亥先烈轶诗,地点是在日本首都东京,怎么跑到开封东京了?”

“哈哈哈哈哈……”教室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充满了嘲讽的笑声。

王先生被噎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最后把个手指向徐君虎,欲言又止,跺着脚,把课本一夹还没等下课铃声响起就甩手离开了教室。那边王先生前脚刚走,这边徐君虎和另一个叫陈协平的同学也就组织同学们签名,拟好了 “让学校把误人子弟的庸才草包赶出校门,大胆启用一些真才实学的良师”的请愿书。等他们赶到校长室陈明情由,校长室外的过道上就贴出了一张学校校长签名的给徐君虎、陈协平警告处分的布告。

徐君虎看了,气得两手颤抖,二话没说,“嗤啦”一声就把布告撕成碎末,揉成一团纸球,毫不犹豫就冲进了杨校长的办公室。陈协平也紧跟在后,班上其他同学也呼啦啦来了几十个,以表声援。

“杨校长,你任用草包,误人子弟。此其一错;不做调查,任意处罚,可谓一错再错!”徐君虎把那一团揉碎的纸球扔到杨继雄的桌上。

杨继雄像一个肉球塞在一把太师椅上。见学生们找上门,心里不免有点发毛。他没有底气的向他们喊:“怎么?你们想造反啊?!”

“我们反映正当诉求!”陈协平也加大了音量。

“赶紧给我出去,再胡闹,我就把你们都除名了!”见势不妙,杨继雄想吓唬学生们。

“好啊!有这样糊涂的校长才有那样庸碌的老师。”陈协平拉起徐君虎,“走,我们到督府衙门告他去!”

一行人说走就走,来到湖北督府找到吴佩孚在鄂的死党萧耀南。但被告知:旅鄂湖南中学受湖南管辖。

他们一合计决定趁早去长沙找赵恒惕告状。同学们推举徐君虎和陈协平做代表,还为他们筹够了往返的盘缠。

“哐当哐当”坐火车一路颠簸赶到长沙,徐君虎无心看看街边是否依旧的风景。他和陈协平赶往督军府,听说是湖北赶来的学生,赵恒惕也没敢怠慢。他最近被大大小小的罢工、学潮扰得茶饭无思,再说这杨继雄还刚刚被他狗血喷头地赶走。心想,赶紧打发这些小少爷走吧。

“你们不好好在学校读书,到处告什么状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赵恒惕慢条斯理地看着两个“愣头青”。

“督军大人,旅鄂湖南中学是黄兴先生创下的名校,有人在给他抹黑啊!”徐君虎痛陈要害,“校长任人唯亲,招了一帮庸庸碌碌的老乡、亲戚,误人子弟,我们据理提出来,杨校长不但不调查,反而处理我们学生。”

“好了好了。”赵恒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校长不好,我给你们把校长换了吧”

徐君虎和陈协平愕然的互相看看了看,同声狐疑地说:“真的?”

“督军也有戏言吗?”赵恒惕扬了扬手,“回去吧,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原来杨继雄恶人先告状,先他们一步来到长沙,被赵恒惕臭骂了一顿。为稳住大局,赵恒惕撤了他的校长职务,调回长沙一个中学当校长,已派了一个叫姚雨平的接替校长去了。

这天,徐君虎和陈协平回到学校,教室里却空无一人;他们找到操场,只见一个戴金丝眼镜、手拄文明棍的中年人站在台上大放厥词:“我们学校有少数害群之马,他们侮辱师长、蛊惑同学,他们是会走到邪路上去的,希望大家不要上当!”

台下已经叽叽喳喳,开始蠢蠢欲动;徐君虎听到这里,两眼喷血、青筋暴胀,他一个箭步窜到台上,一手叉腰,一手狠狠地指着姚雨平:“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谁是害群之马?!”

姚雨平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吓懵了,连忙把目光洒往台下,寻找声援。没想到这时台下突然有人喊:“打他个狗娘养的!”声音由少及多,进而形同一股洪流,锐不可当。

姚雨平连滚带爬,逃到台下一张凳子后面,低着头全身瑟瑟发抖。几个随从赶紧把姚雨平搀走了,边走边往后瞧瞧,生怕遭遇不测。

姚雨平连夜买了火车票逃往长沙,向赵恒惕复命陈情。赵恒惕此时正想着如何对付谭延闿 ,坐稳他的督军之位,哪还有心思听他细说。连好话都没打发安抚几句,就把他赶走了。接着派了个品学兼优的新化人邹漫芝去当校长,还一再叮嘱要为徐君虎、陈协平 “平反”。事件至此,以学生大获全胜告终。不仅使旅鄂湖南中学澄空净气、蔚然成风,还让徐君虎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为他进一步组织领导学生运动,进一步走向进步、走进组织积累了经验,奠定了基础。

徐君虎就像长江风雨里飘摇的小舢板,向着蛇山南麓的蛇山码头坚定地驶来……

位于广州长堤天字码头的第二军军官学校旧址

五、腥风漫卷雪雨急 且将荣辱付轩辕

1925年3月13日,这是军阀吴佩孚统治的湖北督军府历史上耻辱的一天。

这天大清早,长江边上的黄鹤楼最顶层的横额上出现了两条醒目的标语:“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吴佩孚”。因为驻足来观的人越来越多,引起了警察的注意,督军萧耀南也亲自跑了过来,他先叫了几个警察往上爬,可怎么也够不着;只好运来云梯,一帮人扶的扶爬的爬。可那是用鸡蛋清抹上去的,怎么轻易撕得下?前前后后一折腾,大半天才把标语撕下来,却招来无数市民看热闹,还引来多次哄堂大笑。肖耀南气急败坏,很多警察开始往人群里穿梭,寻找可疑的目标。

“君虎,你来一下。”见警察异动,而徐君虎又在起哄大笑,旅鄂湖南中学共产主义青年团的负责人廖如意向徐君虎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就往人群外走。

这时几个警察跟了过来向他们大声吆喝:“站住!为什么急着就走啊?不再看看热闹吗?”

“看什么热闹,我们要上课了。”廖如意很镇静地说,“我们是附近旅鄂湖南中学的学生。”

“小子,你不是在带头大笑吗?”一个警察用木棍指着徐君虎,接着就朝他的头部打过来。

徐君虎也不示弱,一闪身反手就把那警察的棍子夺下来。另一个警察要上来帮忙,廖如意赶紧息事宁人,拉住警察的手说:“你们动作滑稽,还不允许别人笑吗?”

两个警察理屈词穷,也未再纠缠。廖如意假意抚慰一番,赶紧拉了徐君虎撤离了是非之地。

廖如意比徐君虎高一届,又是学校共青团的负责人。向来以冷静说理服人,在学生中威信很高。他正准备按照武汉地下党负责人陈潭秋老师的意见发展已经被选为学校学生自治会主席、汉口学生联合会负责人之一的徐君虎加入共青团。而恰恰这次“黄鹤楼标语事件”就是武汉社会主义青年团所为,他当然不希望徐君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无谓的牺牲。

1925年3月13日晚,夜色低垂,还未长满的月亮仿佛一个泪人不住的抽泣,洒在洪山的一片红树林里的月光也阴冷阴冷的。这片红树林是武汉地下党和共青团组织碰头和议事的老地方。这天,除了董必武、陈潭秋,还来了很多工、农、学、商界的领导人,大家装着散步走进了红树林,然后留好岗哨,就开始议事。陈潭秋首先代表武汉社会主义青年团组织宣布吸收徐君虎为团员的决定。一阵掌声鼓励以后,气氛转而凝重起来。陈潭秋向大家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昨天,伟大的民主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不幸患病逝世了。为了纪念追悼先生,武汉各界拟定在15日举行盛大追思纪念活动。

“我们就是要把活动办得声势大一点,让北洋军阀看到民主共和的力量,看到人民的期盼!”陈潭秋穿着蓝布长衫,走近与会的同志,做了一个环抱的姿势,“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甚至可以把士兵也拉进来。”

听到让督军府的士兵也参加,这时底下开始议论纷纷,有说好的,也有担心会束缚手脚,不利于不同声音的表达。

“我认为下级军官和士兵不同于军阀,他们也来自于贫苦大众,他们的参与对我们团结多数,壮大声势有好处!我们正好利用这次机会鼓动他们反帝反军阀呢。”徐君虎看到大家意见不一,站出来公开支持陈潭秋的主张。

场面慢慢变得平静起来。月色西斜,大家就主要事项表决过后,又稀疏地走出树林。

15日这天,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欢迎士兵兄弟参加孙中山先生追悼大会!”的标语。现场,武汉工、农、商、学各界代表数千人早早就到了会场。不一会,萧耀南手下的数百名士兵和下级军官由他的副官带队,也列队进入会场。主席台上,正中间悬挂着孙中山先生的巨幅遗像,两旁摆着青松翠柏、挽联和花圈,显得异常肃穆、庄严。

会上,各界代表上台演说,以极其沉重的心情表达了对总理的怀念,痛斥了帝国主义和军阀对中国人民的残酷剥削和压迫,号召人们要提高觉悟奋起抗争。演说者声泪俱下,听众也被感染得低声啜泣,徐君虎在场下看准了时机,突然他站到一条凳子上,对着士兵们慷慨激昂地说:“士兵兄弟们,你们听到了吗?你我都是穷苦人民的儿子,我们堂堂四万万同胞却受着帝国主义的欺凌,看看我们浩浩长江之上有多少外国的轮船,看看我们武汉有多少外国的商号,我们的矿山、我们的铁路,却是外国人在践踏!我们的军队,为什么只见中国人和中国人互相残杀,却不把枪口对准国外?!”

说到动情处,他撸起袖子振臂高呼起来:

“孙中山先生永垂不朽!”

“继承中山先生遗志!”

“民主革命万岁!”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军阀吴佩孚!”

起初,士兵们也群情激奋的跟着喊,当喊到“打倒吴佩孚”时猛然醒悟过来,戛然停住;副官一听不对劲,立马吹起哨子,然后对部下喊:“把刚才演讲的给我抓起来!”士兵们任凭长官歇斯底里的喊叫,没有一个配合,而徐君虎早已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武汉不仅是辛亥革命的发祥地,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也是共产党组织活动频繁的地区。1925年5月30日,上海2000多名学生在租界散发传单,抗议日本纱厂资本家镇压工人罢工、打死工人顾正红,并要求收回租界,却遭到被英国巡捕逮捕一百余人。下午万余群众聚集在英租界南京路老闸巡捕房门首,要求释放被捕学生,高呼“打倒帝国主义”等口号。英国巡捕竟开枪射击,当场打死13人,重伤数十人,逮捕150余人,造成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消息传到武汉后,武汉三镇的工人、农民、学生、商人于6月1日举行了游行示威,声援上海的工人和学生的爱国行动。队伍走到租界,同样遭到租界巡铺的枪杀,好几个勇士倒在血泊中。这就是著名的汉口“六一惨案”。惨案发生后,武汉全市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家罢市。徐君虎和他武汉学生联合会的各级负责人,组成演讲团,到街头演说,把血案的照片公之于众,动员全市人民奋起抗争,为民族利益、同胞之死讨要说法。武汉市民全力配合,运动深入人心。肖耀南极度恐慌,一边寻求解脱,一边派出警察、密探搜罗证据,把活动策划和积极分子列入了黑名单,随时准备暗下黑手。

7月8日这天,武汉学生联合会召集各学区的学生会负责人在一家杂货铺的二楼开会,商讨走出武汉与上海、广州、北京学生联动的事情。

徐君虎走入武昌城内一个小巷,拐过一个角,就是杂货铺了。好在他有点经验,他带了个鸭舌帽,把头压低了用两眼的余光向街边张望,只见街的尽头有可疑的便衣鼠头鼠脸的东张西望;他又回头看看,还是有几个人跟着。他们的行动被盯梢了,最近自从汉口“六一惨案”后学生爱国行动的加剧,肖耀南叫他的警察严防死守防止学生串联、集会。这要是前脚一进门,必然被一锅端了去!他一闪身进了一个小胡同,迎面碰到一个挑着竹篮卖菜的老者,他灵机一动要把老者的篮子和菜全买了。可钱不够,少了百把块钱,他又把自己的外衣和帽子给了老者,老人同意了。但当转念他提出要老人那顶破旧瓜皮帽和油渍渍的围兜时,老人依然觉得赚了还是同意了。徐君虎挑着菜篮子一路吆喝着朝杂货铺方向走,见了开会的学生就叫他们撤;为了堵住后面赶来的学生,他又挑着菜担折转身,直到全部堵住安全撤出为止。

见大家安全散去,徐君虎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看着天边的云彩悠忽飘转着,街口居民区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炊烟,他学着卖菜佬用又尖长又浑厚的男中音俏皮地喊:“上好的青菜哦,不要钱啰——”引来一帮好奇而又贪便宜的老妈子嘻嘻哈哈的哄抢……

六、投笔南去入戎炉 千锤百炼铁非铁

1925年盛夏的一个夜晚,还是洪山那片茂密的红树林。蝉声听似就在头上的树叶尖上或是脚边的草丛里肆无忌惮地鼓噪,可伸手去碰时又到了远处,分明没见它爬动或者跳起;还有那“咕咕咕咕”的猫头鹰的叫声,你走一步它大概在三十米开外的样子,离人总有那么一段距离,鬼使神差的,好像有意捉弄你。

这里每晚总有那么多闲来散步的人,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必须相约到林子深处。徐君虎和廖如意一前一后的走着,在凉亭与等在那里的陈潭秋老师会合。然后三个人向树林深处走去。

月光稀稀疏疏地筛落在密林里,依然看得出陈潭秋老师一脸严肃的样子。他把一只手轻拢在徐君虎的肩上,无限深情而又无比喜悦地说:“君虎,你成长的很快,短短几年,思想上不断走向成熟,行动上冲锋在前,像一把尖利的钢刀令敌人胆战心寒。你这种无私无畏的精神,足以证明你是一个合格的国民党党员。在国共合作期间,能有你这样的战友,我们感到无上光荣!”

徐君虎已经在当年加入了国民党,当听到陈老师以共产党员的身份说出这番话时,他意识到了陈老师可能有重要信息告诉自己。他伸出手,紧紧的握着陈潭秋的双手,眼里含着信任与期待说:“陈老师,你为中华民族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我们都还只在革命的襁褓之中。我所做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工作离国共两党党员的目标还差得远呢!革命就有牺牲,就有成败,我也慢慢习惯了——陈老师,有什么情况,你只管说吧!”

廖如意也走了近来,拉着徐君虎的手。他们从赶走前校长杨继雄那会起,就成了知根知底、患难与共的战友。

“据我们党掌握的可靠情报,因为你在多次运动中的突出表现,已经进入了萧耀南首批暗杀的黑名单。”陈潭秋把徐君虎的手握得更紧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保存更多优秀的革命种子,我们武汉共产党小组研究,尽快派出南北两支学生宣讲团,分头行动,既要完成宣讲和串联的任务,又要安全撤出武汉。你任南方团团长,率领宣讲团成员五人先赴上海找到社会主义青年团的负责人恽代英同志,他会妥善安排你去广州见陈延年同志。你们都是中国革命赖以倚靠的有生力量,希望你们到南方革命的大熔炉里好好锻炼,将来为革命做更大的贡献!”

说到这里,陈潭秋眼里也噙满了泪水,眼前的徐君虎,他太有个性了,太有湖湘男儿的霸蛮劲了,简直是一只不知畏惧的虎犊子!只要稍加烧煅,这必然会成为国之重器。人才难得啊!

陈潭秋把自己亲笔写给恽代英的信给了徐君虎,又无限爱怜的看着他说:“虎子,我明天因为有事就不送你们了,其他几个人由廖如意负责通知,越快越好,车票也买好了,再晚就不一定能出得去了。来日方长,干革命没那么多儿女情长,相信我们有再见面的机会!”

说完,陈潭秋在原地转过身,示意徐君虎和廖如意先走。当陈潭秋翻转过身,只见月光下的一个空坪里,徐君虎还依依不舍的站在那里,早已泪眼滂沱的他倒退着挥挥手,又向陈潭秋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南下的列车上,徐君虎和他的宣讲团成员们,一刻不停地利用列车的载体把“五卅惨案”和汉口“六一惨案”的真相告诉旅客,还展示了不少翻拍的图片,引起不小的震动。下得车来,他们找到恽代英作了汇报,还与上海学联、工人组织互通情况,如约与武汉同期举行罢工、罢课活动;接着,他们经恽代英介绍,前往广州拜会中共领导人陈延年。陈延年安排他们与广州学联和工人组织领导人见面,并交换了联动的意见。事后,陈延年向时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副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第二军军官学校政治教员的李富春推荐,让徐君虎投考该校。不久,徐君虎顺利考进该校学习。自此,徐君虎正式投笔从戎,开始了他职业革命艰难而壮怀激烈的多彩人生。

第二军军官学校内景

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官学校的前身是“建国湘军讲武堂”。校址在广州,讲武堂开办后第一期学员与黄埔军校第二期合并。1925年,“建国湘军”改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长是谭延闿,这是国民政府北伐和讨伐湖南军阀赵恒惕最重要的武装力量。此后成立第二军军官学校,为该军培养基层军官。时值国共合作时期,毛泽东是国民党的中央委员兼宣传部长,经常来到该校演讲上课,介绍国际形势和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历史,分析中国社会各阶层的状况,并教唱革命歌曲。军官学校的校长是原任湘军讲武堂的堂长陈嘉佑,他一直支持、同情革命,同意共产党的主张,所以他经常欢迎共产党员李富春、李六如等到学校上课。第二军后来在苏联驻中国总顾问鲍罗廷支持下成立第二军教导师,陈嘉佑任师长,装备了苏式武器,师部基层骨干全部来自二军军官学校,成为第二军最精良的主力。1927年5月,第二军扩编为第二军和第十三军(后改为十四军),第十三军几乎完全在原教导师基础上组建而成,陈嘉佑任该军军军长。蒋介石叛变革命以后,陈嘉佑与蒋介石分道扬镳,与李济深、蔡廷锴、蒋光鼐等坚定走上反蒋道路。徐君虎从苏联留学回国后也一直忠心追随,除了军官学校难舍的师生情谊而外,与双方的政见、主张英雄所见略同不无关系。这是后话。

徐君虎如鱼得水,仿佛二十年的等待都是为军官学校蓄势而来,他是那样如饥似渴地潜心于军事和政治、文化的学习,以致于当1925年冬共产国际和苏联政府为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在莫斯科开办孙逸仙大学(通称中山大学)免费为中国培养军政干部,面向国内国、共两党招考优秀青年时,徐君虎以品学兼优的成绩被列入了屈指可数保送名额的榜首,并于当年底踏上了长达一年多的异域莫斯科的镀金深造之旅。

第二章 红都热土岁月峥嵘

一、辗转百回苦亦乐 颠簸一路至红都

1925年10月25日下午4点,海面上微风漫卷,鸥鸟翻飞,时有白色的海豚浮出水面,在轮船犁出的沟壑里划出美丽的弧线。载着徐君虎和他同学的苏联货轮从广州航行了近十个小时,到了广东的汕头港,突然停了下来。广播里也没有说明原因,大家坐在货舱里,因为有人晕船、呕吐,舱里的味道很重,不时有人东倒西歪,表情翻江倒海似的。有人提出要到甲板上去透透风,苏联船长向大家做了个鬼脸,意思是他也爱莫能助。

再过了几分钟,广播里传来清脆的喊话:“各位同学,请大家整好衣帽,依次排队走上甲板,接受国民革命政府黄埔军校校长、东征军总指挥蒋介石先生以及东征军总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先生的接见!”

数十人站在甲板上,虎虎生风的,好靓丽的风景。蒋介石一副全副武装的打扮,用眼睛的余角一排排从头扫到尾;周恩来却走进队伍中,为学员们整整风纪扣、整整帽子,用友善的神情与大家无声地交流。这时,军乐队奏起了东征行进曲,雄壮而肃穆。

乐毕,指挥官一声“全体都有——立正!”然后跑向蒋介石行礼,“蒋校长同志,全体首批留学莫斯科中山大学学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蒋介石回礼后,指挥官喊全体稍息。

接着蒋介石开始训话:“同学们,我和周主任是从东征前线抽空跟大家见这个面的,昨天广州国民政府为大家送了行,我觉得你们身负国家的前途命运,国家需要你们,等你们学成归来……”一席巾短情长的做戏,把一帮学生逗引得亢奋起来,这时有人还举手喊起了口号,场面一度十分热烈。蒋介石也见好就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尽早收兵下了船。见了蒋经国,也没有特意打招呼,只把他往自己身边抱了抱,轻声说了几句悄悄话,常人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这年9月,原已被打败的广东军阀陈炯明残部,乘东征军主力回师广州,平叛杨希闵、刘震寰叛乱之机,再次叛乱,重占潮州、汕头;盘踞广东东南部的军阀邓本殷也与其勾结,企图向广州进攻。广州国民政府为彻底消灭广东省的军阀势力,统一广东革命根据地,遂决定进行第二次东征。东征军辖三个纵队,由总指挥蒋介石、政治部主任周恩来率领,向东江地区陈炯明残部发动进攻。10月14日,东征军在省港罢工工人、东江农民的配合下攻占惠州,尔后,兵分三路,向东江腹地继续进攻。直到11月4日,东征军收复潮州、汕头、永定一带。至此,陈炯明残部流窜于闽赣边,再也无力袭扰东江。与此同时,国民革命军另一部又先后消灭了邓本殷在高州、雷州及海南岛的部队,使广东革命根据地基本趋于统一,为国民革命军举行反对北洋军阀的北伐,奠定了后方基地。这是后话。

蒋介石情绪很高,当天的晚餐加了几个丰盛的荤菜,算是蒋介石请的客,还给学生们留了很多军用的罐头和压缩饼,同学们嘴里不停地咀嚼着往上海进发。

22日,轮船终于停靠在孙传芳控制的上海吴淞口。因为要等25日一艘苏联的船只发往海参崴(现为符拉迪沃斯托克),再从海参崴转道到莫斯科的火车,所以中途有3天的停留,大家各自在上海码头附近采购一些物资、换些卢布;而蒋经国却趁机赶回溪口老家拜别家中老母毛福梅。

这次莫斯科之行对北洋军阀们是一次绝密的行动,因为北洋军阀绝不会认同一帮学生去学了本领来推翻自己的。所以,他们的行动很隐秘,大部分人除了码头是不允许上街的。学生们的活动范围受限,也就引来了一帮倒卖卢布的不良商人。待苏联船员告诉学生们这些卢布已经停止使用的时候,那些商人早已脚底搽油溜之大吉了。

由于担心军阀的追捕,这些从上海、湖南、武汉、广州、西安、北京和东北集中到上海的300多名留苏学生,只能悄悄地一小批一小批分乘一艘艘小舶板向停在吴淞口外的一艘名叫“安铁捷”的苏联货轮驶去。

开往海参崴的“安铁捷”船像一块自由净地。上了船,学生们就松了一口气。他们再也不用为躲避军阀的追杀盘查而像猪猡一样关在货仓的底层,终于可以走上甲板看看海上的风景,伸出袖手已久的臂膀,张开缄默尘封的喉咙大声地呼喊了。这时他们年少轻狂的天性、气盛不羁的天真才会淋漓尽致地释放开来。

“同学们,我们唱首歌吧!”欣喜若狂的徐君虎提议着,并首先唱了起来,“起来/ 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 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 /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随即,从船头到船尾,雄壮的歌声响彻了 “安铁捷”,响彻了大海。

货轮“呜呜呜”地向前行驶着,终于进入了苏联老大哥的家门口——海参崴港口。海参崴其实原本是中国的领土,1860年沙皇俄国打败中国,强迫腐败的满清政府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北京条约》,将它划归俄国版图。俄国官员在这儿造房建港,取了个名字叫“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是“控制东方”。这儿百分之八十的居民都是中国人,也讲汉语,风俗习惯和国内一模一样,街道上有中国餐馆,更有表演京剧的戏院。

徐君虎拉着几个同学踏上了海参崴的街头,他们满足地吸吮着这儿的空气,肆意洗刷一路的疲惫和铅尘,钻进中国餐厅狼吞虎咽,又去中国戏馆做了几回忠实的戏迷。

他们在海参崴整整休整了五天,才登上赶往莫斯科的火车,开始了长达7400公里横跨广袤的西北利亚漫长的征途。

二、苏联“兄弟”奉上宾 共产国际一家亲

火车自海参崴出发,因为路线弯曲,地势高低不平,行进的速度很慢,第三天才到了赤塔。赤塔是西伯利亚的东部重镇,为原日本远东政府首府。纵贯中国东三省的铁路在此接轨,像一把利剑,当胸插入中国东北的心脏,而刀把就在赤塔。这是沙俄留给中国永远的痛!

赤塔西行的第三天早上,火车进入了一片岩溶隧道区,隧道不长,忽明忽暗,突然听大家欢呼起来——美丽的贝加尔湖到了!清澈澄明的湖面上飘忽着袅袅升腾的雾岚,晨光穿过山巅照下来,与升腾的雾气形成一种缥缈而多彩的如虹似缎的景致,让山、洞、雾、光融为飘飘如仙的幻影,叫人慨叹和陶醉。车行至南端,有个小站,刚停下来,学生们一拥而下,张开双臂想把那美景一抱揽下。然而,当徐君虎看到湖滨一个用火砖砌成小神龛,听说是为纪念苏武牧羊北海(汉时称贝加尔湖为北海)所建。他先是垂头丧气,而后似有所思地的咬着牙微微颔着首,感叹汉朝打下的大片国土,被沙俄吞噬无数,而今国破家残、势单力薄,平生诸多空叹。这时他忽然想起《苏武牧羊曲》,在心里吟诵起来:

苏武留胡节不辱,

雪地又冰天!

孤寂穷愁十九年,

渴饮血,饥吞膻,

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

大义薄云天!

进入库尔茨克,这是西伯利亚的首府。列车要穿过伏尔加河,要经过苏联最长的铁路桥,桥上三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火车上桥以后还不许打开车窗向外张望,必须关严窗户,还要拉上窗帘。

时令的推移,纬度的深入,冬天的西伯利亚大雪纷飞,只见茫茫雪原漫天白色,裹挟而来的是列车上彻骨冰凉驱之不去的寒意。因为原煤紧张,火车头的引擎全靠燃烧木材作为动力,动力不足行驶缓慢,更没有取暖设备,连做饭的能源也保证不了,只能到站上去买饭吃;大家尽管每人有个铺位,早早地卷在薄薄的被褥里,但终因太冷多次把他们冻醒。徐君虎干脆把大家喊起来,各自讲讲家乡的逸闻趣事,“分享”那些令人垂涎口馋的风味小吃;以及天堂般众望所归的红场,童话里令人向往的莫斯科郊外;甚或打开喉咙,哼一曲陕北的信天游、湖北的龙船调,把饥饿与寒冷赶往爪哇国去……

1925年11月初的一个下午,整个车厢里没有睡意,只有对莫斯科无限深情的幻想和臆猜,好像从未谋面的心上人,心里早在比划着她的高度,她的迷人的风采和靓丽的容颜。

下午四点左右,列车缓缓地驶入了莫斯科的车站平台。车未停稳,一队军乐队员就站满了车站,吹起了《红军进行曲》和《国际歌》,接着中山大学的校长卡尔·拉狄克致欢迎词,中国国共两党先期到达的学员代表把我们带上学校的大车,然后朝位于莫斯科阿罗罕街的中山大学开去。

学校是一栋坐东朝西的方形建筑,它外表像个党政机关,不像个大学学府。马路对面是个大教堂,风格别致,中间突出个大圆顶,形成一朵莲花的样子。它的规模仅次于罗马大教堂。教堂四周的广场便成了中山大学学生早操、散步和溜冰的场所。

学校管理人员博古列耶夫早已把这些新学员的饭票、汽票、理发票准备好。徐君虎和蒋经国挨着一个个排列着的桌子,领取着自己那份票证、牙膏、鞋油、梳子等用品。学校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件很厚的呢子大衣和呢子套装,一顶厚厚的皮帽、一副毛茸茸的手套、一双套鞋和一双高统皮靴,这些物品都是免费的。这在当时经济极其困难的苏联,是十分不容易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苏联当局对这些中国留学生的国际主义人文关怀。

入校的300多个学生,每人有一个俄国名字,徐君虎叫卡洛夫,蒋经国叫尼古拉,邓小平叫多佐罗夫。依党籍、年龄和外文程度,分成11个班,采取小班制上课,每班20余人,有俄、德、法、英文班。因为这是一所彻底革命的大学,所以当时革命的口号是:“开会第一,学习第二;行动第一,理论第二。”在学习班里,早晨有会,规定的作息时间里有会,半夜有会,会不开完不准上课,会不开完,不准吃饭。因而,在学生中流传这样一首歌谣:“会挨会,要排队,会不完,不准睡。”

徐君虎老与中大同学屈武的合影

课程设置了俄文、中国革命运动史、社会发展史、东方革命运动史、西方革命运动史、哲学、政治经济学、资本论、经济地理、马列主义、军事科学等。中山大学名义上为纪念孙中山而设,但没有三民主义这门课。不过,这是一所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国民党员大联合的学校,因而在讨论时不时会发生争执,有时还有激烈的斗争。

中大的教学最重视理论联系实际。除了上文化课、听政治报告以外,还组织学生参观革命博物馆、上休养所、参加红军野营。为了加深苏联革命史的学习效果,一天下午学校安排去参观革命博物馆。革命博物馆内博大精深,从俄国农奴制一直到十月革命,全部包括在内。他们在博物馆内看到了世界很多其他地方根本见不到的珍贵文物,使他们对十月革命有了一个较为深刻的感性认识。徐君虎一边看,一边向讲解员进行询问,一边详尽地做着笔记。记不过来就把别的同学叫过去说:“老同学,你记那一部分,我记这一部分,这些珍贵的革命资料,在我们国内是怎么也见不着的呀!”

走出博物馆,徐君虎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满满地记上了整整一大本资料。连带领他们参观的教员也感动地说:“卡洛夫同志,你学习这么认真,真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回到学校,学习小组长召集了一个生动的小组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中国革命和我们的任务”。内容是:结合这次参观苏联博物馆联系实际,讨论中国留学生今后的任务和工作方向。

大家纷纷发言,徐君虎的发言很激烈。他说:“今天参观苏联革命博物馆,使我受到十分深刻的教育。我认为,我们在苏联这个世界革命的中心学习,我们一定要使自己成为一个坚强的无产资级革命战士,成为一个勇敢的旧世界的掘墓人,我们要用我们坚强的双手,砸碎旧世界套在劳动人民身上的铁枷锁!我们要用我们战无不胜的双手,为全世界劳动人民开创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

俄罗斯科学研究院哲学研究所正门,这里包含了莫斯科中山大学旧址的一部分。

从来没有鼓掌习惯的小组会,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校长拉狄克是德国工人党三巨头之一。卢森堡、李扑克内西牺牲后,他流亡到苏俄,专门从事中国革命研究,号称中国问题专家。中大一成立,他就出任校长。他是托洛斯基的忠实信徒,有名的托派分子。当托洛斯基被斯大林驱逐出国后,他也随之被解职。校长一职由共产国际东方部部长、副校长米夫接任。

分班时,徐君虎分在没有外文基础、学历较浅的教学班。和他同班的还有蒋经国,冯玉祥的儿子冯洪国,女儿冯弗能、冯弗伐,于佑任的女儿于芝秀,叶楚伦的儿子叶甫,左权、黄中美等。徐君虎个子比较高,坐在后面;蒋经国个子矮,坐在前面,他和来自内蒙古的共产党员乌兰夫坐在一排。教室明亮宽大,学员每一个人都有一张很大的桌子,上课、自习、开会、休息都使用这桌大张子。

徐君虎与中大同学王觉源的合影

蒋经国尽管个小年少,但身体健壮敦实,顽皮活泼,爱讲爱笑,爱唱爱跳,整天无忧无虑像只快乐的小鸟,加上他经常穿一件夹克式工人服,带个鸭舌帽,皮肤也晒得黑黑的,像个童工似的。正式开课后,学校根据以往表现、个人的特长和能力进行了干部选举,并就具体事务分了工。徐君虎和蒋经国都是干部成员,徐君虎当选为中山大学国民党莫斯科特别党部的宣传部长,蒋经国担任学校墙报的总编辑。蒋经国家里经常寄点钱来,于是莫斯科市大街小巷的中国餐馆里,时而会有他们邀上同学们猜拳行令的快乐吆喝。

开课后第三个星期,正式举行开学典礼,地点在工会大厦的圆柱厅。主席台两旁用中俄文写着“中苏两国人民友谊万岁”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两幅标语,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党旗和国旗,旗帜下面是列宁和孙中山的肖像。典礼由校长拉狄克主持,当托洛茨基、季洛维也夫等陆续登台时,会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托洛茨基曾担任过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 ,被称为“红军之父”。他的口才很好,极富感染力和煽动力。他向学生们描述革命的大好形势,鼓励他们革命——进攻——努力奋斗——不断进攻,做旧世界的掘墓人,做新世界的开路先锋。

徐君虎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对托洛茨基的演说赞不绝口。但大家做梦也没想到,这位伟大的苏共领导人次年就被自己的政党开除党籍,后来又被放逐出国,甚至被开除国籍。历史还跟蒋经国开了个玩笑,他后来也因为崇拜托洛茨基,被视为托派分子,遭到藐视和无情打击。这是后话。

当时苏联的经济可谓穷困潦倒,只因为全国人民同甘共苦,人民苦而无怨。不过,苏联人民虽然自己勒紧腰带艰难度日,却对中国留学生异常慷慨。刚开始,一日五餐,后改为一日三餐。早点一般是面包、奶油或牛奶,有时也有大米稀饭或小米粥,不吃奶油的就给一个煎鸡蛋;中午每人一菜一汤一杯茶,汤里有牛肉、土豆、番茄;晚餐一大碗汤,汤里有土豆、肉片。主食白面包、黑面包都有,学生可随便吃。

学生的饮食是这样,其他生活用品也由公家供给。洗澡、理发、坐车、看戏都不要自己花钱。一个星期洗一次澡,凭学生证领衬衣、毛巾和肥皂。

中大学生除了吃穿住免费以外,每人每月还发二十个卢布的补贴,可以用来购买烟酒和化妆品,或者买点莫斯科的风味小吃。

有一次,徐君虎碰到一个在中山大学打工的莫斯科大学的学生伊伍纳夫,他面黄肌瘦,典型的营养不良的样子。徐君虎问他:“你课那么重,还出来搞勤杂服务,受得了吗?”

“我的家在农村,爸爸妈妈没有多余的钱补贴读书,我用打工赚来的六个卢布可以补充点牛奶。”伊伍纳夫说。

“那你们早餐一般吃点什么?”徐君虎急切地问。“一个黑面包和两个洋芋艿。”伊伍纳夫一副乐观向上的神情,没有懊丧,没有埋怨。

徐君虎很感动,主动去帮他往各处的火炉添好木炭,还掏出几个卢布让他收下,被他婉言拒绝了。徐君虎后来在自己的日记里感慨地写道:

“我看了非常惭愧,我是个外国人,不花一个钱在他们国家读书,吃的这样好;而他们自己的大学生却吃的那么差,过得那么苦……”

三、风云骤变同仇忾 大义无亲慨而慷

1926年3月20日,蒋介石策划了“中山舰事件”,逮捕了中共党员李之龙,扣留了中山舰及其他海军舰只,包围了省港罢工委员会驻地和苏联顾问的办事处,拘捕黄埔军校及第一军中共党员四十多人。“中山舰事件”的消息传到莫斯科,引起了中山大学学生的无比愤恨,学生们对蒋介石口诛笔伐。当时,第三国际远东司司长来学校报告事件真相,并对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提出了不同看法:“孙先生想不通过武装斗争就获得革命成功,那是乌托邦,是一厢情愿的梦想!”国民党右派分子谷正纲、谷正鼎、康泽之流抓住这几句话大做文章,说是污蔑、攻击孙中山先生,并在全校发起了三天三夜的大辩论。而徐君虎也通过辩论和认识,看透了蒋介石和孙文主义学会分子的真正面目,他以国民党莫斯科党部宣传部长的身份进行了慷慨陈词:“‘中山舰事件’是地地道道的反革命事件,这是蒋介石向右转的开始,我们应该揭露他,声讨他!”徐君虎的演说受到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国民党左派的热烈呼应;而康泽、谷正纲、谷正鼎之流却对他恨之入骨。这些话语,最终成为徐君虎归国后“反蒋亲共”的“罪证”,并在南京为之付出判刑坐牢的代价。这是后话。

1927年2月,适逢国民革命军攻城略地形势大好,广州国民政府北迁武汉后,大革命全面铺开,正值军队和地方人才奇缺的用人之秋,武汉国民政府多次催促,要求徐君虎等学员回国参加北伐。徐君虎等在没有毕业、学期未满的情况下,惜别继续深造的同学们,离开了莫斯科。

徐君虎与上将傅钟的合影

蒋经国与蒋方良

1927年3月21日,上海80万工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周恩来等领导下,举行总罢工,随即转入第三次武装起义,并一举占领了上海,而且成立了上海市民临时政府。北伐军不费一枪一弹就开进了上海市。这大大出乎了蒋介石的意外。

消息传到莫斯科,苏联报纸出版了“号外”。兴奋的群众挤在街头欢呼,中山大学的学生们一遍一遍的高喊:“上海终于属于人民了!”早饭后,学生们涌进礼堂举行庆祝大会,接着又走出学校,在大街上集会游行,边走边喊口号,活动一直坚持到黄昏才散去。

而国内,这时工会组织人数达到280万人,农会组织的农民有950万人,中共党员由“五卅运动”的900多人增加到57900人,而且上海在中共领导下,工人纠察队夺取了武装,成立了上海市民临时政府,这足以引起蒋介石的恐惧不安。他认为共产党在作乱夺权,侵犯国民党的既得利益,于是开始公开反共、“清党”。就在学生们集会的热度还没完全散去的4月12日,蒋介石反攻倒算彻底清洗共产党的“4·12惨案”发生了。接着各地军阀上行下效,向共产党和革命群众举起了血腥的屠刀。

“上海事件”来得如此突然,不啻给莫斯科和中山大学的学生们当头一棒。

4月18日晚,中山大学举行了一次集会,义愤填膺的学生们聚集在白色大理石礼堂里,声讨国民党的激烈气氛笼罩着整个大厅。他们义愤填膺通过一项决议:致电武汉革命政府,要求严惩反革命叛徒。

中山大学的全体国民党党员和共产党党员、全校师生接着召开声讨蒋介石大会,在一片“打倒叛徒蒋介石”的口号声中,中大中共支部书记傅钟和学生组织中大公社主席王明先后上台演讲。傅钟说:“4月12日,上海工人大起义,召开了十余万人的群众大会,蒋介石武装镇压,当场枪杀百余人,伤者无数,下落不明者5000多人。”同学们听后怒不可遏,大声齐喊:“打倒蒋介石!血债要用血来还!”会场中只有两人没有喊口号,一位是蒋经国,一位是冯弗能。

这时,蒋经国的头压得低低的。傅钟又愤怒地说:“蒋介石同时在南京、无锡、宁波、杭州、福州等地先后大批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卑鄙!下流!无耻!”蒋经国感到不能再沉默了,突然站了起来,冲上台用俄语高呼:“他已经是我的敌人了。打倒蒋介石!打倒反革命蒋介石!”同学们都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蒋经国接着用俄语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当他口头颂扬着革命的时候,已渐渐地开始出卖革命,一心想和张作霖、孙传芳同流合污。蒋介石一度是我的父亲和革命朋友,现在却成了我的敌人。几天前,作为革命者的他已经死去,现在活着的是他反革命的灵魂。”他不断高呼:“打倒反革命蒋介石!”学员们十分感动,一齐拥上去,把小蒋抬了起来,扔向空中,一边扔着,一边高呼着“乌啦!”

数天后,蒋经国在自己编辑的墙报和苏联 《消息报》上,又郑重地发表了书面声明,公开谴责父亲蒋介石,塔斯社予以刊载并转载到世界各地;4月14日,汉口《人民论坛报》第一版刊登了它的全文。

4月21日,《真理报》发表了供苏共宣传员使用的“宣传题纲”,其中提到“蒋介石已经叛变,他带领民族资产阶级脱离了革命,并重组了右翼国民党核心,与帝国主义勾结到一起反对中国革命”。为配合这个“宣传题纲”,《消息报》在4月21日刊载了一篇题为 《父与子》的文章,摘录蒋经国给父亲的公开信。蒋经国在公开信中说:“蒋介石,我不认为你会听到我要说的话,你也可能根本不想读到它们。但是,不管你读不读得到,我都要写出来。今天,我要重复你曾经在信里告诉我的话。谨记住‘革命是我所知道的唯一要务,我愿意为革命赴汤蹈火。’现在我要说,革命是我所知道的唯一要务,今后我不再认你为父。”

蒋经国的这一行动,受到了中国学生、苏联人民、苏联政府和斯大林的欢迎,认为他已经是个合格的共青团员和准布尔什维克。蒋经国成了莫斯科引人瞩目的新闻人物。

上海“4·12”事件之后,顿时全国白色恐怖阴云密布、山河变色,迫使中共活动转入地下,连苏联总顾问鲍罗廷等140余人的顾问团队也被驱逐回国。第一次国共合作宣告破灭。

第三章 追随校长 初心不改

一、谭延闿喜迎旧部 陈嘉佑破格重用

陈嘉佑将军

莫斯科,曾经令人神往的红都圣地,吸引着虔诚的异国游子满怀求取救国“真经”的激情。然而,当蒋介石摇摆不定,革命前途生死未卜的时候,这群多愁善感、思想活跃的年轻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国内是一个什么结果,不知道中国的大船将向何处驶去。

1926年 7月起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9月北伐军攻占了汉口,10月攻占南昌。蒋介石就此以南昌为据点,设立指挥部,攻打孙传芳。蒋介石这时已控制党政大权,遂要求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迁来南昌。而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揭露了蒋介石图谋另立中央的阴谋。11月1日国民革命政府由广州北迁武汉。但蒋介石握有枪杆子,“军事独裁”的气焰一度十分嚣张,他擅自在南昌成立了“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并于1927年1月3日,由蒋介石操纵的在南昌召开的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却决定将国民党中央党部设在南昌;接着,南昌中央政治会议正式决定要求共产国际撤回在中国的总顾问鲍罗廷。种种迹象表明,蒋介石一意孤行要与武汉国民政府分庭抗礼。

好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利好消息:1927年2月,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声势浩大的群众反帝运动,同武汉国民政府的外交谈判相结合,迫使英国侵略者不得不将汉口、九江的英租界交还给中国。这是近年来中国人民反帝斗争取得的最重大的胜利。徐君虎和他的同学们正是为了肩负拯救中国的重大责任,怀抱着历史的车轮必然前行的必胜信念,毅然中途放弃学业、接受国民政府征召,义无反顾地踏上归途、奔赴如火如荼的北伐前线。

徐君虎和同批回国的莫斯科中大同学任卓宣、郢太仆等,参加共产国际会议的谭平山和第三国际的一个代表团也一起同行。他们从莫斯科坐火车赶到海参崴,然后转道水路从海参崴回广州。到海参崴时,太平洋上狂风乍起,暴雨倾盆,油轮只能等躲过风头后再走。等到天气好转,船开始走了,离广州越来越近了,这时一船人的心情变得五味杂陈起来。一些国民党激进的右派分子,他们好像如鱼得水,很快就可以凭着镀金的留学生招牌升官发财、飞黄腾达起来,所以异常活跃,纷纷留下联络方式、并炫耀达官贵人的资源网络,允诺“苟富贵勿相忘”、互相帮衬云云,显得十分得意和轻狂;更多的人像徐君虎一样,既没有关系资源,又没有后台背景,只能听天由命,等候组织安排,然后期待在岗位上发挥特长优势,为中国革命贡献力量。大批中国共产党人,他们是保证国民革命军里共产主义火种永不熄灭,让革命圣火在全国燎原的有生力量,他们预测到蒋介石迟早会向中国共产党发难,必须寻求从国民党里分离出来后的生存和发展壮大。而一切对国民党心存侥幸的幻想只会让革命多走弯路,像 “十月革命”那样通过工农运动、发展工农武装力量才是根本的出路。因而,他们多数凝聚了一种共识,期待为挽救党的命运奉献才智。

到广州了,徐君虎和同学们住在广州酒家。当时广州正在举办运动会,国民政府的官员们听说莫斯科的留学生回来了,不敢怠慢,即向武汉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报告。谭延闿当时大权在握,时任国民党中常委、军委会主席团成员,还兼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长。大革命正值用人之秋,何况原本都是精挑细选的优秀人才?他对留学生们归国表示热烈欢迎,并电令第二军教导师师长陈嘉佑大肆“抢人”。这样,徐君虎和任卓宣等被陈嘉佑收归麾下。

陈嘉佑一直是谭延闿“湘军”系的灵魂人物。清光绪7年(1881年)出生于今湘阴界头铺镇。他的父亲是陈炳焕,曾任民国时期湖南省首任财政厅长,陈嘉佑兄妹及堂兄弟十余人,满门忠烈爱国,个个出类拔萃,是湖南的名门望族。陈嘉佑1903年就读于长沙明德学堂,并加入黄兴组织的“华兴会”;1905年随黄兴赴日本,就读东京士官学校,经孙中山、黄兴介绍加入同盟会;1908年,与黄兴等准备发起长沙起义,后因起义失败,随黄兴逃亡日本;1911年,回国参加辛亥革命。后回湘任湖南都督府参议兼炮兵团长;1915年湖南湘军建立湘军四个标团,陈嘉佑任第四标团团长;旋即标团扩建为师,陈任2师3旅旅长,彭德怀就是陈任旅长时其旗下3团1营1连的战士。

陈嘉佑拥护国共合作,反对分裂主义,支持工农运动和联共扶共反蒋的主张。1923年,孙中山为北伐赵恒惕,任命湘军第三混成旅旅长谢国光为讨贼军湘南第一军军长,任命湘军第六混成旅旅长陈嘉佑为讨贼军湘东第一军军长。是时,北洋政府所属赣军犯粤,北江失陷。孙中山命谭延闿援粤,击退赣军。孙中山改任谢国光为建国湘军第三军军长,陈嘉佑为建国湘军第五军军长。两军合力收复广东北江后,又奉命东征陈炯明。凯旋后移师北伐,由大庾入赣,克吉安而还,仍担任北江防务。1925年秋,谭延闿将建国湘军缩编为8个团,设湘军整理处,并创没湘军讲武堂,积极训练。第二期改名为第二军军官学校,堂长和校长均为陈嘉佑。而湘军讲武堂甚或第二军军官学校的教官却大多是毛泽东、林伯渠、李富春、陈延年等中共高层。

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官学校是在国民政府直接领导下创办的培养部队基层干部的学校,校址在广州市天字码头原江防司令部所在地 (现广州沿江中路233号),学生来源大部分是第二军送来的连、排干部和班长,还有一些从社会上招聘的青年学生。徐君虎就是湘军讲武堂更名为第二军军官学校后首期也是最后一期学员。此后,因蒋介石坚持各军校统一于黄埔军校,第二军官学校也并入了黄埔军校。徐君虎也于1925年底还未毕业就选送至莫斯科中山大学深造。

1926年2月,由苏联政府鼎力支持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军教导师组建成立,清一色的苏式装备和大批共产党员入驻,李富春兼任党代表,政治部主任刘小山也是中共党员。而这支武装力量的总指挥就是陈嘉佑。教导师在第二军驻地南雄韶关驻防,陈嘉佑兼任南(雄)韶(关)连(州)警备司令。由于陈嘉佑的亲共扶共倾向,中共北江地委相机而动,加速了推进工农运动、培训运动骨干的进程。陈嘉佑同意了中共实施扶助农工的政策,支持和帮助共产党创办农军学校和政治干部讲习所;并派出政治部主任刘小山、中共党员陈秩常到讲习所授课,传授军事和政治知识;还在资金和武器装备上倾力援助,曾一次性拨给北江农军学校枪支250枝、子弹二万余发;同时派出部队配合农军攻打反动民团,联合共产党与国民党右派针锋相对,打压国民党右派的反革命气焰。陈嘉佑无论从思想上还是行动上已经里里外外成了中共肝胆相照的朋友。

中共北江农军学校和南(雄)韶(关)连(州)政治干部讲习所其实是陈嘉佑首肯后在南韶军官学校的庇护支持下为中共北江地区培养革命干部的基地。教员主要来自教导师的政治骨干和优秀军官。徐君虎分配到教导师担任机要秘书,前期主要在农军学校当教员。

穿过繁华的韶关市区,走进一座天然屏障的山隘,见到一条小河,沿小河溯行五六里,突然进入一个别有洞天的开阔小平原,四周是崇山峻岭,古木参天。从入口沿整个山麓用围墙围了起来,门口是戒备森严的岗哨,围墙上也布满了电网,浓郁、阴森的松树条从墙内伸出来,仿佛在招呼游人不要靠近;猫头鹰“咕咕,咕咕——”的声音忽远忽近;还有一种斑鸠和猫头鹰可谓臭味相投,“吧唧——咯咯咯”的发声既神秘又古怪,在那空旷阴森的林子里咋一听让人毛骨悚然。竖着耳朵,循着鸟的叫声,隐隐约约地能听到院子深处整齐的步调、清脆的哨声、沙哑的厮杀声……

这时,几辆小车紧跟着开进了北江农军学校(与北江政治干部讲习所合署)大院,穿过一条林荫小路,在校办公楼停了下来。来人是第二军教导师师长陈嘉佑、政治部主任刘小山。副官站到陈嘉佑的车前,开了门,向陈嘉佑敬礼。陈嘉佑一身戎装,上唇蓄了浓密的八字须,一张上窄下宽的脸,加上眉毛疏淡,脑门头发稀疏、油光发亮,显得异常分明。他拄了根文明棍,走起路来却十分沉稳。

他们一行在学校主任朱云卿 (黄埔军校三期毕业生)和中共北江地委负责人龚楚等人的陪同下直奔南韶军官学校礼堂而去。这一天,适逢讲习所二百多名学员毕业,陈嘉佑是应邀前来出席学员毕业阅兵表演的。但他还有另一个任务,那就是来考察机要秘书兼政治教员徐君虎。他要看看这个自己亲手栽培的学生经过莫斯科的洗礼后的长进,并且准备委以政治部秘书长的重任。

在阅兵活动以前,有一个室内演讲动员会,主讲嘉宾就是政治教员徐君虎。陈嘉佑叫随行人员不要声张,在最后一排找了一张凳子悄悄地坐下。

礼堂里鸦雀无声,数百人屏住呼吸,潜心倾听徐君虎的演讲:

“……同学们,回首我们国家从1840年英国发动了侵略中国的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我们长期弱受强食!从《南京条约》发端,到第二次鸦片战争强加给我们的中英、中法、中美、中俄《天津条约》《瑷珲条约》《北京条约》,1876年因马嘉理案签订的《烟台条约》,1885年清政府与法国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法新约》,甲午中日战争失败后1895年签订的 《马关条约》,直至1901年八国联军侵略中国后又有三国趁火打劫,11国集团与清政府签订了《辛丑条约》。同时俄国更乘机占领中国东北……我们祖国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帝国主义的铁蹄任意在我们国土上撒野——我在长沙读书时就亲身经历过日本舰艇在湘江横行霸道与中国舢板抢生意而向聚众抗议的国民开枪的暴行,在武汉也亲眼见过长江上肆虐横行的外国舰艇,民众表达了愤怒,工农学商也攥紧了怒吼的拳头,我也多次站到抗议的最前头,但因为北洋军阀的无能,因为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和个人算盘,他们始终没有把枪口一致对准国外,导致民众的呼声显得势单力薄,打出的拳头微弱无力……我们急需有个强大的政府组织我们强有力的人民和战无不胜的武装来改变现状,来砸碎这一切吃人的社会和不公平的现实!”

这时全场群情激昂起来,开始有人交头接耳、互相议论,突然有个学生站到凳子上,带头高呼起了口号:

“打倒北洋军阀!”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阴谋家蒋介石!”

全场像一堆堆干柴,在火星子的煽动下顿时化为了熊熊大火,在空旷的礼堂里传递、燃烧。

徐君虎把双手拱成一个铁锤,示意安静,全场又复归平静。他接着继续演讲:

“同学们,你们作为中共北江地区的工人、农民骨干,通过短期的军事、政治学习,很快就要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了,我多么希望你们是一颗颗可以燎原粤北大地的火种,让灾难深重、饥寒交迫的中国感受得到你们的热度!我更希望你们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所吓倒,要坚信我们的革命有无数工农兄弟的支持,我们的背后有4万万双投赞成票的手;我们更不要自暴自弃,要坚信无产阶级就是这场革命真正的领导阶级!1917年10月的俄国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已经向我们证明了一切!在无产阶级伟大革命导师列宁和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用暴力推翻了地主资产阶级的反动统治,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十月革命,改变了整个世界历史的方向,开辟了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新时代。俄国工人阶级和主要是出身于农民的士兵掌握了政权,成立了‘劳兵政府’。这个政府和迄今世界上任何政府都不同,它实行‘最激烈之纯粹社会主义’。中国人民从十月革命这一人类历史上破天荒第一次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中,获得了新的希望。上海工人阶级的武装起义,开滦煤矿工人以实际行动谋求‘工人之国’早日到来,武汉工人阶级收回汉口租界的暴力行动,以及总理孙中山先生‘吾人对于此近邻的大改革,不胜其希望也’的欢欣鼓舞,及至‘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提出,乃至今日北伐的攻城略地、节节胜利,足以证明这是一条可以借鉴的路,可以走向成功的路!……”

临近结尾,陈嘉佑和刘小山、陈秩常等纷纷从后排站起来,鼓掌走向前台。看他那满脸的喜色、铿锵的步履,显然,陈嘉佑十分满意。

二、巧施计控制银行 明支持工农壮大

1927年3月底,北伐军以南昌为前敌指挥中心,向孙传芳发起全面进攻。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大部受程潜节制参与攻伐南京。因为南京是多朝皇都,攻克的宣传意义不同一般,所以谁攻下它夺取头功是蒋介石绞尽脑汁的事情。这时,程潜是中央军江右军总指挥,还兼任第六军的军长。蒋对程潜在军政界的影响日大向来提防得紧,他不想把头功给程潜一个人,便以“敌军雄厚”为由下了两道命令,让程潜等何应钦的江左军大部赶到后再联合攻打南京。而程潜的那帮将士箭在弦上多时,士气高昂,正是一鼓作气、抢取头功的最佳时机。于是程潜也就冒了点政治风险把蒋介石的命令丢在脑后,一举率先独自拿下了南京城。

蒋介石尽管心里记恨程潜的不服调,记下了这笔旧账慢慢再算,还是稳稳当当、前呼后拥地进了南京城。他这时吟咏起李商隐的《咏史》来,大发了“北湖南塛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的一通感慨,俨然借古励今、大彻大悟。然而,这个口是心非、庸人自扰的先生,正是从进南京城的这一刻起,就为自己的黯淡人生埋下了伏笔。他不仅伙同在南京的国民党中央执委胡汉民、柏文蔚及部分监察委员另立了南京国民政府,正式与武汉国民政府公开对抗(史称“宁汉分裂”),还在上海导演了“4·12”反革命政变(即“4·12”惨案)。自此,在全国范围内向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民主进步人士举起了屠刀。

上海“4·12”惨案以后,上海的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纷纷逃奔亲共的武汉国民政府,谭延闿也得到了蒋介石以“第二军是共党重灾区”要彻底清算的消息,便秘密将参加北伐的第四、六二个师调回湖北,归武汉国民政府指挥;又密令驻防广东韶关的陈嘉佑教导师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却说陈嘉佑得到蒋介石公开叛变革命,发起上海“4·12”政变后,极其愤慨,当即通电一、三、四、五、六各军将领及全国各报馆,宣布蒋介石背叛孙中山遗训和阴谋军事独裁的罪行。鉴于陈嘉佑的影响力和立场鲜明的一针见血,全国顿时反蒋情绪高涨,尤其是武汉国民政府内反蒋力量联手制蒋的呼声日益激烈,且一致通过“开除蒋介石国民党党籍并在全国通缉”。一定程度上使蒋介石多了几分后顾之忧。蒋介石连忙托付国民党元老张群、李烈钧、于右任等多次找陈嘉佑拉拢说情,请陈转变立场与蒋合作,并许以国府委员、军事参议院院长或江西“剿共”军事总指挥等高官厚禄,均被陈嘉佑一一严词拒绝。

那么,既然双方互不合流,蒋介石势必要清除异己,而陈嘉佑是否也该调整思路,避免成为蒋介石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呢?

一天下午,徐君虎刚好从连队督查风纪建设回到师干部宿舍,正准备洗洗身上的风尘和疲惫。他松了绑腿,解了腰带,正要关门时,突然陈嘉佑师长的警卫员黄娃子闯了进来。

“报告徐秘书长,师长请你过去!”

“哦?师长现在找我,要解决我的晚饭啊?”徐君虎已经升任为政治部秘书长。他是师长的爱徒,所以与警卫们也常调侃。

“那当然,师长还等你陪他喝几杯呢。”小黄只有16岁,是从湖南老家过来的,因为家里穷,父母又有病,很早就走入了军营。但他以机敏玲珑、反应迅捷被师长所赏识,并被要去当了警卫。

车子走入一个山脚下的独院,围墙上爬满了葱葱郁郁的青藤,那整齐划一方向一致的藤叶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恰似瑟瑟和鸣的琴音;门口有一棵枝杈如招展迎客的家奴的大榕树,如穹如盖的茂密的枝丫给院子带来了无尽生机。进到院内,前庭有一排芳香的牡丹正肆意绽放着,迎面一阵阵醉人的馨香扑面而来。

“报告师长,徐君虎闻香而来!”徐君虎刚进门就感叹着这一屋院的香,进而吟咏起李孝光的《牡丹诗》中的佳句,“富贵风流拔等伦,百花低首拜芳尘。”

“哎呀,君虎,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过来吗?”陈嘉佑从里屋迎出来,高兴地说,“你看,‘人间四月芳菲尽’,很快这花期就到了,多可惜啊!就是叫你来赏赏花——当然,还有要事相商啊!”

黄娃子把茶泡好,那是上好的韶关毛尖。

徐君虎行了个立正礼,为师长递上茶:“老师,请尽管吩咐!”

“君虎啊,这次因‘4·12’我的通电反蒋和拒绝与蒋媾和以后,你怎么看啊?”陈嘉佑对朋友、学生和下属总是笑容可掬、春风满面的样子,这使他在下属面前很有亲和力。

“师长,您的爱憎分明和刚正不阿,令学生仰慕!作为您的学生,我也会这样立场坚定地与他不共戴天!”徐君虎很认真地分析道,“蒋介石是一个狡诈阴险而心狠手辣的人,现在正在清共,因为我们二军共产党员较多,尤其是我们教导师,很快就会清到我们头上。我想依他的惯常做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那么,他会怎么做呢?要么派兵围剿我们,让我们就范或者解除我们的武装;要么派我们去围剿江西的红军,让我们自生自灭!”

陈嘉佑把茶杯重重地磕在茶几上,显得很无助的样子,他来回踱着,脑门上有了细密的汗珠。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哦,我给你看样东西。”就走进里间拿出一份电报递给徐君虎。只见电报上写着:

“蒋在沪召开秘密会议将有异动请公警惕谭延闿”

徐君虎顿时血色上涌,无比愤慨。他狠狠地骂了句:“他妈的,果然不出所料!”

“君虎,我今天找你来是要听听你的高见。既然他迟早要对我们下手,那我们也不能被动,既要不留痕迹,又要掌握主动权。目前在军政分立、宁汉对抗时期,在归属上因为军饷被蒋介石节制,表面上还是他中央军事委员会的部队,但必须向武汉国民政府靠拢!”

“师长,我认为我们要迅速完成向湖南方向的集结,要整合中共北江农工武装壮大到我们的队伍中来,防止蒋介石调集广东、广西的部队对我们实施围剿。湖南毕竟是我们的故乡,我们哪怕打游击也能保存实力!”徐君虎边说边低着头在盘算这如何把计划做实做具体,“师座,依学生愚见,我们要在三个方面着手:一、要迅速控制铁路交通,退可守,进可攻;二、要控制住邮局,严查电报信件,掌握对方动向;三、控制银行,既可冻结对方资金流动,又可保证自身足够的军饷。”

陈嘉佑一听顿时就眉飞色舞起来,他惊诧于徐君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造化,擂了拳头在学生肩膀上就是一拳:“好小子,真有你的,你可是我的小诸葛!”

徐君虎却谦虚起来,他说:“老师,这我可不敢居功,也不是我的发明,而是苏联导师、共产国际东方部部长布哈林先生的高见哦。我们从苏联回国前,布哈林就组织我们共青团员、共产党员有一个单独的见面会,他告诉我们搞兵变就要从这三个地方入手。我这是活学活用啊。”

陈嘉佑认真的思考着徐君虎的高见,他在想:铁路的控制派些宪兵去火车站就解决了;邮局那边派机要处培训些士兵也干得了。唯一是如何控制银行让他一头雾水,一时想不出个头绪。而诚如徐君虎所言,如果把银行控制好,那作为北伐军总司令部“金库”大本营之一的雄厚资金足以武装几个军的吃喝,可以为北伐和武装工农队伍提供充裕的资金保障。

闹得正欢,时间也不早了,陈嘉佑的家厨也备好了酒菜,恰好这时警卫连长关世臣也赶了过来。关世臣和陈嘉佑是老乡,又是警卫连长,他是师长家的常客,自然喊一声就上桌了。

这关连长正好因解救农军与地方团防交火时负了点伤,一只手还绑了纱布吊在脖子上,居然也喝起酒来。可见酒对他来说是多么好的兄弟。

北江农军学校学员笔记本,可管窥军校当时的授课内容

徐君虎早就听人说过,这关世臣外号“大老关”,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尤其臂力过人。他是铁匠出生,平时碗口粗的树,他只要“嗨咋”一声就可以连根拔起来。他投军之前有一段传奇故事,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那年,他的老家湘阴经历了唐继尧和谭延闿的一场战争,唐继尧兵败后留下了很多打散的游勇。两个兵痞看到关铁匠的老婆有几分姿色,就公然把她轮奸了。那天正好碰上关天臣喝了点酒从街上回来。好家伙,只见他操了把菜刀对着完事的那个一刀削去了他半边天灵盖;另一个正要收拾衣裤,还没停当,就被三下五除二开了胸膛,他把两个家伙的五脏六腑全掏了出来喊了全村的狗来分享。然后对着蜷缩一团、瑟瑟发抖的老婆,手起刀落,只见血喷染了一屋……等他醒了酒,回过神,知道犯了大事,不敢在本地逗留,他寻思要么当土匪要么从军,非得走一条以恶制恶的路,思前顾后最后还是背了两条枪投奔了老乡陈嘉佑。幸好兵荒马乱,何况那两个兵痞也罪该当死,只是冤了那婆娘。陈嘉佑还是看中了他的忠勇,留着当了卫士,进而以屡立战功,而由班长、排长而升至连长。

徐君虎解了陈嘉佑的疑团,加上关天臣向来贪杯,敬来劝去,都喝得有了七成。还是徐君虎清白,他从关天臣负伤的手构想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妙构,于是在陈嘉佑的耳边絮叨开来,陈嘉佑喝了点酒耳热,哪里听得清,就扬了扬手喝退了关天臣,散了酒席,一心一意听徐君虎的妙计。

徐君虎的棋是这样下的:要关天臣带警卫连的人装扮成前方打仗回来受过伤的游兵散勇,他们无理取闹,纷纷要求银行把“袁大头”换成银毫子,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到银行经理不可开交了势必来寻求教导师派兵保护,于是顺水推舟派兵驻守银行重地,牢牢把控住金库,并以辖区警备司令部的名义张榜公告“所有资金出库须有警备司令部首长手令,任何人不得违抗,违者军法处置”。由是,蒋介石的军需部门肯定来强取,我们如愿意摊牌,即可将库银悉数转移至师部;如还给蒋介石留点面子的话,可以与他提点交换条件,比如要地盘、要装备等等。只是这样一来,也就针尖对麦芒势不两立,从意识形态的批评争斗走向路线阵营的对抗了。

“很好!对抗是迟早的事。那么警卫连去闹事,四连王连长去银行戒严,你负责把通告拟好。”陈嘉佑击掌叫好,并快意的分了工。

果然,蒋介石因担心韶关银行这笔巨款落在心曹身汉、公开反对自己的陈嘉佑监管的警备区内,迟早会出问题,就交代了广州的嫡系钱大钧趁早将所有款项取出解往南京。

警备区的公告刚张贴出去,这天上午就开来了两台军用卡车,卡车上坐的是清一色荷枪实弹的士兵,一声尖利的喇叭过后军车杀气腾腾的停到了银行的前坪。一个身着少校军服的军官从前排驾驶室里跳下来,吹起哨子集合队伍,乖乖,足有上百人。

少校把队伍稍息在前坪,带了两个警卫就要往银行大门闯。却见银行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全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少校拿出证件对一个士兵一亮,神气而盛气凌人地说:“我是奉蒋总司令之命前来银行解款的,请放行!”

“谁的命令也不行,这里只听警备司令部陈司令的命令!”士兵看了一眼少校的证件,连接都没接,就威严地喝道。然后用枪指了指贴在门口的《通告》,“上面白纸黑字,看清楚了!”

少校姓田,他根本没把士兵放在眼里,抬手将士兵的枪一推,掏出枪来指着士兵颐指气使地吆喝:“谁敢违抗命令,我毙了你!”

田少校刚说完,只见刹那间围墙四周和银行办公楼的所有有利位置都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并且齐刷刷地拉开了枪栓。

田少校向所有操场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百来号人也拉开阵势准备顽抗。

这时楼顶上传来了王连长带着喇叭扩大了音量在喊:“所有的人都给我听着——统统放下武器!今天我们教导师三团1000多号弟兄等候你们多时了,你们被团团围困了!想活命的乖乖的把武器放在地上,双手抱头站在原地!”

王连长虚张声势的心理攻势,加上站在暗处的有利狙击位置,把田少校的一百多号人吓得瑟瑟发颤,为了保命,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枪放在地上双手抱了头等候发落;田少校还心存侥幸迟迟舍不得放下枪,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向外张望。几个哨兵一拥而上,一个战士猛喝一声:“缴枪不杀!”迅疾用步枪枪托扫落了他的短枪。王连长向天空放了一枪,把手一挥,四连官兵从各个方位扑向降敌,不费一枪一弹就把这百来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解除了军需处田少校一连人的军械后,押回师部发落。愿意留在教导师的从新分配入队,不愿留下的发给路费遣回原籍。只有那军需处的田少校,死活不肯投降。陈嘉佑突然发起慈悲想把田少校释放了,徐君虎却深感事态严重,据理力劝:“校长,你可不能慈悲为怀啊,你解除了他一个连的武装,我们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要他供出取款密码,我们就可以凭他带来的所有手令和票证取款了。切不可功亏一篑啊!”

陈嘉佑又将事态向谭延闿作了汇报,在得到许可回复后下定了决心。然后由关天臣软硬兼施,套取取款密码。关天臣牛高马大,又出手很重,几个来回的过招姓田的就受不了了,但田依然不说。徐君虎要关天成直接告诉他“陈师长说了,既然不肯配合,留有何用,枪毙算了”,田少校果然中招,说了。

当密码和手令一应俱全摆在银行刘经理面前时,刘经理明知是教导师合计所为,但因程序手续到位,也不敢造次。只是当这批银毫子一袋袋搬上卡车的当儿,他想老蒋怎么也不会放过他的,便决意一死了之。幸好拿枪自尽时被关天臣劝住,带到徐君虎面前。徐君虎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从根子上打消他一死了之的念头呢?他听说这个刘经理是个花花肠子,因为有钱,又贪恋女色,在当地老婆之多是出了大名。大老婆之外,还娶了三房小妾。而这小妾是一个比一个风骚俊俏。第三个小妾叫艳茹,是一个学校的校花。她本来是富家子弟,在韶关女校读书,后因父亲吸食鸦片,卖光了田产,最后半百不到就一命呜呼了。当地有几多人垂涎三尺打她的主意,但她明确讲男方要养她家小,要知道他爸爸也是一妻一妾生了五六个儿女,所以缺的就是钱米。而这艳茹,可是搔首弄姿、风情万种,那屁股一甩,乖乖!如果生命比女人还可贵,那就由他去吧。徐君虎心想只把艳茹拉抬出来,保准他还想向上天再借八百年。果不其然,电话那头,艳茹娇滴滴的一声“老公”,这边刘经理就把持不住了。何况细细想来还能洗脱罪责,自然诺诺连声的同意回老家“好好活着”。

这边教导师得到大笔库银后,一边筹划应对蒋介石可能会组织广东李济深部、钱大钧部以及广西的黄绍竑部的合围,一边购枪置炮、招兵买马,并首先将中共广东区委负责人罗绮云率领的中共北江地委的农民和工人武装近二千人以新编补充团的名义收归旗下,加紧练兵实训,随时派上用场。一时北江河边,韶石山下,处处磨刀霍霍、战马嘶鸣、军歌嘹亮、族旗猎猎,革命军和工农友军亲如一家、交相融合,大家斗志高昂、激情满腔,做好了临战应敌的准备。

三、入湘扩军逢“马日”调虎离山几成悲

再说,自从钱大钧派去的军需处田少校和他带去的一连人,就那么有去无回,他意识到一定是被陈嘉佑分化解决了。这个钱大钧,是江苏吴县人,早年在日本留学,学成后回国积极反清倒袁。在军阀混战中为蒋介石效力,是黄埔军校初期的教官。1926年7月,蒋介石任命他为广州警备区司令,留守广州,自“4·12”以后他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工农运动的骨干分子,是唯蒋马首是瞻的忠实信徒,典型的蒋家嫡系和“八大金刚”之一。1927年历任北路军总指挥、32军军长,首先率部与贺龙、叶挺的红军作战,并血腥镇压广州起义。他当过军统局长、上海市长兼吴淞警备司令;去台湾后被委以国民革命军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主任、陆军中将加上将军衔。他不仅仕途“飞黄腾达”,还有一段被人津津乐道、羡煞众人的桃花运。他的岳父是民国名士欧阳耀如,是老同盟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娶了一妻一妾,生下6朵如花似玉的 “金花”。钱的妻子欧阳藻丽在1928年钱任上海市长期间患了重病,多方求医无果,医生也断定来日无多。此时,妻子悲从中来、万般不舍,又牵挂起死后她那一儿一女的哀怜。故而无奈之下将17岁的亲妹妹欧阳生丽叫到床前托孤,她要让妹妹在自己死后嫁给钱大钧。关于这一段,有点小细节,不书不快。

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上海玛丽医院,是一个英国人开的知名医院。305病床上,欧阳藻丽抱着个枕头哭了半天,那个枕头差点拧得出水来。她今天特意把妹妹约过来,是要完成她生前的一个约定。

护士走进来,敲开门,把欧阳生丽带到了她的床前。只见这欧阳生丽,年方十七,足有1.7米的个头,尽管还是女校的学生,红扑扑的脸上两个酒窝男人见了就想往那儿噌,一双脉脉灵动的眼眸男人看着就会全身酥软,再看那挺拔的胸脯起伏间似有云烟缥缈不知深浅,让男人心族荡漾、焕发无限联想……她把妹妹拉到身前,无限深情地说;“生丽,你坐下。看你,大美人哩。”

“姐姐,你今儿个到底怎么了?”欧阳生丽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这打量来打量去的,“看到合适的男人了,要给我介绍对象啊?”

“妹妹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这走了以后,你那一对外甥就更苦了!”欧阳藻丽说来就来,哭的楚楚动人、好不伤心,整个病房里好像要塌了一样,顿时气氛凝重起来。

“姐,你哭的没鼻子没眼的,不会呢!”欧阳生丽哪会劝人,何况姐姐那也是做戏的,“真有那一天,他钱大钧还不找人填房啊,轮到你瞎操心啊!”

“妹妹啊,他填房了,我那对儿女就惨了,你想啊,‘十个后娘九个是狼’,我苦命的儿啊!”她一边数落一边拿眼睛的余角瞟瞟妹妹,见她动了恻隐,继续说,“妹子,你听说我们老家有这句俗话吗:‘姨娘姨娘半个亲娘’? ”

“那还用说?姨娘何止半个亲娘,姐,我就是他们的娘好么。”欧阳生丽被姐姐带进去了,自己还没意识到。

“妹妹,我就等你这句话了!”欧阳藻丽枯瘦的手抓住妹妹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妹妹,你姐夫对你怎么样?”

“啊?!姐,你什么意思?”欧阳生丽突然醒过神来,但转念间,他的眼前就浮现了一个神气活现的民国军人的形象,这个人现在不仅是上海市呼风唤雨的人物,动辄千军万马、香车美女,更何况他是蒋介石的红人,前途哪可估量?不觉脸泛红晕、眉飞色舞,心理早已涟漪轻舟,动起了春心。

其实这妹妹对钱大均早生爱意,姐姐相托正中下怀。未待欧阳藻丽落气,那边两人就形同一对、如胶似漆了。然而天公作祟,偏偏她的病竟然也就无缘无故突然好了。这下如何收场?那边妹妹和钱大钧生米都做成熟饭了!最后只得二花一主,姐妹同夫,钱大钧可赚大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钱大钧把情况报告蒋介石后,蒋介石指定广东的李济深和广西的黄绍竑发兵合围陈嘉佑,严令务必解除陈部武装。而李济深和黄绍竑对蒋也是貌合神离,派了数万大军在韶关集结,然而并未真正合击。陈嘉佑心领神会,趁机率部离开韶关向湖南郴县开拔。那厢李济深和黄绍竑也向蒋介石复命“陈部不堪一击,已向湖南逃窜”。而钱大钧却心有不甘,还想向蒋请命追击,然而,湖南是湘军老巢,又是公开拥护武汉国民政府呼声最高的地方。毕竟不知水有多深,何况钱大钧是蒋的爱将,终究没有准允他冒失。

1927年5月初,这是个鸟语花香的初夏。湘南的五月,一连数日的雨天过后,催得百花齐放,最烂漫的莫过于那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星星点点,连缀成片,形成杜鹃的花海;还有那一爿一爿的油菜,金黄金黄的,黄的有点炫目,有点心猿意马;还有一个个山峦那满山的灌木葱葱郁郁的无边的绿,那是生命顽强不息的符号,那是湘南葳蕤而生气勃勃的肆意的狂草。

第2军教导师的师部就设在郴县政府大院。这县府大院倚靠在一个山下,并坐落在涞水河边,河里帆船点点,穿梭不绝,这里是湘粤交界处,物流转运以水路为主。连日的淫雨,河水漫涨,却是走船的季节。这一天,却见河上帆船更加忙碌,一拔一拔的人从水路赶往县府旁的广场,四周张灯结彩,彩调剧团正在上演《打渔杀家》,精彩的剧情不时赢得观众的吆喝;广场上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只见几只气球飘在空中,几条红色绸布在猎猎招展,上书“热烈庆祝国民革命军第13军成立!”“坚决拥护武汉国民政府!”“打倒北洋军阀!”“坚决反对蒋介石独裁政府!”等醒目标语。

原来,陈嘉佑所在的第2军教导师经武汉革命政府主席谭延闿签发同意改组为国民革命军第13军,任命陈嘉佑为军长,其余旅、团长晋升为师、旅长,所缺兵源按建制补足。谭延闿仍然兼第2军军长。

难怪从县府门口到广场摆了一条桌子相接的长龙,墙上挂了“国民革命军13军招兵处”的横幅,很多适龄青年争相报名参军;陈嘉佑忙得不亦乐乎,一拨拨祝贺升迁的诸色人等络绎不绝,人群里有县衙的,有商会的,有工会农会的负责人。徐君虎也升为13军政治部的秘书长,这会他负责迎来送往,一个上午的应酬使他唇焦舌干,声音也嘶哑了,但他依然掩饰不住矜持的喜悦。他知道,在这时局动荡的多事之秋,扩军意味着更严峻的战争,何况宁汉分裂,还不知道这枪口是先对付北洋军阀还是对抗蒋介石?

对陈嘉佑而言,枪林弹雨中血雨腥风的战事已经是家常便饭,军长、师长的几易更迭不会使他心有涟漪。只是,此刻他也感觉到谭延闿突然让自己分门立户,不免让人突兀,他想是不是有别的图谋?是不是因为自己公开通电与蒋介石决裂又扣了蒋的银饷、解除了军需连的武装,他是急于与第二军的教导师撇清干系?这个谭延闿一直视第二军为命根子,尽管自己身居武汉国民政府主席还要兼第二军的军长,蒋介石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时刻关注着第二军的动向,难道他要舍卒保车,为自己留足向蒋介石靠拢的后路?其实,陈嘉佑的分析是正确的,谭延闿让他改组为13军,除了革命战争需要,不外乎想撇清自己与陈嘉佑的干系。宁汉合流后,谭延闿在1928年先任南京国民政府主席后又改任行政院长,为讨好蒋介石,尽心撮合蒋介石和宋美龄的政治婚姻。他因身体积病不治,于1930年9月壮年早逝,在他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第二军的生死存亡,托付蒋务必善待。这是后话。

不几天,一场看似策划已久、不露声色的调虎离山行动,然而又是冠冕堂皇的一纸电令把陈嘉佑召到长沙,并致使他们虎落平川、施展无术,差点遇险。

5月17日,刚刚扩军组建完毕的13军,招兵、收粮、屯军各项工作尚未就绪,陈嘉佑就接到了湖南省政府代理主席张翼鹏因宜昌夏斗寅叛变革命,召集省内驻军商讨北援对策的电报。陈嘉佑觉得事态紧急,不可迟疑,就将部队交给参谋长梁广谦打理,自己带了徐君虎、任卓宣和副官张匹青,还有中共广东省负责人、北江农民自卫军总指挥罗绮园和陈军长的警卫黄娃子一行六人上了长沙。陈嘉佑在长沙有个公馆,他带了张副官和黄娃子住在公馆,徐君虎等三人则住在公馆不远的吉祥旅馆里。

张翼鹏是唐生智的嫡系,湖南省政府主席本是唐生智,但因他长期在河南北伐,就让张代理湖南主席。他是否在唐生智授意下策划了这起调虎离山计,历史尚未正式定论,但这几个时间点的惊人巧合,让人不得不质疑。因为夏斗寅在宜昌叛变后,率部攻取武汉,并切断了长沙与汉口之间的交通,企图阻断南援部队入鄂。张翼鹏多次组织陈嘉佑、建设厅长邓寿荃、教育厅长董维键、中共湖南省党部委员郭亮、夏曦,还有王东原、卫戍司令周荣光、何键的驻军团长许克祥商讨对策,会上郭亮、夏曦等力主从长沙派兵驰援与武汉叶挺部形成夹击之势;但周荣光、许克祥、王东原等却认为远水难救近火,反对北援;最后才决定由陈嘉佑等人亲赴岳阳,去说服驻守岳阳的周磐、唐希抃两个团出兵北援。

徐君虎陪同陈嘉佑面见了周磐,周是邵阳人,与徐君虎还算有份乡情。当徐君虎反复套取他们是否北援的真正打算时,他只是说:“老乡,放心,我们是唯中央命令是听!”而武汉和南京都称“中央”,这些个油嘴滑舌的东西,徐君虎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开始在打马虎眼了。

从岳阳无功而返回到长沙,徐君虎已经发现街上有些异动了,明明看到有士兵在堆沙包挖壕沟,难道有事要发生了?他心有狐疑,但没告诉陈嘉佑。他继续在街上独自了望,尽管街头小巷到处是“打倒蒋介石!”“支持武汉革命政府!”“北伐胜利万岁!”等标语口号,杠着枪的士兵、手持梭镖长矛的工人纠察队员、学生和童子军组成了游行队伍,齐声高唱着《北伐军之歌》。但这一切并未打消他的疑团,他下车就找到中共湖南省委委员兼青运部长夏曦。徐君虎是莫斯科中山大学的共青团员,在第二军教导师时中共党小组的活动都通知他参加。所以这次他也是受托代表第13军的党小组汇报活动情况,同时着意强调了他所见的异动情况,提醒他们不仅要提防张翼鹏还要注意隐形的敌人,务必要工会和纠察队加强戒备,不可大意。

“小徐,唐生智是白皮红心,是拥护三民主义和武汉国民政府的!张翼鹏是他选的人,那他没这个胆量!”夏曦似乎有点轻敌,对徐君虎的提示没有足够重视,“我们有工人武装和农民自卫队几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会把它淹死!”

“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徐君虎很落寞地离开了夏曦的办公室。夏曦又送他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徐君虎打起精神。

徐君虎回到宾馆,罗绮园告诉他任卓宣不见了。他们俩到处找,没了踪影。原来他趁机投奔南京的蒋介石去了。

徐君虎和罗绮园又赶往陈公馆,把形势分析给陈嘉佑听,陈警觉起来,开始担心起一旦隔绝与13军的联系,自己就成了光杆司令,就会虎落平川任人宰割。

“君虎,你必须尽快给部队发电报,命13军之主力速向长沙集结!”陈嘉佑考虑得更周全,他怕电报发不出去,又叫住徐君虎,“我们分头行动,赶紧派一个人回郴州去通知部队。”

徐君虎赶往邮局,工人把一个告示牌亮出来,上面写着:

接长沙警备司令部命令,五日内所有电报业务停止拍发。

他返回陈公馆的途中,遇到了警备司令部的宪兵,宪兵见他是军人装束,并未放过,大声地问:“口令——”

“北伐!”徐君虎按照先前接到的口令报了。

“呯!”宪兵听口令不对,愤怒地朝天扣动了扳机,再次吼道,“口令!”

这口令不对,说明长沙守军有了异动,他们完全把13军排除在行动之外了。徐君虎正焦急中,这时一队工人纠察队员持枪赶了过来,也朝徐君虎和宪兵们要口令,徐君虎报了“北伐”后被放行;而工人纠察队和宪兵因口令不一,互相朝天开枪干了起来。徐君虎便赶紧往陈公馆奔跑,他意识到军方和工人武装要火拼了。

然而,从车站和客运码头反馈的消息更为紧迫:所有车站、码头不放过一个人出城。事情完全如徐君虎所料,这就是震惊中外的马日事变的前夜。

5月21日,在国民党第35军军长何键的阴谋策划下,其33团团长许克祥发动了残杀共产党员和工农群众的反革命叛变。本来就反对孙中山三大政策,对两湖工农运动深怀仇恨的第35军军长何键,在蒋介石的唆使下,早在当年4月底就在汉口召集了一次高级将领会议,邀集了一批反动军官,密商反共清党,举行军事叛变,推翻武汉国民政府的阴谋。5月17日,独立14师师长夏斗寅公开叛变革命,何键立即响应,率部在湖南各地进行屠杀,他们先残害了临湘农民协会委员长和常德近郊农民协会委员长,后又占领了益阳县工会、农民协会等革命机关,缴了农民自卫军和工人纠察队的枪。5月21日早晨,何键率领他的部队,将常德所有革命团体包围起来。工人纠察队进行抵抗,遭到机枪扫射。当时,共产党员、革命群众八十余人被打死。当夜,许克祥率兵一千多人发动反革命政变,对革命党和工农群众进行了突然袭击。长沙城顿时火光冲天,枪声四起,反动军队向国民党省党部,省、市总工会,农民自卫军总部,省党校,特别法庭等机关、团体以及工人纠察队发起进攻,夺取工人纠察队、农民自卫军的枪支,放走了关押在监狱里的土豪劣绅等犯罪分子,撕毁了“拥护武汉国民政府”“打倒蒋介石”“铲除土豪劣绅”的标语,代之以各式各样的反动标语。大批共产党、工农群众以及青年学生倒在血泊中。这伙叛匪,在长沙戒严司令部集会,成立了所谓“中国国民党湖南省临时救党委员会”,作为反革命叛变的公开指挥机关。这次血腥大屠杀不仅仅发生在长沙,湖南其他各地如常德、淑浦、湘潭、湘乡、浏阳、衡阳、邵阳等等二十余县,都先后发生了反革命大屠杀事件。据统计,马日事变后的半个月中,全省被屠杀的革命群众在一万人以上。

黄娃子主动领命带着陈嘉佑的手令从长沙湘江边的小渡口租了一条小船坐到湘潭,再辗转火车、汽车一路颠簸赶回军部;而陈嘉佑也因目标太大,恐被何键的爪牙发现,和副官躲到湘阴乡下去了;徐君虎和罗绮园也从湘江的小码头租船坐到湘潭,再坐汽车到邵阳,见邵阳也已是鸡犬不宁、风声日紧,只得赶紧潜回徐君虎的老家新宁县三渡江村。一个军的核心高层,因为手无兵用,犹如虎落平川,施展无术,还差点成为何键的阶下囚,闹一出“光杆司令走麦城”的笑话。相信陈嘉佑和徐君虎都会生发无限的感慨!

在三渡江,徐君虎和罗绮园也过了几天行云野鹤的日子,打猎、下棋、赏花,什么都看似放下了,但因心系军长的安危、部队的调动、长沙的形势,其实心里装了不少的包袱。直到10天后黄娃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军参谋长梁广谦因考虑到长沙城防务加固,行进到耒阳市时,接武汉电令,直接开拔武汉参加北伐。军长已经启程赶往武汉,请徐君虎和罗绮园一起在武汉会合。千钧的石头落地以后,徐君虎辞别父母高堂,一行人在邵阳坐火车转车多次终于来到阔别多年的三镇故地。

四、农军赴义聚南昌 军长释兵走沪上

徐君虎和罗绮园、黄娃子一行三人在武汉的街头彳亍,以曾经的“地主之谊”向两位介绍三镇的风土人情和人文风景。但此刻徐君虎却心不在焉,他心中又浮现出2年前与自己同窗共读的学友,尤其是自己加入党团的介绍人廖如意和与自己去长沙向赵恒惕告状、处处帮衬自己的陈协平,更加思念自己革命道路上的导师陈潭秋。不知他们现在到了哪里?也不知在不在武汉?在如此风云变幻的岁月,要找到彼此也不容易,只能托付长江那滚滚东去的汹涌波涛,捎去自己对他们滚烫的、真诚的祝福。

陈嘉佑到了武汉后心情很不好,因为他想把部队拉到北伐的前线去打仗,军人嘛,养兵千日铁血一搏,哪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和明争暗斗。而此时,汪精卫、谭延闿受蒋介石南京政府的挤兑,越来越没有底气,加上5月份湖南何键的叛变制造了马日事变,接着6月冯玉祥在北方开始“清党”,公开支持南京政府;汪精卫十分恐慌、摇摆不定,深感大势已去、独木难支了。他在想,如果还不做出点对共产党的“积极行动”来,以后自己就会成为国民党里的“孤家寡人”了。7月15日,汪精卫以鲍罗廷企图让共产党从国民党手里夺取权力为名,罢黜了鲍罗廷总顾问的职务、取缔共产党言论,解散共产党机关。中共中央无奈之下只得决定撤回所有参加武汉国民政府的共产党员,同时因汪伪大规模的搜捕共产党人,很多共产党机关和共产党员只能从公开走入地下。那么作为共产党组织根叶繁茂的13军的军长,他该怎么办呢?13军不仅师旅团营连各级都有共产党员担任党代表,还有中共广东省委、北江地委的农军武装整整一个补充团。他如果不清理他们,那还能保住自己的帽子吗?而如果狠心赶他们走,又对得起自己一贯“联共”的主张和天地良心吗?这件事实在太头痛了,他叫黄娃子去把徐君虎叫过来。

徐君虎这时已经因13军政治部主任罗介夫调任湖南省陆军三分校任政治部主任,已摧升为政治部少将代理主任。

“校长,您找我?”徐君虎在门口立正,向陈嘉佑敬了个军礼。

“君虎啊,你知道吗?汪精卫、谭延闿很快会向南京政府妥协了,”他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心情十分沉重,“李富春、谭平山、杨匏安等已经被谭延闿‘请出’第二军了,我们13军迟迟没有表现,恐怕就要对我下手了。”

“加上补充团我们有几千共产党人,再说我们的核心力量也是共产党人,如果要我们清党,还不如拉了队伍跟共产党干去!”徐君虎理直气壮地说,“军座,我把罗绮园找来,他应该有办法,他与共产党总部应该有联系。”

“不必了!”陈嘉佑轻轻的摆摆手,“君虎啊,我支持共产党,并不代表我要投奔共产党;他们现在势单力薄,恐怕还很难成气候。再说什么共产主义,太遥远了!”

“老师,共产主义是终极目标,他们让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衣穿,耕者有其田、选者有其权的朴素主张却是脚踏实地的!”徐君虎压低声音,耐心地讲,“校长,你要真正了解他们……”

“不要说了,君虎,人各有志吧!”他打断了徐君虎的话,很坚定地说,“我不会与蒋介石同流合污,我会联合第三方力量组成新的阵线——到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帮帮我。”

徐君虎看着自己敬仰的老师、校长,心中无限的怅惘,他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对一个心有所属的长辈,一个把毕生精力献给自己不变的追求的长者,他又难以启齿了。

“报告!”真是想曹操曹操到。猜,谁来了?正是中共广东省委的负责人罗绮园啊!

“兄弟,你是神仙还是先知先觉啊?”徐君虎真是欣喜若狂,他正为北江农军的事焦急,正要想办法找个理由与他沟通一下,寻求下一步的方案,他倒送上门来了。

“徐主任,我知道军长此刻最为难,我不主动找你们,那就不是兄弟了。”罗绮园没有绕弯子,直奔主题,“鉴于目前的形势,党中央已经给我们明确了方向!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早走一天你们就安全一天。我们必须先离开武汉!”

“你们去哪里啊,老罗。”陈嘉佑并没有轻松好多,听他们说要主动走又担心他们会投入虎口,“老罗,有合适的去处吗?安全吗?可靠吗?”

看着眼前这位对北江农军呕心沥血、无微不至的长者,他除了感激之外,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让他不要过于自责和牵挂,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他坚决而自信地告诉他,“军座,我们已经与党中央联系上了,我们明天就走,分乘三艘火轮,先到南昌集结。”

“走得这么急嘛?”陈嘉佑很不放心地问,“你们如果要走,军需够不够,我再给你们配些枪支弹药。”转而对徐君虎说,“君虎,你传我的命令,给农军把枪弹优化一下,再拨些银毫子!”

罗绮园怔了怔,眼睛不由自主的湿润了。他这时一定想起了在北江陈嘉佑深入农军与官兵们促膝谈心、鼎力支持开办讲习所培训骨干并派出教员授课,还亲自为学员授枪授服装的情景;他更不会相忘与徐君虎在讲习所同窗授课的日子里,互相切磋、相互交流的惺惺相惜,更忘不了长沙马日事变时他与徐君虎一路同行、生死与共,在长沙小码头的机警配合,在湘潭的落魄流离,在邵阳躲过亦兵亦匪的陈光中的盘查,最后放浪形骸于崀山脚下……这一切,作为两个阵营中的人,他何以不深深感怀?待以后天各一方,这些温暖人心的往事和足以感动终身的时刻又是何其弥足珍贵!他一定要抱一抱他们熟悉的身体,再次握一握那些个陌生而温馨的大手,于是他热泪纵横地扑向两个男人,三个人,三座大山,三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如果说“马日事变”是武汉国民政府走向“宁汉合流”的信号,那么汪伪武汉“7·15”政变便是第一次国共合作全面破裂的标志。“7·15”政变,表明武汉国民政府也与蒋介石穿上同一条裤子。7月21日,早已看透了结局、不愿坐以待毙、也是不愿连累陈嘉佑的北江农民自卫军,经过阵痛决策后坚请南下。这支部队除有600名政治讲习所学员渗透到13军各师、旅基层连队从事政治工作外,其余1200人以补充团名义自成一体,该团总指挥龚楚、副总指挥周其鉴、参谋长朱云卿,下辖三个大队。他们在长江码头上分乘三艘火轮抵达九江,再乘火车到南昌。随即找到党组织,受命编入叶挺的24师教导团,正式参加了南昌起义,并成为主攻部队之一,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了第一枪。

南昌起义后,北江工农自卫军大部分被编为20军3师6团3营,唐振任营长,龚楚、卓庆坚先后任营指导员;另一部分分别被编入政治保卫处特务队及粮秣管理处运输队。8月25日,20军在瑞金附近的壬田市与蒋介石的“八大金刚”之一的钱大钧部的两个团发生遭遇战,3营负责右翼主攻。此战歼敌两个营,敌军向会昌溃逃。营指导员、原北江地委书记卓庆坚及粤汉铁路工人领袖、原自卫军第三大队大队长甄博雅等不幸在此战中牺牲。此后,3营参加了会昌作战,再次体现该部勇猛顽强的特点。这次作战3营损失很大,伤亡了190余人,营长唐振牺牲。以上两战,3营伤亡人数占全军伤亡总数的五分之一以上。9月下旬抵达汕头时,革命委员会将直属队整编为两个营,北江工农自卫军与这两个营合编为警卫团。10月上旬,起义部队在潮汕失败,自卫军一部跟随朱德上了井冈山,部分失散人员潜返家乡坚持斗争,许多人成为以后广州起义和农村暴动的骨干。该部北上南下,途经广东、湖南、湖北、江西、福建五省,行程数千里,参加了南昌起义、广州起义、粤北暴动、湘南暴动等战事,英勇善战、听党指挥,为中共军史和人民解放事业写下了辉煌的一页。这是后话。

7月21日下午,徐君虎送走了罗绮园、龚楚为首的北江农军后回军部向陈嘉佑复命。一进门,就见校长板着脸,气愤地骂开了:“娘希匹,相煎何太急?!”然后把个密件丢给徐君虎。

徐君虎打开一看,一份武汉国民革命政府主席汪精卫签发的命令上面写着:

免去陈嘉佑国民革命军第十三军军长职务。另有任用。

徐君虎也把这份密件狠狠地摔在脚下,还猛力踏了一脚。

“军长,你有什么打算?学生该怎么做?请校长指示!”徐君虎知道这时候太多的安慰是无济于事的。校长的多次提拔和知遇之恩,徐君虎在想只要校长一句话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君虎,这次削去我的兵权,只是汪精卫政权向蒋介石妥协和靠拢的开始,下一步蒋汪就会合流了。其实正如我早前分析的那样,谭延闿把我们教导师从第2军里分出来组建13军,我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他没有长吁短叹,只是多了些人生的感叹,“君虎,我不日就会启程去上海租界,你要好自为之,不可随波逐流,先在13军静观其变,有事到上海找我!”

“校长,请放心,君虎今生不会忘记校长的栽培。我会牢记校长的教诲,不会苟且偷生,更不会蹉跎岁月!”徐君虎言之凿凿,言语间无限缝绻、恋恋不舍,“校长,我会先在这里待下去,我也会时刻关注校长的动态,只要校长召唤,君虎我招之即到,绝不迟疑!”

生产人民党发起人亲笔签名

在南京的清凉山西麓的石头城

这是一个风卷残云的午后,长江码头上突然淫雨霏霏,雷鸣电闪;江水时而汹涌澎湃,卷起排空浊浪;时而又像一条睡龙,鼾声惊天动地,时刻要张嘴咆哮的样子。一辆吉普车上下来五个人,驾车的是徐君虎,他首先下了车,去提了校长的行李;张副官打了把伞给后排开了门迎出右边的陈嘉佑;黄娃子打了伞扶着陈太太从左边下了车。雨很大,但只有两把伞,张副官和黄娃子打了伞分别护着主子夫妇往船上走,徐君虎提着行李在后面跟着,身上早就打湿了大片,但他见校长右边的衣服淋着了,从后面追上去,脱下自己的军装为他遮挡着;而陈嘉佑惊讶地发现徐君虎没有雨伞后,硬生生把衣服盖回他的头上顶着,还要脱自己的长衫,为徐君虎挡雨,要不是徐君虎坚辞拒绝,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从码口到船上有近五十米的距离,这么短短的路程,犹如漫长的半个世纪,把师生的情谊、战友的依惜,展露得淋漓尽致,让船上、码头上无数旁观者好生感动!

五、寻军长邂逅康泽 算旧账南京蒙冤

送走校长陈嘉佑后,武汉的“清党”越来越急,第13军、第2军是所谓的“重灾区”,大批共产党员被清出队伍,谭平山作为武汉国民政府的中央执委、农工部长被从国民政府中清理出来,李富春、杨匏安等都被从军队中“请”了出来;徐君虎尽管是国民党员,但他在莫斯科参加社会主义青年团和极力支持工农运动的表现被视为“极左”分子,也在排挤和打压之列。

却说中共领导人陈独秀遭遇汪精卫清党后,因一直不满于共产国际的政策而开始隐居起来并不再担任总书记职务,而第二号人物张国煮却召集在武汉地区的共产党员开会,组成了由张国煮、周恩来、李维汉、张太雷、李立三组成的五人政治局常委,作为中共临时中央最高领导机构。一系列的国民党叛变活动,让这个中共最高领导机构经过反复论证,得出的结论是:只有通过武装起义夺取政权才是唯一的出路。

7月26日,谭平山在武汉一家酒店约见了徐君虎,在场的有李富春和杨匏安。

谭平山是早年的同盟会会员,尽管在出席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七次执委会扩大会议后回国途中与徐君虎有一段结伴的经历,但谭平山毕竟是国共两党高级领导人,年纪比徐君虎大了20岁,是徐君虎比较尊重的师长。他192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中共广东省委负责人。国共合作期间在广州国民政府里担任过国民党中央执委兼组织部长,罗绮园和杨匏安就是他发现并提拔作为农运干部成长起来的;中山舰事件后虽然在国民政府里受排挤,他还一直担任国民政府委员兼农民部长,农民部几乎清一色的中共党员。但他在中共中央的地位一直很高,中共五大时他是政治局委员,会后与毛泽东等人被任命为中共中央农民委员会委员。谭平山强调“中国革命就是要解决农民问题”“农民问题摆在前面,不能怀疑,不能等待”。但随着农民运动的深入发展,有被党内外许多人指责为“过火行为”,使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他对汪精卫所谓的国民党“左派”一直心存幻想,长沙许克祥发动“马日事变”后,谭平山和鲍罗廷、陈公博、谭延闿商讨对策,最后决定由谭平山牵头带领鲍罗廷、彭泽湘、陈公博及唐生智的代表周鳌山、邓介松组成武汉国民政府中央查办组赴湘追查元凶。当时,既然唐生智的部下何键等人是受蒋介石唆使,而蒋介石早与武汉政府分庭抗礼,他敢去“追查元凶”,那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果然,当他们凌晨1点坐火车赶到岳阳时,那个曾经因劝周出兵讨伐夏斗寅而与陈嘉佑和徐君虎虚与委蛇的驻军副师长兼一团团长周磐,竟然给长沙代理湖南省主席的张翼鹏通风报信。张翼鹏召集许克祥等应急,以加急电报明令周磐将谭平山等 “就地正法”。周磐因担心形势反复会被武汉国民政府秋后算账,终究不敢冒险。最后将电报交给谭平山,谭只得知难而返。这次事件后,中共中央遵照共产国际的指示“要妥协让步”,甚至要求参加武汉国民政府的共产党员“请假”以减少“政局之纠纷”。1927年6月底,谭平山不得不“因病请长假”离开农政部。但这些并未挽回危局。

“君虎,现在革命已经走到必须通过武装斗争,培养和锻炼一支完全由我们党掌握的军队的关键时刻,感谢你一直以来把我们党作为朋友,为我党做了大量的工作,而你本人也承受了很大的损失。”谭平山开诚布公,表现出了党的领导人的应有风范,“我代表我们党对你表示敬意!”

李富春和杨匏安也站起来,齐声附和着谭平山。

“谭部长,你这个话就见外了!”徐君虎拿起茶壶,每一个人都添了一轮茶,当添到李富春的时候,徐君虎肃然起敬地说:“李老师,记得当年您是怎么教导我们的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我这点微不足道的事算不了什么,离老师的要求还太远了!”

其实,李富春比徐君虎大不了几岁,他们还同样有在莫斯科共同求学的经历。但徐君虎每每回想起第二军官学校时的学习岁月,对李富春便油然涌动一种肃然的敬意。当时他刚从苏联回国不久,做教官时的年纪和台下的学员差不多大。瘦削精干的身材、宽宽的脑门,双目炯炯有神。他说话声音不大,严肃中却透着一份兄长式的循循善诱与随和。他的话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地将革命的三民主义思想娓娓道来,鼓舞大家坚定为革命献身的决心,提醒大家注意锻炼身体,培养吃苦耐劳、不怕牺牲的精神。徐君虎从苏联回来后,居然又有缘成为李富春的同事和下属,亲身感受他清晰而高效、条块分明的政治工作艺术。

徐君虎分到二军教导师的时候,李富春已经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党代表、政治部主任、军法处长,领中将军衔。他到二军后,立即着手健全各级党代表制度,组织军、师两级政治部,第二军下辖的第四、五、六师,分别由共产党员李六如、方维夏、肖劲光任党代表、政治部主任。军、师各有一名苏联顾问。政治部设党务、宣传(科),选派共产党员或进步青年军官从事宣传或党务工作。各团、营、连设党代表,负责基层政治工作。同时明确规定,各级政治工作人员兼任各级党部领导工作,使政治工作和党的工作统一起来,一切重大的军事、政治任务通过党部进行。这样做,既合法,又有力量,是李富春当时总结出来的一条重要的政治工作经验。当时国民党规定不准在国民革命军中发展共产党员、建立共产党支部,一切政治思想工作通过国民党各级组织去贯彻执行。实际上,在李富春领导下,军、师都建立了共产党的秘密组织,李富春担任二军共产党党委书记。

“君虎啊,我们很理解你的处境。谢谢你!”李富春很真诚地说,一只手轻抚着招呼徐君虎坐下。

“君虎,这次我们需要你务必去上海做通陈嘉佑的工作,让他站到我们的阵营里来了!”杨匏安看着徐君虎,微笑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背后看得出无限的信任。杨匏安是广东珠海人,斗争经验十分丰富,在广州国民政府组织部做过秘书长。

“君虎,我们很快就要启程赶赴江西,我要去九江做贺龙的思想工作,我们将要发动一次规模较大的武装起义,考虑到你与陈嘉佑的关系很好,组织上想请你去上海做通他的工作,争取让他支持我们的行动。他始终是坚定的反蒋力量,他在国民革命军中影响力大、号召力强,你到他身边去,争取他更大程度上支持革命!”谭平山很坚决地说:“这就是对我党最大的帮助!”

“我理解谭部长的意思。”徐君虎突然想起上次劝过陈嘉佑投靠共产党的事,“陈军长对贵党还有点成见,上次我劝过他,但我也相信他会改变的,毕竟我们斗争的策略和方式也在变嘛。”

“事在人为!何况你是他的爱徒。”谭平山为徐君虎鼓劲,“据我们判断,鉴于陈嘉佑的影响,蒋介石还会设法拉拢他,但他是有个性的铁血汉子,应该不会与蒋介石同流合污。他会依靠自己的力量,给蒋介石的独裁之路设置障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在他身边保护好他,也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好的,我会努力的!”徐君虎点点头,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那好,我们可以一路同行到九江,叶挺、贺龙在九江等我。”谭平山握住徐君虎的手。

七月流火,毒辣辣的日头追着火轮在长江里慢慢地行进,正因为速度不快,坐的人又多,船舱里异常闷热,汗臭和着江水蒸腾出来的腥膻味真是五味俱全,有些人摇起纸扇,斯文点的掏出书本不住地扇,更多的人干脆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徐君虎挨着谭平山,和李富春、杨匏安对排坐着,与徐君虎同行的13军政治部保卫科长罗赤霞坐在另外一排。任凭船上的人烦躁不安,他们依然静静地坐着,实在顶不住就用毛巾擦擦汗。尽管也燥热难耐,毕竟“心静自然凉”啊。

在谭平山、李富春、杨匏安面前,徐君虎算是他们的小弟,一路上他不时招呼罗赤霞为他们打水、洗汗巾、看管东西。尤其是当得知他们聚集九江,和罗绮园率领的北江农军同时往这个方向集结时,他意识到他们一定在策划发动一次规模较大的军事行动。鉴于他不是中共党员,不便于打听太多不该探究的机密,但从谭平山的口气里,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他看着李富春,这位和毛泽东同期担任过自己的政治教员的老师,徐君虎从内心里充满了敬意,他对学生们的无微不至的关爱,对自己革命进步的无限期待,让徐君虎终身受益。李富春比徐君虎大六岁,是中共旅欧支部的负责人之一,政治工作很有套路,不仅是徐君虎读第二军军官学校时的教员,而且是徐君虎回国后进入第二军的党代表和政治部主任,同一条战线的首长。徐君虎与李富春对面,他突然无限深情而又恋恋不舍地拉住老师的手说:“老师,你一定要保重啊,学生的最大愿望是:有一天我们有一点收获和小小的成就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向您报告;或者我们前行的路上有什么疑惑同样会找您‘传道受业解惑’哦!”

“君虎,革命就难免有风险,关键是如何降低风险!”李富春拉着徐君虎的手,真诚而又关切地说,“你也要答应我,遇事要冷静思索,三思而后行;行动前知己知彼,不可冒进。在斗争中进步,在成长中走向成熟!”

“我们互道珍重,会后有期!”九江客运站到了,谭平山站起来,再次叮咛着。

看着谭平山那双执着而深邃的眼睛,徐君虎好像读懂了他作为一个职业革命者特有的笃定和坚守,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敬意。其实这次谭平山到达九江后,主持召开了有李立三、邓中夏、李富春、恽代英,以及军方叶挺、贺龙等出席的座谈会,谭平山最早提出要发动南昌起义的主张,并派人请示中央批准。7月27日,他们到达南昌,随即成立以周恩来为书记的前敌委员会,负责领导起义工作。谭平山虽然不是前敌委员会成员,但因他是起义的倡导者,一直参与领导工作。此期间,张国煮以中共中央代表的身份阻挠起义,又是谭平山大义凛然、针锋相对,他对部下“如果阻止起义就杀了他(张国煮)”的一句交待迫使张改变了主意。

胜利的红旗插上了南昌城头,中国共产党从此有了自己的军队。但因敌强我弱部队撤出南昌城后,南下途中招致失败。

8月8日,武汉国民党中央宣布开除谭平山、林伯渠、恽代英等人国民党党籍,并缉拿迅办。对此,谭平山得知后一笑了之。但没有想到的是当年11月在上海召开的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张国煮对谭平山耿耿于怀,谭因言获罪,受到了最严厉的处分:直接开除党籍。当然,毛泽东被开除出政治局,周恩来也受到了纪律处分。

谭平山回到上海,却没人理睬。这才得知自己被开除了党籍。他觉得处分过重,四处申诉,然而却求告无门,也无法参加党的任何工作,心情十分沉重。大革命失败后,很多国民党左派人士和失去组织关系的中国共产党员纷纷云集上海,他们政治上找不到出路,生活上又没有着落,在茫茫上海滩无所适从。但谭平山关心革命前途命运的心像一个紧满发条的钟摆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他利用自己在国共两党的威望和影响,将上述两种人士召集起来,于1928年2月在上海成立了“国民党左派联合办事处”,随后更名为“中华革命党”,以继承和发扬孙中山用中华革命党改组国民党,努力复兴中国革命的精神。尽管如此,他依然多次要求恢复党籍。最后经周恩来授意“不如在国民党统治区里发挥作用”而作罢。但他初心不改,至死反蒋,始终是共产党的铁杆朋友,解放后在全国人大任职。这是后话。

徐君虎和罗赤霞为三位带上行李,送下船,直到接站的同志接过行李。然后抱拳依依惜别。然而,双脚像灌了铅,久久挪不开上船的步履……

南京,难怪诸葛亮当年在赤壁之战前出使东吴时,看到以钟山为首的苍莽群山蜿蜒蟠伏于东南,而以石头城为终点的南部诸山,又像猛虎雄踞大江之滨,发出了“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真乃帝王之宅也”的慨叹!也无怪乎蒋介石一拿下南京,就敢成立南京政府,另立中央与武汉相抗。这与时机相对成熟、量汪精卫无法撼动自己的原因外,更重要的还是他自以为占得了天时地利的先机。

1927年8月1日凌晨,南昌起义的枪声划破夜空,起义军经过一夜激战,全歼守军3000余人,缴获枪支5000余支、子弹70余万发、大炮数门,起义取得胜利。当日,《南昌民国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发表了《中央委员宣言》。宣言将“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新旧军阀”“解决土地问题,实行耕者有其田”等共产党的主张写了进去,布告国民。徐君虎到南京以后正是八一南昌起义期间,他知道了谭平山是这次起义的领导人之一,心底无比钦佩。更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祈祷。汪精卫和谭延闿自觉只有与蒋合流才能支撑危局,故而加紧向南京靠拢。南京城里也加强了戒备,岗哨密集,宪兵和特务像嗅觉灵敏的猎犬,在每一个角落里上窜下跳。

这一天,徐君虎和罗赤霞从13军驻宁办事处出来,来到清凉山西麓逶迤雄视、石崖耸立的石头城。这石头城以清凉山西坡天然峭壁为城基,环山筑造,周长“七里一百步”,相当于现在的六里左右。北缘大江,南抵秦淮河口,南开二门,东开一门,南门之西为西门。依山傍水,夹淮带江。城内设置有石头库、石头仓,用以储军粮和兵械;城墙的高处筑有报警的烽火台,可以随时发出预警信号。至南朝时,石头城作为保卫都城的军事要塞地位依旧未变。古时长江绕清凉山麓东去,巨浪拍击山壁形成峭崖。唐代以后江水逐渐西移,石头城便开始遗弃。刘禹锡诗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便是江水西移的写照。

城墙下面有一块突出的椭圆形石壁,长约6米、宽3米,因长年风化,砾石剥落坑坑洼洼,中间还夹杂有白黑相间的岩块,怪石嶙峋的样子酷似一副狰狞的鬼脸,被称为“鬼脸城”。而“鬼脸城”西侧有一池塘,因石头光滑如镜,倒映在池中,南京人称之为 “鬼脸照镜子”。这一传说,常吸引怀古的文人骚客前来探古掘幽。

徐君虎站在池子旁观赏“鬼脸照镜子”,总想搜肠刮肚作首诗词或者哪怕吟咏出几句别人的佳构,正在他仰天抬头的瞬间,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瘦小的个子,尖尖的下巴,贼眉鼠眼地在石墙后面晃荡了一下,就消失了。一定是他,这个在莫斯科不少思想交锋的同窗,曾是孙文主义学会的骨干分子,听说回国后加入了蒋介石门下的一个特务机构蓝衣社。徐君虎又前行了几步想看个究竟,可是除了些一心观景的游客,再没有可疑的人。难道看错了?难道眼睛花了?他将信将疑地回到13军办事处的招待所,心里老是忐忑。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徐君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首先想到去摸枪。但闯进来六个汉子,手里都有家伙。他们一拥而上,就把徐君虎和罗赤霞摁倒了。徐君虎和罗赤霞还想挣扎着反抗,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同学,好久不见啊!我看还是束手就擒吧!”

徐君虎这才证实上午的判断是正确的。他讨厌这个家伙,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老同学,各为其主,只好得罪了哦——”康泽嗤笑着说,“你有你的马列主义,我有我信仰的老校长和三民主义,你今天必须为你在苏联反校长的言论和行为买单!”

徐君虎清楚自己一旦落到他的手里,正如他老家有句俗语“不死也要脱层皮”了。他在苏联的时候,只要谁有反对蒋介石的言论他都要据理力争,还记了一本搜集言论的本子,随时翻出来算你的老账。蒋经国曾经在苏联公开骂过蒋介石,都被康泽记录在案;徐君虎曾经对“中山舰事件”慷慨陈词、公开批判,这就是康泽纠缠不放的重要“罪证”。

康泽是中华复兴社创始人之一,复兴社的名字就是康泽取的;康泽亦是三民主义青年团三位创始人之一(另外二人为刘健群、陈立夫),三民主义青年团的名字也是由他建议而被采纳的,其受蒋中正之宠信可见一斑。他从苏联回国后,将苏联那一套“克格勃”保卫局制度捍卫政权的套路力荐给蒋介石,并组建了一个神秘而严格的“蓝衣社”别动队,为蒋介石鞍前马后,唯蒋马首是瞻,是蒋嫡系里肝脑涂地的“十三太保”之一。这是后话。

起初,徐君虎和罗赤霞一同关在江宁看守所。徐君虎为了开脱罗赤霞的罪责,多次求见看守所的头头,要求他们放了他,由他一揽子承担所有责任。罗赤霞后经康泽审查后放了,而徐君虎一个星期后被戴上脚镣手铐转往南京军事委员会看守所。

身处重重电网下戒备森严的铁窗,徐君虎一片茫然。他想,康泽如果在蒋介石面前添油加醋、火上浇油,那自己必然死定了。那么康泽为何要对一个多少有些情分的同窗下手呢?难道是报莫斯科意见相左、互不往来的一箭之仇,还是对自己在13军里因紧随军长陈嘉佑被过快提拔、21岁就升为少将主任心生妒忌呢?或者因为陈嘉佑老是与蒋介石作对,蒋介石想连根拔除、彻底清除异己而对自己动手?或者康泽正在网络实力急于向蒋介石邀功讨赏?他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觉得自己必须得想法设法跳出重围,因为他只有留住自己的青山,才有可能找到军长、帮助军长,从而形成与中共的强劲合力去阻止蒋介石的离经叛道!

那么,军长,你在哪里啊?

六、校长作保谭延闿 历尽周折出囹圄

自从关进南京军事委员会监狱,徐君虎就意识到事态发展不是很妙。因为他听说过,在这里想翻身,除非上面有铁的关系。但徐君虎搜肠刮肚,也没有想出自己的圈子里有可以拯救他的贵人。在这里,完全限制了自由,不能与外面通信,不能会见探监的人,甚至独人独间,放风的时间也少的可怜。

终于到放风的时间了,大家拖着脚镣手铐,清一色的重要政治犯。

“徐将军,你年纪轻轻,可能是少年得志害得你身陷囹圄吧?”一个胡子满茬,放浪形骸的高个子见到徐君虎身上的将军标志便轻声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想我是因为紧跟军长陈嘉佑,某些人想连根拔之而后快吧。”徐君虎揶揄地自嘲着,继而问他,“请问先生贵姓?”

“众人皆醉我独醒——我就叫余独醒。哈哈,”他狂笑一声说,“我是《九江日报》的编辑。”他说完,猛然凑近徐君虎的耳际,一嘴的口臭,加上他平时抽烟,真是味同氨气,尽管声音很小但徐君虎还是听清了,“你有钱吗?”

徐君虎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银毫子交给他。徐君虎想,余独醒找我要钱干什么?即使他是牢霸,也只有两块钱。我倒要看看这位先生的表现。只见余独醒走近那个看守,把钱塞进他的口袋,耳语了一番。然后,见那看守点了点头。

放风结束后,看守特意来到徐君虎的监室,为他把脚镣放松了些尺寸,他可以把步子迈得大一点,几乎和平时走路差不多了。乖乖,原来这就是他的势力范围,是他的生财之道。

过了几天的一个上午,看守走到徐君虎的监室前大声地喊:“徐君虎,收拾一下,准备转往老虎桥模范监狱去!”

坏了!徐君虎听余独醒讲过,老虎桥监狱是关重刑犯的地方,难道死到临头了?!他越发镇静下来,不就是死嘛,大不了脖子上一个疤嘛。当他从临近的监室经过时,狱友们无不投以同情的目光。尤其那余独醒,向徐君虎招了招手,徐君虎以为他要握别自己,也就只是轻描淡写地回敬了一下。没想到余独醒向他使眼色,徐君虎便走了过去。

“老弟,记住哥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千万要开窍啊!”余独醒讲完,又在他手心里狠狠的掐了一下。徐君虎反而轻松地笑着,向各位抱拳道别:“早日出狱,会后有期!”

说是模范监狱,并不是这里待遇好、档次高,而是进了这里,犹如贴了“重犯要犯”的标签。听说中共最高领导人陈独秀,大汉奸陈公博、周佛海都曾经在这里关过。当然这里确实疾病防控的消毒杀菌、公共卫生、监室条件要好些,并且每天下午定期要放风,而且时间较长。

自从进了模范监狱,徐君虎就开始开动脑筋,一味地想着如何“咸鱼翻身”了。正是因为没有大腕人物的相助才被弄到这里,还不自救,那就等着砧板上切割了。他首先想到了看守员刘诚君,这是个山东汉子,对徐君虎20出头即授将军军衔十分崇拜,基于这层好感,徐君虎不时塞点小恩小惠,就把刘诚君搞定了。徐君虎的思路也开始明细起来:他在南京中央大学有个邵阳的老乡叫李卓凡,李卓凡可以为徐君虎把信息传到13军的驻宁办事处主任周俊德,然后通过周俊德把自己被禁的消息告知上海的陈嘉佑军长。只有陈嘉佑出面向谭延闿作保或者求助,才有翻云覆雨的可能。

刘诚君把徐君虎写给李卓凡的信送出去了。徐君虎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在慢慢的等待事态的发展。另一方面,他通过放风的机会及时捕捉信息,为自己寻找机会。

一次,有一个叫陈海澄的人自称是南京国民政府里的秘书,他有很多学生和政府机关的资源可以调动,但当他讲出来的时候,很多人便付之一笑。徐君虎却很执着地认为,他那些资源里一定有可以翻盘的潜在力量。于是,徐君虎主动去和他交朋友,并了解了他的身世。原来陈海澄是南京政法大学的教师,他进入部队参加了北伐,在攻下南京向苏北进军时坚持均分地主的土地,因而与当地的土豪劣绅结怨很深。等他一帆风顺在南京政府里做了秘书后,那帮土豪劣绅就设法谋害他。那帮人以陈海澄是东北军阀张作霖派在国民政府里的一个间谍、阴谋颠覆国民政府的罪名告发了他,而证据就是一封浸了药水的信件,那封信确实是从陈海澄的房间里起获的,但却是那帮人蓄意放进去的,而且手笔也未验证,就买通卫戍司令部把他丢进了监狱。

陈海澄就在徐君虎隔壁,监室和监室之间只有一个灯泡吊在一个不大的墙洞里,通过这个墙洞可以传递纸条。

“咚咚咚”墙那边响了几下,徐君虎从床铺上爬起来,见墙洞里传过来一个纸团,徐君虎打开一开,上面写着:“你能为我送一封信出去吗?”

徐君虎在他的信纸上加了一句话 “我想办法”,又送了过去。过了不久,陈海澄的信就传过来了,那是送给南京政法大学的一个老师的。原来他是想通过学生游行示威给政府以压力达到自救目的。信通过刘诚君送出后不几天,南京几所大学的学生联合举行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明确打出“还原真相,谁是谋害陈海澄背后的黑手?!”“反对迫害、追求正义!”等标语口号,行政院长谭延闿大发雷霆,责成行政院秘书长吕密筹给卫戍司令部打电话,问他们是否经过勘验,对方说还没有。于是,谭延闿也想借此案件捞点资本,就亲自主持调查,结果真的是一桩冤案,还了陈海澄的公道,还处理了很多人。

陈海澄很快就脱了镣铐。放风时他悲喜交加,对徐君虎感恩戴德,发誓要为徐君虎洗清冤屈。他问徐君虎:“你的主审法官是谁?”

徐君虎告诉他:“他叫王龙。”

“哎呀,王龙?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我的学生啊!”陈海澄很惊喜,“你下次开庭带封信给他,如果是他,就好办了!”

一切峰回路转,监外陈嘉佑军长亲自出马找到谭延闿,以师生情谊相陈,谭延闿与徐君虎尽管交道不多,但毕竟是二军子弟,又是他亲自圈定的留苏学生,如果学生错了岂不是他也有干系?于是他给卫戍司令部交代;“徐君虎是以国民党党员的身份去的莫斯科,什么时候成了共党分子了?!如果他的信仰出问题,那岂不是我的责任啊?我看没有那么严重吧。”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我选出来的人不会错得那么离谱的,充其量也就是一时激动说了些过激过头的话罢了。

就是谭延闿的这句话,徐君虎的案件性质发生了质的变化。不久,他身上的脚镣手铐脱去了。

有一天,王龙提审徐君虎,徐君虎把陈海澄写给王龙的信交给他。王龙打开信脸色突然变得镇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徐君虎,然后喝退了左右,叫法警把徐君虎叫到一间房子里,他正色道:“你认识我的老师陈海澄?”

徐君虎把原原本本告诉了王龙,王龙这才平静了许多,他把知道的案情真相告诉了徐君虎:“你的案子是康泽他们提告的,还有很多将军级人物作了证。尽管有谭延闿发了话,但这是上峰特批严办的反革命要案。我决定根据你的情况以 ‘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担任国民党特别党部宣传部长时,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主义,判处有期徒刑14年’,这样才能使告你的人心满意足。而你呢,接到判决书后,立即向苏州高级法院上诉,理由嘛就说‘是说过一些共产主义的话,但那是在苏联,并不是国内’。我再跟苏州法院的朋友打打招呼,争取轻判。为了改善你的生活,现在就把你移押到江宁县地方法院看守所。”

徐君虎百感交集,没想到并不经意的一次义举,却换来投桃报李的回馈。

转到江宁地方法院看守所后,这里宽松了许多。大家不仅可以走动交谈,还可以打牌取乐。他在这里还见到了邵阳老乡贺绿汀、贺民范、赵威。贺绿汀是音乐才子,一贯乐观快乐,常常就在监狱里谱了曲子即兴就唱起来,给落寞无聊的铁窗生活增添了无尽乐趣。多年以后,贺老一直念念不忘徐君虎在邵阳侦办震惊中外的“永和金号案”的传奇经历,在他任文化部副部长期间,多次向电影局长张骏祥推荐把此案拍成影视作品,直至促成《乱世黄金案》的投拍。同时他也借机为打成右派的徐老的平反奔走呼号。这是后话。贺民范是知名的爱国教育家,当过新宁知事,也出任过多地的县长。当时,因反对蒋介石“4·12”政变,组织反蒋游行被捕,判刑入狱。

徐君虎很快接到了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4年的判决,并很快启动了向苏州高等法院上诉的程序。在等待二审判决的日子里,他也见到了狱中多桩奇事,其社会之黑之乱之离奇令人唏嘘叫绝。

徐君虎很纳闷,作为监狱,不管罪轻罪重,总还是被管制的对象。何以像大街一样可以自由走动,还可以呼三邀四聚众打牌赌博。而监狱长却又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有看见;狱警更是放肆利用手中权力谋取利益,传信件、送东西,有求必应,给了钱就办事,见了好处就开笑脸。后面贺绿汀告诉他,这个待遇的改变要感谢苏州高院看守所转来的上海富商陆域人。这个陆老大曾经当过地方团防局长,杀人无数、血案不少,干尽了人间坏事,得罪了不少富商。但他利用自己铁的手腕,聚集了万贯家财,光在上海市区的商铺就有10多间,地产遍及上海、南京、苏州,养的姨太太有五六房。他因罪大恶极被判了死刑,但他却花钱买通了看守所长,准许他饮酒作乐,还可以会客,甚至他的姨太太都可以轮流进看守所与他作乐寻欢,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正因为所长对他网开一面,所有狱警也跟风作乱,无所不用其极,挖空心思想着弄些好处。只要哪个给银毫子,他就敢让你自由自在,慢慢的狱友们悟出了门道,开始抵制贿赂,狱警们无奈,也只能任由大家“懒懒散散”。而那个狮子张大口的看守所长,胃口也越来越大,他端午节刚向陆域人索了3000元大礼,八月中秋的时候他又寻思着向陆域人要钱。陆觉得所长太贪得无厌,心想何不整整他,不然还会没完没了,就设计了一出狗咬狗的闹剧。

那天陆的三姨太照例给陆送来了一包鸦片烟膏,所长等陆的三姨太进了门岗,走进接见室的时候,他准点出现了。平时这个接见室就是专门为陆域人逍遥准备的行宫,所长自然知道任何时候闯进去都会逮着治他的证据。

屋里没有了响动,只有陆域人如饥似渴的喘气声,所长拧开门,陆域人正在三姨太的嘴里啃,一双手忙不迭地去解三姨太旗袍的布扣。

“哎哎哎,陆域人,这不是你的家里啊——”早不进晚不进的所长成心想治治他的邪,谁叫他不乖了呢?

陆域人也不把所长当个人看,龟儿子,你拿了我的还少吗?想压我的邪,我偏要当着你的面潇洒邪一回。于是,硬是生生的解开了三姨太旗袍的扣子,掏出那两只雪白得发亮、丰腴而活泼乱颤的乳房来,径自把嘴凑近过去,啪啪啪的吸吮起来……所长那双眼睛馋的直起了钩子,喉结不住地翻咽着,嘴里那邪液啊差点流了出来,但他毕竟还有一丝清醒,决意要整服陆域人。他把眼睛的视线收回来,贼溜溜地寻巡着,突然他看到桌子上一包布包了又包的东西。他大步越过去,抓了包,扯开,正是新带来的鸦片。

“陆域人!来来来,我们两人都见证一下,共同签个字送到法院去!”

陆域人“熄了火”,知道事情一旦败露,肯定提起公诉,罪加一等。于是,他叫三姨太设法重金收买岗警,还答应如果挨了处分他开高薪聘他们去上海的店铺当伙计,要他们作死证:就咬定三姨太进来的时候是经过严格检查的。那么鸦片从何而来?他又收买关押在里面的土豪劣绅:就众口一词指认所长向陆域人出卖鸦片!

第二天法院传讯,法官拍桌吼道:“陆域人,你吸食鸦片,罪加一等!你可知罪?”

陆域人振振有辞,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法官大人,所长知道我有吸鸦片的嗜好,便向我诱售,我抵挡不住,被他拉下了水!不信你们找监室的狱友问问,明明是他向我兜售鸦片,事情败露后他反而诬陷我探监的太太送来的。真是血口喷人!”

经过传讯,岗警异口同声肯定三姨太没带鸦片,同窗犯人都指认所长兜售鸦片。法官心里明白所长不至于糊涂至此,原本就是沆瀣一气,但无奈铁证如山,最后为了息事宁人,指点所长与陆域人和解,撤回控告。陆一箭双雕,大获全胜,比以前的待遇更好了,从狱友到狱警全为他鞍前马后,他也尝到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极致韵味。

1929年冬,徐君虎等来了苏州高等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年零2个月”的宣判。而折算关押时日,他已经超期服刑好几天了。终于要与混沌幽默的监狱生活再见了,回首握别邵阳老乡贺绿汀、贺民范等狱友,贺绿汀总想为他留点什么,于是信马由缰地为徐君虎画了一幅速写,而贺民范则在旁边题句作别:

“上马能杀贼,

下马作露布;

如此人才困楚囚,

天下英雄同一哭!”

既是对黑白颠倒现实社会的不满,也是包括他自己对这段含冤入狱铁窗生涯的愤怒控诉!

第四章 依托港桂 反蒋抗日

一、随将军不忘初心 叹颂公汉口释兵

1929年寒冬,从南京地方监狱出狱后的徐君虎像大海里历经一阵强台风摧折的小船,不仅晕头转向、辨不清前行的方向,而且对当下形势一头雾水,一筹莫展。他走在南京的街头,阴森的街巷全是冷漠寂寥的表情,冷风嗖嗖地扫过来,他衣服穿的单薄,不禁连打几个寒颤。他找了个避风的拐角,放下东西,把冻僵的双手相互搓了搓,还不灵便,又放在嘴里哈了几口气,理了理头绪,决定找到13军驻南京办事处先了解些情况。

徐君虎找到老办事处的那条街道,从街头走到街尾,就是没有了原来的招牌,印象中的那地方却挂上了一个客栈的牌子。原来13军因与桂系的13军番号相同,已经改成14军了,而且改名后的14军也没有设立南京的办事处。从客栈出来,他才真正想起自己俨然成了一个没有归宿的“野魂”。判刑坐牢以后,早就被部队开除军籍了;世态炎凉的皇城根下,还有谁会接纳一个得罪蒋介石的“反革命”呢?他自嘲地看看穿在自己身上的那身将军服,回想起风华正茂、峥嵘激荡的军旅岁月,再看看如今落魄街头无人问津的惨状,不禁悲从中来,感慨万千……他摸了摸干瘪瘪的口袋,好像还有些银毫子,那是家里上个月寄过来的。这时候,他特别惦念自己的家人,父亲也年过古稀了,戎马一生的他,自从自己身陷囹圄以后,他就在到处托人找关系,本是家道中落的境况,这时候可是雪上加霜啊!母亲身体向来就不好,思孩心切、愁苦无序,不知熬白多少发丝……想到这,他真想插上翅膀飞向遥远的湘西南,飞向崀山脚下的三渡江,飞向父母那温暖而宽阔的怀抱。动情的当口,不觉眼睛潮湿起来。然而,当他把眼泪擦干,又艰难地笑了笑,反问自己:“你就这么回去吗?你就这么忍心让父母看到你一蹶不振的样子?”是啊,他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回去!因为他毕竟是一只“虎”啊,哪怕虎落平川也该有自己威凛的风度。

他突然想起曾经在监狱里通过狱警给自己传过信、帮自己联系上军长陈嘉佑的南京中央大学的邵阳老乡李卓凡。于是就打了个车往“中大”赶,他的首要目的就是要打听陈嘉佑的下落。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近两年的铁窗生涯,让李卓凡对徐君虎的遭遇平生很多感慨。他很钦佩徐君虎的个性和作为,并把他所知道的当下形势和陈嘉佑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般贡献给了徐君虎。

陈嘉佑自从被削去13军的兵权以后去了上海,通过自己在军政界的人脉和影响,策动一切反蒋力量组成联合反蒋阵线,他与胡汉民、李济深、蔡廷锴、蒋光鼐等反蒋势力拧在一起,时刻准备揭竿而起、反戈一击。

但蒋介石对陈嘉佑也时刻不忘拉拢利诱,不断派李烈钧、张群、于右任等去做陈的说服软化工作,请陈转变立场、与蒋合作,并许以国府委员、军事参议院院长等大礼,均被陈嘉佑一一拒绝。宁汉合流后的南京政府依然选陈嘉佑为国民党中执委,并在1928年编遣整军会上将国民革命军13军番号调整为14军时,又把军长的帽子还给了陈嘉佑。

1928年春,程潜领导的西征军进占湖南,赶走唐生智,帮助李宗仁打通了桂系部队与老巢广西的通道,和平解决了湖南问题。程潜任湖南省政府主席、湖南清乡督办,兼保安司令、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长沙分校校务委员会主任。陈嘉佑也受程潜之邀以中执委委员身份随后进驻湖南,和程潜一道对国民党湖南省党部进行改组。然而,蒋介石的鹰犬何键两面三刀,不仅以上下级关系、同乡之谊骗取了程潜的信任被委以湖南清乡会办重任,又以保定系同窗关系、帮助桂系制衡程潜为饵被李宗仁、白崇禧利用,联合导演了一出向蒋介石献礼的“汉口政变”丑剧。5月21日,李宗仁以所谓“专横跋扈,把持湘政”的罪名为借口,拘禁程潜,宣布免除程潜本兼各职。与此同时,程潜的第六军迅速被分化,剩下的两个师七个团由第十八师师长张轸率领撤往江西。蒋介石密令朱培德、金汉鼎、王均等部进行围歼。第六军仅剩一营突围至福建,为卢兴邦收编。至此,程潜十余年艰辛组创的第六军被消灭。此后,程潜已没有一支自己的嫡系部队了。

对于这次政变,陈嘉佑在任何公开场合都会为程潜叫屈并公然抨击:“颂公一向光明磊落、功勋卓著,只是不愿苟同政见,而招此毒害!”

此后,在1928年秋国民党第五次中央执、监委联席会议上,陈嘉佑提出裁军和召开国民大会,想借此打破蒋的军事独裁统治。在之后召开的编遣会上,面对蒋介石为排除异己,对非嫡系的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的部队予以裁减的做法,陈嘉佑义正辞严,认为裁军必须一视同仁。陈的提议揭穿了蒋的阴谋,与蒋的矛盾日益激化。陈不待会议结束,愤然离宁赴沪,公开宣布与蒋断绝一切关系。

当然,等待陈嘉佑的必然是削去军长职务的“处分”。不仅如此,蒋介石还视陈嘉佑如眼中钉、肉中刺,不断布施阴谋进行暗害,使陈频频迁居以避,而陈反蒋的决心不改。

听完李卓凡的介绍,徐君虎有一种强烈的即刻就要启程去上海的冲动。然而,李卓凡告诉他,因为再次削去军长职务,陈嘉佑与蒋介石已经走上了公开对立,蒋介石也在设法迫害和抓捕他。他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要徐君虎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在李卓凡的盛情款待和充足的“粮草”补给后,徐君虎辞别乡友,来到上海,并约定把李卓凡的学校作为徐君虎临时通讯联络点,而且在离开南京前发了个电报给家里报了平安。

走在上海法租界的大街上,极具特色的法式建筑和满街清一色的梧桐,吸引着徐君虎的目光。一路新奇,一路观赏,他按照陈嘉佑一年前派人到南京监狱探监时提供给他的地址敲开了一扇厚重的铁门,然而,迎接他的主人却告知陈嘉佑已经搬离很久了。徐君虎还想在左邻右舍那里打探一星半点军长的消息,却见满街耀武扬威的巡捕用异样的眼光审视他,便再不敢造次。他听说过:正是因为大革命失败后国民党各派系、共产党及其他进步人士,在法国当局的“中立”政策下,把法租界作为政治舞台而激烈较量,才导致了蒋介石不择手段在上海培植青帮组织向法租界渗透,并不断向反蒋“第三党”知名人物下手,制造了多起流血事件。邓演达、宋庆龄、陈友仁等于1927年11月1日在莫斯科以“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名义发表《对中国及世界革命民众宣言》,于此同时,在国内的部分国民党左派和从共产党中游离出来的人在谭平山领导下于1928年在上海成立了中华革命党;国民党左派领袖邓演达1930年回国后,在宋庆龄支持下成为党魁,并积极反蒋;陈嘉佑一度也是邓演达的积极支持者,他也是中华革命党的一员。

既然军长陈嘉佑变换门庭没有留下任何消息,说明他们所谓的“第三党”在南京国民政府高压政策下举步维艰、走入了地下。徐君虎原本的初衷就是要找到他追随他帮助他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而且两年前为了来上海找他,在南京不幸身陷囹圄,差点把牢底坐穿。但尽管这样,徐君虎依然无怨无悔!徐君虎在想:只要找到他,自己一定要说服军长以他的人脉和影响策反军中力量,用枪杆子把反人民、搞独裁的蒋介石赶下台。是啊,用温和的组党和不痛不痒的宣言、口号是换不到蒋的忏悔之心的,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不过,他坚信军长一定在执行自己的计划,他与老蒋怕是终身铆上劲了。

穿过十里洋场,又来到一条热闹大街,他根本无意街头风景,只顾绞尽脑汁地想找到陈嘉佑老军长的办法。忽然想起临行前南京的邵阳老乡李卓凡的预言来,不禁凄然一笑。走过一个邮政所,继而又想起该给李卓凡去个电话,问问发出电报以后,家里有什么消息。真是心有灵犀,想什么来什么,家里还真回有一个电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父亲病危,速归勿延!

天大地大,没有父亲的恩情大。一“延”之用,可见十万火急!如不是垂危之际,家里不会如此这般。毋庸置疑,必须处理家事为宜,何况军长还没有着落呢?

二、心有灵犀常呼应 柳暗花明有消息

徐君虎从上海坐船到汉口,再转长沙的火车,风尘仆仆、马不停蹄,不敢懈怠,更无意留恋沿途的风景。时值严冬,天寒地冻,在汉口就碰上了大雪,长沙更是千里冰封,长沙到邵阳的汽车已经不敢走了,只得来到湘江码头去赶开往益阳的火轮,然后溯资江转扶夷江而上。这资江上的一路也是颇费周折,因为为了赶急,在益阳上了一条赶夜去邵阳五峰铺收斗笠的小货船,子夜时分,寒风瑟瑟,霜露随着夜幕往人的身上翻转,本来就穿的单薄加上多日没有换洗的衣服,像硬邦邦的铁皮子贴在身上,一点暖意都没有残留了。船家好心扔了几个大麻布袋子给他,徐君虎毕竟穿了身将军服,看了看那些肮脏兮兮的东西,真的很难接受。再行了个把钟头,徐君虎从头到脚一种别样的冷开始钻进到骨头,嘴里的牙齿不住的打架,他想站起来在船舱里走走驱驱寒意,可一起身,脚竟然不听使唤了,一个趔趄差点就倒在船帮上。他再次定睛在那些厚厚的麻袋上,那是多么奢侈的物资哦,那是益阳一带麻农一根根精心抽出来的纱啊……于是,他再也顾不得斯文,把那些能集拢的麻袋堆在一起,叠了几个铺在下面,一骨碌钻了进去,居然美美地睡着了。

船到了宛家岔码头,扶夷江上缥缈着袅袅的水汽,一些打鱼的渔家开始在船头生起火把那些个河鱼煮的喷香。徐君虎下了船,这时有几个三渡江的乡亲赶早从这里过江到对河去帮工,见了徐君虎就喊:“徐家大少爷回来了!”

徐君虎也不认得人家,只管打听父亲的病情:“我老爹是什么情况?”

“回去吧,回去就知道了!”人家还卖关子一般,不把个事说透,上了船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喊,“别担心啊,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这一说,徐君虎料想父亲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他越发归心似箭,越发三步并着两步朝着三渡江的徐家大院赶去。

跨进院门,母亲筛着莲花碎步就迎了过来。徐君虎怔在那里,只三年光景,母亲的头发白了好多,眼角爬满了褶皱,额头上留下了操持和劳顿后的沧桑。

“娘,爹爹呢?!”徐君虎轻轻拉住母亲的手,在她肩膀上摇了摇。

“在后院呢。”母亲折转身,拉起患的手就进了后院。

徐君虎站在房门口,屋里聚了一屋子的亲戚,床上的蚊帐已经撤去,父亲把头耷拉在枕头里,脸色晦暗,颧骨突出来将一双眼睛顶得格外的分明。见徐君虎回来,徐登云把右手抬起来,招了招,嘴里呼噜呼噜一转轻轻发出一句:“士燕……”

徐君虎跨过门槛,“哐当”一声就跪下了:“爹,你这是怎么啦?”

一屋人被徐君虎的举动悲催得声泪俱下。徐登云拼尽全力喊出一声:“男儿有泪不轻弹——给我起来!”

徐君虎站起来,走近父亲的床前,他怎么也不相信,曾经叱咤风云、驰骋疆场的父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当口。当年他讲给自己的战争故事里那个矫健的身影以及自己见过的父亲打猎时横枪勒马的英姿,再也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他已经病入膏肓,多日未进粒食、油荤不入了。

徐登云喝退了一屋亲友,留下夫人和徐君虎。

“士燕,爹爹来日不多,临走前你务必答应我一件事……”徐登云咳了几声,继续说,“你是我徐门老大,我不指望有抱孙之福,但我必须看到你把媳妇娶进门啊……”

见丈夫言语困难,如噎如塞,徐君虎的母亲赶紧接过话来说:“患啊,有个媒人早些年就给你向县城的大户刘光才家说动了一门亲事,他家的孙女妹子知书识礼、漂亮贤惠,”母亲边讲边注意察言观色,见儿子俯首顺耳,继续说,“她早就仰慕你在外名声响亮,所以啊,只要你答应,立马就可以把婚事办了。”

一谈婚事,徐君虎就走了神。此时,他又想起莫斯科中山大学时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二个女孩张锡媛和方涛。文静而漂亮,心细而端庄的张锡媛是自己真正在心里暗恋过的女孩;而那个方维夏的女儿方涛,大大咧咧地,有事没事喜欢往自己身边靠,过于直白的表露自己的心思。在徐君虎看来,女儿家还是矜持点好。但随即他又反问自己,自己喜欢的又不直白的表达,含而不露便失去了机会,难道这就是爱情该有的态度吗?

“患啊,你看来还是满意这桩婚姻的。”母亲把他的走神当做默许,居然一锤定音了,“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就订亲,择日把婚礼办了!”

当徐君虎明白过来,看看母亲,面露难色,这时父亲轻轻咳了咳说:“士燕,刘家可是大户人家,枪杆子、钱袋子、印把子样样都全。我们攀高枝了……”

“什么枪杆子?”当“枪杆子”几个字眼飘过耳际,徐君虎眼睛瞪得很亮。

母亲接过话说:“小姐的大哥刘伯斌是县团防大队的大队长,有四五百人枪。”

徐君虎什么都没说了,还说什么?找个老婆还外送四五百人枪,天上掉馅饼,天助我也!找老婆的事自有母亲张罗,他却在盘算着如何化腐朽为神奇,把四五百人枪据为己用呢。

1930年农历腊月初八这天,红日高照。正是徐君虎迎娶刘家大小姐的好日子。

因为刘家住在新宁县城金石镇,而徐家却在县城十里开外的三渡江。既然刘家祖上是晚晴的提台大人,徐家也是体体面面的千总,那这婚礼就势必要办得与普通人家有点异样。要知道,这个刘光才可是有故事的,他是湘军人物里最幸运的人,人称“拉痢将军”。1857年夏天,17岁的刘光才应征进入江忠义的部队,与众多楚勇官兵们一道出生入死。一天,楚勇接连打退了太平军的数次进攻,为了犒劳将士,江忠义就命后勤多烧了些红烧肉、血浆鸭,还赏了几壶新宁米酒给官兵们加餐庆功。子夜时分,时任火头军的刘光才因为好喝贪吃,多吃了几块肥肉,又着了凉,便拉起了肚子,他点着火把去上厕所,踉踉跄跄,一不小心,火星子被风一吹居然引燃了大炮的硝药,顿时“轰隆隆”一阵炮响,不仅唤醒了睡熟的官兵,大炮还神奇地射中了准备从江面上乘船来偷袭炮台的太平军。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伙夫从把总到守备,再从千总到总兵、提督,一路官运亨通!

迎亲的队伍从东门到北门,热热闹闹地开了进来。八名唢呐手高吹着“龙上天”乐曲,随着披红挂绿的迎亲车马队伍进入刘府所在街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足排了一里多地。新郎蓝轿在前,新娘花轿在后,轿后两侧“紫气东来”和“财源广进”相互映衬;一排丫鬟提着喜灯,两行执士平举“双喜”;队中锣声喧天、鼓声震地。迎亲队伍和争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将刘家门前街巷挤得满满当当,十分的排场大气。

一路吹吹打打到了三渡江徐府门前,鼓乐大作、鞭炮齐鸣,正要进门的当儿,忽然后堂传来老爷过世的消息。徐母泪到眼角又强作欢颜,命家府压下噩耗,先不声张,待喜事办完再办丧事。在这喜悲交替的大事面前,徐母指挥若定,显示了一个女性管家理事的“内当家”本事,为徐君虎刚过门的媳妇上了生动的一课。

办完这两件红白喜事,已经到了农历的十几了。这时徐君虎突然接到陈嘉佑老军长从香港发来的电报:颇费周折,辗转到港,要事面聚。

徐君虎简直像换了个人,他那些天显得特别兴奋,他把军长约他去到香港的事看得比守孝“丁忧”还大,看得比新婚燕尔还重要。他是那么想见到军长,以至于他喜形于色时被母亲理解为大逆不道。为了尽快与军长形成事业上的互动,他必须先见到军长。为实现这个目的,她把母亲和妻子叫到一起,开了个家庭动员会。

“娘,你看他最近是不是老是魂不守舍?好像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妻子嗔怪起来,首先发难了。

“是啊,我也觉着不对劲,你爸刚去世,你还在丁忧呢。”母亲接着说,“你有再大的事,也要等过完年再说!”

“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坐了两年牢吗?你知道我人生的导师是谁吗?你知道我出狱后第一个要找的人是谁吗?”徐君虎温情的看看母亲,又转而无限愧疚地看着新婚妻子,“爹爹在日,一直讲‘好男儿志在四方’,好男儿要有责任和担当!我遇到了人生中有知遇之恩的陈嘉佑军长,他为人正直,光明坦荡。我追随他,两年前我因为找他在南京被捕入狱,两年后我出狱后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尽管因为蒋介石到处追杀他,他除了东躲西藏,还冒着危险坚持自己的主张!”他越说越兴奋,忽然站了起来,“娘,你说,他这时候给我来电,我该不该过去?哪怕他遇到难事需要我帮助,哪怕他并不需要我留在香港只是安排我下一步该怎么做,我难道不该去了却这个心愿?”

母亲和妻子都没有说话,她们用眼睛对望了一下,然后会心的点了点头。

“去吧。孩子,家里有我呢。”母亲说完,就要起身回房。

他的妻子走过去扶住老人走进里屋,回过头含情脉脉的对徐君虎说:“去给爹爹上炷香吧。”

徐君虎点了一炷香,走到神龛前,当他躬身鞠下的那一刻,已是感动得大泪滂沱……

三、香港一聚凝共识 虚与逶蛇为控兵

30年代初,当蒋介石把黑手伸进上海法租界,导演了多起流血事件之后,很多国民党左派反蒋力量和民主人士开始寻找另一块“净地”。当时,在英国管辖下的香港,在政治上属于一个“既不是蒋管区,也不是解放区的‘第三种地带’”。因此,香港就成为了在国统区失去活动自由的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进行政治避难的首选之地。他们充分利用香港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来恢复发展组织,从事反蒋民主斗争。

陈嘉佑自从在1828年的编遣会上公开反对蒋介石对待亲疏部队裁扩不一、厚此薄彼,企图军事独裁、排除异己的狼子野心以后,完全与蒋介石剑拔弩张、公开对立起来。陈嘉佑会没开完就甩手回到上海法租界,但蒋介石却没让他安静过,再没有托人好言相劝、利诱拉拢,取而代之的是派特务跟踪威胁,几次差点丧身特务的刀枪之下。然而,陈嘉佑并未停止反蒋的脚步,他在自己失去14军兵权后,为挽救程潜的第六军残部亲赴江西利用自己的影响想说服江西朱培德、金汉鼎、王均的围剿部队网开一面,并想拉动一支部队举旗倒戈,但不仅讨了没趣、无功而返,还加剧了蒋介石对他的防备,决心“除之而后快”。在这种情况之下,陈嘉佑为家人的安危着想,决定在香港租个房子以备不测,同时继续开展反蒋活动。

也几乎在同期,另一个传奇人物、中共的原重要领导人、八一南昌起义的发起人谭平山也来到了香港。谭平山因南昌起义得罪了张国煮,故而在起义失败进行追责时,他和毛泽东、周恩来等都挨了处分。但他的处分太重了,居然被开除了党籍。后来,像一个“游魂”一样失去组织的他,独自漂零在没人搭理的上海。然而,凭着对党的忠诚和必胜的信念,他利用自己在国共两党中的影响和威信,将国民党左派和反蒋民主人士联合起来组建了中华革命党,以继承和发扬孙中山先生的精神,用中华革命党改组国民党,努力复兴中国为宗旨。由于中华革命党既不同于国民党,也不赞成中共的一些“左”的政策,因此在国共两党不满和打击中成为“第三党”。蒋介石攻击它为“共产党的工具”、“共产党的附庸”,而当时的中共“左”倾中央指斥他们在反帝和民众运动中动摇犹豫和妥协。谭平山心力交瘁、费力不讨好,两头找气受,工作做得十分艰难。1930年5月,国民党左派领袖邓演达从苏联回国后,将中华革命党改组为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谭平山支持邓演达的反蒋主张和行动,但因在党的改组问题上与其发生了严重分歧,于是主动解除了自己对第三党的领导职务,离开上海到香港继续从事革命活动。

时值1931年春,两位尊敬的师长和革命前辈尽管虎落平川,但他们的经历和反蒋精神深深感动着徐君虎。这时候,他们除了整合在香港的各股反蒋力量外,还关心国内的形势,与国内一切爱国反蒋人士保持联系,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返回国内。当时蒋桂矛盾日益加深,而桂系支柱人物李济深因为出面调解却被蒋介石软禁在南京小汤山,与李济深根深蒂固的李宗仁、白崇禧、陈铭枢、蔡廷锴、蒋光鼐等各种反蒋势力都蠢蠢欲动。所以他们不时表露出“赤手空拳”的遗憾,时刻期望通过运作武装来达到推翻蒋介石的目的。

当徐君虎提出在家乡利用县团防的五百人枪为基础,利用湘桂贵边境的特殊地理优势,纠集武装发展队伍的想法时,两位导师不仅都投了赞成票,而且愿意动用自己的在桂系的人脉和影响力,让李宗仁和白崇禧,甚至李济深,在资金、枪械、政策上予以支持。以后的事实证明,两位确实疏通好了桂系的关系,徐君虎正是用足了桂系睁只眼闭只眼的政策便利,才有了他几次在湘桂边境起兵、招兵、灵活进退的军事作为,而且这一切随着另一位桂系大佬李济深后来的慷慨相助,徐君虎与桂系和广西这块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

香港之行是一次认识和行动上质变之旅。正是两位老师和前辈的指点疏导,使他放眼于湖南之外来运作部队,这不仅让他有一种进退行空、大小由势的灵便,还无形中有了依靠和支持,越发心里亮堂、脚下踏实起来。

从香港回崀山,他特意辗转从广西绕道穿过崇山峻岭的越城岭,翻过猫儿山、金子岭,一路寻根问底,探访民情疾苦、了解民风民俗。当站在资源梅溪和崀山窑市湘桂交界的山顶,忽然有种万山皆小、云岚来朝的感觉,心里对运作新宁县团防那近五百人枪越发底气十足了。

回到家乡,已经是农历腊月二十八了。因为有了期盼,这个年过得很充实。

徐君虎为了摸清刘伯斌的底细,在老婆大人面前耍了不少心眼。接着就是等待“初一患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姨娘”的礼俗去给岳父岳母拜新年。与其说是等着拜新年,还不如说是急着去刘家“借兵”。

徐君虎武汉读书造反的故事、第二军官学校深造、莫斯科中山大学的留学生涯以及国民革命军里少年得志的少将军衔,尽管坐了几年牢,在家乡人眼里那更富有传奇色彩。所以,他上门拜新年,刘府上下还是很当回事的。

夫妻两人每人一台大轿甫一停下,家丁就点了长长的一路鞭炮报喜讯,那边刘府上下早就迎出门外,也备了长长的鞭炮相迎。胖乎乎的刘伯斌这天对徐君虎特别殷勤,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还一个劲地紧贴着徐君虎的屁股嘻嘻哈哈的。

“队长老兄,什么时候带我去你们靶场试试枪法?”徐君虎见他慈眉善目、马大哈的样子也就轻松愉悦的拉开了话匣子。

“妹夫子,要试枪法还不随时恭候,我家后院就可以!”刘伯斌讲起玩枪也是兴致很高,“我早就想领教领教徐将军的枪法了。新年大节,正好响几枪助助兴致!”

说完两个人一前一后就到了后院。刘伯斌禁不住好奇地问:“老弟,听说你这次又去了香港?听到什么新闻么?”

“当然有啊,远点的是日本人老在东北捣乱,恐怕要犯大事。”他拖慢了声调又说,“近一点,我们湖南何键又帮着桂系软禁了程潜,何键一手遮天!”

“娘卖乖的何键,居然同意陈祖燧夺我团防大队的兵权!”刘伯斌咬牙切齿地说,“有人告了我的恶状,批文已经下了,我怕要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刘伯斌俯首帖耳就是因为这个事,徐君虎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刘家大少爷是一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寻花问柳的门路无所不能,笔墨文章、带兵管理却是一样不能。他依仗祖上的声威混了个团防大队长的肥差,每月领薪受贡不说,还常干些拦货抽水的勾当,被县党部的书记陈祖燧以贪污腐败、昏庸无能、带兵无方、纵兵扰民几大罪状一纸告到省府。省长亲自批复要把他撤掉,陈祖燧接着推荐他的一个曾经当过团长的亲戚接替。刘伯斌当下正为这事发愁呢。

“大哥,你有什么打算?决定交兵交枪了?”徐君虎一听,觉得正是夺枪扩兵的大好时机,就怂恿着说,“怕只怕你一交了枪,接着就是反攻倒算!没有了武装,你还不是秋后的蚂蚱?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妹夫老弟,我也正在寻思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法。”刘伯斌紧追一步,找到救星一般兴奋起来,“我正一筹莫展,你真是我的活菩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徐君虎斩钉截铁地说,“他告你的状,你也可以罗列些罪状去告他。然后带兵把县党部砸了,把陈祖燧抓起来,让省府以为你们是个人恩怨,最后不了了之。”徐君虎放慢了速度,微微颔首着说,“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带兵到八峒瑶山去,拥兵自重,逼省府收回成命!”

徐君虎把这一系列计划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很完美。他在想,如果以这些兵员为基础,再慢慢在桂系支持下在湘桂边境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完全可以训练出一支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想到练兵,他立马就联想起自己第二军官学校的几个同学。只要自己一召唤,他们肯定会召之即来,助他一臂之力。

“老弟,这个主意是好,只是不怕你笑话,我只是穿了一身皮,骨子里无勇无谋,那就全得仰仗老弟你来撑局面哦!”刘伯斌本来就没这个胆,何况事情闹大以后如何收拾残局他也没个谱,只觉得充英雄充好汉、出口气抖回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接着说,“妹夫子,你给哥哥我出气,我为老弟壮回胆——豁出去也干了!”

徐君虎伸出右手,刘伯斌也把右手伸过来,两兄弟击掌就把事情敲定了。

然后两个人来到后院马场,刘伯斌叫勤卫兵要来一长一短两支枪,徐君虎一看场地足有四五亩地,200米开外有一堵高扩,下面是一排桂花树。而那树杆子下端一米左右正好是为了防虫防冻涂成了白色,那树杆也就酒盅般大小。刘伯斌就指了指那些个树干,说:“以涂成白色的杆的中断为靶心,看看你的枪法。”

徐君虎先端了那只长枪,向第三棵树单发了五发子弹,打完后,勤卫兵跑过去摇了摇,结果那棵树从涂白的正中间拦腰倒了。徐君虎十分可惜地说:“十年之木,他也是一条生命啊!罪过罪过!”然后叫勤卫兵将五个瓦罐分挂在五棵树上,再牵一匹马来。

勤卫兵牵来一条后蹄乱踢的棕色公马,身材魁伟、牛高马大的徐君虎往它身边一站,即刻就安静了。徐君虎矫捷地跨上马,猛一抽鞭,马奋蹄狂奔起来;徐君虎左手拉住缰绳右手举起短枪让马在马场转了一圈,第二圈开始每圈单发一枪,枪响罐碎,看得刘伯斌眼花缭乱,一个劲地叫好。

徐君虎勒马收枪,刘伯斌迎上去奉承着说:“妹夫老弟,我算是领教了,佩服佩服!”

刘府堂上早已盆满钵满、热气腾腾地等着开席了,刘伯斌开怀大喜,一个劲地当众夸奖徐君虎的神奇枪法,那神态,憨厚而真诚。徐君虎心里盘算着,这几枪下来,应该在刘伯斌心里垫踏实了。

四、砸党部瑶山举兵 失主见伯斌下山

徐君虎在想,兵家之事,事不宜迟。这一打鼓二拜年,徐君虎就泡在刘府,和刘伯斌谋划起举兵的细枝末节来。他们计划,一边向省府状告陈祖燧血口喷人、污蔑好人、借公济私、任人唯亲,一面由徐君虎带部分人捣毁县党部,抓住陈祖燧;刘伯斌以冬训为名带团防大队主力进驻八峒瑶山。刘伯斌很得意,因为徐君虎这个妹夫子还是有担当的,他叫自己先带兵去瑶山冬训,而他亲自带兵去砸县党部,这在县府面前分明就是表明是他徐君虎的作为,敢作敢为!另外,这八峒瑶山还真去对了,这四周是茫茫大山,易守难攻,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曾经新宁历史上的几次农民起义就是在这里发展壮大的。何况刘伯斌祖上在瑶山还有一个大田庄,买了一千余亩田地,靠这些田租,养活几百口人,再自己动手种养生息,扎下去一年半载根本就不成问题。

为了找几个军校的同学做帮手,徐君虎分别给湘潭的廖上乔、湘乡的曾劲松、安化的周俊岩和武冈的刘冠士发了电报,请他们火速到新宁集结。

农历正月二十三日这天,人全部到齐了。刘伯斌通知三个分队长和手枪排长祝子兴也到了。

“兄弟们,今天把大家召集来,有个事要宣布一下:县党部陈祖燧已经把我告到省府,要我向他的亲戚缴枪交印。这口恶气我咽不下!我想,缴枪之日,也是弟兄们的散伙之日,你们想他敢这样对我,还会容得下你们吗?!”刘伯斌站起来抡着拳头敲了几下桌子,“是可忍孰不可忍?!狗娘养的!我已决定,把我们队伍带到八峒瑶山去冬训,等省府收回成命再拉回来!愿意的,请随我上山;不愿意的也不勉强。下面请我们的参谋长徐君虎宣布整军改编命令。”他故意环视一遍他的部下,一个一个用征询的眼光问一遍。

“我愿意!愿随刘大队长上山!”大家都表了态,好像一分队的五麻子犹豫着没表态,刘伯斌就凑近他问,“你还没有打定主意?”

“我……我也跟大队长走!”五麻子小眼珠一转,也勉强表了态。

“既然都表了态,那好——徐君虎,都认识吗?国民革命军13军的少将政治部代理主任!”刘伯斌指着徐君虎向大家介绍。

我纠正一下,原代理主任。”徐君虎往中间一站,几个小队长眼睛都瞪大了看着他,他向大家示好,但语气很铿锵,“同志们,我们把大队下面的三个中队和手枪排编成四个支队,原第一、第二、第三中队队长加手枪排长分任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支队支队长,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官学校毕业生廖上乔、曾劲松、周俊岩、刘冠士分任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支队副支队长。刘伯斌任司令员,我徐君虎任参谋长。”

正说话间勤卫兵进来报告:“大队长,县长派人送来一封信。”

刘伯斌打开一看,是县长的手令,上面写着:下午三点在县府会议室开会。

刘伯斌看了看徐君虎,有点犹疑,就问:“怎么办?是不是走漏了风声?”

“这个会你不能去了,去就有危险了!”徐君虎机警地横扫全场,截铁一般地说,“刘司令,我看事已至此宜当机立断,今天就行动吧!下午你带第二、第三、第四支队的人马转移上山,我带第一支队的弟兄去砸县党部、抓陈祖燧,然后晚上我们在瑶山山庄总部会合!”

当天下午,徐君虎带着第一支队五麻子的近百号人浩浩荡荡地开往县政府,他们目标很明确,就针对县党部陈祖燧。当战士们包围县党部,很快就派人进去抓人。然而,狡猾的陈祖燧闻到硝烟味早就开溜了。徐君虎一边派人四处搜索,一边把县党部的文件和桌椅板凳砸得一片狼藉,然后在大坪里点了火把那些零头狗碎的文件付之一炬,而那些县党部的工作人员却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争相往桌子底下钻,唯恐成为团防队员撒气的对象。搜捕的队伍也无功而返,这时徐君虎鸣枪示警,向几个面如土色的党部工作人员正色道:“你们给陈祖燧传个话,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诬告刘伯斌队长,企图任人唯亲,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身为县党部负责人,利用职权插手县里人事,他的白日梦不可能得逞!”徐君虎就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广而告之”,把县府置于两难,为刘伯斌拥兵自重找到合理的理由。国民党新宁县党部就在县府里面,很多办事人员伸出头来看把戏,有人欢喜有人得意有人担忧,但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更没有一个人敢报警生事。见火候已到,徐君虎见好就收,大摇大摆带着人马望刘府瑶山的山庄总部开拔。

八峒瑶山在湘桂交界的越城岭山脉深处,地处新宁县西部,东、北与武冈县(现武冈市)交界,南与广西资源县交界,西与城步接壤。八峒瑶山总面积183.72平方公里,平均海拔900余米,是典型的高寒山区。“八峒”分别为:黄崖峒、圳源峒、桃盆峒、深冲峒、黄背峒、逻绕峒、麻林峒、大绢峒。这里山高川深、溪河清清、风光漪丽、民风淳朴。居住在八峒的瑶族人民相传在宋朝绍兴年间,是一支古夜郎国的遗民,经贵州黎平辗转广西宜州、湖南莳竹来到新宁八峒,并在这物产丰饶、犹如人间仙境的八峒瑶山定居下来。

这里的老百姓安分守己,只要官府体察民情、税负合理,向来都相安无事。但他们各峒之间互为呼应,关系异常紧密,如有紧急呼救或外来入侵,他们以号为信,同仇敌汽。宋时杨再兴曾在八峒起兵抵御外匪曹成,后被曹收编,成为曹的左臂右膀,使曹部发展成为南宋规模最大的土匪武装之一,人数达10万人之众。杨最后深明大义,成为岳飞的部下,精忠报国,壮烈战死于小商河之战。晚清时期,太平天国之前,这里的峒民雷再浩、李沅发相继发起过反对官府横征暴敛的农民起义。起义失败以后,很多瑶民后来又成为洪秀全太平天国的将士。其实,刘伯斌的爷爷刘华轩就是追随江忠源、刘长佑、刘坤一等“楚勇”大咖先剿杀了新宁的瑶民起义后逐渐壮大并受到朝廷重用进而成为一方诸侯或军政大员的。所以,刘伯斌深知要守住父辈八峒瑶山的一千多亩良田,并与瑶民相安无事地合作,他必须尊重当地的习惯。因而,他家在这一方势力很大,不仅修了场面蛮大的山庄,还养了家丁,有几十号人枪。如今要在这里驻军生息,招兵买马,修工事备战,他首先想到了要借当地的敬祭竹王拉一下关系,顺便发动瑶家子弟当兵扩充实力。他把这个想法与徐君虎一说,徐君虎很支持,立马就敲定了,并且与当地的头目达成了共识。

八峒瑶山的山民们自称自己为“阿黎人”,并把古夜郎祭祀竹王的习俗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竹王祭又称跳鼓坛、打鼓坛,当地瑶语又称为“伴娑坛”。竹王又称白帝大王,头部用竹根雕面具,不去须根,作披头散发状,身躯用竹蔑或稻草扎成,外穿用笋壳叶缀成的衣裳,白面,手执竹节鞭端坐祭台正中央,他的祭品平时是山果野菜,这次刘伯斌杀猪宰羊,办得十分隆重,并趁机宣布一些驻军纪律,赢得瑶民信任,从而招兵扩军。

这次祭竹王活动释放的善意,树立了良好军地关系,不几天,就有很多青年人要求参军吃粮。徐君虎很欢迎,还想出了一个奖励招兵的怪招,鼓励他们四个支队各自补充兵员,并承诺以后根据人员多少确定团、营、连编制大小,充分调动了各支队征兵积极性。另一方面,徐君虎又鼓励干部战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大肆开荒种地、耕田种菜,为扩大兵员做物资储备。当然,既然是“冬训”,又有科班出身军校生做教官,自是一派杀气腾腾的繁忙景象。

再说刘伯斌以冬训为名集结部队上了瑶山以后,县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他得知给刘出主意的是大名鼎鼎的徐君虎,立马和党部书记陈祖燧商议,要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刘伯斌贪官图财,以保留大队长职位为诱饵,争取刘伯斌自动下山,下山后再讲下文;另一方面,必须报告省清乡会办何键出兵进剿。于是,除了不断派人上瑶山向刘伯斌传话企图动摇他的意志以外,赶紧把情况报告了何键。

当时,适逢何键焦头烂额,东有朱德、毛泽东在井冈山扎根,不时袭取湖南;西北有贺龙、关向应“神出鬼没”,令“湘西王”陈渠珍应接不暇;蒋介石又多次催促何键整合部队去江西 “会剿”。而这会湘西南又告急:“徐君虎策动新宁团防大队哗变,抢走人枪400余,流窜在湘桂边境一带。徐有共党背景,军校毕业又留学苏联,在部队当过将军,资源复杂,根基深厚。如不及时剿灭,将为萍浏之续!”

一看徐君虎的军旅背景和留苏经历,何键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不假思索就命他的女婿李觉派驻守武冈的章亮基(李的姐夫)一个旅三千多人从武冈开赴新宁“进剿”。但章亮基是个胆小如鼠的货色,部队开到新宁之后,只见打雷不见下雨,始终不敢轻易向瑶山前进一步。

尽管这样,徐君虎还是感觉来者不善,形势严峻,必须尽快与广西桂系李宗仁、白崇禧联系,求得他们许可通融,准许团防队能够自由出入广西边境,并适当予以军事援助,必要时阻击何键的部队进桂追击。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进退自如、立于不败。为了达成意向,他还是给香港的陈嘉佑老军长发去了电报,得到先期疏通的回复后,他才决定亲自去广西桂林面见桂系大佬。

徐君虎做事向来维谨维慎,他为了切断何键和县府报复家人的念想,将老婆和部分家眷及值钱的家当转移到广西资源县城。然后向自己四个同学做了详细交待:“我最迟半个月,最短也就一个星期就会返回,你们务必盯住刘伯斌不要反水,不要被收买瓦解,重要决策等我回来决定!”

他又找到刘伯斌,千叮咛万嘱咐:“哥哥,我保证给你带回好消息,只要疏通好桂系的关系,我们就可以自由出入广西,使追剿我们的何键部队踏不进广西半步。你一定要挺住,有天大的事也要等我回来再做决断!千万不可功亏一篑,你要清楚,你一妥协,就会免不了牢狱之灾!”得到刘伯斌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他才敢放心地和祝子兴一行踏上了广西之行。

徐君虎刚走,团防一支队长五麻子就开始上蹿下跳、兴风作浪了。他的人马负责与山下的联络和警戒,正好为他直接与张亮基接触提供了便利。一天,他从山下带来了二个打白旗的人,一个是张亮基的副官翟生雄,一个是刘伯斌的亲戚刘东生。这翟生雄与刘伯斌也是世交,祖父也是湘军的大官。他是黄埔一期毕业生,生性刁钻、凶残狡诈,是何键比较器重的“良才”。而这刘东生仗着与刘伯斌一个家族还沾亲带故,县长找他出马,他拍着胸脯还打了包票。这两个人,能看准时机来找刘伯斌,没有五麻子的通风报信和放马通关是办不到的。

廖上乔见五麻子直接将二个人招摇着带进总部,赶紧在山庄门口拦住了他们:“支队长,刘司令这会不一定在,要见刘司令,容我通报一下,客人先留步!”

“要通报也是我去,我是支队长啊!”五麻子对徐君虎的四个同学横看竖看总是看不惯,这会徐君虎不在,他找到机会了。只见他乜斜着眼睛对廖上乔说,“怎么的?想骑在我头上拉屎?我还没答应咧!”说着就要往里闯。

“警卫班,给我拦住!”廖上乔示意警卫拦人,自己从腰里掏出手枪就朝天放了一枪,然后义正词严地说,“纪律不是我定的,你敢放横,看这家伙答不答应?!”

随即近十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来人,五麻子收住了脚步,震悚在那里。没想到这一闹,把刘伯斌闹出来了,他嘻嘻哈哈下了楼,见了这阵势立即打圆场:“上乔,别误会别误会,都是几个熟人!哦,生雄老弟,东生老弟啊!”隔着老远他就打招呼,还迫不及待的请人家进屋,“屋里请!”

廖上乔依然警惕地命令警卫给两个来人搜了身,确认没有武器后才放了行。

“刘团长,我看这地方除了几栋木房子,也就那么大天地,你要迷恋这方山水久不久来看看还可以,如果天天在这里窝着,不怕憋出病来啊?”翟生雄借着与刘家的交情,说话也大口大口的,“兄弟,真准备做这里的山大王啊?你可是提台之后,祖上几千亩田地,无数的铺面,家奴丫鬟成群,家业远近闻名,如果与政府作对,这些风光可就化为乌有啰——你可不能糊涂啊!”

“哥哥,翟长官说的对啊,县府念我们祖上功德无量,要我务必说透,徐君虎有共党嫌疑,他策动你造反,想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知道它的真正意图吗?他是反蒋派,他拉你的队伍是为了投奔共产党的!你是一时糊涂,他想拿你垫背啊——你想,他把你拉下水,他考虑过你的后果吗?你一个外家亲哥哥他都算计,他还是人嘛?!”这个刘东生俨然是刘府利益的代言人,说得是“感人肺腑”,句句砍在心肝上,“哥哥,你是刘家的大树啊,你威风八面我们都有面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到哪里乘凉啊!”

这样你一句他一句,把个刘伯斌弄得一头雾水。翟生雄和刘东生见刘伯斌动了心思,决计见好就收先行下山走了。

还别说,这两位说客的话还真出动了刘伯斌的心弦。他在想:自己的真正目的无非就是要保住大队长的位子,如果达到这个要求,何苦在山上耗着,放着吃香喝辣、众人哄抬的体面日子不过?果然,第二天翟生雄和刘东生又来了。刘伯斌把自己的心思透了个底,没想到,翟生雄拍着胸脯就做了保证。

“刘团长,这个好说,只要你带兵下山,我就叫章司令对你不计前嫌,官职原封不动,让省府赶紧重新给你任命!”

天真的人才犯天真的低级错误。信以为真的刘伯斌紧接着就召集在家的几个支队领导开会。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看来这样耗下去对我们不利,何况我们五百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政府不打算追究我们的责任,还是先下山,拿出点诚意,等省府的新任命下来我们就归队复命。”

“刘司令,章亮基是个什么人我不知道,但何键杀人如麻,狡诈多变,你既然走出了第一步,想退回去是没有退路了!”刘士冠认真地分析说,“徐参谋长去广西借道,如果成功,我们进退自如,何键拿我们也没有办法,他追过来我们溜到广西,但他想过广西可没那么容易。我们慢慢发展,扩充兵力,势力强大以后也可以吃掉章亮基啊!”

“是的,徐参谋长一再叮嘱过刘司令,重大决策一定要等他回来!千万要耐住性子。”廖上乔也接着进言。

“司令,对啊,等参谋长回来再做决策吧——”

周俊岩的话还没有说完,五麻子就急着跳起来叫嚷道:“你们口口声声参谋长参谋长,你们心目中还有司令的位置吗?”五麻子青筋暴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离谱了,“你们知道这支队伍姓什么?他姓刘不姓徐!你们只知道把刘司令往火坑里推,你们都是外乡人,出了大事两脚擦油溜之大吉,我们可是土生土长,要靠刘司令这个衣食父母过日子!司令——这些人的话可不能听啊,害你咧!”

五麻子这一席甜酸苦辣,说得刘伯斌微微颔首,完全拿定了主张。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好了,我看这个事就这么定了,我们先把队伍带下山,表明我们的善意和诚意,在三公渡驻扎,等参谋长回来再进行谈判吧。”

徐君虎的四个同学面面相觑,还想坚持这说些什么,但见五麻子和另外两个支队长连声附和,而祝子兴又去了广西,加上刘伯斌已经横下一条心,再坚持恐怕只有刀枪相见了。没办法,眼见着刘伯斌把队伍带下山,廖上乔等四个同学一商议,决定带一排人留在山上接应徐君虎,其余全部下山在三公渡扎营等候谈判。

五、其人之道救娘亲 密林深处图再起

再说徐君虎带着祝子兴几个人来到桂林,因为有陈嘉佑、谭平山的先期疏通,很快就与广西军政界重要人物李宗仁等接上头,李宗仁明确要求徐君虎要在军事上与桂系步调一致,并适当承担桂北防务的前提下,可以允许出入桂北并在武器弹药、军需物资上适量补充。可以说,徐君虎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回来的路上,他们又在资源县城住了一晚。徐君虎把老婆安顿在资源县城也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他想,这次回新宁必须把母亲和其他亲人也往广西暂迁,以躲避何键的追责报复而连累自己的家人。他这次在桂林城里特别留意了一下店面,在老城区他听人说在广西桂林,200多年前湖南商人就在桂林市、县建有湖南会馆。桂林著名的土布业大户张永发即湘籍商人,实力雄厚居桂林之首,拥有桂林布匹、染坊的垄断地位。湖南帮在桂林还经营汇兑和发行凭票,资本最大者为福泰林商号。再有自清乾隆年间至民国,湖南宝庆、邵阳等地行商肩挑日用杂货担,入广西龙胜等地串村走寨,民称“杂货佬”。有那么多老乡在那边做生意,一定可以提供门道互相关照。他母亲略懂点医药,妹妹也跟着学了点皮毛,所以他想在桂林老城区找个门面开间药店,既可以断了遭报复的后顾之忧,也可以凭着这点技能补贴一家人的开销。主意拿定了,他跟老婆商量起这个事,老婆也很支持,但一想到要远离外家,又怕丈夫扔下哥哥刘伯斌不管要远走广西,居然因担惊受怕而喋喋不休。

“只怕你哥哥舍不得丢下安逸的少爷生活,他如果愿意和我一道吃苦,我们就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我怎么会丢下他不管啊!”徐君虎哄着老婆早点睡觉,他明天还要赶早呢。

“你晓得把娘亲家眷往广西迁,就没有考虑我哥哥一旦被追究,我们那一大家子家业和老老少少的百十号人丁如何安顿?”妇道人家一数落起来就没完没了。

徐君虎没有接老婆的话,但他确实听进去了,并且真真切切像被针猛刺了一下,是啊!这个刘伯斌祖上留给他那么大的家业,那么殷实富裕的日子他会舍得放下吗?我出来这么些日子,他要是被别人一唆动,岂不会反了水了?想到这里,他有一种不祥之兆,后悔没有急着赶个夜路回到八十里瑶山,而要在资源耽误了半天功夫!

第二天天还没擦亮,徐君虎就催祝子兴和警卫班的小伙子们起床打马出发。从资源回瑶山,一路九曲回肠,山重水复。这里重峦叠嶂,深林茂密,属于五岭越城岭山系,丰富的植被蕴蓄了丰富的水源,大水沿山脊形成了南北两条著名的水系,往南的一条发源于老山界南侧1700米的高山,一路流经资源、兴安,成为著名的漓江的源头。“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以漓江风光和溶洞为代表的山水景观有山清、水秀、洞奇、石美“四绝”之誉。而往北发源于猫儿山的一条便是著名的资江之源——扶夷江。两岸植被保护良好,流量、流速相对稳定,似一条玉带穿梭于奇山峻岭之间。穿行其间,犹如步入一条长长的山水画廊。两岸奇峰突兀,怪石嶙峋,云烟缥缈,竹木葱笼,山花烂漫,水鸟低飞,莺啼婉转。江面鱼鹰竹筏穿梭于清澈江面;江畔竹篱茅舍,掩映于翠绿丛中,屋舍俨然,鸡犬相闻。然而,这般美景,对于心怀天下、急着与弟兄们见面的徐君虎来说,真是辜负了大自然的一片好心。他只顾赶路,心里想着的却是部队还在瑶山吗?战友们吃好了没有?

刚到梅溪的界上,马突然举蹄嘶鸣,徐君虎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只见前边的树丛中冒出几个人影,祝子兴把枪推上膛,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徐参谋长!果然是你们!我是廖上乔!”廖上乔把帽子摘下来,不住地扬起:“你们总算回来了!”

徐君虎下了马,高兴的走向自己的队伍。第一句话就问:“其他兄弟们还好吧?”

“还说呢,刘司令变卦了!队伍已经下山了,我们是霸蛮留下来接应你的啊。”周俊岩急切地说,“你要赶紧想办法,立即阻止五麻子主导刘司令与保安旅谈判或里应外合吞并团防队!”

徐君虎顿时大惊失色,没想到一意成谶。他下令立即向三公渡进发,阻止刘伯斌与保安旅接触,尽快向山上撤退。

“参谋长,你不能下山,你在山上指挥吧。”廖上乔提醒说,“现在县府和章亮基正在盘算着如何把我们一锅端掉,你下山就中计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没有时间计较了!”徐君虎坚持要下山,他没法只考虑自己的安危了。

他命祝子兴带手枪班为前锋,先行一步打探虚实,发现异常及时回报。

这时章亮基的保安旅这边见刘伯斌还老是心存侥幸、想等徐君虎回来倚兵自重提条件搞谈判,而翟生雄认为必须赶在徐君虎回来之前尽快出兵围剿。章亮基许了个县保安团长的职位给五麻子,五麻子答应只要保安旅围攻,他保证第一个接应,并以三声枪响为号。

当天早上,章亮基的保安旅全体出动,对刘伯斌形成了包围之势。三声枪响过后,五麻子开门接应,带着一支队的人全部投了诚。刘伯斌本来就怕死,见五麻子投诚,保安旅又人多势众,没怎么反击就束手就擒了。五麻子想立功,吆喝着他的那班人走在最前面,带着翟生雄的队伍想上山捉拿廖上乔等四个副支队长等人,心想如果再抓到徐君虎那就立大功了。

祝子兴带着人刚下山就听到枪声大作,他估计是保安旅动手了。赶紧停住脚步观察动静,不久就见五麻子望山上追来,口里隐约在高呼着:“给我抓活的,抓住徐君虎的大大有赏!”

他知道五麻子肯定是罪魁恶首,是他里应外合又反戈一击,还想“再立新功”,该给他狠狠的教训一下才能解恨。于是他一边派人返回山上向徐君虎报信,一边组织力量埋伏起来,准备痛击五麻子。祝子兴是团防队里枪法最好的神枪手,不仅智勇双全,还一身正气,不随波逐流,是徐君虎最看好、最器重的可塑之才。

祝子兴从一个队员手里要过一杆长枪,见五麻子进入500米伏击圈,向他射出了仇恨的子弹。不偏不倚,子弹从五麻子右耳穿出左耳,五麻子在地上转了一圈,然后从山坡上惨叫一声栽了下去,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为他出卖同志、背叛信义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祝子兴毕竟在暗处,又早就选定好撤离的路线。当保安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穷追上来,祝子兴早就到了广西地界了。翟生雄尽管没有抓住徐君虎和他的四个军校同学,但他毕竟抓住了刘伯斌,他总算可以回去向章亮基复命了。

徐君虎把队伍带到广西资源进行整合,暂时逃脱了章亮基的追击。他派人下山打探,发现章亮基一直没有撤出新宁,还到处都贴有捉拿他的通告。

章亮基久拿徐君虎不下,就想出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把徐君虎的老母亲和亲妹妹关起来,以此逼孝子徐君虎自首就范。

这晚,县党部书记陈祖燧家里彩灯高悬、灯火通明,搭台唱戏、鼓乐齐鸣。陈府堂上正在为章亮基举行盛大的庆功宴,庆祝保安旅官兵活捉刘伯斌,还把徐君虎赶出湖南地界。吴县长和县城稍有点头面的土豪士绅都前来恭贺,刘东生作为力劝刘伯斌的功臣也在应邀之列。

“章司令,你是我们新宁人民的功臣,我代表新宁父老敬你一杯!”吴县长首先敬酒。

“那还只怪刘伯斌不堪一击!哈哈。”在一班极尽阿谀奉承的势力小人的轮番轰炸下,把个草包章亮基捧得沾沾自喜,脚也踩不到地了。

“大少爷,不好了……家里出事了……”酒正酣时,突然刘东生家的长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什么大不了的事?结结巴巴的!”刘东生一个耳刮子就打将过去。

“大少爷,老爷和娘老子被徐君虎的人绑走了!”这下长工讲清楚了。

“徐君虎的人敲开你家的门,讲是你差他们接老人家到县城看戏,到了山边上就掏出枪赶走我让我来报信,就把两个老人押走了,还让我带了封信给你。”

刘东生接过信一看:天下苍生,谁无父母姐妹?冤有头债有主,一人作事一人当。谁敢动我亲人一根毫毛,我当加倍奉陪!请转告章亮基、陈祖燧之流,别惹恼我徐老虎,他日誓将广西借兵杀光新宁贪官污吏!

刘东生哭哭啼啼拜倒在章亮基面前,声泪俱下地说:“章司令,请你救救我的父母,我为你们出生入死,你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章亮基没有表态,陈祖燧见扫了他的兴致,但又不能不出面圆场,就对刘东生说:“东生,你起来,我量徐君虎也不敢动你父母半根毫毛!”

其他人一见这阵势,相互使使眼色,嘀咕一阵,谈“虎”色变,纷纷偷偷撤了,生怕惹祸上身。

三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徐君虎心想,刘东生可能影子小了,该捉个大鱼才行。于是就直接向翟生雄的老婆下手。翟不是新宁人,但他老婆这几天却跟着翟来了新宁,被徐君虎派出的探子侦查到了。翟枪不离手,营部也防范较严,只能等他老婆单独行动才好动手。偏偏这娘们牌瘾很大,正好趁她出去找县长太太打牌时在半路上掳了个正着。这下新宁城里官太太们人人自危起来,个个不敢轻易出门。而吓得“筛尿”的吴县长也替翟生雄说话来了,他想:你章亮基可以喊走就走,自己在这新宁还要呆下去,徐君虎与桂系军阀渊源蛮深,说借兵恐不是无中生有。还是先放了徐君虎的母亲和妹妹,以求清净,免生枝节。

就这样,徐君虎的母亲和妹妹被放了回去;徐君虎也守诺放了刘东生的父母和翟生雄的老婆。

为断后患,徐君虎悄悄把母亲和妹妹接到广西资源,再和他老婆一起赶往桂林,一起开了一家“养和药栈”,勉强维持生计。而他和他的弟兄们为躲避章亮基保安旅的围追堵截,常常出没在湘桂边境的崇山峻岭之间。章亮基久剿无果,疲于奔命、劳民伤财,只得撤出新宁。然而,何键没有忘记徐君虎,撤走章亮基之前,到处贴满悬赏布告:捉拿徐君虎者,赏光洋五千元。

徐君虎看着这些布告,不禁揶揄而笑;只是满心希望运作县团防队作为反蒋的基础武装,期望依托广袤瑶山和灵便的湘桂地理优势发展壮大,不想事与愿违,功败垂成,难免生发无限惆怅……

六、再赴香港逢大柱 几度建军御外侮

徐君虎得到桂系的许可在资源县的大山深处打游击,而章亮基每每跨过桂境,都要与桂系高层通气,生怕惹上“擅自越境代庖”之嫌。而桂系因有陈嘉佑的关照,也乐得边境清静,一律“桂境防务不劳贵军费力”,弄得章亮基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对徐君虎却睁只眼闭只眼,不剿不灭,任其发展。把个章亮基拖得疲于奔命,不仅劳民伤财,还毫无进展,自讨没趣。几个月下来,章亮基只得向何键谎报军情,说徐君虎大部分人马已被剿灭,只有徐君虎成了“漏网之鱼”。于是,班师撤回驻地武冈去了。

徐君虎的队伍本来经过刘伯斌带下山的变故后,除了四个军校同学的情面挽留了新招的四十几号人,加上祝子兴身边带着的手枪排的十几号人,一起也就六十几个人,等章亮基撤走后,徐君虎立马就将部队拉回大瑶山。因为这里毕竟是弟兄们的家乡,一切驾轻就熟,还可以亦兵亦农,藏兵于农。徐君虎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做出了“加强整训、自给自足、暂缓扩军、寻求支持”的决定。由此四个军校同学见暂无“用武之地”,拟先期离开。又是依依惜别,一番相送之痛。然后,把部队交由祝子兴管理,一再嘱咐“勿蹈前车之鉴”,加强整训。他决定再赴香港,向陈嘉佑将军讨要权宜之计。

去香港之前,徐君虎还去了一趟会同。其时,他有一个中山大学的同学佘楚帆(会同县朗江人,1901年生),在国民革命军13军政治部时还共过事,那时佘是徐的部下,后改为14军时佘任政治部科长,他是共产党员。佘于1930年奉命回到家乡会同,与共产党员刘之光、杨荣华、李飘萍、李襄余等成立“湘西上游地下党联络站 ”。徐君虎专程从新宁大瑶山赶去,与老同学相聚,此行既是叙旧之旅,又是互相鼓励的学习之行。

回来后,徐君虎取道广西,经广东来到香港。这时已经是1931年的年底,因为“九·一八”事变后很多内地人蜂拥而至,把香港挤的水泄不通。陈嘉佑刚从上海返港,此前他与徐谦在上海联名通电,主张立即恢复孙中山的三大政策,呼吁停止内战,团结抗日;不久又与在沪的国民党中央委员程潜、李烈钧、张知本等九人提出“御侮方案”,主张集会、结社、言论、出版、信仰自由,缩短训政时间、实行地方自治,又与程潜等合组“三民主义实现会”,创办《指南针》半月刊鼓动反蒋抗日;以后,又与胡汉民的“新国民党”合作,策划倒蒋。

徐君虎的到来使陈嘉佑十分意外,同时他又格外高兴,因为这期间李济深将军正好结束了长达两年的牢狱之灾暂住在香港,徐君虎不是要寻求桂系的鼎力支持吗?只要李济深发话,当然比他陈嘉佑的面子大得多。徐君虎也由此真正背靠桂系,发展武装力量,开启了几度起兵、隐兵,因势进退的军旅人生,不仅与李济深、李宗仁、白崇禧等结下深厚的兵戈之缘,更为他日后在政界应对自如、左右逢源打下了基础。

1885年10月,李济深出生于广西苍梧县的一个亦耕亦读之家。他少年时正值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战争、戊戌变法失败,早期在进步教师胡汉民的教育下萌生了救国思想和报国志愿。

在多年的南征北战中,李济深在两广地区建立根深蒂固的牢固军政关系,他以国民政府委员身份身兼广东省政府主席,而国民党内实力强大的桂系李宗仁、白崇禧等都是他一手扶植的嫡系;他还长期握有实力最强的第四军的兵权,国民革命军中很多将士都是他的学生……这样如日中天的威望,怎能不让野心膨胀的蒋介石心生疑忌呢?

1927年11月蒋唆使张发奎、黄琪翔第二方面军发动广州事变,夺去了李济深第四军军长的职务,但叶剑英领导的广州起义爆发后,南京国民党政府又恢复了李为第八路军总司令的全权,并得以在桂系协助下控制了两广地区,很快平定了“张黄之乱”。这便是蒋李矛盾激化的原由。

1929年,蒋介石决定发动讨桂战争,李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南京找蒋介石调停。蒋认为李济深是桂系反蒋的总后台和直接策划者,不顾信义将李囚禁于南京小汤山。接着布告全国“永远开除李济深、李宗仁、白崇禧的党籍”。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坚持不抵抗政策的蒋介石在全国人民的诅咒声中被迫宣布下野,被软禁达2年之久的李济深才重获自由。

香港罗便臣道92号的半山腰上,是李济深的家。这是他20年代末购置的一处二手独栋别墅。门口有香港政府配设的岗哨。因为李济深是国民党的重要领导,又是最大的反蒋派之一,香港政府还是很重视他的安全,不时派要员来探视,还在李回港暂住时加派警卫。

陈嘉佑有意在李济深面前推介徐君虎,对他在共事期间的表现和中大的传奇经历有意夸张和渲染,使李济深对徐君虎充分肯定并竖起了大拇指。

“君虎,东北三省失守,日寇得寸进尺,企图灭我中华。中国同胞必须团结一致,坚持抵抗。中国共产党已经提出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目前形势表明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还会制造更多事端挑起战事!”李济深气愤地说,“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把队伍拉到前方去,拉到抗击鬼子的前方去!”突然,他话锋一转,问,“你的队伍有多少人?我想建立一支抗日武装以作响应.请你当司令。”

陈嘉佑向徐君虎使眼色并做了个拉大的手势,徐君虎便顺着思路诉起了苦:“我在湘桂边境拉起了六七百人的队伍,但枪支弹药严重短缺,临走前我让兄弟们藏兵于农。只要我一声号令就是一支完整无缺、训练有素的先遣队。这个请将军放心!”

“很好!亦兵亦农,可进可退,君虎,这种状态和平年代可以,下一步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记住了,我给你从香港购六百条长短枪,你要给我拉出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来,枪支弹药、军需物资、后勤保障全部按建制配足,赶紧回去准备吧!”李济深想的很周全,“还有,为了分散何键的注意,你换个名字吧——刘兴汉怎么样?部队就叫‘抗日救国义勇军’!”

“是!”徐君虎浑身是劲,精神抖数,他两脚一并,磕出铿锵的声响,向两位将军敬了两个标准的军礼。

徐君虎风风火火地赶回大瑶山,当他把消息告诉祝子兴和兄弟们时,他们欣喜若狂,干劲十足。徐君虎把队伍带到资源县城,打上“抗日义勇军先遣队”的横幅公开招募兵员。他以“刘兴汉”的名义出任司令员,祝子兴被举荐并任命为副司令员。人员由三部分组成:徐君虎新招募的六百余人;红军长征时散落在广西、湖南边界的游散人员三百余人;八峒瑶山的瑶族弟兄近一百人,共千余人。当天广西军界将李济深在香港购置的六百多条长短枪发给先遣队。军队在资源县训练了两个多月后。挥师北上,进军湖南。出征时在《广西日报)发布布告:“宣示为保卫祖国、抗击日寇而出征。”

徐君虎率领的这支部队开至城步县南山附近,突遭湖南保安团一个营的兵力的伏击,堵住了上山的唯一通道。这一来,有的人害怕了,掉头就跑。徐君虎见状大怒,把帽子往地下一摔,举起快慢机朝天就是几枪,大吼一声:“娘卖乖的,散开,卧倒!哪个敢往后逃,我就毙了谁!”徐君虎深知这是出师第一仗,如果失利,会对士气和战局产生很大的影响。徐君虎这一吼,立即把队伍稳住了。队伍马上散开、隐蔽好与敌人展开激烈的战斗。一小时后,祝子兴率领第二大队赶到。在增援部队配合下,直打得敌人魂飞魄散。丢下几十具尸体,仓惶逃跑。南山一仗,大灭了敌人的威风,缴获了敌人的机枪、步枪一百多枝。徐君虎挥师乘胜前进,第二天一早,就抵达城步县城外。城步县县长和团防大队,早已弃城而逃,没费吹灰之力,占领了县城。老百姓都以为是红军回来了,提浆送水,杀鸡宰鹅,前来欢迎。敌人为了掩盖军败之耻,大肆宣传徐有精兵二千,武器精良且购自香港,于是“抗日义勇军先遣队”声威大震。广西、湖南报界纷纷报道了这一消息。为了剿杀这支队伍,湖南何键调集了五个团兵力进行围剿。面对强大的敌人,徐虽采取游击战的方法,声东击西,飘忽无常,使敌人捉摸不定。但当队伍抵达贵州黎坪时,黔军罗启疆旅与湘军协同围剿,重重包围得像个大铁桶。为保存实力,徐君虎只好将部队化整为零散布在湘黔边境的崇山峻岭之中,各自发展,等令集结。

徐君虎率领的“抗日义勇军先遣队”在湘桂贵边境活动期间曾得到粟昌福(通道人,号称侗王)的鼎力支持,徐部的所有给养都是由他为之筹措。其真诚豪爽,令徐感动不已。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的炮火,反而增进了全国人民的大团结。徐君虎来到桂林,经李济深协调,广西当局任命徐君虎为旅长,在桂北兴安县成立“北上抗日独立旅”,集结旧部着力训练。时逢中秋,兴安之秦堤,湖光山色,风景迷人,气候凉爽。这天,徐君虎过于疲劳,便趟在堤分水塘大石板上小憩。不料这一趟,身上着凉,患上严重感冒,高烧不退,被送往桂林住院治疗。此时,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八·一三”抗日热潮,除极少数民族败类之外,所有中国人,都怀着极高的救国热情奔赴抗日前线。蒋介石也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之下,被迫宣布抗战,调动了大批部队投入上海大战,徐君虎的独立旅也由庞汉勋副旅长带领开往上海。战斗中,庞汉勋所率的“北上抗日独立旅”几乎全军覆没,庞汉勋壮烈牺牲。消息传到广西,因留桂养病幸免于死的徐君虎感到悲痛万分。

徐君虎在湘桂边境拥兵反蒋抗日的日子里,与往来香港、广西的李济深交往密切,同时,这期间也历经了“斧头帮”帮主、“江淮大侠”王亚樵的折戈。刚送走“江淮大侠”,时隔不到三个月,香港又传噩耗,徐君虎革命道路上的老校长、老军长,初心不改的反蒋斗士、共产党的忠实朋友陈嘉佑将军不幸英年早逝!他从1935年被蒋介石的特务四处追杀,并以“五万大洋悬赏缉拿”后,就再没有踏出过香港。因被蒋介石掐断了供给,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一家老小全靠李济深等朋友们接济。自此租住在逼仄的贫民区里,过着贫病交加的生活,虽矢志不移,但已力不从心,终于在一个早春的夜晚,含恨离开了他未竟的事业、不舍的亲人……徐君虎从桂林老母亲打点的中药铺凑了些钱,马不停蹄地赶到香港,协助李济深、李宗仁和一些资深反蒋盟友,把陈嘉佑的遗体运往湖南老家,湖南省政府同意其归葬岳麓山,但其家人遵嘱坚请葬于家乡湘阴南泉寺。徐君虎一路扶柩相送,以寄托无尽的哀思。回想起从第二军军官学校、教导师,到13军的点点滴滴,其春风化雨的言传身教、正直坦荡的率先垂范、无私无畏的直言不讳、任人唯才的光明磊落,堂堂七尺男儿不禁唏嘘不已,泪流成殇……

两位反蒋斗士的陨落,不仅没有消弭徐君虎的斗志,反而更坚定了他抗日反蒋的决心。

“八一三”大战后,白崇禧为了安抚徐君虎,给他安排了一个广西省参议的空衔。1938年,徐君虎应蒋经国之邀,赴赣南辅佐他实施“建设新赣南”计划,开启了他漫漫人生中与蒋经国同窗到同事的峥嵘岁月。

第五章 赣南辅政 终究分道

一、肝胆相照委重任 甩开膀子干大事

“八一三”淞沪会战时,徐君虎的“桂北抗日独立旅”在副旅长庞汉勋率领下开赴战场,与国内无数连编号都没有的部队一样,浴血奋战半个月,最后弹尽粮绝,几乎全军覆没。徐君虎因病住院而躲过一劫,但几千号朝夕相伴的弟兄的慷慨赴义,对徐君虎来说比断其左臂右膀还难受。那一段,他在旅部设了灵堂,打了横幅祭幛,用低沉悲壮的哀乐召唤着民众对日寇的同仇敌汽。为体恤徐君虎极度低落悲愤的情绪,广西省政府给徐安排了一个参议员的闲职。

大概在1938年年初,报上一则“蒋经国接受江西省政府任命,出任省政府保安处少将副处长”的消息,极度放大地横在徐君虎的眼前。自此他们飞鸿不断,并很快来到南昌,开始了蒋徐合作佳话,开启了盛极一时的“赣南新政”新时代。

徐君虎先生在世的时候,常常被媒体质疑他和蒋经国的关系和感情的亲密程度。因为有人认为蒋经国作为蒋介石的儿子,尤其40年代初期蒋经国在仕途上大显身手、“太子”之说初现端倪,依他的特殊身份,不可能对曾经坚定反蒋亲共的徐君虎坦诚相待、肝胆相照。徐君虎自己也大惑不解,因为他相信,在他和蒋经国身边有很多双“带色”的眼睛,时刻观察、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并且他也曾坦诚地告诉过蒋经国自己的经历。但蒋经国除了付之一笑,说了句:“此一时彼一时,我不是也曾经与父亲划清过界线吗?”

是的,从踏入江西的土地投靠小蒋的那天起,从不离不弃相伴上街打抱不平、到放手让自己大刀阔斧地独当一面来赣南练兵,再到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的专署主任秘书,只要他徐君虎提出的人事考察意见、社会发展方略、打老虎捉苍蝇的决议,甚至是枪毙人的动议,蒋经国从来不会打折扣,更不会否决掉。这不仅是对徐的能力、工作作风的认可,更是他们主张与信仰高度一致的默契。

徐君虎记得,1938年6月,在临川温泉练兵的初期,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兵开小差跑了,徐君虎听到排长报告后,立即派人把那个逃兵抓了回来。逃兵见了蒋经国和徐君虎后立马就下跪认错:“蒋处长、徐干事,我家里七十多岁的老娘体弱多病,还有老婆小孩靠我养活。所以才冒险逃跑,请看在一家老小份上,饶我一命。”

蒋经国动了恻隐之心,已经当众宣布放他回去了。但徐君虎却拦住说:“蒋处长,先关他的禁闭,我们派人查清楚再说。”结果一查,这是个兵痞,专以卖身给有钱人家顶替壮丁赚钱,卖一次得一笔钱,到了部队再跑,抓住了就卑躬屈膝、装穷演弱,跑回去就吃喝嫖赌干坏事,把钱花光了再卖,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徐君虎把情况报告蒋经国,蒋经国还是想关他的禁闭后留在部队好好教育,徐君虎坚决地说:“不行!这种人太可恶了,别人在抗战,他发国难财,正好趁新兵刚到位,杀一儆百,就地正法!”

见徐君虎如此认真,毫无情面,蒋经国沉默地点点头说:“好,听你的——杀!”蒋经国让警卫把逃兵拉到靶场,当着所有新兵的面,亲自拔枪处决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兵痞。

对于蒋经国的私事,只要认为对的,徐君虎同样敢于做主。1939年农历3月8日是蒋经国的30岁虚岁生日。按照江西的风俗,“男虚女满”是要办大酒宴的。当时,蒋经国因为此前在江西遭到有人举报他公开干预过江西省国民党党部事物,为未经省党部批准的江西文化界抗日救亡协会站台;加上1938年初新四军在南昌成立时他慷慨激昂的演说,积极主张两党“携手共进”“合作抗日”;此后他又兼任江西省青年服务团副团长,而服务团团员大多数又是沪宁失守后各地涌进江西的中共党员和共青团员。不一而足的事实证据表明了蒋经国有亲共倾向,蒋介石也就顺水推舟,指使亲信轮番为小蒋洗脑,并逼着他加入国民党之后才能回江西。为此,去了一个多月,最后把生日也拉在了重庆。那时候蒋已经在督训处,手下有几十名干部,加上地方上很多溜须拍马之徒,早就蠢蠢欲动。这下蒋夫人没了主张,就找到徐君虎。徐君虎自作主张,对外放出风声准备给蒋经国做酒。那一天,徐君虎只安排茶水,从专署抽出人手专帐登记,先后有五百多名官员送了寿礼,收了不少现金。然后叫专署秘书把这笔钱全部捐献给了儿童收养院,给院里面补贴伙食和再盖一幢新楼。等蒋经国回来,徐君虎把账交给蒋经国,笑着说:“蒋处长,这次是我的主意,要骂要打任你的便,我都认!”

蒋经国笑着给了徐君虎一拳说:“我背了黑锅,但做了善事——值!”

徐君虎比蒋经国大六岁,很大程度上,蒋经国把徐当哥哥对待,不会耍上司作风;在处事上,徐君虎也不会伺强逞大,但他认为对的,绝不会妥协。

1939年秋收的时候,徐君虎按照蒋经国的意见,把专署机关、保安司令部和赣县政府机关的人组成两个秋收大队去给老百姓割禾打谷。他们来到离城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中央后勤部一个汽油库。油库有一个班的库兵荷枪实弹守卫。当地一个老倌子拦住徐君虎说:“老总,你们打不打禾没打紧,求你们管一管这个油库的库兵,我们就阿弥陀佛了!”他细数库兵在当地犯下的斑斑劣迹:衣服脏了他们叫附近的妇女去洗,洗了后还要调戏够了才准走,从来不给钱,最后丢一句:“记下帐,下次给。”见了村里的鸡鸭,一棍子打死提了就走,丢下一句:“记上帐吧,下次给。”见了长在地里的红薯、西瓜、季节蔬菜,拿了就走,丢下一句:“记上帐吧,下次给。”村里有口池塘,库兵们老去钓鱼,遭到村民阻止后,库兵们变本加厉居然趁夜把池塘的水放干了把鱼全部捉走了。徐君虎一听很是愤怒,但转念一想这油库是央管单位,地方管不住,只好叫随行的赣县民政科的许科长带着这个老倌子去找库长交涉,请他严加管教。碰巧当时油库正在搞预警演练,库兵们认识这个老倌子,知道他是来告状的,就假装不认识,反而以日本特务想来油库捣乱为由,把两人捆了起来绑在电线杆子上。那时正是“秋剥皮”的天气,毒辣辣的日头把两人晒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焦。村里人知情后就去找县长,县长去交涉了一通,居然不放人。县长又找到徐君虎,徐君虎以专员办名义出面才放了人。

回到专署,徐君虎想起来总不是滋味,就把事情说给蒋经国听。蒋怒火中烧,当即就要司机开车去油库问罪。徐君虎压他的火:“老弟,你怎么比我还急啊?这月黑风高的,他们可是真枪实弹,没准吃了黑花生又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大早,蒋经国就喊了徐君虎上车风风火火赶往油库。见了库长,蒋第一句话就说:“把昨天捆绑许科长和老倌子的那个兵叫出来!”

库长知道蒋的脾气,来了个缓兵之计:“他已经知道错了,跑了,没有回来。”

蒋经国仍然不依不饶:“那好,全体集合,把在家的都叫上!”

库长一声哨响,十几个兵都立正在操场上。

“全体都有,向右——转!”蒋让库兵们背对着太阳,“两手着地,跪下!”

“哐咚”一声所有库兵都跪在地上,屁股对着太阳。

蒋经国声色俱厉的看着库长说:“你作为一库之长管教无方,我本想连你一并处罚,今天姑且留你一点面子,下次决不饶你!”接着他开始向库兵们训话,“我乃本区保安司令,保境安民、除暴安良是我的首要职责!我向来看不惯在人民面前作威作福的人和事,哪个敢在本辖区胡作非为、欺压百姓,不管他是中央的、省里的,本司令一律军法从事,绝不宽容!”

这时油库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看着库长耷拉着脸、库兵们跪在地上哭丧着脸的样子,不禁拍手称快。蒋经国又鼓励附近老百姓大胆检举库兵的恶行,把欠下的旧账一五一十地算清楚。然后严肃地对库长说:“你要负责把捆绑许科长和老倌子的库兵找回来!”

油库附近有一个寺院,蒋经国本无心去烧香拜佛,但徐君虎知道蒋的急躁个性,就送蒋过去静静心,消消火,答应库兵的事由他去处理。蒋进了寺院,临行时一再交代徐君虎:“那个逃走的库兵要枪毙,其余的晒一天屁股把欠款全部结清!”

徐君虎笑笑,点点头,口头答应着。

回到油库,库兵们也没有一个人敢爬起来,老老实实地跪着。徐君虎根据老百姓的报账,做了个统计,就让库长先把这笔钱垫付了。交了钱,库长向徐君虎求情:“徐主任,钱也还了,你看是否放了他们算了?”

徐君虎做了个不敢擅断的样子,无奈地说:“你除非把逃跑的库兵交出来,蒋专员还在等我复命呢。”

库长懊丧地问:“徐主任,蒋专员会把那个库兵怎么处理呢?”

“库长,蒋专员只有两个字‘枪毙’。但我想看你们的诚意,我设法保他一条命吧。”

“啪”的一声脆响,只见库长当着全体库兵和当地百姓的面就跪下了,哭丧着脸说:“徐主任,你一定要保住他的命啊,他在家里是一根独苗啊!我替他父母拜托您了。”

徐君虎把库长拉起来,与他耳语了一番,就独自去寺院找蒋经国去了。

寺院里茂林成荫、鸟语啁啾。蒋经国心情平静了许多,背着手,与方丈一起在院里漫步。

“蒋专员,”徐君虎追上去,笑着喊,见了方丈,便施礼,“阿弥陀佛!”

徐君虎把库长真心悔过,表示痛改前非、严加管理的决心和全部清偿了所欠费用的事告诉了蒋经国,并且虚以逶迤地说:“这是中央后勤部的直管单位,事情不要闹得太大,他们真心悔过改错就行了,不要动不动就开杀戒,到头来给你老爷子留下太多不成熟的印象!”

正说着,在徐君虎授意下的库长把那个逃跑的库兵五花大绑押到蒋经国面前。库兵低头跪下来,如丧考妣地哭:“蒋专员,我知错了,你处罚我吧!”

蒋经国看看方丈,方丈嘴里念念有词:“留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蒋经国又看看徐君虎,徐君虎把蒋拉在一边说:“把他绑在油库让许科长和老倌子泄泄气,然后关10天禁闭,革职留用吧。”

蒋经国跟紧方丈,边说边走:“徐主任,你去办吧!”

就这样,总算挽回了库兵一条卿卿性命。

徐君虎足智多谋,部队管理经验丰富,不仅有过正规部队军、师一级统领政治工作的经验,也有过诸如县自卫队、游击队、抗日敢死队等复杂环境下的领兵实践,所以无论是对付土匪,还是对付当时赣南混乱不堪的民团组织,都是蒋经国不可多得的左臂右膀。尤其是面对当时赣南各地的土豪劣绅、地方恶霸把持武装,要挟县乡政府的行径,蒋经国一度头昏脑胀,举棋难下。

赣南十一个县都有自卫队武装,这些武装是由各县借用民间枪支、录用农村一些在乡军人编组而成,各县、乡长名义上兼任大队长、队长,实际上部队被地方的土豪恶霸所控制。他们有钱有枪有地盘,再有自卫队撑腰,势力就更大了。所以,要打倒土豪恶霸,必须收编改造县乡自卫队。

蒋经国作为赣南的保安司令,除了把正规的三个保安团牢牢抓在手里,各县自卫队还有为数近千人的队伍,这些散兵游勇,如果拉出去打仗,可能不堪一击,但要是管理不好,被土豪恶霸唆使去危害乡里,那可是一把毒药。尤其是那些不良乡绅,常常依仗势力敢于与县府作对,大到明火执仗瓜分县里的议员席位、单位的一把手位子,小到抗拒县里的政策规定。分配不均,就会干起来,搞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所以必须把这股武装真正从对土豪劣绅的依赖中剥离出来,同时加强人员素质和归属的训练教育,把他们牢牢掌控在保安部队的体系里。为了实施这个计划,蒋经国和徐君虎可谓殚精竭虑,最后还是徐君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其一是对所有县、乡的自卫队班以上骨干成员进行轮训,通过轮训使队员有一个姓什么、为了谁的归属感。1939年夏,蒋经国以集训为名将全区班以上干部和部分士兵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集训。次年6月,专区保安司令部颁发《整编自卫队暂行办法》,对本区各县自卫队做彻底改造,优选劣汰,补充较好的枪支弹药;并实行政工制度,大队中队增设政治指导员、政治助理员;士兵除学习军事外,还要学习文化;在指挥上,所有建制的部队的统一指挥权集中到区保安司令部,各县、乡无权过问。其二是在全赣南发起一个大范围的清乡运动,借此机会把散落在民间的枪弹逐一登记,对隐瞒不报、抗拒不实的以私藏枪弹论罪。私藏枪弹的人,就是那些不甘心将既得利益拱手相让的土豪劣绅,为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郭崇典、唐老谋等二十余人被以私藏枪支罪就地正法。经过半年清乡,光赣县一县,就查出步枪254枝、马枪40枝、手枪49枝,全区登记枪支11543枝。

通过双管齐下,土豪恶霸的脊椎骨被抽掉了,原来号称“赣南一霸”的刘甲第变成了一只纸老虎;很多为富不仁、独霸一方的不良士绅,像失去牙齿的恶兽,再也张狂不起来了。

当然,类似这样出谋划策、独当一面、决策参谋的事太多了。可以说,近两年里,蒋经国从来没有怀疑过徐君虎的能力,也从来没有对徐君虎的想法和决定打过折扣,甚至很大程度上倾向于迁就徐的时候居多。那么,这一切,又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了?

二、陈立夫进驻赣南 徐君虎负气回桂

1939年12月底,蒋经国又去了一次重庆,这次回来同行的人里面多了陈立夫和陈立夫CC团的人。蒋经国对徐君虎可谓是情同手足,特意从重庆为徐君虎选了一把美国造的左轮手枪,徐君虎爱不释手,感激不尽。

陈立夫本来是徐、蒋苏联中大的同学,但因为路线和信仰不同,徐君虎和陈立夫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徐君虎在想,这个时候陈立夫跟过来,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回想小蒋与陈的关系,他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亲密无间的好伙伴,加上陈立夫、陈果夫兄弟在老蒋面前的显赫影响力,绝不会无缘无故,一定是有备而来。徐君虎联想到近来赣州城里进步书店的被关门,以及中共公开提出对蒋经国的统战拉拢口号,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赣南新政和除暴安良的左倾气氛,比较开放自由的进步思潮,尤其是一些搞思想工作和宣传发动的青年中有很多是中共党员……这些一定引起了老蒋的注意和不放心,同时有可能对徐君虎本人的历史也产生了怀疑。特别法庭的轻判,那些与陈嘉佑、谭平山、李济深的反蒋往事,哪一桩都可以置自己于死地。徐君虎担心,即使蒋经国对自己能肝胆相照、坦诚以待,但在老蒋的绝对权力和终极利益面前,难免会遭到陈立夫集团的暗算,而蒋经国在关键时刻难免也会做出“舍卒保車”之举。

不久,徐君虎的担心终于得到了证实。那天,徐君虎把经过调查考察的南康县、崇义县等五个县保安大队长的人选方案交给蒋经国签字的时候,蒋经国没有当面签字,而是接过去看都没看就说:“放在这里,研究一下再给你。”

几天过去了,居然没有动静,后来听说陈立夫的人又下去对所提的人进行了暗访和调查,怀疑徐君虎收受贿赂而用人失察。

徐君虎是个火爆性子,哪受得了这个气?这些CC团特务把自己孤立了不说,哪天给织罗个什么罪名,把自己排挤出去或是关进监狱,那就晚了!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他终于决定向小蒋摊牌,趁早离开。

徐把蒋经国交给他保管的私人印信、存折及小蒋和老蒋间的电报密码往桌上一甩说:“老弟,我还是走吧。明天就走!”

“为什么一定要走呢?”蒋经国知道徐君虎要走的原因,但迫于政治,他也有些无奈,“有些事不要那么认真,我信任你不就行了?”

徐君虎很理解蒋的难处,蒋经国却是真舍不得徐走,两个汉子,就僵住了。不知哪件事触动了蒋的神经,他居然伏在桌上哭了起来;徐见蒋动了真情,自然很感动,也眼泪滂沱的哭了起来。这时有个警卫推门进来,见了这个场面,吐了吐舌头就退了出去,把情况报告给秘书余致浚,余见那场面尴尬了,赶紧进来打起了圆场。

“蒋专员,徐主任光棍一条出来快两个年头了,大概想老婆了,眼下是2月中旬,农历新年快到了,是不是准他一个月假,让他回去探探亲啊?”

徐君虎没有出声,蒋经国却接过话笑着说:“好吧,准你一个月探亲假,你可以回湖南老家看看,眼下是国共合作时期,原来的通缉令应该不做数了。”

徐君虎本来就一个人赤条条来的,再说蒋又是说给他放假,他就故意把有些东西拉下,免得蒋经国扫兴,一个人踏上南国桂林的火车,奔向那个临时租赁的飘摇着的但还温暖的家……

三、惺惺相惜两不舍别时容易见时难

徐君虎回到桂林以后,一天到晚在桂林会朋访友,一时大家都知道了他离开赣南的消息。桂林市长陈恩元是老朋友了,就邀请徐君虎担任市社会、军事科两个科的科长。正式走马上任的那一天,徐君虎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和落寞。是啊,离开赣南四个多月了,因为没打算回赣南去,所以既没有给蒋发电报也没有去个信,不知蒋经国是不是在到处找自己,是不是该给他打个内线电话报告一下自己的现状?就这样无始无终地不辞而别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他辗转反侧,心潮澎湃,十分矛盾,本来走时已经讲好“要离开”,但对方说给自己放假,自己没有决绝地说过“再不回去”之类的话,如果他在找我或者在等我怎么办?作为普通朋友也要有个照应,何况是几度相交相知的兄弟?!越想,越觉得必须告诉蒋经国自己的现状。徐君虎桌上就有军地两条专线电话,他只要通过总机拨过去一定可以找到蒋经国。他看了那部红色的电话好久,拿起来,又放下,转念又想:已经四个多月了,已经复归平静了,我这一个电话过去,原本什么都没事的生活和节奏,又该涟漪不断、波澜起伏,说不定人家早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你还去自作多情?!想到这里,他终于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

又过了一个月,上午上班的时候勤务兵把一封从湖南省新宁县转来的信件交给他,徐接过信封一看,那遒劲有力的正楷正是蒋经国的字。他从那几经辗转的封贴上看得出来,这封信是1940年4月初从赣南发出的,那时正好是“批假满一个月”的时间,然而几经周折到了桂林已经是7月份了,还可能是家乡知情的亲戚转来的。徐君虎没法控制自己情感的闸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生怕撕烂了信笺上的字,还没展开,视线已经模糊了,那些字顿时变得很大很大:

“老虎,我给你一个月的假,你怎么逾期不归啊!大江东流去,青山依旧在!我们的兄弟情分是在大海上建起的,你还记得吗?在广东潮汕那片大海上,你答应过照应小弟我的。那是海誓!你要相信我啊,任何谗言、诋毁,都冲不垮我的堤坝!你快回来,老弟我需要你,赣南人民需要你!……”

短短几句话,看得徐君虎泪眼滂沱,这个家伙,说放我一个月假还真当回事啊!徐君虎不得不佩服蒋经国的坚定与信守,回想自己对待这个问题的风轻云淡,觉得总有点不够义气。于是,他坚决而笃定地拿起话筒,摇响了总机:

“我是军事科长徐君虎,请给我接通江西赣州市保安司令部——”

不一会,电话有了回铃,话务员告诉他:“电话接通了。”

“喂,我是广西桂林市军事科徐君虎,请问你是谁?”

“老虎啊,徐主任,我是余致浚!你跑到桂林去了?”

“是啊。余秘书,蒋专员在吗?”

“你等等。”

“老虎啊,你死到哪里去了?!收到我的信了?你现在在哪?”蒋经国接过电话,那份盼望和关切,千里之外依然浓烈。

“专员老弟,我现在在桂林市陈恩元这边当科长,姑且混口饭吃……”徐君虎心里很激动,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说,“老弟,你的情我领了,你对哥的好我也知道了,这辈子不能为你效劳,下辈子做牛做马双倍奉还!”

“那不行!老虎,你告诉陈恩元,我下个月也就是8月28号在桂林火车站候车室接你回赣南,不见不散!”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电话的听筒里传来了“嘟嘟嘟”的蜂鸣声,徐君虎茫然了,忘记了挂,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奇了怪了!这家伙会来吗?难道要捆了我去不成?

他给陈恩元打电话,如实告知了与蒋通话的情况。陈恩元哈哈大笑;“老兄,你太把蒋经国的话当真了!他不过是开句玩笑或者发泄一下对你迟迟未复的情绪而已。”

新赣南博物馆

但徐君虎却并不轻松,他知道,这头犟驴,说到就会做到的。

8月27日,也就是约定的前一天,徐君虎很想给蒋经国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否确定到桂林来。但转念又想,这岂不是庸人自扰吗?明明说好了日期,干嘛要问呢?再说,他既然确定要来,为何来之前也没有发个信?缘与非缘,那就是一种笃定;友与非友,那也就看默契!只是,徐君虎在想,如果真来了,要不要去呢?去了,要不要扎下来呢?几番斟酌,他拿定了主意:来了,一定得去,就当把他送回去,来而不往非礼也!至于合作,那真不能开玩笑,他有一种预感,合必损!

抱定这个理念,28日上午,徐君虎就简单备了些行李去了桂林火车站的候车室。徐君虎想:既然蒋经国讲好28日在候车室见面,我从早守到晚,总不至于错过吧。从八点到十二点,他在候车室里先转了一圈,一个个相了一遍,没有;然后就守在候车室的进门口一个显眼的地方,他想:我看不到你,你总该看到我吧。

过了一会,陈恩元带着警卫也来了。他对徐君虎说:“我不相信他会来,但你这么笃定,我也来会会他,打个照面,带了点沙田柚,尽尽地主之谊吧。”

开往广东的最后一班车是下午2点发车,到赣州必然要从衡阳转车,在广东韶关下车。因而,当广播里喊“开往广东的XXX次列车即将进站,上车的旅客请准备”时,徐君虎再一次走进候车室,他擦亮眼睛一个也不放过,看到一个草帽哥身材相似,急忙揭了别人帽子,结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懊丧中徐君虎开始焦躁起来,心里嘀咕着:“怎么开这样的玩笑呢?怎么可以拿感情做游戏呢?”

这时广播里传来了清晰而爽朗的女声:“下面广播找人,请桂林市的徐君虎注意,赶紧从3号检票口进站上餐车,你的客人在餐车等候!”

徐君虎和陈恩元从特殊检票口凭证件快速上了站台,三步并着一步地跨上餐车,车厢里,蒋经国正点了几个菜,笑眯眯地等着徐君虎开饭呢。

“娘卖屄,真把我急死了!”徐君虎气喘吁吁地把行李往凳子上一甩,走过去就是一拳抡在蒋经国的背上,蒋经国迎上来接住那攥着拳头的手杠在肩上,两个人并排粘着,哈哈大笑起来。陈恩元站在旁边,好久都插不上话,徐君虎突然醒悟过来,对小蒋介绍说:“这位是陈恩元市长,知道你要来,特意送来了一些特产。”

车子很快就要启动了,陈恩元和蒋经国只好简单客套寒暄了几句就下去了,陈下了车,小蒋在窗口不住地摇手致意,陈恩元退着走了几步,差点踩着一个太太的裙裾。

列车很慢,开到衡阳差不多天黑了。本来车速慢,心情就不好,偏偏这时广播里传来不好的消息:“各位旅客,因广东方向有战事,本次列车要延期发车!”

蒋、徐走下车,在站台转了转,突然发现另一个站台有一辆标明“长沙-广州”的列车往南方驶去。蒋经国顿时就疑惑了:“既然前方有战事,为什么他们可以走?”他叫上徐君虎,便向火车站站长室走去。

办公室里,站长坐在椅子上,两条腿翘起来架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养神。

“笃笃,谁是站长?”蒋经国敲了门,大声地质问。

站长惺忪着打开眼皮,斜歪着头,睥睨着骂道:“吵什么吵,本站长累了,睡个觉都不得安稳?!”

“你给我讲清楚为什么车分两类、厚此薄彼?不是讲广东方面有战事吗?为什么长沙发出来的车可以走而广西来的车又不能走?”蒋经国直奔主题,毫不客气。

“你管得着吗?要哪趟车走哪趟车不走,都是机务段的事,更何况广西的车和湖南的车肯定有个先后嘛。你是铁道部长啊?铁道部长到了湖南也得听湖南的!”站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轮了拳头在桌子上发狠地捶了几下,“赶紧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叫维稳的宪兵把你们抓走!”

徐君虎一听就来了火,找个说理的地方还受气,走过去一把揪住站长的衣服,把他拉出办公桌外。

气急败坏的站长从口袋里拿出警哨,边吹边喊:“抓坏人!快抓坏人!快通知宪兵!”

隔壁的车站工作人员涌了进来十几人,围住蒋经国和徐君虎就揪打起来,徐君虎1.8米的大个头像一座山一样挡在蒋的前面,虎视眈眈地说:“你们敢对蒋经国先生下手,知道什么后果吗?”

大家怔在那里,都愕然了。这时全副武装的一队宪兵过来了,他们看了看蒋与徐的证件,厉色盯着站长,点头哈腰地问蒋经国:“蒋主任,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你看怎么处理他们?”

赣南干部合影

站长吓出一身冷汗,一个劲的赔不是。又因为事情已经闹大,怕宪兵把自己带走,赶紧给机务段长和铁路分局长打了电话。分局长和段长屁颠屁颠地赶过来,不仅答应尽早安排广西开来的列车先走,还专门把迎送党国大员或外国嘉宾的一辆机务专车调出来,专程把蒋、徐二人送到韶关车站。蒋的司机小何一直候在韶关待命,甫一下车,一行人便星夜兼程望赣州开拔。

四、赣水有意续前情 漓江脉脉唤不回

站在自己曾经别出心裁设计的专署门口,看着门前干净整洁、宽阔舒心的新赣南大街,徐君虎百感交集。记得上一年的6月,他与小蒋视事赣南之初,衙门暮气沉沉,上班迟到早退,遇事推诿拖拉;老百姓有事相求,总是脸难看、话难讲、事难办。他们一来,给蒋经国在礼堂外边竖立两块牌子,左书“日新月异”,右写“自强不息”;还在大门外东侧会议室的白粉墙上用红纸剪贴了两条大标语:我们要为老百姓解除痛苦!我们要为老百姓谋取幸福!各机关设有考勤签到签退薄,公务员要按时上下班,公文处理不能拖拉;大门外有间小房名曰“问讯处”,平时由专办秘书接待群众来访,每周四则由蒋经国亲自接访。除此之外,为了随时听取意见,专办还在赣州城四门挂四个意见箱,箱子上贴上封条,上书“蒋专员亲自开箱”;为了一改旧日景象,徐君虎力主将专署门前的米汁巷拓宽,改名新赣南路,专署大院就成了这条新路的第一号。此外,为诠释新赣南的内涵,他又在专署门口树立了两块石碑,分别写上“大公无私”“除暴安良”八个银灰色的大字……徐君虎回到赣南后的那几天,从保安大队要了一台车,到处走走看看,拜望了昔日的好友,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离开赣州这半年来,赣南的经济、社会、文化、治安等方方面面和人民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所见所闻,清新愉悦,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刚回赣南的那几天,蒋经国知道徐君虎要走走看看,也没有与他谈工作上的事,当时新的专署主任秘书已经到位,蒋经国因身兼专员、保安司令、赣县县长、报社社长、三青团江西分部总干事、青训班主任,他向徐君虎透露想设一个总办事处来协调各职务间的正常运行,徐君虎无疑是这个职务的不二人选,那么徐君虎就是真正的蒋办主任。

时间大概到了第十天,徐君虎想:既然自己抱定是来回送蒋经国回赣南的,那就不宜等他给自己套上牛轭,那时候也就有“临阵逃脱”的不仁不义了。还是早一点回到陈恩元那里去吧,走前自己也向他保证过的:“送他回去后,我就立马会回来,科长的位子给我留住哦。”陈恩元当时就说:“你回来怕是一厢情愿哦,只怕你想走也难为情咧。”

是啊,鉴于这种境况,任何人都难以自拔,一面是情深似海、求贤若渴的重托,一面又是官场险恶、如临深渊的惊悸,无论做哪一种抉择,都会心如刀割、度日如年……见面说吧,又怕触动哪根软肋,到头来走不是留不是,落下男儿笑话;不说而别吧,这走是走了,恐再难续缘,兄弟情分将何以堪?“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回想起李商隐的《无题》诗,那种留亦难走亦难的纠结矛盾与诗人 “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相思之痛”有着多么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哦!

无奈中,徐君虎绞尽脑汁写了封信,信不长,却煞费了点时间:

经国吾弟,此来赣南,实属‘来而有往’的礼仪往来。我这个人心软,唯恐面对你时理屈词穷,又下不了决心,故而狠心‘不辞而别’!你兼职太多、理想太大,本该留下帮你,只因愚兄胸无大志,恐成绊脚之石……我走以后,贤弟不可透支生命、夙兴夜寐,你当选贤任能、分工合作,注重理经析络、条块清晰,不断示范试验、总结经验……

满纸谆谆,字字泣血,其言之善,其言之哀,可见一斑!

徐君虎把信写好了,用信封装起来,交到他住的励志社的总台前,嘱他们第二天交给专署秘书余致浚。徐君虎找公安局长杨安中要了一台车,说要到大庾岭去看钨矿生产情况,车到韶关,他就换上开往桂林的火车,又回到漓江边上那个并不属于他的第二故乡去了。

第六章 抗日剿匪保境安民

一、桂林他乡遇故交 君虎煮酒讨妙招

1940年2月中旬,徐君虎第一次辞别蒋经国后回到桂林,桂林市长陈恩元请他出任社会科、军事科两个科的科长。陈市长是李济深的老部下,而徐君虎又是李济深的老朋友,相互之间心照不宣,干起事来自然也得心应手。没想到,同年8月底,这个怡然安定的好梦就被蒋太子搅乱了。他居然亲自接到桂林火车站,连陈恩元想巴结一下请他在桂林吃顿饭的面子都不给,拉了徐君虎就走。左右为难的徐君虎只好硬着头皮又赣南重游了十天。其实徐君虎也不是怪蒋经国对他疏远失信,而是鉴于以往自己的反蒋经历引起了老蒋和他身边人的警觉。那么复杂的背景和森严壁垒的环境,小蒋能如此坦荡仗义,徐君虎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加上这番礼贤赴桂,无异于“负荆请罪”和“三顾茅庐”。只是,徐君虎心里越来越亮堂:小蒋已不是他自己的小蒋了!因而既然你仁至义尽,我也让你死了这份心罢。所以,徐君虎最后在赣南会了会昔日的同事,到处转了转,十天之后借故去韶关火车站接个朋友,留了封信便毅然决然地又回到了桂林。这陈恩元也守信,一直为徐君虎留了那两个科科长的空缺,回来后还是科长如旧。

抗战爆发后,广西的抗日救亡运动迅速掀起高潮,特别是广州、武汉等地沦陷后,广西成为西南大后方,桂林成为连接西南、华东、华南的交通枢纽,军事战略的地位日益突显。1938年11月中旬到12月上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林行营成立,白崇禧任主任,桂林成为国统区南方军事、政治中心。

1940年4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林办公厅成立,李济深为主任,林蔚为副主任,辖四个战区八个省。桂林城成为沦陷区人员疏散的主要地区之一,大批文化人和文化团体云集,城区人口由原来的七万人猛增到高峰时期的五十万人。

抗战时期旅居桂林的柳亚子先生等诸名士莅临兴安县游览

徐君虎回到桂林,又向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林办公厅主任的李济深报告了自己的想法。李济深也觉得徐君虎有智慧,能从朋友和政治的泥淖里自拔出来。当时日寇已经有向南异动的倾向,守住邵阳自然也就为广西竖起一块天然的屏障。既然徐君虎是湖南邵阳人,他想让徐君虎出任湖南第六区(即邵阳地区)保安副司令。徐君虎欣然接受了这个保家卫国的使命。

去邵阳之前,徐君虎拜访了他一生中不能忘怀的同乡大哥、鼓励他走出新宁寻找光明、求学求真的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夏秀峰先生。夏秀峰已经在1928年大革命失败后为了躲避程潜的追杀改名为夏明钢。

五·四运动以后,夏明钢开始留法勤工俭学,接着旅德学习。他是1921年留学德国时入党,并成为中共旅德支部的书记。1925年冬回国,担任中共北京地委宣传部长兼中国济难会北方区书记。1927年初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第四师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36军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夏秀峰离开国民革命军。1927年9月,他出任共青团江苏省委书记、中共江苏省委秘书长。当时江苏省委机关设在上海,因叛徒出卖,江苏省委机关惨遭破坏。为躲避国民党的追捕,夏秀峰回到长沙继续从事反蒋活动。但程潜的爪牙嗅知他的信息后,对他实施抓捕。他无处安身,只得藏在火车的行李车厢冒充工作人员来到上海租界。此时,他与组织已失去联系。他选择再次踏上德国的土地,并且与负气出走的叶挺将军不期而遇,开启了一段晦涩而艰辛、憋屈而懊丧的人生旅程。他和叶挺一边求学德国的军事、工业技术,一边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在华人聚居区开了个“华人俱乐部”的中餐馆。叶挺于1932年被周恩来和宋庆龄骂回澳门以后,夏明钢还独自一个人苦苦将餐馆支撑到1934年底。回国后先后担任福建省第四区专员、新四军军部秘书、福建省第二区专员。

夏明钢因为在陈仪任福建省政府主席期间,利用当行政公署专员的机会几乎公开支持掩护中共党员和发展党员,被福建省保安处长黄珍吾盯梢监视,并准备实施抓捕。陈仪出于安全考虑,一边警告黄珍吾不要“轻举妄动”,一边与曾经在广西出任省政府秘书长的程星龄为夏明钢在广西联系安身的地方。最后夏明钢又打听到自己“五·四”运动期间的战友,并一起留法勤工俭学后又去了德国留学的同学黄朴心。黄朴心淞沪抗战时在19路军上海办事处宣传抗日,后又出任福建省第二、第四区行政专员兼保安司令,与夏明钢关系密切、交集较多。1931年,黄朴心当选为广西省政府委员兼省教育厅厅长,后又当选为广西省参议员及“国大代表”、广西省县政人员训练所教育主任、广西日报社长。

在黄朴心安排下,夏明钢出任广西省政府顾问兼省教育厅的督学。这虽然是个闲职,但夏明钢正好利用教育系统的人脉资源深入大中学校和人流集中区域向广大学生和进步青年宣讲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救国主张,并且把一些进步书刊推向学校,为当时还是抗战大后方桂林的未雨绸缪做足了准备。

在中共南方局的影响和领导下,桂林成为了抗战时期著名的文化之都,抗日战争时期,有国立广西大学、广西艺术师资培训班、省立医学院、无锡国学专修馆、北平新闻专科学校等大专院校9所,有公立、私立中学十余所,有李四光主持的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丁西林主持的物理研究所等,先后聚集了上万名文化人,集中了全国三分之一的名士。许多充满爱国情怀的热血青年,先后在桂林创刊和复刊近200种报纸杂志,在桂林开设的书店、书局、出版社200余家,出版的文艺书籍上千种。新华日报桂林分馆、文化供应社及生活、新知、读书三家出版机构大量发行《共产党宣言》《反杜林论》《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巴金创作了散文《桂林的受难》《桂林的微雨》《先死者》,徐悲鸿创作了国画《漓江春雨》《鸡鸣不已》等文化艺术精品。在桂林的文化工作者“把舞台当作炮台,把剧场作为战场”,通过戏剧这一人民大众喜爱的艺术表现形式宣传抗日救亡,宣传爱国主义,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组建文化救亡团体99个,文艺演出团体60余家,上演10多个剧种。

桂林成为西南大后方抗日文化中心之一,构成一个独特的文化抗战奇观,被赞誉为“繁花竞秀,盛极一时”,有“文化城”之称。桂林文化抗战成就与战时国统区文化中心武汉、重庆相比,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因据居重要的地理位置,桂林也成为中国南方对外联系的重要基地。根据地、大后方以及桂林出版的书刊报纸,也由桂林运往香港,再转销上海等沦陷区和其他海外地区。桂林成为国内与海外的文化交流中心,同时桂林抗战文化始终与世界反法西斯文化融为一体,是中国抗战与世界各地反法西斯斗争的一个重要的联络点。

大概在1941年年底,徐君虎和夏明钢这两个曾经在1919年寒冬的老家县城,因为“刘其光事件”而山呼海啸声援集会时有一面之缘的西乡老乡,在异域他乡的桂林又见面了。那一次因为广西大学有几个学生在宣讲爱国抗战集会时冲撞了警察,被桂林市警察局抓走了。夏明钢代表省教育厅带着学校负责人向桂林市警察局要人。警察局告知人已移押在桂林市收容所,要求他们先找社会、军事科长徐君虎,因为社会科负责收容所的管理。夏明钢一听“徐君虎”三个字顿时就来了神,难道徐君虎到桂林了?一见面,果然是他!“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个场面啊,你一拳我一抱,乖乖,23年没见面了!牛高马大的徐君虎起码有1.8米的个头,真要刮目相看喽!

支援中国抗战的飞虎队

徐君虎带着夏明钢一行找到了陈恩元签了个字,也就把学生领回去了。从此,他们哥俩可就热乎了,不时把酒临风,笑侃国是;或是煮茶碰盏、纵论家常,常常忘乎早晚、不舍昼夜。而如今,徐君虎要回邵阳就职,那还不向老哥辞个行?

夏明钢一生漂泊,没有什么家当和产业。加上刚到桂林,带着第二任妻子张莹生(安徽人,1938年在南平结婚)蛰居在省府分到的一间小房子里。他新宁老家因感情不和离婚后的第一任妻子李玥(民国司法厅长李培根的女儿)在老家堡口玉福冲还生了三个儿子,所以他的经济压力还是蛮大。不像徐君虎,不仅祖上有些田产,婆娘还在桂林开着药铺,还在桂林沙河办了股份制农场。徐君虎就把夏明钢和张莹生请到自己家里喝了个天昏地暗。

“君虎老弟,从目前的形势看,日本人只要打过衡阳、邵阳,取道新宁从资源入桂和通过铁路从东安长驱直入包抄桂林的可能性很大。”夏明钢喝了几杯三花酒,但还是很清醒,“桂林想独善其身恐怕也难噢。”

“是啊!所以李济深主任要我回邵阳当这个保安副司令的差,我得领了!”徐君虎平时就能喝点酒,酒逢知己千杯少,越喝越清醒了,“钢哥,大河涨水小河满,这国破家残,覆巢之下难有全卵!我想,我们哥俩该为家乡新宁做点规划了。毕竟打穿桂林新宁才是首当其冲啊!”

“是这样,我想空下来也往老家走一遭,找县长廖佩之摸摸情况,要设法把武装力量集中掌握在县府手里,对土匪武装要剿抚结合加紧整编,到时候日本鬼子真打来了,我们不能措手不及!”夏明钢不愧是搞政工出身的,对于缓急利害那是清清白白。

“好的,我到邵阳以后,也会关注家乡动态发展,在部队整训建设上我会有所侧重。”徐君虎向夏明钢会心地颔首附和,“老哥有了调查意见及时反馈给我。”

20世纪40年代初的桂林,有过一段空前虚幻的繁荣,大街小巷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纷纷扰扰的不夜城里人们并未感觉到抗战的硝烟味道。然而,这一晚,徐君虎的家里却灯火通明,一对即将短暂分手的兄弟,为了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为了家乡苍生百姓的太平安宁,并就如何切实掌握邵阳保安部队在剿匪抗日上有所作为,预设了各种方案,可谓智仁互见、殚精竭虑。

二、土匪猖獗常为患 杀鸡儆猴民称欢

1942年7月,徐君虎正式离开桂林走马湖南省第六区保安副司令。当时,保安部队就是除了正规军以外的民团、区乡地方武装,加上因为行政专员兼保安司令,警察武装也在保安部队调遣范围。抗战时期稍微成型的武装力量都推向前线了,其实手上根本没有什么机动兵力。各县民团武装大部分力量都是素质极差的土匪招安改编而来,很多人依然亦兵亦匪,频发扰民为患的糗事。徐君虎上任伊始,就在各县巡回暗访,尤其对家乡新宁格外多了个心眼。他了解到,新宁县警备大队(也称自卫大队)的大队长罗仲尧可是个险恶的人物。县长廖佩之一说起这个人的斑斑劣迹就无奈地把个头摇成个拨郎鼓。但关于匪患,廖县长认为当务之急的还是大土匪李松青。李松青盘踞在新宁的安心观地区,据《新宁县志》中记载:在唐宋时期就有“安心观”这个地名,其范围大致囊括如今的武冈市的龙溪镇接近原安心观镇的少数几个村落、文坪镇和新宁县水庙镇,甚至还包括新宁县飞仙桥乡的一部分地域。这是人们一种约定俗成的称谓,当时隶属新宁县管辖。清朝末年、民国以及后来的国民党政府统治时期,设立了保甲制度。“安心观”那时称为“长乐乡”,辖区有20余个“保”级(相当于现今的村级)行政区域。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解放后的1965年(自1965年后,新宁县将原隶属于“长乐乡”今称为联盟村、花园村、川坪村、拥坪村、新联村、三联村及拥护村交给武冈县管辖。武冈县将上述7村与火云、正坪、黄泥、先锋、中心5村组成安心乡,1993年改为安心观镇,1996年撤区并乡时并入文坪镇)。

《水浒传》里的戴宗行走如飞,人称“神行太保”。李青松就是新宁的“神行太保”。新宁民间流传,李松青和狗比赛,可以让狗先跑百步。也就是说,李松青跑得比狗还快。

李松青1900年生,新宁安心观人。1921年,他21岁加入当地恶匪谭绍洲部下,担任副官。1930年,李松青率匪抢劫麻林自卫队步枪20枝。后聚匪50余人于紫花坪,拦路抢劫。慢慢地势力范围不断扩大,队伍也膨胀为二百多人。新宁方面组织过警察中队和保安大队对其围剿,可他们时而钻进八峒瑶山时而又退到云山与谢光明会合。而谢光明因有李松青、张云卿的呼应,手段更加残暴、渗透范围越来越广。说到谢光明,武冈、城步一带民众无不心惊胆颤,切齿痛恨。他利用在云山为匪多年,熟谙地形的优势,在邻近几县横行霸道。经过几年的强抢豪夺,谢光明渐渐发展成为为害附近几县的大土匪。邻近几县的民众深受其害,谈匪色变。他气势嚣张,为所欲为。

1938年7月12日,谢光明勾结土匪李松青、向富夫等人,围攻武冈县武陵镇警察所,抢夺枪支,并借机造势以扩大其土匪武装。

谢匪关羊吊羊,抢劫民财,无恶不作。对绑架来的人票也极狠毒。三五天不送赎金,即给其家中送去人票的一只耳朵或手指;再三五天,即撕票。撕票手段无不残酷之极。如将人埋入土坑,仅露头部,再用铁镐猛击颅顶,因被埋的人血液压向头部,故血花脑浆冲出老高,称作“放天花”。又如将人用铁丝捆紧,上身浇煤油点火,称“点天灯”。1938年7月15日,谢光明和李松青率匪徒20多人,在武冈县和亲乡(今双田抄江村)许锡文家抢劫吊羊,共抢走衣服、布料、被褥、蚊帐等十余担,并将许锡文的父亲许礼卿及弟弟许泽绑走,进行残酷拷打。并扬言:“如不拿出3000大洋赎人,就要将许礼卿和许泽点天灯。”许锡文为救父弟,被迫变卖水田60多亩,筹集3000大洋才将两人赎回。

李松青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信条,并且劫富不劫贫。如能剿灭或收编李松青这股土匪,对谢光明和张云卿等恶匪及新宁、武冈、城步周边匪乱有杀鸡儆猴之效。

徐君虎在想,把李、谢、张三股土匪一一剿灭,那是旷日时久的拉锯战。目前就集中隆回、武冈、新宁的军(警)力先从李松青入手,来个铁桶合围、瓮中捉鳖,力争不费一枪一弹劝匪下山接受整编。

1942年8月初,安心观的丛山峻岭间,太阳炽烤着的密林里扑腾起阵阵气浪,百鸟噤若寒蝉,连树木掉根发丝的声音也听得见。从新宁抽调罗仲尧自卫大队的500兵力守住了通往八峒瑶山和退往水庙、石门的所有关隘;武冈自卫大队约500人枪从武冈县城南面迅速向安心观附近形成包抄;城步的600人枪已经把安心观西面的山岭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听一声号令枪响,1600多兵力以7:1的绝对优势向李松青的巢穴发起猛烈攻击。李松青蜷缩在山顶不敢贸然出击。

徐君虎用喇叭向山上喊:“李松青和所有被蒙蔽、裹挟上山的老乡们——我是邵阳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徐君虎,我现在代表政府向你们喊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们是1600人的兵力铁桶式包围,量你们插翅难飞!”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攻心为上,“政府的政策是——改过自新,缴枪不究,接受改编,戴罪立功!现在我给你们10分钟时间,能自动下山缴枪者一概不究,执迷不悟者就地正法——现在开始计时!9分钟,8分钟……”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松青开始有了反应,他用安心观那边的独有腔调歇斯底里地叫喊,生怕徐君虎没有听到:“徐司令——我是李松青,我仰慕你是一条汉子,你说只要缴枪一律既往不咎?你说话可准账?”

“我代表政府喊话,当然准账!”徐君虎掷地有声地说。

“徐司令,我还有个条件可不可以提?”

“你先说!”

“整编我的弟兄可以,但我们不愿意整编进入罗仲尧的自卫大队,到警察中队或者另外单独建制,都可以!”

徐君虎看了看身边的罗仲尧,只见那张脸就像刚搽了苦瓜水。李松青太清楚罗仲尧的底细了,匪有匪道,连土匪都不愿意与之为伍!

徐君虎与县长廖佩之交换了一下眼神,廖点了头。徐君虎把喇叭交给廖县长,廖县长也不推辞,用衡阳普通话喊开了:“李松青,我是县长廖佩之,你的条件我代表县府答应你!现在请你在规定时间内下山缴枪接受整编!”

李松青走在最前面,双手持枪举在头顶,其他人依样鱼贯而下。徐君虎不费一枪一弹,以高压态势震慑股匪,不战而屈人之兵,在武冈、城步、新宁三县所形成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十分明显。据情报显示,徐君虎准备用同样的办法剿编黄桥铺(今属洞口)的张云卿,但张云卿早就闻风丧胆,息影在谢光明掌控下的茫茫云山深处,连个屁也不敢乱放。

被迫下山招安的李松青,被编入新宁县警察中队。

徐君虎离开新宁后,李松青却利用合法身份继续敲诈勒索。不久又因散漫成性自由惯了而离开县中队,依然上山为匪,盘踞新宁安心观、八峒瑶山一带。1944年,衡阳盐税局局长张仲,率部属家眷途径麻林,以两枝好枪做见面礼,求护于李松青,李松青诈许派兵护送。次日,送至花竹山,一声枪响,卫士顿时变成强盗,击毙张仲,强奸随行女传教士,劫掠全部财物,制造了轰动全国的花竹山事件。

同年,日寇入侵新宁。徐君虎回乡保境抗日,李松青服调不认编,但在八峒瑶山多次伏击日寇,声名显赫。而且徐君虎回新宁当县长准备和平起义前,李松青闻讯主动下山听从徐君虎调遣,再次接受了收编。这是后话。

1942年10月,湖南省府主席薛岳下令一律裁撤专区保安副司令,请徐君虎参与县长选任。徐君虎本想给武冈恶匪张云卿以致命痛击,从根本上扭转新宁周边的匪患乱政扰民的负面影响,全力整合抗战资源。但空怀理想,无平台赖以着陆,只得以返桂向李济深复命为由,暂离邵阳,再次踏上南国桂林那块热土。

三、蒋经国邀上雾都 夏明钢请“君”出山

1944年,美军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的同时,在亚洲太平洋战场发起越岛进攻,切断了日本的海上运输线,并向日本本土推进,从中国大陆起飞的美国飞机也不断轰炸日本本土及其在中国台湾的军事设施。

日本为救援在太平洋和东南亚地区的孤军,摧毁位于中国境内的美空军基地,从国内及中国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地区抽调51万兵力向河南、湖南、广西等省发动“打通大陆交通作战”,以及浙东作战。这次作战波及十多个省,除安徽、江西、贵州三省失地因日军退出被国民党军收复外,其余七省中包括郑州、洛阳、许昌、长沙、衡阳、桂林、柳州、南宁、温州、福州等大中城市在内的149个县市沦入敌手,沦陷国土25万余平方公里、人口4450万。这就是1944年春季以来日本发动的“一号作战”。而日本如此穷凶极恶、变本加厉的真正目的还是与广西桂林的中国空军中美混合飞行联队和湖南的芷江机场有关。

前面讲到美军从中国大陆出动大量的飞机不仅向中国日占区,而且向日本国土狂轰滥炸,使日本很快在亚洲战场转入被动挨打劣势。这还得归功于陈纳德为首的美国空军“飞虎队”。而“飞虎队”的成立又与宋美龄的“夫人外交”直接相关。1942年7月4日美国总统特批成立“飞虎队”,时有200多架飞机,并且正式纳入美国现役空军23航空大队,陈纳德是准将大队长。

1943年10月,中国空军中美混合飞行联队在桂林成立,中美混合团在陈纳德指挥下转战各地,成为抗战后期中国空军的主力。截至抗日战争结束,共击落敌机2600架,击沉或重创223万吨敌商船,44艘军舰。1300艘100吨以下的内河船只,击毙日军官66700余人。1944年3月,陈纳德将14航空队的主力23架战斗机进驻湖南芷江机场,与中国空军联合抗战。

由于“飞虎队”的无私援助,联合空军多次对日军以精准沉重打击,1944年下半年后,战争形势对日本越来越不利了。这就是1944年下半年日军要发动对广西作战和1945年发动雪峰山作战 (又称芷江战役)的真正目的。

再说徐君虎从邵阳回到桂林以后,那是1942年年底,当时的桂林就像后方香港,全国各地的巨贾、文化名流、政界大佬蜂拥而至。很多人到了桂林觉得这个地方就如人间仙境,“甲天下”的阳朔、漓江烟雨,别致而秀气的纯真朴实之美,让很多北方人有一种回归自然的脱俗感慨。因而很多投机商人,还修了很多小鸟依人的山间别墅,让“房地产”蔚然成风。受商业风气的影响,百无聊赖的徐君虎也懒得再奔波到外面去谋职,曾经拒绝过李济深让他回湖南候选县长的劝告,也婉拒了陈恩元让他回桂林市政府当科长的邀请。当时在桂林市南郊十余公里处的沙河,蔡锷将军早年为了旅桂的湖湘子弟能在广西有一席立足之地,利用他的影响集约众资向桂系军阀买了3000多亩地,为日后断了大家变卖土地的念想,曾在地中央竖了一块“买此地者,断子绝孙!”的山盟石。历经世事变迁,这块土地早已今非昔比,很多人在打它的主意,包括桂系大佬李宗仁觊觎多时,多次委托幕僚以近百倍的价格想买走,都是怵于蔡将军有言在先的誓约而望而却步。既然这样,徐君虎就找了几个人合资承租下来,居然偏安一隅地当起沙河农场的经理来。他们雇了五十多号劳力,还请了农艺师,在这里开田种地、牧羊放马、植树造林、蓄果剪花,彷徨中蹉跎着无聊的岁月。

时间进入了1944年秋天,知道日本人迟早会攻伐桂林的老朋友蒋经国已经离开赣南去了重庆,回到老蒋身边开始被委以多重角色,接受“必先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的人生历练。他在给徐君虎的信里善意地请徐去重庆工作,既续旧情又互有照应。无形中透露出桂林即将惨遭日寇蹂躏的信息。即使这样,徐君虎顿有一股暖流划过心间,片刻的缝绻之后,无言地笑笑,心里在说:“老弟啊,谢谢你的好意!国难当头,我也绝不会当孬种!但我决不会跟你去当高级难民!”

一个秋高气爽的中午,沙河农场的演武场上,徐君虎跃上一匹与他齐肩高的棕色烈马,飞身一跃就抓住马的鬃毛,两腿一夹,鞭子往马屁股上一抽,喊出一声“驾——”,马儿就飞身进入了山间小道,跑出300米开外,那里有一个专供军政界人士一显身手的标准靶场,李济深先生和他的同僚也常来这里跑马试枪。

徐君虎每跑完一圈1000米的马道,就会掏出他那把李济深将军赠送给他的德国“勃朗宁”射两发子弹。跑完五圈之后,他翻身下马,走近靶子,去看看自己的成绩,还好!都在九环边上。他诧异于多日没有打靶,手居然也没有生疏下来,暗自打了几个哈哈,然后对着“勃朗宁”轻轻的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枪管,关了保险,用右手的食指勾着,尽情的玩转起圈来……

正得意间,只见农场中心的桂花湖的尽头,一匹乌黑色的烈马驮着一个敦实浑圆的汉子,黑马扬起的灰尘在湖边升腾起一条金黄色的曲线,自己的副经理邓剑鸣奔跑着跟在后面,朝自己呼天叫地地喊:“徐将军,有一个叫夏明钢的人找你——”这个邓经理,总把徐君虎曾经北伐时的“将军”挂在嘴边。

夏明钢来了,好啊!不是回老家搞调查去了吗?这个急性子,准是还没参见婆娘就先到这里来了。

徐君虎也跃上马,往桂花湖跑过去,有朋自远方来,不迎不失礼乎?待迎到湖的拐角处,正好有一条连接靶场的跑道,徐君虎勒了马候在那里:“钢哥,别来无恙啊!”

“我就知道你还有这个雅兴!”夏明钢笑着勒了马,一脸的疲惫。

“怎么样?要不要跑几圈试试枪法?”

“别调侃了,我们谈正事!”夏明钢从马上跳下来,把马绑在一棵桂花树上。

邓剑鸣这时已经跟了过来,也把徐君虎的马牵开,在湖边找了个有草的地方让马饱餐去了。接着就吆喝来两个小伙子,每人牵一匹马去溜草,让徐、夏二人尽情去谈他们的正事。

还是邓剑鸣细心,记得问一句:“徐将军,你的朋友吃过东西么?要不我去安排中饭,你们边聊着就过来吃饭。”

徐君虎会意地看了邓一眼,点点头。然后拉着夏明钢就在马道上边走边聊。

“日本鬼子已经进了东安了,现在新宁县长廖佩之有心组织所有的武装力量抗击日军。但首先挨了两记闷棍,第一棍来自亦警亦匪的罗仲尧。这家伙根本不听调,不仅不想抗日,听说还私下里与日军接触,私相授受!他那800人的自卫大队,到处放风蛊惑人心,趁乱打劫,还四处设卡收税,随意草菅人命。第二棍是恶匪李松青,这个人曾经在两年前被你收编过,但你一走他就开溜了,又上山重操旧业了。前几日,廖县长为了招兵买马聚众抗日,去武冈县找黄埔军校武冈分校借了100支长枪,刚到安心观摆好桌子招兵,李松青打发他的弟兄们下山登记报名,可一旦领了枪,人却玩躲猫猫了……”

“土匪不除,新宁不宁!”徐君虎深知匪患之害,双手攥紧的拳头挤得咯噔作响。

“特殊时期的土匪武装,如晓之以理,能以民族大义为重,倒戈抗日,那就是义匪,要团结;反之,浑水摸鱼、趁火打劫,拥枪自重,变本加厉者,为儆效尤,就必须剿灭!”夏明钢立场分明、斩钉截铁地说,“君虎老弟,新宁的残局恐怕也只有你能收拾,我已经要廖县长向省府陈明利害,举荐你为新宁、武冈、城步三县联合抗日自卫区总司令兼新宁抗日自卫总队副总队长。三县为一体,不可各自为战,才能联防联剿联治联安!”

“保境安民,匹夫有责!宜早不宜迟,我们分头准备,一起动身吧!”

两双巨手,为了家乡的安危、人民的福祉,紧紧地握在一起。

四、徐君虎石门整军 左少孤肝胆相照

徐君虎和夏明钢分头处理好桂林的事物,携家带眷回到新宁的时候,从衡阳火车站开出一辆装满日本兵的火车,到了东安,一支1000多人的队伍,毫不遮掩大摇大摆地在站台整队集合,然后兵分三路杀气腾腾地向舜皇山开拔。

舜皇山属于越城岭的东脉,位于东安县、全州县和新宁县的交界地带,是新宁县的屏风险隘之一。这股日军是奉华南讨伐司令部之命,避开东安到新宁公路的堵截国军,担任攻击新宁的先头部队,企图快速扫清行进障碍,为后续部队分两路合围桂林打前站。其实,国军守株待兔在东新公路沿线布下重兵,没想到日本人会选择翻越舜皇山、雷劈岭巧取新宁城,进而贯通广西资源县,长驱直入杀向桂林。

1944年9月12日深夜,当防守新宁城的国军得到日军从舜皇山翻山越岭进入新宁的情报,派出一个团的兵力准备在白沙附近展开堵截的时候,日本鬼子1000多人已经潜伏在白沙茫茫无际的稻田里,向雄赳赳大踏步行进中的整整一个团的国军张开了血盆大口。国军甫一靠近,日军枪炮齐鸣,好端端一个团千余号弟兄,当场战死600多人,团长阵亡,只有一个殿后的姚营长见势不妙脚底搽油带着200多人泅过扶夷江在宛家岔渡口上岸以后,仿佛一江之隔隔断了当晚见不得天日的耻辱史,他们在百姓面前大呼小叫,又要杀鸡捉狗,又要好酒好菜,还把蛮多夫妻赶下床给他们腾铺歇脚。

一夜不得消停之后,第二天一大早,新宁三渡江徐君虎的老家就有了阵阵狗叫,好几户人家的鸡鸭养牲就被三五成群的歪掮着枪刺,衣履不整的游兵散勇捉了去,很多胆子大的听到响声赶紧追出去理论,这帮穷凶极恶的黄狗子却对主人大打出手,说什么:“老子在前方卖命,你不该犒劳犒劳?信不信老子毙了你!”于是被打的,嚎啕着放横的,心有不甘的,把个本该静谧的早晨弄得鸡飞狗叫。

徐君虎牵出他的枣红马,纵身就上了马,一会往东边的山上放几枪,一会又往西头放几枪,用叽哩咕噜的日本话讲几句,又用新宁话喊:“日本鬼子进村了——快躲啊!”一个人演了一出“人鬼”双簧,把那些个兵痞子吓出了马尿,一个个忘命地跑,哪还顾得上鸡啊鸭的,把国军那一副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丑恶嘴脸表露得淋漓尽致。

日本鬼子很快就进了城,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新宁城沦陷。县长廖佩之几天之前就把县府机关搬到了水庙,等于送给日本鬼子一座空城。徐君虎和夏明钢也迅速与廖佩之在水庙集结,商讨整合武装抗日拒敌。

廖佩之是衡南人,一个文弱书生,棋琴书画倒是样样皆能,从政经历也丰富,从南京、河南、湘潭到新宁,10几年的县长生涯。但他不懂军事,听到枪声就发怵,方寸都乱了。不过他有一个跟班老表叫左少孤,是湘潭人,这人是国民党员,少小积苦力学,曾在南京任职。自从廖佩之在河南当县长以后,就把老表邀在身边当秘书。他敢想敢做,有勇有谋,失去主张的廖佩之基本上把摊子甩给了他,任由他与徐君虎、夏明钢去做。左少孤应该是新宁人民的功臣,新宁的抗战历史应该记他一笔。他是直接主张把军事指挥权和县长人选交给徐君虎的第一人;他把掌握的情报无私地与徐、夏分享,促成了回龙寺的开明士绅刘天民为代表的地方武装成为紧贴徐君虎的抗日主力;又是他掌握了罗仲尧很多消极抗日的证据,让徐君虎下定决心除痈务尽;他亲自陪同徐君虎、夏明钢冒险上山说服惯匪李松青带兵抗日;当1944年廖佩之辞职逃离新宁之后,他却一直坚守岗位,与新宁不离不弃;新宁抗日以来的两年时间他没有给家里去过一封信,他的老婆以为他死了,逃回去的廖佩之给她报了平安以后,他老婆九死一生寻夫而来,以表支持,直到将日军彻底赶出新宁才告老还乡;而告老以后,他再未涉足官场,即使解放以后,当地政府只要他到新宁开一份足以证明对他有利的证明就可以给他一份教书的职业,但问心无愧的他,宁肯务农种瓜也不给新宁添麻烦!

被日军烧毁的新宁县城东西直街

左少孤跟随廖佩之在新宁工作了2年多,又干的是机要秘书的角色,所以新宁的情况他是了如指掌。进入水庙以后,徐君虎和夏明钢首先想到了左少孤。

左少孤是个正派人,也是个清白人。他对徐君虎的留学经历和追随陈嘉佑反蒋的历史也是十分佩服。从徐随小蒋赣南新政和与李济深等桂系的深厚渊源,他知道徐足智多谋、思维敏捷,为人厚道、有情有义。他愿意在抗日剿匪、保境安民的大是大非上帮徐君虎一把。

1944年10日10日,临时县府在水庙石门开一个形势分析通报联席会,并举行“新宁县抗日自卫总队”授旗阅兵仪式。会前,左少孤把掌握的情况与徐君虎、夏明钢作了深入的交流。左认为全县的武装力量装备最好、配置最全的非罗仲尧的自卫大队莫属。罗仲尧手下有800人枪,不仅吃政府的供给,还长期派部下巧立名目、明抢暗征。但罗仲尧无心抗日,骄横跋扈,很难服调。还有一支以中共党员谢锦涛为司令员,中共党员刘布谷(又名黎明)为政治部主任的湘桂边抗日游击纵队驻扎在新宁县金竹山一带抗击日寇。纵队共1000余人,500多支枪,先后在武冈、新宁、东安一带活动,与日寇作战多次,曾击毙日军中佐小谷吉田和吉田龙炎等官兵100余人,解救被抓民夫100余人。这是一支可靠的力量,要设法在枪支弹药和物资补给上给以扶持。此外,各乡镇都有几十上百不等的保安武装,但新宁第一大镇回龙寺不同,自从罗仲尧在回龙驻兵以后到处明抢暗夺、设卡滥收,以刘天民为首的开明绅士集资招募了上百人的民团武装,是县内乡镇武装力量最强最大的一支。他们敢与罗仲尧对着干,听说他前阵子抓了罗一个抢劫民财的部下,留有审讯画押的笔录。刘天民在北伐时当过国民革命军46军4师少将副师长。为人刚正不阿、开明正直,有些产业。1937年应时任县长王述先之邀当过县警备大队的副大队长,当时还是楚南中学的董事长,做过捐修回龙寺连山小学、扶夷江码头等慈善事业。

此外,要设法争取土匪武装调转枪口抗日。李松青还是有可能抗日的,对武冈谢光明、张云卿等恶匪,在条件成熟时要实施围剿。

所以在县府联席会上,因是国共合作时期,中共湘桂边游击纵队政治部主任刘布谷也来了。除了土匪武装头目没有参与,国民党方负责人、重要开明士绅、武装力量的负责人齐聚一堂。左少狐负责多方联络,招呼大家等县长到会。不久,廖佩之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身边一高一矮跟了两个人。左少狐带大家鼓掌,廖县长示意大家息声,先把徐君虎推到前台,然后向大家介绍:“各位,这位大家应该耳熟,他就是蒋委员长的公子经国先生的莫斯科中山大学同窗好友、原国民革命军13军政治部少将代主任、赣南行署原主任秘书、桂林市社会、军事原两科科长、前湖南六区保安副司令徐君虎先生!请大家欢迎——”并带头鼓起掌来,然后又说,“各位,徐先生多在军界、政界领导岗位工作,社会资源和工作经验十分丰富,我们多请他传经送宝!”他把徐君虎拉到主席台就坐,稍事停顿,然后把夏明钢推到前台说,“下面这位,也是新宁人,相信他的名字也同样如雷贯耳!他就是五四运动的著名学生领袖,原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唐生智部第四师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第四师扩军成国民革命军第36军后任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铁军叶挺将军的战友,新四军原军部秘书,福建省原南平、永安专员、广西省政府顾问夏明钢先生!请大家欢迎!”

这时济济一堂的大厅里靠前排一显眼的位置,一个肉嘟嘟的身体不仅没有真心鼓过掌,还发出了极不和谐的一声轻蔑的哼笑,说了句:“都是过气的东西,有什么好显摆的!”他就是县自卫大队大队长罗仲尧。

县长和左少孤肯定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从罗仲尧的神情看,他们也猜出了个大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徐君虎、夏明钢和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这句不怀好意、毫不友好的挑唆,充满了敌意、不屑和挑战。

“大敌当前,日寇来势汹汹,县城沦陷,百姓遭殃。本县经再三权衡,向徐君虎和夏明钢先生发出回乡救县邀请,他们都心怀故土,义无反顾,表明了坚定回乡拒敌的决心。基于此,我已向省府力荐,现在我宣布省府和县府三个文件。”他向在座一一展示了几份任命文件。接着说,“湖南省人民政府保安司令部任命徐君虎为武冈、新宁、城步三县自卫区司令;此外,为加强我县武装力量的整合,便于统一指挥行动,县府决定成立‘新宁县抗战自卫武装总队’,本县兼任总队长,任命徐君虎为副总队长兼总指挥;另外,县府任命夏明钢先生为县府高级顾问。”

徐君虎和夏明钢分别从县长手里接过任命文件,并接受在座的热烈掌声。左少狐注意观察,罗仲尧依然恣意敷衍,身子塞在一把竹藤椅子里,一动不动。

廖佩之请徐君虎就目前形势和抗战的安排与大家分享经验。

徐君虎嚯的站起来,向全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同时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表情丰富的脸。

“自古以来,大哀莫过于亡国!一部苦难的中国史,写满了被人宰割、受人欺凌的血泪与痛苦。从1928年日军的‘济南屠杀’到‘南京大屠杀’,从‘三光政策’到前几天我们眼皮底下的白沙、南庙、石田村的大屠杀,南庙村30几栋民房焚烧殆尽;白沙村一名村妇被日军轮流强奸,她丈夫奋起制止,却被打了100多枪,还在身上刺了无数个窟窿;石田村死伤60多人,处处哀鸿遍野,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县城西门、东门吊井里填满了百姓的尸体,还用食盐泡上……同胞们,兄弟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为了家乡境安民平,为了把小日本从新宁、从中国赶出去,我君虎责无旁贷!我也希望一切武装力量、一切爱国爱家人士,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投入到这场抵御外侮、同仇敌汽的战争中来!”徐君虎深情地看看刘布谷,无限感慨的说,“我们湘桂游击队100多号人只有50条枪,弹少枪缺、粮草匮乏,战士们衣不蔽体、干草裹足,但他们勇猛顽强、打了好几次胜仗,这些传奇壮举对新宁人民是极大的鼓舞,我们应该向他们致敬!”说着,徐君虎再次站起来,向刘布谷敬了一个军礼,全场顿时掌声雷动,呼声一片。

“小日本本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有些土匪拥兵自重,把枪口对准水深火热的人民;有些整编的武装匪性不改,不仅骚扰百姓、鱼肉乡里,还设卡私征、滥杀无辜,简直比土匪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在这里重申,做了坏事,有一笔烂账,如果以功抵过可以扯平勾销,但继续执迷不悟,老账新账一起算!”徐君虎犀利的眼睛扫到罗仲尧,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把身子从竹椅里往前欠了欠,不敢直视徐君虎的目光。徐君虎继续说,“拥枪自重、消极抗敌者,杀!投敌卖国当汉奸亡国奴者,杀!继续为匪作乱、扰民害民者,杀!……”一连串的“杀”声,招来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大家再用余光看看罗仲尧,他已经无地自容,一脸的颟顸大汗,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如芒在背,坐不是,走不行,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会议开得十分成功,刘布谷、夏明钢和刘天民都讲了话。会议之后以湘桂边游击纵队为骨干,有自卫队、乡镇民团参与的近2000人的阅兵仪式和新宁县抗日自卫总队授旗仪式如期举行。八峒瑶山烽火连天,一场轰轰烈烈的新宁全民抗日战争拉开了序幕。

五、养痈成瘤成公敌 天怒人怨共戮之

徐君虎回到新宁的消息经省城报纸以 《徐君虎领衔武(冈)新(宁)城(步)三县抗战》消息报道以后,在社会不胫而走。首先引起强烈反应的是祖籍新宁的在外贤达之士,这些人以军界、政界最多。他们身处异乡,时逢战乱,最关心的就是家乡地处湘桂要道,又是日寇打通广西的战略通道,势必难免重遭蹂躏之苦。但徐君虎不是一般人物,以他在军中多年的经验,他会调动一切有生力量拒敌抗战。所以,尤其是与徐君虎有过交道或是知根知底的,总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社会资源想方设法帮助他渡过难关。第一个帮助徐君虎的是陈寿恒。他是黄龙村人,15岁投军,考上黄埔军校昆明分校、陆军参谋大学,先后任国民革命军团长、国民政府国防部高级作战参谋、国民政府常德县长、长湾“卫戍司令部”秘书长、台湾《三军联合报》总编。

陈毕业时正值日军侵华,他随第九战区司令薛岳参加了震惊中外的“长沙会战”,采取“天炉战法”保住了长沙。1944年10月,陈寿恒回新宁探亲休假,当时徐君虎正在整编训练地方武装准备围剿李松青,逼李松青回头抗日。陈寿恒主动要求帮助徐君虎练兵,还亲自带少量兵力虚张声势围攻匪巢,成功劝返李松青抗日。

那一天,徐君虎要求罗仲尧调三个中队随总队去安心观剿匪,罗仲尧以部队下乡设防为由只给徐凑了一个中队。徐君虎将总队机关的少量兵力与罗的一个中队编成三个分队,分三路分别由徐君虎,左少孤,陈寿恒、夏明钢率领向李松青的老巢进发。陈寿恒担任主攻,从正面堵击土匪,徐君虎和左少狐负责从侧面诱击。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一时也难决胜负。徐君虎只得又如法炮制,架起喇叭向李松青喊话:“李松青,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县抗日自卫总队副总队长徐君虎,你不能匪性不改一条路走到黑,二年前我把你整编入警,我走了以后你又重操旧业,你想干一辈子土匪与人民为敌吗?”

“徐司令,我是李松青,多有得罪!莫怪我从操旧业,我自由惯了,宁可回家种田也不去你们警察局整编。”李松青打出一朵白旗,做出免战的表示。

“你占山为匪,打家劫舍,尤其是前不久的花竹山事件,你枪杀政府官员、强奸外国传教士,哪一条拎出来都可以定你的死罪!李松青,你知罪吗?”徐君虎加重了震慑语气。

“徐司令,我罪该万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枪毙我一万次我也无怨无悔!”

“李松青,如今我再次给你一个抗日抵罪的机会,让你带你的兄弟下山接受改编,投入到抗日保境的正义之举。日本人到处烧杀抢掠,杀人如麻,罪恶滔天,每一个中国人都该拿起武器拒敌于家门之外!你意下如何?”

“徐司令,讲起杀鬼子我就浑身来劲,莫讲我是中国人,我决不当亡国奴!只要你徐司令召唤打小日本,我万死不辞!”

“那我给你三天时间,我在水庙石门等你面谈。”

“一言为定!”

李松青第二天就单枪匹马来到徐君虎的总队队部。他同意坚决抗日,并提供匪众名单,保证随招随征,但不愿意整编入列。只要政府适当补给粮草,他从此不抢不劫。如有违犯,听凭发落。

徐君虎无奈,谁叫他是惯匪呢?只要他不骚扰百姓,能调转枪口抗日,也罢。

再说自从石门整军以后,罗仲尧并未有所收敛,相反利用县城沦陷的乱局,大办“盐案”,发国难之财,百姓告状,让县长廖佩之不堪其扰,上司又多加责难。最后干脆向省府写了辞呈,推荐徐君虎做新宁县长。他还没等批复下来,就把印章交给徐君虎,留下老表左少狐,自己称病回老家衡阳去了。

原来,新宁地处山区,食盐全靠从东安运来。日军侵占新宁前,国民党新宁盐税局叫老百姓去东安挑盐,每挑一担食盐可分得25斤食盐作为脚力钱,而当时市场的盐价已经涨到一箩谷子一斤的价格了。用这种办法,盐税局一个月就积攒了一万多斤盐,这些盐储存在城内的壮毅寺。日寇占领县城以后,去东安运盐的同道也被堵死了,为了搞到盐,很多百姓不惜豁出老命也要去日军把守的壮毅寺偷盐。偷盐者不仅要涉过湍急的扶夷江,还要躲避日军的枪击,很多人为了偷盐鲜血染红了江面。但即使有人成功从日军眼皮底下运出盐,却被心比天黑的罗仲尧的自卫大队分布在全县各处的检查岗哨拦住后进行无情的盘剥,轻者交罚款,心有不愿者被抓去一顿毒打,然后通知家里重金赎人。无数百姓告状无门,怨声载道,呼天抢地。这些情况被一些地方士绅发现后告到徐君虎那里,徐君虎即以县府名义到处张榜告示,严令禁收,违者重处。而罗仲尧却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

徐君虎对罗仲尧十分恼火,决定向省府反映。他找来刘天民商量,刘当即将罗仲尧手下供出的画过押的白纸黑字及种种作恶劣迹一并整了个文状交到省府,没想到却迟迟没有消息,而罗仲尧却四处放出狠话,说有人向省府告了他的黑状。

如果不是另一起强奸未遂案件的发生,徐君虎还没有下定刮骨除痈的决心。

在县城西郊崀山脚下的江口桥,新婚夫妇萧满宝和陈秀秀在山上打了柴正准备往回赶,他们一前一后,两情相悦,其乐融融。秀秀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深情地瞟瞟满宝,满宝看着秀秀婀娜的身姿一歪一扭的,丰满的臀部筛得人心花怒放,他禁不住唱开了:

一筛筛落白米芯,

再筛筛落哥哥心。

但求妹妹歇歇脚,

莫使哥哥脚抽筋。

秀秀一脸茫然,搞不清满宝唱的什么意思,只反过身来,一脸朦胧的笑。

新宁新宁并不宁,

警匪遮天天不明。

若要等到天宁日,

除非母鸡能打鸣。

这首歌秀秀算是听出端倪了,她嗔怪的挤挤眼,努嘴对满宝喊:“哈宝男人,还没那么黑咧。”

土匪白天明里抢,

警察黑天暗中劫。

藏好家中仓里粮,

守好床头嫩婆娘。

满宝刚唱完,只见秀秀因回眸一转,就把个脚崴了。“哐当”一声就地蹲下,柴担就摔在了地上。满宝赶紧去哄婆娘,还吐了口水帮她揉了揉。秀秀还是爬不起来,一个劲的“唉哟”。满宝只能把自己挑的柴往前面送,再回头来接自己的婆娘。

秀秀坐在地上等满宝回来接自己,她试试崴了的左脚能不能走动,也就站了起来,恰在这时候,从半山腰的毛路上走过来五个荷枪实弹的黑狗子,正是罗仲尧自卫队的人。原来,新近有一个团的国民党部队跟日寇交上火,被日寇打得七零八落,纷纷往武冈方向逃窜。不打鬼子,但专门捡漏子的罗仲尧却想从国民党部队的逃兵手里捡点便宜捞几挺机枪。他派出人马一路跟踪,看准有一排人护着两挺机枪路过,随即加派一个中队堵击,没想到这些逃兵散勇打日本不堪一击,但对付罗仲尧的这股乌合之众却是绰绰有余。因而一交火,罗部即溃不成军。偷鸡不成蚀把米,好端端断送了几个兄弟,其余见势不妙,纷纷拣路逃命。这五个人就是其中一股,为首的是一个叫禹志明的班长。当秀秀那有模有样、凹凸有致的身段展现在眼前,那份淫痒,那份饥渴,早把人间羞耻、县府纪律忘得一干二净。何况罗仲尧向来对部下偷腥揩油的男女之事有一种奖赏式的纵容。因而,这五个喽啰更是色胆包天,他们已经为轮奸排好了序号,禹志明自然是老大。只见那禹匪一阵淫笑就朝秀秀扑了过来。秀秀被这突如其来的险境吓出一声绝望的呼喊,“啊——”声过后,第一反应便是向山下的满宝求救:“满宝——满宝——”还没等她喊完,他已经被禹匪紧紧的箍住,然后用双腿夹住秀秀的下身,就把秀秀放倒了。他那双急不可耐的手,伸向秀秀那团蓬勃的胸部,开始撕扯外衣的扣子,再解掉了秀秀红色的兜肚……秀秀死活不从,一双手拼命护住双乳,双脚从禹匪的夹击中挣脱出来,狠命朝他的裆部和身体上瑞去。却说山下的满宝听到秀秀歇斯底里的呼救,断定秀秀是遇到土匪或是散兵游勇了。于是,他一边向村子的乡亲们发信:“土匪抢人了!土匪抢人了!快救人啊!”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往事发地狂奔。山下呼呼啦啦就陆续跑出上百号人,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扛着鸟铳,还朝天放了几铳,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满宝拿了把柴刀就要砍向拦成人墙的四个烂匪,气急败坏、并未得逞的禹志明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奶奶的,开枪打死他!”

一个士兵就拉开了枪栓。秀秀见状,呼天抢地的喊:“满宝,你还不快跑?”

满宝镇静地看着五个困兽犹斗的烂匪,料定自己走是走不掉了,不如用正气压邪气:“你们敢开枪试试,我们村有50多杆鸟铳,会把你们打成马蜂窝!”

只见山下村民很快就爬了上来,铳声此起彼伏,还真把他们镇住了。见势不妙的五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命地往后山逃命去了。

事后,满宝认得穿这种衣服的是自卫队的人,就麻起胆子向徐君虎告了状。徐君虎让罗仲尧把几个烂兵绑到总队听候发落,罗仲尧却以没有实证为由护短搪塞;徐君虎决心杀一儆百,要罗仲尧集合所有人马由秀秀和满宝现场指认,最后因徐君虎没有自卫队详细花名册,导致五个烂匪在罗仲尧庇护下成了漏网之鱼。

罗仲尧抗命坐大、消极抗战、大办“盐案”、纵容部下的点点滴滴,凝成了徐君虎和所有正义之士的公愤。大家纷纷出计献策,决意除痈去瘤,以断后患。

除了夏明钢、陈寿恒、刘天民、左少孤,另外还有两个人,为拔除罗患贡献巨大。他们是宛方舟、吴泽道。

六、登高一呼群贤至 剿匪荡寇宰阎“罗”

大概到了1944年年底,徐君虎被正式委任为新宁县县长。当时国民党政府有不成文的规定,不主张县籍人士在本土当县长。但鉴于新宁的严峻形势和复杂纠结的人事关系,恐怕还真没有一个外地县长能安得了身。当然,在徐君虎当县长问题上一个新宁历史上不可或缺的人物帮了他的忙。他就是时任湖南省政府参议员的宛方舟。宛方舟此前一直在福建当县长,他和福建省长刘建绪关系密切,曾因支助过刘建绪留学德国被刘铭记在心、涌泉相报。当宛方舟因身体较差想回湖南发展时,刘亲自给时任武汉行营主任的程潜打电话,宛被安排在省府工作,还经常回乡省亲,关心家乡的建设发展。他通过调查访问,对新宁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因而,他也十分佩服徐君虎在风口浪尖上主持军政事务的能力。

宛方舟是宛家岔人,年少时读书很用功,考上湖南第一师范时,家里没有钱送,是他的舅母卖了一头大肥猪给他凑够了上长沙的费用。但这一年他的弟弟宛旦平又考上县城的高小,整个家族见他们兄弟两如此争气,就在族长倡议下动用了族产送他们读书。宛旦平后来考上长沙的明德中学,毕业后又考上黄埔军校。他编入叶挺的“独立团”任营长,曾与铁血将军袁也烈并肩作战,慢慢成长为中共优秀的指挥员。1929年随邓小平深入广西,成立红八军,任军参谋长兼纵队司令,在龙州起义时为掩护主力转移,亲率一连官兵坚持到最后一兵一弹,壮怀激烈,光荣牺牲。

宛方舟没有从军经历,湖南一师毕业后在新宁县教育局有过短暂的工作经历。不久就参加全国的县长招考,他考了湖南的第一名,被首先派往湖南汝城县当县长。刚步入社会,年纪轻轻就主政一方,让他也有了“挥斥方遒”的少年意气。然而,让他刻骨铭心的一段灰色人生一直如影相随,挥之不去。他遇上了名冠湘南的大土匪——湘南王吴凤璋。这个土匪,凶悍、残忍、不仁、不义,无所不用其极,穷凶极恶、无恶不做,发展到干政代言、越俎代庖,使他这个县长完全成了傀儡,而他为了立足还要强作欢颜、认贼作父……那三年,是他一辈子的败笔,是他人生中永远的痛!

正因为有这段经历,宛方舟就有了对徐君虎的理解同情,就有了对李松青、罗仲尧等匪患的深恶痛绝。他探亲期间曾主动拜访徐君虎,与徐交流思想,了解他的难处和想法,广泛征求社会人士意见,并再次把刘天民等汇集的关于罗仲尧的斑斑劣迹,一并带往省府,行使作为一个参议员的权利,正式提出了徐君虎任新宁县长和严惩罗仲尧的两份建议。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肝胆相照的情谊,徐君虎和宛方舟成了生死与共的朋友。1944年12月,徐君虎正式当上县长以后,亲邀宛方舟兼任新宁县教育科长,为人才培养的百年大计出谋献策。1945年这一年,屋漏偏遭连夜雨,宛方舟的母亲、前妻、大儿子相继去世,徐君虎以朋友身份关怀备至,扶柩相送;1946年6月,宛方舟又在长沙英年早逝。运到邵阳后,徐君虎派人去邵阳接柩。出殡那天,徐君虎亲致悼词,哀婉凄切,在场人无不动容。

对付恶人,需要以暴制之。为了尽快除掉罗仲尧,宛方舟也是绞尽脑汁。1945年1月,当他打听到跟随杜聿明参加过台儿庄战役,时任国军52军25师补充团团长的吴泽道探亲兼回邵阳征兵时,他和徐君虎、夏明钢一道登门拜访,请他临时出任军事科长,指导部队军训并筹划清除罗仲尧。

吴泽道出生入死,经历传奇。1938年春,任25师73旅中校参谋主任,1939年秋调任52军195师566旅1131团团长。时值日寇进攻长沙,奉命驻守长沙以北福临铺,与日寇浴血搏斗一天。所在部队隶属中国第九战区部队,在湖南、湖北、江西三省接壤地区与日军展开第一次长沙会战,迫使日寇往岳阳桃林逃散,遂率团跟踪追击,出其不意由敌后方夜袭桃林,消灭日寇一个连。1940年起,先后任25师补充团团长,湖南衡耒师营补充团团长,五十二军上校副官处长兼军补训处处长。1945年1月任新宁县军事科长,不久送新宁县青年军到贵阳入伍。1946年受国民党东北司令杜聿明委派任东北铁岭第七保安支队司令部上校团长,1949年升任国民党陆军军校第一军官训练班少将主任。

1949年12月8日吴率部与军校中的地下策反工作者唐新民、徐幼常等在四川大邑县起义。起义后在西南军政大学学习一年,于1950年秋转入军区教导队学习。1952年7月因历史原因三次被错误判刑,1980年撤销原判,得以平反。1982年3月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

因为这次短暂的合作,吴泽道与宛方舟两家还成就了一桩百年因缘。宛方舟的孙子宛永安与吴泽道的小女儿吴艳秋在徐君虎撮合下定了娃娃亲,解放后正式结为秦晋之好。

1945年新年伊始,以徐君虎为县长的新宁县府,组建了以夏明钢为主任秘书、吴泽道为军事科长、宛方舟为教育科长、郑家萼为警察局长、左少孤为自卫总队副总队长(总队长由徐君虎兼任)的强有力的党政军班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省府批复下来,就会随时向恶贯满盈的罗仲尧开始清算。

1945年2月省府秘书长邓介松传达了省长薛岳密电,同意处决罗仲尧。

再说罗仲尧知道徐君虎织罗了他的几大罪状向省府陈报,一旦坐实,即有杀身之祸。他也加快了除掉徐君虎的步伐,以切心头之患。这时日本鬼子已经撤离新宁,县府搬到城内。但罗仲尧却如丧家之犬,处处设防,硬是不敢回城。他城内有一座大房子,而且他又是个老戏迷。然而,鉴于徐君虎有尚方宝剑,又收编了李松青俯首听命,加上湘桂边游击队的联动和以刘天民为代表乡镇武装、徐君虎身边两个手枪班、总队机动队,还是有一些可调配的武装。因而,罗仲尧夜夜枕戈待旦,魂不守舍,生怕徐君虎找他新账老账一起算。为了进一步与徐君虎抗衡,罗仲尧还以重金腐蚀了从长沙来新宁履新的警察局长郑家萼,让他保持中立,见机取代徐君虎。郑家萼见钱眼开,居然见利忘义,答应了罗的要求。

徐君虎也在调兵遣将,首先与湘桂边游击队联系,请他们派出少量兵力,看住罗仲尧麻林乡的一个中队的异动;另外派左少孤副总队长去安心观给李松青布置任务,让他带领他的人马靠近城边的白马田,堵击罗仲尧二中队进城。此外,把刘天民的乡镇武装调进城内随时准备截击围城的罗仲尧部。同时,请宛方舟与罗仲尧的副大队长李超庸取得联系,他们曾在长沙读书时有过深交,力图争取李反水,倒戈投靠徐君虎。李超庸陷入了两难之地,一边是待他不薄,对他百依百顺,又有提拔之恩的罗仲尧;一边是正义之师,大势所趋,而且他深深佩服徐君虎的胆识和作为。他也料定徐君虎会接管罗仲尧这支部队,对死心塌地追随罗的人势必会严惩不贷。这期间,李超庸在广西全州有一个亲共的亲戚在做县长,多次拉他去全州抗日。李犹豫了几日,错失良机,而遗恨终身。

为了镇压罗仲尧,徐君虎想了一条妙计。他有一次跟郑家萼半开玩笑说:“郑局长,入乡要随俗啊,我们新宁有个规矩,新官上任是要请客的。”

“徐县长,那还用讲嘛,就入乡随俗咯。”郑家萼答应得很爽快,“徐县长,那就请你列个宴客名单,我照单去发帖子就是。”

“你请客,我开单,不妥吧。”徐君虎故作镇静,虚晃了一枪,“不过,县府党政军的头头、各部门负责人肯定要来吧。”

“哎,罗仲尧大队长尽管是自卫总队的人,但名头不小,七八百人枪,怕要来吧?”郑局长似乎在动心思了。

“那当然!”徐君虎迅速捕捉到了郑家萼眼神的瞬息变化。

“那徐县长可要早点入席,等您主持宴会——宣布开席!”

“定哪一天呢?”徐君虎再次紧盯着郑家萼。

“那就2月12日吧。”郑家萼想了一下,然后敲定了时间。

2月12日,罗仲尧把两个中队驻扎在摩柯岭;另外一个中队放在白马田,黄龙还有一个中队,老巢放了两个中队。根据情势,他认为主要依靠郑家萼的支持,在中山堂宴会厅依托宴席的桌布作掩护,可以轻取徐君虎的脑袋。

各路宾客已经到齐,时间也已经到了1:28:00分。约定开席的时间已经到了,但县长徐君虎却不见踪影。恰好这时徐君虎一个勤务兵跑了过来,对郑家萼说:“郑局长,刚才徐县长打来电话,回龙寺那边有点雪情,压垮了民房,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请你不要等他。”

郑家萼一脸茫然地看着罗仲尧和李超庸,只见罗仲尧像泄气的皮球一般抡起拳头在桌子上砸了一拳。

郑家萼撸起袖子,举起杯,走向正中间,不无扫兴的说:“诸位,本来今天的宴席是徐县长来主持的,但近日雪情严重,徐县长视察雪情一时还赶不回来。郑某初到新宁,不才不能,略备薄酌,还望各位兄台互相照应,多多支持!来,举起杯,为新宁的长治久安、百姓福祉——干杯!”

听到徐君虎没来了,罗仲尧提不上劲,也就把外套和两支短枪挂在背后的墙上;李超庸也放松了警惕,他与罗仲尧耳语了一番:“罗队,留点岗哨,其它弟兄上桌吃饭吧?”罗仲尧点了点头,李超庸出大厅与一个小头目交待了几句就回了座,二十几个喽啰一窝蜂就涌进来,把枪丢了一地,顾自海喝海饮起来。

正在这时,中山堂横梁后的隐蔽处射出两把明晃晃的飞镖,分别射向罗仲尧和李超庸,然后就纵身一跃跳将出来,手起枪响,还没等大家明白过来,罗仲尧和李超庸已经一命呜呼了。然后两个大汉将二十几个喽啰围住,命令他们双手抱拳蹲在一排,但为头的中队长李代熠却趁势一滚,掏出短枪向一个大汉射击,其他人也想趁乱去抓枪反击。一个大汉一镖射出,李代熠“唉呀”一声中镖枪落。另一个大汉补了一枪,李代熠也命归黄泉。这当儿,大厅之外也枪声大作,徐君虎的两个手枪班战士个个精神抖擞,越战越勇,分头将门外的岗哨解决以后奔入宴会大厅,将所有还没形成反抗力量的喽啰押走,清好战场,只见徐君虎双枪插在腰间,后面是军事科长吴泽道,他们拱手向各位行礼。

“各位受惊了,刚才我们县府执行省府命令,现场处决了恶霸流氓、披着合法外衣、恶贯满盈的新宁人民的公敌罗仲尧以及他的帮凶和负隅顽抗的走狗。我还要指挥其他区域的战斗,就不陪诸位了。君虎暂先告辞!”

原来徐君虎来了个缓兵之计,谎称去回龙寺,以麻痹罗仲尧。而两位神来之兵,一位是吴泽道特务兵出身的警卫员小李,一位是徐君虎请来的武冈武术大家王来新。王少小跟师父学武,飞镖练得出神入化。他和小李联手除恶,看得大家眼花缭乱。

在摩柯岭战斗中,刘天民的乡镇武装隐蔽在公园的森林里,中队长听到中山堂的枪声以后,正准备靠近增援,被顽强的刘天民部堵击,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徐君虎和吴泽道带部队增援后,还是想让罗部归顺,以减少伤亡。徐君虎又架起喇叭,开始瓦解敌人:“自卫大队的弟兄们,我是县长徐君虎,我知道你们都是稀里糊涂替罗仲尧卖命的。我郑重告诉你们,罗仲尧、李超庸、李代熠已被本府处决了,你们可以去中山堂看看他们可耻的下场!”他站得很高,声音传递得很远,整个县城被徐君虎的正义之声激荡着,“我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缴枪接受整编,我一律保证你们的安全!”

一阵万籁俱寂之后,出现了短暂的叽咕。只听一个声音传过来:“徐县长,我们缴枪改编!”这是中队长李麻子的声音。

在罗部水庙驻地,湘桂边游击队死死地将罗的两个中队咬住,采取诱敌分击的办法。敌人不敢离开老巢一步,生怕被游击队端了锅。等徐君虎回到县府,他给两个中队长打电话,他们听说罗仲尧一命呜呼,纷纷表示要投诚改编。然后,游击队停止进攻,接受了这两个中队的投诚。在白马田,夏明钢指导的李松青部队打的最得劲,不久就生擒了中队长,带着收编部队向总队报功。黄龙的一个中队听说大部队被收编,主动给县府来电,请求收编。就这样,曾经足有八百人枪不可一世的罗仲尧部,彻底被徐君虎成功收编,通过整肃军纪、同心戮力,为最后取得新宁全面抗战的胜利扫清了道路。

七、徐君虎身先士卒 李松青抗日争先

随着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因此迅速扩大了解放区,并开始进行规模反攻。无论是山东解放区、晋察冀解放区、晋冀鲁豫解放区,都得到了较大的发展,而且还在黄河以南,建立了豫西解放区与中原解放区,这都给日军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而在太平洋战场与欧洲反法西斯战场上,形势发展对日本就更加危急了。

1944年7月6日,美军攻占太平洋上的重要岛屿塞班岛;7月19日开始进攻关岛,并于8月10日全部占领关岛。这样,被称为日本本土的太平洋防波堤的马里亚纳群岛就完全落入盟军手中。从此,美军切断了日本与南方加罗林群岛的联系。夺取了后勤基地,可以进一步西进;夺取了潜艇基地,可以袭击日本通往南泮各地的海上运输船舶;夺取了空军基地,B-29远程轰炸机可以直接轰炸日本本土。所以,美军攻占马里亚纳群岛以后,日本朝野惊恐万状,东条内阁遭到猛烈抨击;

1944年10月20日,6万美军登陆菲律宾群岛中的莱特岛。与此同时,美日两国海军在莱特湾进行了二战中最大也是最后一次决定性的海战,结果日本联合舰队主力悉数被歼(日本海军被击沉战列舰3艘、航空母舰4艘、轻重巡洋舰10艘、驱逐舰9艘,总吨位达30.6万吨)。

1944年秋,抗日战争进入最后阶段。以西原大佐为头子的一千多名日寇奉华南讨伐司令部的命令,翻越舜皇山、雷劈岭,直取新宁县,企图进而打通新宁至广西资源县的通路,然后配合京广线的日军合击桂林城。

家乡面临蹂躏,心如刀绞。徐君虎回到故乡后担任新宁县县长兼武冈、新宁、城步三县抗日自卫军司令。

1944年10月的一天中午,徐君虎化装成一个挑柴卖炭的汉子在新宁县城日军司令部门口叫卖。司令部的伙夫截住徐君虎挑的一担沉重的松枝,叫他挑到“皇军”司令部里去。徐君虎磨磨蹭蹭、慢吞吞地走着,四面观察,并从那烧火的乡民口中打听鬼子人数、武器装备、兵力分布情况。

这天晚上,抗日自卫总队召开了一个中队长以上的干部会议。徐君虎报告了自己白天深入虎穴侦察的情况,号召大家提出袭击方案。恰在这时,徐君虎收到了城步抗日游击队长蔡天瑞的信,要求合击西原。“好!良机不可错过。”徐君虎兴奋极了,立即和大伙商议在瑶山半山坳伏击日军。这一仗歼敌150多名,西原受伤,死里逃生。

1945年4月16日,进攻广西的日军又从资源回袭新宁,新宁县成再次沦陷。一天,徐君虎化装成农民,到日寇司令部挑大粪,摸清了司令部的军火配备和岗哨位位置,从营房里偷出两支德造手枪。当晚便狠狠地袭击敌司令部,日寇损失惨重。

夏明钢后来与人谈起新宁的抗日,有一句很形象的话:“日军困守县城,但县城方圆十里以外就是抗日武装的势力范围,日本人踏不出半步。出必击之!”

经过徐君虎、夏明钢治理整顿的新宁县抗日自卫军严阵以待,适时组织伏击。4月中旬的一天,鬼子先遣队经过新宁县境,以为没有人敢抵抗,一路上威风凛凛,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他们抓住老百姓带路,并叫老百姓砍开茅草藤葛。当鬼子行至水源槽时,一个农民因为动作慢一点,就被鬼子用枪托毒打。然而经过徐君虎鼓动了的农民,如今胆子大了,一怒之下,反手一柴刀将那殴打他的鬼子砍倒在地。其他鬼子立即开枪,被迫开路的农民钻进了丛林。鬼子们正茫然间,猛然在路旁的峭壁下投下了一串手榴弹,接着“叭叭叭”一阵排子枪,鬼子被撂倒一大片,火光中传出震耳的喊杀声。徐君虎手握双枪,左右开弓,吼声如雷:“同志们,为祖国,为乡亲报仇呀!”霎时间,当当作响的猎叉,寒光闪闪的长矛,以及无数的柴刀、锄头将这支作恶多端的敌寇围在峡谷一阵好杀。据统计,徐君虎所统率的抗日自卫队在守土抗日的11个月中,共消灭日寇官兵400余名。

接着,日寇发动了意在摧毁芷江机场为目的雪峰山战役。芷江机场始建于1936年,1938年冬开始投入使用。前期进驻的主要是国民党空军和苏联志愿军空军大队第一中队的部分飞机,后来武汉航空第九总站与南昌飞机第二修理厂也相继迁至芷江。1944年到1945年8月,中美空军大批鲨鱼式、野马式战斗机、黑寡妇侦察机、B-25轰炸机、C-46大型运输机进驻芷江机场,各型飞机停驻达四百多架。国民党空军赫赫有名的第四大队和第五大队,也就是中美空军混合大队,也在这里驻扎。盟军的战机频频从芷江起飞,阻截日机空袭,攻击日军目标,配合美军重型轰炸机作战,有力地遏制了日军的攻势。芷江机场成了日军的心腹大患,他们只想早一天拔除这颗钉子。

在长沙和衡阳相继沦陷后,桂林和柳州也被日军占领,芷江成了美国战略空军唯一的前沿机场。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在日军攻克老河口机场后,他便督促坂西一良中将加紧进攻芷江。他的首要目标是夺取芷江机场,然后是进逼四川,进而攻占中国的陪都重庆。

雪峰山,因山顶长年积雪而得名。雪峰山脉主体位于湖南中部和西部,是湖南境内重要的山脉。同时,它也位于中国湖南省西部沅江与资水间,为资江与沅水的分水岭。从空中俯瞰雪峰山脉,巍巍雪峰,连绵起伏,沟壑纵横,气势磅礴。放眼望去,广袤的雪峰山地区,层峦叠嶂,山高林密,叠青泻翠,犹如一颗翠绿的宝石镶嵌在湘西边陲。巍峨的雪峰山主峰苏宝顶,恰似巨人傲然屹立在群峰之颠。苏宝顶半山腰一条丝线般的公路盘旋而上,然后又顺着山势向下逶迤而去。这是著名的雪峰山天险,这条丝线般的公路是当年通往中国大西南,连接缅甸、印度的唯一陆上通道,堪称中国抗日战争的生命线。作为湖南境内沅、资两条大河的分水岭,雪峰山造就了湖南东西两部截然不同的地理景观——山之西,就是我们习惯称为的“湘西”,多崇山峻岭;山以东,则逐渐过渡为江南丘陵。雪峰山沟谷切割深、断层发育,以致“岭壑交替起伏”,山脉均系南北走向,“东坡陡峻”,且愈向西进地势愈险愈高,雪峰山“正是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死地”,是日本鬼子进军大西南的一道天然屏障。

湘西会战,历时两月,终以日军溃败邵阳而告终。这次战役共击毙日军12498人,击伤13307人。还有大约1000人被国军围困后屈辱自杀,日军被全歼一个旅团还有四个联队,一个师团被重创。国军缴获迫击炮43门,榴弹炮13门,山炮5门,重机枪48挺,轻机枪240挺,掷弹筒260个,步枪无数,还得到了日军洋马1650匹。国军方面伤亡20660人,相当日军伤亡人数的三分之二还不到。除此以外,国军还夺得日军军旗90多面,抗战中日军军旗必须死死保住,日军方面的命令是只要还剩一个人就必须保住军旗,并且俘虏日军447人,其中军官42人。在知道俘虏这么多日军以后,连何应钦都非常惊讶。

在配合大部队作战过程中,徐君虎广泛发动群众,连土匪武装都以民族大义为重,投入到这次全民抗战的行列里。最出色的,莫过于安心观的李松青。

1945年8月初,一小队溃散的日军十余人路过安心观。夕阳西斜,给安心观的田垄镀上了一层黄橙橙的金色。一个村民正带着自己十岁的儿子在田间劳作,猛然抬头见一队人马用刺刀挑着太阳旗大摇大摆的向他走来。不好,遇到小日本了!他心里怦怦直跳,赶紧叫他儿子匍匐在田埂下,嘱咐儿子:“等我与日本人走远了,你立即回去给爷爷奶奶报信,让他们去找甲长保长救我!”他自己故作镇静地朝日本人走来的方向前行,他想:走是来不及了,不如引开日本人,救下儿子再说。这时走在前面的小日本已经小跑过来,用枪口指着村民。原来鬼子迷路了,要村民带路。

鬼子押着村民走在前面,十余个鬼子跟在后面,直到感觉到鬼子走远了,村民家的孩子才敢从田埂下出来,一路奔回家,向大人报信去了。

想到救人,这会保长首先想到县长徐君虎。徐君虎第一反应便是叫保长去传达他的指示:“让李松青就近追歼日军,如果打了胜仗,县府论功行赏,另外再给他们奖励两挺机枪。”

李松青打日本人是毫不含糊的,小股的日军他也遭遇了几次,从来没有当过孬种。这下听说又有 “生意”,干劲更足了。

甲长给乡长报告,乡长又请示县长徐君虎。徐君虎想出兵,但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就灵机一动让他们先找李松青试试。并且让他们转告李松青:“告诉李松青,只要打了胜仗,县府论功行赏,还额外奖励他们两挺机枪!”甲长派出去报信的年轻后生找到李松青,请他出面去堵小鬼子。李松青一听浑身是劲,一路朝鬼子走的方向追去。

村民带着鬼子尽量避过有人烟的村庄,走小路,走弯路。天黑之前,鬼子一行走到了一个叫东边山的地方,疲惫难堪的小日本准备就地休息。两个鬼子负责盯着村民去砍柴,其他鬼子分工放哨、搭灶台,村民自知没法逃跑,心里想着怎么捉弄鬼子一次。村民突然发现树林中长了几棵野生漆树,于是砍了用来生火做饭。鬼子填饱肚子之后,其中有几个觉得浑身不对劲,奇痒难耐挠过不停。

约摸过了三个小时,李松青的队伍跟上了日本鬼子,此时鬼子正准备打盹,却不知道已经被盯梢上了,进入了李松青布下的口袋阵。

李松青吩咐土匪们包抄过去,将鬼子团团围住。一阵枪响,还夹杂着炸弹的轰鸣,战斗就这样打响了。尽管日本鬼子武器精良,但因为仓促应战,施展乏术,一直打到东方泛白,十几个鬼子全部被歼灭了,李松青也折损了两个弟兄。但他可是赚大了,打扫战场时,除了捡到十多支步枪,还缴获了两挺机枪和很多物质。鬼子子弹全部耗尽,小队长剖腹自杀,带路的村民在两方混战中腿部中弹,乘鬼子不注意滚到旁边一小水坑躲过一难。

天亮之后,李松青割下两个鬼子军官的人头,特意绕道经过安心观老街上,背着鬼子的人头给老百姓壮胆,并在老街上歇脚填饱肚子。然后才大摇大摆的继续赶往新宁县城,找徐君虎县长邀功请赏去了。

徐君虎嘉奖李松青,并奖励了两挺机枪。李松青耍了点小聪明,其实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已经把从鬼子那里缴获的两挺机枪拆散了藏了起来,他没有向县长汇报,这会又从县长那边赚到两挺机枪,心里喜不自禁。

李松青一身中只佩服过徐君虎,因而他和徐君虎的分分合合中即使有时未正式收编,他也能召之即来、随叫随到,并且在处决罗仲尧、收编罗部和抗击日寇的大是大非面前,始终在徐君虎的鞍前马后、不离不弃。遗憾的是,徐君虎1946年去邵阳当县长后,他又与县府背道而驰,直到1949年徐君虎再次主政新宁,他又归顺了徐君虎。徐君虎是真不想让他回深山当土匪,希望他解放后到人民政府为人民做一点有意义的事。但匪性不改、吃不下整编训练之苦的他,趁徐君虎去桂林出兵征战之机,又拉上自己的兄弟,把埋藏在深山的武器挖出来,重操旧业去了。

1950年3月28日,李松青被解放军击毙。

第七章 乱世邵阳 打虎除暴

一、挽狂澜临危受命 履薄冰主政邵阳

1946年6月初,在南岳衡山召开的一次省府会议上,湖南省内唯一的中国最大县份之一的邵阳县县长人选成了会议的焦点。当时的背景是:邵阳县战后重建面临着土匪横行、官场腐败、社会混乱、民生潦倒的境地,二年之内换了三任县长,都因不愿同恶匪合污但又治县无方而草草收场。那么,这邵阳又是一方怎样的纷乱之地呢?

邵阳,古称昭阳,昭从召,这和邵阳县古代有召伯南巡的传说有关,所以西汉建县时,最先的县名就叫做昭陵县。西汉初年建立的昭陵县,管辖的地盘很大,涉及今湖南邵阳、娄底、广西桂林等两省三地市,从当年昭陵县演变和分解出来的子县(包括市、区)达十三个之多。汉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在昭陵县内封了一个夫夷侯国,辖地为今新宁县、广西资源县以及今邵阳县小溪市、塘渡口、黄塘、霞塘云、白仓、塘田市、金称市、河伯等乡镇,侯城在今小溪市乡梅洲村;同时还封了一个都梁侯国,辖地为今武冈市、隆回县和今邵阳县黄亭市镇、蔡桥乡、长乐乡一带,侯城在今武冈市城东七里桥,一说在今隆回县桃洪镇。封了这两个侯国以后,原昭陵县的地盘就只剩下今五丰铺镇、下花桥镇、郦家坪镇、诸甲亭乡、谷洲镇、黄荆乡、九公桥镇、长阳铺镇、岩口铺镇、邵东县、新邵县、隆回县北部、娄底地区新化县北部等地区。到了汉平帝元始五年(公元5年)的时候,又在昭陵县内封了一个昭阳侯国,辖地为今邵东县及今邵阳县谷洲、下花桥、五峰铺、诸甲亭、郦家坪一带,侯城在今邵东县黄陂桥乡同意村县塘,这个时候,原昭陵县就变成了三个侯国和一个县,昭陵县仍属长沙国,三个侯国隶属零陵郡……晋太康元年(280),避文帝司马昭讳,改昭阳为邵阳、昭陵为邵陵,这就是邵阳县名之始。明清时期,邵阳县隶属宝庆府。民国2年(1913),邵阳县改称宝庆县,隶属湘江道。民国11年,直隶湖南省。民国17年,宝庆县复称邵阳县。民国26年属湖南省第六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也就是说,当时除了现邵阳县南部几个乡划入武冈以外,现邵阳县、邵东县、新邵县全部,隆回大部、新化一部、湘乡一部都属于当时邵阳县的管辖范围,人口有160多万。时县治在今邵阳市的地盘上,且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也在县城之内。

这邵阳县城傍山依水,风景秀丽,城池坚固,气势雄伟。太平天国时期,翼王石达开曾率兵围攻宝庆,七天七夜未能攻下城池,故有“铁打的宝庆”之称。全国解放前夕,国民党反动派为了维持其摇摇欲坠的统治,对地处湘西南交通要塞的邵阳进行严密控制,设立了行政专署和保安司令部,兵警、特警多如蚊蝇。为了沟通省城与邵阳的联系,又从长沙至邵阳修建了长邵公路。这样形成了水陆交通两便的战略要地,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

南岳会上,原本各利益方都想推自己的人,毕竟这么大的地盘握在手里,谁都不敢轻觑。但当专员公署代表把县内多股土匪势力一摆,尤其那亦官亦匪的陈光中坐镇邵阳,遥控自己的土匪武装无恶不作、横行城乡,又有隆回方面武冈大土匪头子张云卿的侄子张光标、刘东楚土匪兄弟的“遥相呼应”,在座的人无不噤若寒蝉起来。这时省府参议宛方舟站了出来,他出任过多地的县长,尤其在汝城县当县长时深受大土匪吴凤璋的要挟,忍气吞声成为土匪的傀儡,想起这段往事不禁悲从中来,声泪俱下:“对于匪患,我是深恶痛绝,那年在汝城的傀儡县长经历,成了我无以复加的人生败笔,所以土匪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声音不大,但强作铿锵地继续说,“我前年在老家新宁时日较多,与新宁县长徐君虎有一段抗日剿匪的合作,他为官清廉,为民请命,尤其是在对待土匪的剿与抚上爱憎分明、立场坚定、毫不含糊,李松青服调听话他就安抚促转、拉为所用,致使李也成为抗日的有生力量;而罗仲尧亦警亦匪、拥枪自重,他就坚决剿灭、为民除害。这是我亲身所见所闻!他的经历很丰富,在苏联中山大学留过学,在国民革命军里当过高级干部,也在赣南辅佐蒋经国先生开创新政,又在桂林市当过军事、社会两个科的科长。他应该是目前邵阳县长的不二人选!”

宛方舟说完以后,顿时会场上叽叽喳喳就议论开了,有人说徐君虎因反蒋坐过牢,有人讲徐君虎有“亲共”倾向,也有说徐君虎曾经唆使过刘伯斌上山“反过水”,还被前任省主席何键公开通缉云云,不一而足。但主流的声音还是占了上风,都认为特殊时期宜用重拳重典。省主席王东原最后采纳了宛方舟等人的意见,正式决定徐君虎调任邵阳县长。

徐君虎正式到邵阳任职是这年的7月中旬。就在来邵阳之前,他刚刚在老家新宁全程主持了生前好友宛方舟的丧事。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是这位铁杆哥们泣血举荐了自己,并且南岳会后就一病不起很快客死长沙。更没有想到,邵阳的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街上扒手、烟鬼、赌徒、恶棍、伤兵、妓女、随处可见,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案件层出不穷,官场习气乌烟瘴气,人心居心叵测。

徐君虎刚刚放下行李安顿下来,就被方方面面像雪片一样的“举荐信”压的喘不过气来。徐君虎明白,过去邵阳的几十任县长为什么“短命”,关键问题就出在这推荐名单上。县长如不照单上“钦定”的名单组阁,得罪了一方,或者摆的不妥,新县长轻则被免,重则还有杀身之祸。

徐君虎按兵不动,透过这些举荐者去分门别类,慢慢捕捉到一些利益集团的蛛丝马迹。当时,因抗战后方的邵阳迁来很多报纸,抗战胜利之后总社迁回长沙之后在邵阳也还留下机构,著名报人严怪愚就是这时采访徐君虎而成为朋友的。徐君虎善于与记者们交朋友,他把自己的理念推销给记者的同时,也希望记者朋友为自己的工作当参谋。所以当这些“举荐者”进入了老记们的法眼,很快把专署专员孙佐齐、省府顾问陈光中、省府参议黄甲、北平警备司令李文的父亲李主一(人称“李老爷”)等一干后台晒了个一览无余,徐君虎总算有了个“知己知彼”。

接下来,徐君虎要做的就是充分下潜基层,走访群众,倾听呼声。他带着秘书和卫兵,穿着草鞋在隆回的瑶山里穿行,这一带正好是陈光中土匪部队的据点,这个被省府聘为顾问拿着人民俸禄的“反共功臣”,暗地里却豢养着一股穷凶极恶的饿匪,他们以八十里瑶山为据点,干尽了伤天害理、烧杀掳掠的勾当。当地百姓的声声控诉,就是陈光中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证。

土匪惯用关羊、抄家、吊羊等手段,为祸乡里。

在隆回县沙子坪街头侧背的粑下冲,这里又是武冈大土匪张云卿的侄子张光标和他的继弟刘东楚匪帮的活动范围。

张光标自1944年投身张云卿匪部担任班长以后,率部驻扎在隆回县沙子坪街头侧背的粑下冲一位姓罗的农民家里,并以此为据点打家劫舍,横行乡里。升任土匪分队长之后,张光标横财越发越大,1947年初,张在沙子坪街上大兴土木,修建起一座三正两横的四合大院(今沙子坪乡下府所在地)。又强行把罗氏宗祠拆除,将其砖瓦木石全部搬来,在住房对面山头上,筑起一座炮楼,安排土匪日夜值勤,把邵安公路控制在炮楼枪口之下,行劫持盗抢之便。时人有这样一首民谣:“人到沙子坪,灾祸难躲身;车到沙子坪,喇叭无声音。”过路者都称沙子坪是邵安公路上一节溃烂了的盲肠。后来读了点书通点文墨的继弟刘东楚也加盟了他的队伍,成了张光标的帮凶。两人狼狈为奸、无恶不做,杀人放火、虏掠民财,肆无忌惮。他俩除少数时间分头行劫外,一般都是兄弟俩决策,率部集体行动。他们统领这支匪部,先后使用“送片子”“绑票”“吊羊”“拦路关羊”“抄家洗劫”等多种手段抢劫200余次,抢得财物不计其数,杀害人命26条。这两个惯匪直到解放后仍与剿匪的人民解放军作对,枪杀农民干部和解放军战士,犯下滔天大罪,最后被坚决镇压。这是后话。

摸清匪情,了解民意,他还把经过媒体记者和社会贤达公推的几个部门的拟任负责人在各界广泛征求意见。经过近一个月的考察酝酿之后,终于把警察局、团防大队及财政、教育、民政等众多局(科、室)负责人全部更换到位,而陈光中等“举荐者”带着私心和个人目的推举的“贤良之士”,却一个都没有进入徐君虎的视线。

二、牛鬼蛇沆瀣一气 泄私愤臭味相投

一张各部门、单位负责人的红榜刚在县府门口张开,就引来洪水般的人流。这一天,最忙的莫过于军统特务、县团防实际控制人、省参议员黄甲。他是个嗅觉灵敏、多腿走路、网络复杂的角色,他之所以能选上省参议员,除了跟紧专员孙佐齐以外,还与亦官亦匪、手中握有枪杆子上面戴有官帽子的陈光中沆瀣一气,不仅成为陈光中在政府衙门的耳目,有什么官场动静他是第一时间就会向陈光中报告;而且他又善用陈的武装和人脉资源,对于政治对手,小到恐吓、鸡鸣狗盗,大到绑作人质、杀人越货,那些下三滥不为人齿的勾当都是陈光中为他出面的。

他上午叫了个黄包车在县府门前停下,下车在红榜前扫了一遍,脸色顿时变成猪肝色。奶奶的,徐君虎这只笨虎,你是装聋作哑还是不解风情?此前表面上对我的推荐名单毕恭毕敬,慎重其事地问了又问,还答应征求社会意见,到头来居然一个都没有上榜。连他一直以为稳操胜券控制在手的团防大队的大队长都换了人!气得他差点眼前一黑,就要跌倒在榜前,好在亲信眼尖一把扶住,定了定神,再看陈光中和李主一推的人选,依然吃了个“0”蛋!他摇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忽而对亲信大叫:“走,去陈将军的‘小江阁’!”

黄甲嘴里的“陈将军”就是陈光中。他是湖南邵东县双泉铺人,生于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他祖上有良田上千亩,在邵阳城里有亿万工商业资产。但他从小父母双亡,由兄长陈来仪(陈凤翔)和姐姐抚养成人。

青年陈光中最初在老家双泉铺教书。但这个人的心思却在“窗”外,先去当了兵,还加入了青帮,后来回乡同李伯蛟、王国才、陈祺、贺幼龙、梁正标等人在老家双泉铺发展势力,拉起了自己的队伍。

陈光中凭私人武装起家,被“招安”进入国民党阵营后,一路晋升担任营长、处长、纵队司令、师长、中将等职衔,根本原因在于乱世给了他崛起的机会,同时也因为他本人善于投机钻营,死心塌地为国民党军阀打天下。

马日事变中,陈光中忠实执行“宁肯错杀千人,不可漏网一个”的血腥政策,大肆屠杀工农运动骨干。1930年8月,陈光中进攻浏阳红军,令部下杀人割左耳领赏,每杀一人,奖银洋五元。次年5月进攻浏阳红军,血洗浏阳铁属山、横山、佛岭等地,至使十公里内无人烟。最骇人听闻的还是“血洗莲花”事件。1932年,陈光中率领部队从湖南茶陵出发进攻江西莲花县。由于他在当地吴塘村被武装群众包围,随从十几人被打死,陈光中本人也差点丧命,侥幸逃回师部后,陈光中决定报复,命令李伯蛟率一个营包围吴塘村,李派特务连用三十把马叶子刀对该村“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人”实施屠杀,一个不留。“血洗莲花”使陈光中背负滥杀无辜的恶名。

陈光中的凶狠在红军中也出了名。湘江战役中林彪亲自指挥的红一军团两个师,与陈光中等人率领的湘军鏖战三天,伤亡惨重。在全州旁边湘江转弯处有个地方叫岳王塘,此处江水流速很缓,湘江战役后上游漂下尸体几乎全都汇到这里,其惨烈悲壮场面令人发指!

陈光中疯狂围剿红军,备受蒋介石褒奖。

抗日战争期间,陈光中参加淞沪保卫战、湘西会战等著名战役。在淞沪会战中,陈光中负责布防浙江海盐到金山卫一带的阵地。战后,他被第三战区副司令员刘建绪指控“作战不坚决”,被蒋介石囚禁。蒋介石后来经过调查落实,加上顾祝同等人出面为陈说情,直到1942年才解除对陈光中的监禁。

民国三十三年(1944),湘西会战(也称雪峰山会战)爆发,日军组织5个师团共10多万兵力扑向邵阳雪峰山,企图通过“对中国的最后一战”打通湘黔线,攻占重庆大后方。国民党军队在王耀武指挥下,组织20万兵力布防反击,陈光中负责带领湘中游击纵队在蓝田截击敌之辎重后勤部队,取得成功,有力支持主力部队击溃日军。湘西会战后,日军再无力量组织进攻国军,中国最终取得抗战胜利。

参加湘西会战立功,缴获敌军大量辎重,切断敌军补给线,是陈光中一生当中为数不多得到国共两党一致肯定的功绩。

解放战争期间,陈光中一如既往顽固坚持反共立场不变,即使是解放军三大战役胜利、势如破竹挥师南下时,仍拒绝转向。解放军高层曾托人带信给陈光中,只要他率领部队起义,可以既往不咎。国民党将领程潜、陈明仁等顺应时势决定起义前,程潜还曾亲自来邵阳部署邵阳方面的联动事宜,徐君虎、陈光中都在邀请之列。陈光中口是心非,表面上承诺了与程潜互动,程离开邵阳前在昭陵旅馆举行了一个招待会,程潜在会上对陈光中的“明智之举”大加褒扬,还给了陈光中一大笔钱,让他拿这些钱去打发豢养已久的闲散人员,并将手下的武装人员登记造册以便参加起义。但程潜一走,陈光中就变卦了。他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举棋不定,至终走上与人民为敌的不归路。这是后话。

而这个时期的陈光中仍然纠集旧部在山上为匪,用他的话说是“保存反共势力,随时效忠党国”。所以,省府拿他也没办法,只得对他“招安”,并委以“湖南省政府顾问”高位,而其“匪业”也就变得合法化了。他在邵阳跑马占地、强抢民女、杀人越货、绑票索款无所不用其极,而官府却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每届县长新任都要先到他“陈家花园”拜访,再到县府报到。

黄甲催着车夫赶到“小江阁”。这是陈家花园的别称,因为在资江边上,一览满江景色而得名。是五年前陈光中骑马圈下的一片土地,把这里的农民全部赶走以后,他就在这里盖起了“行宫”,把十几个小老婆全部迁到这里,优哉游哉过着他“太上皇”的神仙日子。黄甲刚下车,就看到门口停了一部军用吉普车,他一看就只知道是李主一的车。哎呦,这老爷子,捷足先登一步了。这台车是李老爷子那孝顺儿子给他弄的,为了使父亲享尽清福,国民党北平驻防兵团司令兼警备司令李文为父亲在邵阳买下前清总兵的一处大观园式的花园。李老爷不仅金屋藏娇,三妻四妾,风光无限,还在邵阳城区凭着儿子的势力开设了绸缎、面粉、钱庄等店铺,过着极尽奢华的生活。

黄甲蹑手蹑脚地走进大门,门口有个哨兵示意他里面有客。黄甲对哨兵嬉皮笑脸说了句:“我知道,李老爷子来了。我们都是熟人。”

哨兵让黄甲进去了。黄甲走进客厅,见了李主一,先鞠了身子打招呼,然后走近满满的塞在藤椅里的陈光中,凑近耳朵悄悄说了几句,陈光中不耐烦地吼起来:“黄甲,这也没有别人,李老爷是自己人,有什么情况就直接说吧,别把李老爷当外人!”

“是的,陈将军、李老爷,这徐君虎是不想在邵阳混了,简直吃了豹子胆了!”他扫扫这个又看看那个,自作惊恐地说,“这次红榜我们全黄了,吃零蛋了!我原以为最保险的团防大队都没保住,欺人太甚!”

“笃笃!”李主一把个文明棍顿得山响,终于爆出一句:“黄甲,情况我早就向陈将军通报了,这就明摆着与我们过不去,我们得想法子给徐君虎点颜色看看了!”

李老爷正说着,这时陈光中的大侄子走了进来,一副落魄丧家的样子,也走近陈光中,准备说悄悄话,陈光中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骂:“死了娘了还是丢了魂了,有屁当着李老爷和黄参议放吧!”

“叔叔,我被县府抓赌了,是徐君虎带着警察局抓的,每人要罚五百大洋!这还有处罚单呢。”说着把警局的处罚通知给陈光中看,

陈光中一把接过去想撕掉,转而又揉成一个纸团丢了,骂道:“你没告诉他是我的亲侄子?”

“告诉了,他们说就是陈光中赌博也得抓!还说了不交罚款就抓进去坐班房!”

“娘卖屄!”陈光中一掌拍在桌子上,示意侄子坐好一起议事,“那我们就好好合计一下,给他两招下马威!李老爷子,你继续说——”

“是这样的,我这边想在这个周末请各位贤达和头面人物聚个餐,考棚街有一片前清秀才留下的公共房子,现被一些无业游民霸占,我拟将它收买过来,改成铺面。此事已经与邵阳公产管理委员会基本谈妥,不想半路杀出个‘李逵’来,这些刁民将此事告发到新任县长徐君虎那里,据说徐打算干预此事。我想借助大家的嘴巴,压压他的火势,让他当场在宴会上出丑!我与所有拟请的嘉宾都打了招呼,大家一起发力,众口铄金,众怒难犯,尤其是陈将军,你是当今邵阳强龙,你才真正是一言九鼎嘛!”他捋捋胡须,做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继续说,“我想,我们邵阳不是有七月半过中元节的习俗吗?今年以来风不调雨不顺,城外还出现瘟疫,正好闹一下!”

“李老爷,你真高明!确实,鬼节闹一闹,闹他个天翻地覆,看他徐君虎有多大能耐?!”陈光中的大侄子第一个大呼小叫,表示附和。

“对,以民间名义先向县府通报,谅他也不敢否决。只要县府一同意,那就看我们怎么唱戏了。到时候请陈将军从山上调些弟兄下山,把这台戏做大做足,让徐君虎这只笨虎也知道什么叫‘苦’!”黄甲再来了个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嗯,要得,就这么搞!”陈光中从藤椅里挣扎出来,指着他的侄子和黄甲,“你们两个负责把七月半这台戏唱好,宴会上这出戏就由李老爷和我来唱!”

几个人心领神会,为自己的如意算盘大为得意,浪荡的笑声在“小江阁”回荡。

三、精谋划严阵以待 布大局一网全收

徐君虎从乡下调研回来,秘书把李主一名为“政商各界互促宴暨新县长徐君虎欢迎宴会”的请柬和邵阳民间“祛瘟病、敬祖先、树新风、闹中元”的报告一并交给了徐君虎。

徐君虎把两份东西垫在一起,怎么也想不出它们间有什么联系,难道这是偶然撮合在一起的巧合吗?这个李主一不是个小角色,他明明是觊觎着考棚的那片地,到处在搞活动,买通了公产管委会的几个人为他说话,但不想激起了住在那里的贫民们的绝地反击,把他多次请客送礼收买官员、还企图开发门面后拱手贿赂贪官的谈话内容和证人证言都留下来了,这些证据都已经到了徐君虎的手上。现在,他居然倚老卖老,拿他儿子给他的那点老本,召集不明真相的人,名为要给我接风迎新,实为找个机会要我出席,想在众人面前口诛笔伐给我难堪吧?或者借此机会既显示他自己呼风唤雨的能耐,又增加他在我面前说话的筹码?或者纯粹是一场设计好了的‘鸿门宴’,等着我去趋炎附势,给他‘抬轿子’?至于中元节闹鬼节,这是民间活动,向政府报告请求政府重视,加强治安维护免生枝节,应该准许。邵阳连年出现瘟疫,民间有呼声,如不许可,逆违民意,不知又会有多少人怨声载道?他想了想,觉得还是把几个记者朋友找来碰碰头,他们见多识广,万一出个什么问题也可以向外及时公布消息。可以说是不付钱的智囊库,何乐而不为呢?

当时邵阳报界十分活跃,《邵阳报》和很多撤走的报纸的记者站很多;《劲报》前身《开平周报》就是共产党人创办的进步报纸,社长尹如圭、总编辑叶苓还是湘中游击队的成员;还有一帮记者正在筹办全国第一份晚报《小阳春报》。这份报纸新闻做的很尖锐,敢说真话,敢于担当,影响很大。尤其其副刊办得也是风生水起,约了很多国内名家开专栏,本土特色也很明显,当时有些热心当地文化的作家收集了一些邵韵浓郁的民谣,至今读来也是琅琅上口,颇有情趣。

《麻怪叫》:麻怪叫,干大塘。男儿哭,哭学堂;女儿哭,哭嫁妆。打开柜,花朵朵;打开箱,鞋子十八双。娘一双,爷一双,我和姐姐共一双。姐姐骂我不做鞋,我骂姐姐楼梯抬;姐姐骂我不做花,我骂姐姐摆臭架。

《烧早火》:一根丝线板凳长,做了媳妇离了娘;清早起来烧早火,眼泪流在灶头上。尖叶旱烟皮皮红,我娘养我是头龙,借谷借米养我大,长大成人嫁老公。我在娘家睡早觉,嫁到婆家听鸡叫。鸡叫头到我起身,鸡叫二到我开门;开开前门毛毛亮,开开后门满天星。脚上摔脱黄丝带,手上失掉金箍戒。爷爷知道有餐骂,妈妈知道有餐打,丈夫知道扯头发。三把四把凭你扯,留下半把回娘家。

《麻雀子》:麻雀子,尾巴长,剪了尾巴送姑娘,送到梅子塘。去时梅子花未落,归来梅子半边黄,眼泪汪汪挂念娘。挂念哪个娘?挂念前头娘。前头娘,杀鸡留巴子;后头娘,杀鸡留屎肠。屎肠挂在墙壁上,眼泪汪汪挂念娘。

……

所以与记者交朋友,也成了徐君虎的特殊本领。其实,在那种环境,有一帮媒体朋友,是求稳求生存的本能。好在这次把大家召集来,记者们见多识广、信息灵通,你一言我一语,问题基本上就明朗了。

“听说城西有个丐帮的帮主叫铁拐李,李老爷和他认了个本家,被重金聘为信使,由他向所有代表发通知,每一个出席宴会的都有烟酒相送。”记者甲说。

“明摆着是请人为他代言的。”记者乙说,“据我的一个通讯员说,陈光中和黄甲、李主一等在‘小江阁’密谋,要在宴会上杀徐县长一个下马威,还要借‘七月半’这一闹把县城闹个底朝天,陈光中的侄子负责调集土匪下山,主要目标是徐县长和新当任的各部门头头,只怕有流血事件发生!”

“我也听说了,我的一个线人向我报过料,说是这次‘七月半’有很多牛鬼蛇神要出没,他们请来扮鬼的人都是城里的混混,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徒,每个人都有重酬。”记者丙也恍然联想起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事情基本就出了个轮廓,原来这两件事是环环相扣的一个阴谋!

徐君虎总算估摸出了陈光中之流的险恶用心,并且在盘算着如何出奇制胜,一举多得地将所有鬼魅魍魉一网打尽?

徐君虎把警察局长和团防大队长叫了过来,这是他经过充分考察酝酿确定的对象,立场和政治上应该靠得住。然后他把记者们的反馈和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最后请他们拿主意。他想看看他们对待大是大非问题的态度和重大事件的处置智慧。

警察局的段一诚局长是邵阳当地一个从部队抗战受伤回乡安置的久经战争考验的国军团长,他对陈光中残酷镇压共产党和进步群众持反对态度,尤其对陈的为匪为霸、危害乡里深恶痛绝;而团防大队长王山原来就是警察局的局长,因为得罪过李主一被扳倒赋闲几年,他有共产党背景,与共产党领导的湘中游击队有很深的联系,游击队里有个副政委丁天成与他在军校同过学,王山多次针对匪患的行动都是与丁天成有过合作才取得了成功。

“徐县长,我想宴席照样去,不入虎穴安得虎子?我陪你去,要在宴会上把李主一的伎俩揭穿,让他知道我们是掌握他作恶铁证的,要让与会的人都知道谁是谁非,给他必要的震慑!”段局长首先开了腔。

“中元节是个好机会,我们照单全收,毫不含糊地批准他们办!”王山也跟了起来,“要让牛鬼蛇神都冒出来,我们严阵以待、周密部署,哪里冒出来哪里就抓现行,坚决痛击!”

“还要趁陈光中匪巢空虚,来一个‘一锅端’,把他老巢捣了,让他无处安身!”段局长来了个超常发挥。

“要端陈光中老巢,怕要游击队帮忙搞个配合,这样既有力度,又有深度!哈哈!”王山又来了个精彩的补充。

“很好!就按你们说的,赶紧做好部署。你们两个把方案合计好,交我最后定夺。”徐君虎击桌叫好,算是给两个部下打了个满分。

李主一的“鸿门宴”如期举行。这一天上午徐君虎应考棚区贫民的邀请专程去了现场了解情况,他对大家入住的时间、家庭的背景、面临的困难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尽管有些难民确实并不是县城户籍,但都是一些流落在外、无家可归的苦难民众,有些是失地或失收的农民,有些是做手工业或小本生意的经营者,更多的还是无家可归的乞丐,为了获取这个“免费的午餐”挤到一起,把个能遮风挡雨但又四面见光的公共场地,视为可以栖息的天堂。对他们来说,如果失去了这个场地,意味着更艰难的颠簸和流亡。徐君虎走进去,看着他们一个连着一个破烂的连铺,和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他多想从空虚的财政挤点钱出来把政府廉租房盖起来,然后低价租给这些无家可归的贫民;或者发动些社会贤达和慈善企业家们一起出点力。但转念一想,这些政府工程期望唯利是图的商人们出力支援,那是多么可笑的“天方夜谭”喔。就像李主一,别说做慈善,不挖空心思想把他们赶走就阿弥陀佛了。

因为做调研耽误了点时间,赶到宴会现场的时候,人都到齐了,就等徐君虎揭幕了。

“失敬失敬!君虎给各位赔罪了!”徐君虎两手抱拳,带着警察局段局长、团防大队的王大队长进了场,因为迟到了,总得客套几句,“今天因为应考棚区民众之邀特意去做了一番调研,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

“徐县长公务繁忙,又礼贤下士、体恤民情,真可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烧得灶头旺’,实乃邵阳人民之福啊!”李主一迎上去,接了徐君虎的话头,就来了个冷言热敷,然后向几个瘪三使眼色,让他们找茬。

“徐县长,邵阳有个规矩,迟到三分钟要罚酒三盅;迟到三十分钟,要奖酒三大碗。怎么,县长大人,您可是大人物,可得赏罚分明哦!”一个尖嘴猴腮的混混模样的高个子一瘸一拐地端了碗就冲着徐君虎迎上来。

“铁拐李,休得无礼!县长的酒也是你罚的吗?!”王山当过前任警察局长,一眼就认出铁拐李,这一声断喝,早把他的底戳通了。

“哎呀,王队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才铁拐李不是讲了嘛——奖酒三碗,徐县长向来赏罚分明,我看这个奖就该给!”又一个大块头年轻人端了碗就上来。

“‘旋风伍’,别来无恙!”王山又把这个邵阳江湖上拳脚快捷而小有点名气的会党头目叫住了,“徐县长刚来邵阳,就为苍生百姓夙兴夜寐,今天就为贫民的安身之所而倾听民怨,何错之有?!有你们这样赏罚不分的吗?”

徐君虎笑笑,也不争辩,轻轻拍拍王山的肩背,示意他不要当真。

“徐县长,要我说,你也该罚!”这时本来场面平静了下来,没想到“茅屋里杀出个李逵”来,只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子从椅子上挪了挪,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他清了清喉咙,嗓门很粗,“就考棚那点地盘,公产会早就要收回去了,你偏偏压着不放,那里住的是些什么人?你难道没见过吗?坑蒙拐骗之徒、乞讨不归之众、背家弃妻之流、背信弃义之辈,鱼目混珠者有之,扰乱治安者有之,杀人放火者有之,偷懒恶劳者有之,可以说那个考棚的存在,就使藏污纳垢成为合法,就为鸡鸣狗盗之徒打了一把保护伞!”他越说越起劲,居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徐君虎,“你难道不是邵阳人民的罪人?!你不受罚谁受罚?!”

“这位是——”徐君虎心里猜着这肯定是陈光中无疑了,但他不想给对方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用威严的神态看着王山,逼着王山配合自己演好这出双簧。

“县长,这位是陈光中先生,光杆司令的‘光’,不中用的‘中’。”王山不知哪来的灵感,答得那么绝妙。

“陈光中将军是省府顾问、邵阳名流!”李主一赶紧补充道。

“久仰久仰!陈先生久居邵阳,邵阳百姓对你的德行可是有口皆碑哦,在下初来乍到,但你的功德可是‘如雷贯耳’。仅昨天一天,就有五户农民来到我办公室,对陈师长在‘小江阁’跑马借地建造陈家花园‘佩服’的不行!”徐君虎边说边瞟瞟陈光中,见他威风扫地,脸红一阵白一阵,接着说,“今天陈师长又亲临李老爷的宴会,为李老爷购买本县公房不惜混淆视听,把那些原本安分守己、无家可归的贫民,说成是‘地痞流氓’,非要赶杀殆尽而后快,足见陈师长是多么地‘明镜高悬’和‘爱民如子’。李老爷由于前人做了好事,修得子荣父贵的好景,以后自当一如既往将好事进行到底。李老爷一门心思想购买公房,想必是急政府之所急要将公房建成功德圆满的廉租房,果真如此,‘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徐某人那就在此替那些贫民百姓给李老爷烧香磕头了。至于陈师长,对这群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的难民的不实指责,建议去现场了解察访,如果也能动动恻隐之心,慈悲为怀,捐点银子,哪怕为考棚做点修缮,能遮风挡雨,也算本县长今天没有白费了这一顿口舌!”

陈光中、李主一,还有那帮花了高价请来的拉拉队员,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不知所云。

徐君虎向两个部下眨眨眼,甩了句:“在下还有要紧公务要办,恕不奉陪,先走一步!”三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陈光中和李主一“鸿门宴”这出戏没唱好,也就把七月半中元节的这出戏看得很重,可谓孤注一掷,下了决心要给徐君虎一点浓重的颜色看看。

中元节,俗称“鬼节”、“七月半”,佛教称为“盂兰会”。七月半起源于亡灵信仰和祖先崇拜。“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祭天祀祖成为宗教生活的两大要务。对于庶民百姓来说,祖先与自己血肉相连,情感相通,一旦时运不济,尤其是连年灾祸、痢疾盛行,有人倡议闹闹鬼,向上天解攘,散掉瘟疫。自然有一班热心的人如蚁附膻,主动分头前去募捐预备。所以这一回的盂兰会更加盛极非凡。除了全付执事,旗伞等应用物件之外,还有茶箱、玉銮旗、架角端等物。这种盛会,已足有二三十年没有举行过了。这个架势经报纸的炒作,消息早就在邵阳城乡不胫而走,甚至连省城长沙也都知道了。

到了正式开会那天,邵阳城已是万人空巷,走会的那条街道,却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到了申时三刻(下午3:45)忽听得街上有人大叫道:“会过来咧。会已出来了!”顿时街上人家、茶馆内的人,忙着向街那边观望。

果然见前面远远的八只开路马先跑过来,顿时人声便喧闹起来,街两边已经挤得密密麻麻拥挤不堪;各家各户家门洞开,全都踩在门槛上观望。

只见街头有黑红白紫四匹健硕的高头大马踢踏着大步开了过来,在石板街上发出“笃答笃答”的声音;接着便是马执事,马鼓手,马六冲,马八标四种,共是三十二只马匹,这些马匹匹高大威猛,虎虎生风。马队过去,即有全付锡凿架,木凿架,十番锣鼓,旗伞之类,后面是十八罗汉,是依着画上十八尊罗汉像装扮的,惟妙惟肖。接着又是细乐角端,大罗挡,茶箱,抬的人都穿着一色白绸长袍,十分整齐。再后面便是肉臂香炉,炉内燃着妙香,烟气氤氲,奇香馥黛,挂的人都是裸露上身,穿一条湖绿绸裤,一条沉香色绣花长腰带,垂下足有二尺光景,伸直的肉臂,用细铜钩十双,钩住了臂肉,下垂铜练,上边挂着各种香炉,小的也有二三十斤,大的百余斤,足有三十对的样子。

接着是各种纸扎的鬼魅一一粉墨登场。什么大头鬼王,小头鬼,黑白无常等等,簇拥着一个人扮的判官,满面红色,虬髯绕类,庄严肃穆。

接下来是扮相各异的高跷队。高跷过后,有许多杂耍,什么荡湖船、武松打虎、唐明皇游月宫、童子拜观音、许真君斩蛟,约有十余样花色。

队伍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前头拐入了商业繁荣的靠邵水河边的商业街,这里饭店、茶馆、布店、玉器店店店相邻,原本人就熙熙攘攘,加上看热闹的一路相随,把个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警察局做了两个预案,一路由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两个中队50余人紧紧咬住队伍首阵,另外派了两个中队化装成看客混入首尾相接的人群里,时刻观察动向,以防不测;而为了防止土匪冲击县衙,警察局专门安排了一个班的兵力带着一挺机枪在此把守。当队伍即将拐向县府衙门,前面有一个空坪,正好是各路神灵“大显身手”之地,数百位扮相各异的“鬼魅道魔”、“文武相将”要在这里一一亮相。正酣畅之间,突然现场响起一阵鞭炮声,只见所有身披装饰物件者居然向围观群众推挤,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有些被踩踏的群众呼天抢地,眼看近万人搅在一起,而队伍的方向却又潮水般向县府衙门涌动。

“请所有无关群众离开现场!不要被不明真相的人利用,不要冲击县府衙门,违者以乱党论处!”这时一个警察队长用喇叭向周围和被裹挟进入游行队伍的群众喊话。

很多群众明白过来设法从混沌场面中抽身外挤,但陈光中的人眼见裹挟群众不成会很快孤立,即刻组织力量袭击警察。有人掏出手枪准备向着装警察射击,当即被便衣夺了枪。然后,双方一阵混战,枪声、打斗声、呼喊声乱成一片,围观群众听到枪声才真正醒过神来纷纷落荒逃离,不一会就只剩下流氓土匪和警察的对垒。

三四百土匪卸下外装,仗着人数优势穷凶极恶地向近百警察反扑,警察故意让出一条通往县府的通道,他们退到背后,与埋伏在县府的一个班形成夹击之势。守护县衙的一挺机枪正好发挥了作用,迎面土匪被撂倒了一大片,这帮被打得懵懵懂懂、晕头转向的乌合之众,进退维谷之际只好举起手来响应警察的 “缴枪不杀”。这次战斗,打死打伤土匪50余人,其余不敢恋战的土匪被缴械活捉。

在隆回张光标、刘东楚匪帮盘踞的沙子坪街头侧背的粑下冲和隆回瑶山陈光中的匪巢,县团防队在湘中游击队支援下混编了两支劲旅同时展开了对两路匪帮的全面清剿。

张光标、刘东楚向来狡猾多端,得到消息后丢下他的“难兄难弟”自顾亡命,两兄弟偷偷潜往张云卿的地盘,他们的大本营被彻底清洗,匪徒们死伤无数,其余都作鸟兽散。这次剿匪,极大地震慑了土匪的嚣张气焰,安定了人心、稳定了治安,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而陈光中匪帮除了一部分抽去邵阳城里过“盂兰会”外,其余大部就在瑶山的各个路口设卡拦截或入户抢劫去了,大本营里只有近二百人在家整训。徐君虎带着的队伍把匪巢团团围住,土匪们依仗房子和哨楼,负隅顽抗。

在“小江阁”遥控指挥的陈光中得到“盂兰会”满盘皆输的消息以后,差点气得口里来血。当副官向他报告瑶山告急的噩耗时,他从椅子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要知道,他以“省府顾问”的招牌想方设法保留下来的近千人枪,是他企以翻本的唯一资本,他正在运作隆回设县后当隆回县的县长,还要豢养一支自己召之即来的武装与共产党对抗,给老蒋效命。所以哪怕政府不补贴,自己贴点老本,也要用枪杆子抢食劫物苟延残喘着撑下来。但对外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那支土匪武装的老板,因为他毕竟是冠冕堂皇的“省府顾问”。

不过现在,气急败坏的陈光中已经孤注一掷,他必须亲自去瑶山救兄弟们一把,他再不出手,自己的一点点老本和一世英名就要荡然无存了。

车开到小镇上,他双枪在手,带了副官和几个卫兵就往瑶山狂奔。

枪声在瑶山幽谷间回响。徐君虎左右开弓,子弹像两条火龙射出,恶匪们像一捆捆柴禾在眼前倒下。包围圈越来越小,徐君虎这时向蜷缩在房子里的土匪们喊:“替陈光中卖命的伙计们,你们看看你们每天在抢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和你们的父母家人一样的穷苦人!”

“你们不能执迷不悟了,再不投降,我们就把房子炸塌!那时候想投降就没有机会了!”徐君虎再次发出通牒。这声音犹如一支绞心刺骨的利剑,传进陈光中的耳朵里,让他撕心裂肺。

山上终于复归平静,残匪们一个个举手缴枪,结束了对抗。

这时那些出外抢劫的散匪正在向山下逃窜,见了陈光中,不无揶揄地劝他:“陈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吧,徐君虎很快就要搜山了!”

陈光中像泄了气的皮球,见势不妙,沿途总算整合了300多残匪,本想组织起来做个垂死挣扎,但转念一想,胜算的把握不大。只好如丧家之犬一般,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暂时躲过一劫。他边走边跺着脚,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徐君虎呀徐君虎,总有一天我要你明白‘粑粑原来是米舂的’!”

四、捅蜂窝四处遭蛰 逢“金案”赴汤蹈火

徐君虎自从端了陈光中瑶山的匪巢,让陈光中如丧考妣。这下陈光中明的暗的就与徐君虎较上劲了。明的是陈光中从社会上纠集了一大帮参加过五次“围剿”红军和抗战中受伤致残的退伍军人,这些人大多是随他参战的老部下,他一声召唤,叫他们干什么自然是言听计从。这帮残疾军人打着要待遇、要抚恤的旗号,进城四处打砸,谁敢阻拦,就穷凶极恶地恶搞到底。伤兵们提着浆桶,满街刷反徐君虎的标语,什么“徐君虎是被新宁人民赶出来的贪官污吏!”“徐君虎快滚蛋,不然有你好戏看!”“要想谋幸福,打到徐君虎!”之类,什么话难听,什么话富有煽动性,就往上刷。他们还集会游行,喊出口号,几百人在邵阳街头横冲直闯,疯狗一般,谁敢对他们斜翻个白眼,那必遭报复。他们这一闹,就是要逼徐君虎“滚出邵阳”。

暗的更为卑鄙,接二连三的恐吓信里夹着子弹,更是明目张胆地威吓他:“三日内若不离开邵阳,这颗子弹就给你邵阳之行画上句号!”他还通过丐帮、流浪人员放话传话,发布一些恐吓性的毒话,让人听了也会起鸡皮疙瘩。

那些刚刚刷上的标语,还未等浆糊干透,就被正义的群众撕掉了,表明主持正义、心里亮堂的群众还是很多。时间一天天过去,但徐君虎并没有退缩的迹象。陈光中真的动手了。一天晚上,徐君虎带着警察局的人去抓赌,走到半路,一颗子弹“嗖”地就从他耳边擦过,他取下帽子一看,左边的帽檐被擦去一条黑乎乎的边,发出了一股棉布烫烧的焦味,只差一粒米就打中脑袋了。

徐君虎从来就不信邪,除了每次出行多带些警卫,多长点心眼,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在邵阳的山山水水间走村串户、访贫问苦的脚步。

1947年5月3日傍晚,徐君虎在四个警卫的护卫下,乘一叶小舟从桃花坪小沙江巡视归来。顺流而下,望着两岸破落的农舍、凋敝的庄稼,心情十分沉重。想起这次去乡下考察的所见所闻,那些豪绅横行、乡保搜刮,民不聊生、税负沉重、有病难医、有冤难伸的社会怪状,他真想多惩办一些贪官污吏,多理一些冤假错案,多抓一些经济充实国库接济穷人,多建一些医院和学校给百姓治病、让农家子弟入学读书……面对百业待兴的窘局,他空怀理想,心比天高,但要落到实处,又是何其艰难?!回想下乡前县城的乱局,看着落日的余晖和鸦雀归巢的晚景,他不禁长叹一声,大有“好景夕阳里,只是近黄昏”的无奈。

徐君虎回到住处,心事重重。夜深人静时,他还独自坐在窗前,听着屋外霏霏细雨的纷扰,回想起这次下乡的所见所闻,那些民不聊生、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境状,让他神情无比凝重,仿佛那雨滴就是百姓盼天时、盼官府、盼人和的絮絮倾诉;而窗外那摇曳的沙沙作响的竹子的颤动,更是邵阳大地百余万民众面对困苦和灾难的嗟叹和哀鸣……

衙斋卧听箫箫竹,疑似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是情。

郑板桥这首关心民间疾苦的题画诗句,与徐君虎当时心境、处境有着多么惊人的相似之处哦!他尽管下乡劳顿,但因思绪太乱,辗转恍惚,迷糊着睡得不是很熟。大约到了子夜时分,突然卫兵把门捶得山响,焦急地喊:“徐县长,不好了,值班室接到电话,城西失火了!”

徐君虎快速起床,打开门就往传达室跑,抓起电话就要给段一诚打电话问情况。段局长肯定出警了没接通,他抓起值班记录本看了一眼,急忙命令值班干部拉响警报集合所有住在县府内的干部由县府主任秘书带队奔赴火灾现场救火。自己则带着警卫率先朝失火地点赶了过去。

徐君虎跑到西门失火点附近时,这里已是人山人海,段一诚已经到了现场正在指挥灭火。人们用水枪、脸盆、提桶将水泼向火场,经几个小时的施救,火势才渐渐控制住了,火焰也慢慢熄灭,烟雾仍在弥漫。此时已是4日凌晨,见火即将扑灭了,徐君虎便退到侧旁一家屋檐下稍作歇息,却见有一个十七、八岁身穿单衣短裤的男青年从火场跑出来,吓得脸如灰色、战战兢兢,牙关上下磕响,浑身形如筛糠。见他魂飞魄散的样子,旁边有许多人就围上去问这问那,他伸手指着余火未熄的起火的房子,哆哆嗦嗦刚说出:“专员公署的傅秘书要我们吃真言丸——”话音未落,突然冲出一个身材修长,西装革履的人,徐君虎认出来他就是傅德明。只见傅德明一把揪住小伙子的当胸恶狠狠地说:“你这个纵火犯,正在找你呢,你还在到处造谣惑众——我要枪毙你!”旁边立即窜出四条壮汉,将他五花大绑,押着就要往专署走去。此时,小伙子却撕心裂肺地哭喊:“我冤枉啊!冤枉!”徐君虎觉得很蹊跷,怎么傅德明这么急着出现在火灾现场?小伙子刚说出傅德明的名字怎么就被傅德明押走?他说的‘真言丸’究竟与本案有什么直接关联?一连串的疑问让徐君虎警觉起来,他立即责成警卫人员去把傅德明带的那伙人拦住。

两队人马互相胶着,徐君虎走过去,看着急不可耐的傅德明问:“傅秘书,这要把这小伙子往哪里带啊?”

“徐县长,我这里有孙专员的手令,这是纵火要犯喻让贤,是他放火烧了金店,我们要抓去专署突审!”傅德明生怕徐君虎造次,亮出孙佐齐的手令,拱手说,“还请徐县长配合!”

“在我们县城发生的案件应该交我们县警察局侦查办理,专署有必要越俎代庖吗?!”徐君虎越发觉得不太对劲。

“这家金店有共党煽动作案嫌疑,案情紧急,专员要亲自审理!”傅德明强词夺理,“特殊时期,重点案件,专员有权过问!”

“专员过问不错,但案件主体应由本县主理!傅秘书,你执意要带走这个小伙子,但据我分析此人是这次火案的重要线索,你要保证两点才能带走:其一是他的安全,不准伤害他半根毫毛;其二是能确保随传随到。否则唯你是问!”

傅德明见徐君虎发虎威了,马上赔出笑脸说:“哪能哩,哪能哩,徐县长你就尽管放心,保证随传随到,不会有半点差池!”

徐君虎见傅德明信誓旦旦,量他也不敢造次。于是命随从对这名叫喻让贤的永和金店的小伙计做了登记,然后狠狠地扫了傅德明一眼,又做了特别交代,才让他们一行离开。

徐君虎带着三名卫兵,踏入余火未尽的现场,原来这烧的房子是衡阳分设在邵阳的永和金号。踏进大门内,在左边帐房里有一具尸体,已被火烧焦,面目全非,一团肚脐还在滋滋冒油;外屋店员宿舍摆着四具尸体,衣裤俱已焚化,但面目依稀可辨;再往里走,金库的四壁是青砖墙,保险柜已打开,柜内物品已洗劫一空,柜子旁边躺着一具尸体,没有过火,但流着血的刀口被烈火炙烤着,整个尸体都快要被火烤干了。死者中等身材,40多岁的样子,两眼圆瞪,有明显钝器外伤,显然是被人所害(这就是被傅德明锤杀的饶文清)。徐君虎踏着残火灰烬走到后面的宿舍,见一个中毒较轻,仍睡在床上的厨师陈玉清正在迷迷糊糊、哈欠连天。徐问他:“你店里起了火,杀死人了,你知道吗?”他吞吞吐吐地说:“专署秘书傅德明要我们吃药丸子,我们吃了就睡着了。”

“他为什么要你们吃药丸子?”徐问。

“如果不吃他的药丸,就要把我们抓去专署。好在我还留了个心眼,吃药丸时,我偷偷地在舌子下面藏了两片没吞进肚里去。”他一边说一边把早先藏在口里的两片白色药粒拿出来。其余没有烧死的中毒员工有鄢子和、鄢占魁、邓康年、杨留权,但他们中毒较深,多已昏迷不能说话。徐君虎此时完全清楚,这是一起惨绝人寰的谋财害命、纵火灭迹事件。他立即命令警察护送四人到普爱医院抢救,又叫一个警察把陈玉清未吞下的“真言丸”收好并叫当事人签字画押。

第二天凌晨,邵阳城内突然刀枪林立,戒备森严,本来被永和金号惨案弄得人心惶惶的市面上,更加显得阴森恐怖。大小店铺都不敢开门营业,人们在街头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金号丢了几百两黄金,还有不少的珍珠、玛瑙和银元咧!”

“凶手太歹毒了,抢了银两还杀害那么多人,抓住了真该千刀万剐!”

“孙专员宣布戒严,说是要追查凶手咧!”

“听专署的人说,这案子是地下共党指使店员喻让贤搞的。”

街谈巷议,众说纷纭。

专员孙佐齐又是何许人也?

孙佐齐出生于1904,北京中国大学经济系毕业。大革命初期参加过国民党右派组织的“左社”,后又参加军统特务组织。历任国民党中央党部干事、设计委员、湖北省教育厅编审、38军177师政治部主任。因著有《中国田赋问题》一书为陈诚所赏识,于1941推荐他任湖北省党部代理书记长。抗战胜利后,孙在湖北备受排挤,混不下去,就央求陈诚把他放回湖南。陈诚与湖南省主席耳提面命,便把他任命为湖南省第六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六区就在邵阳,是孙的老家,正中他下怀。孙即率心腹王雪非、白鸿钧赴任,后王雪非又物色一特务傅德明加盟。他们忠实地执行蒋介石的“密捕、密讯、密决”的反共政策,大肆屠杀地下共产党员,迫害进步青年,把邵阳搞成了人间地狱。

第二天,徐君虎乔装打扮成一个菜农。他挑着菜担子,走街串巷,四处叫卖,时而这家停停,时而那家摆摆,他就是要通过人们的街谈巷议来甄别金案的虚虚实实。他反复琢磨着杀人放火的案情,总觉得必有重大隐情。但是,如今重要人证喻让贤,却关押在专员公署,孙佐齐不肯将证人移交给县府。昨晚送入普爱医院的四名店员,至今昏迷不醒,无法录取证词。据医院化验,这四名店员是安眠药中毒。眼下,这是唯一可以调查的线索。可是专员孙佐齐前一晚打电话给他说:“这个永和金案,据公署初步侦察结果,纯属共党地下组织所策划。金号同行揭发,具体作案人是喻让贤,望县府协助将共党地下组织一网打尽,以正法典。”

为了查明重点管控药品“安眠药”的来路,徐君虎带领县医院的的曾院长奔赴各药店调查,严查其进出货账簿。经查几个药房发现只有进货账,没有出货账,也就是说所进药品尚未卖出。当查到中德药房时,徐君虎喊一声:“买药!”

女老板屁颠屁颠地走出来问:“老倌子,你老人家要买什么药?”

徐君虎用锐利的眼光盯着对方说:“我晚上咳嗽厉害,睡不着觉,要买一些安眠药。”

女老板一听要买安眠药,立即神色慌张起来,连声说:“没有……没有,我们从来不卖这种药,你们去别处问问吧……”

徐见她绝口否认,脸色煞白,心里越加怀疑。于是,虎着个脸,拿出一张名片往柜台上一拍,正色道:“我是邵阳县县长徐君虎,我们已经查实你家进了一百片安眠药,请你如实说出药的去向!”

女老板顿时就瞪大眼睛,哭丧着脸,差点就要作揖下跪,哀求着说:“徐县长,店子是我丈夫做主,我……我是不管场面上的事的,我丈夫不在家,等我丈夫回来行不行?”

徐君虎声色俱厉地紧逼道:“我正要找你丈夫,他与‘永和金号’案有关,赶紧通知你丈夫到县府复命!”

此时,女老板双手捧着头,大难临头的样子,就呜呜地哭起来:“县长,请你们到里边房里坐,我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们,你们可要为我和家人的生命安全负责啊!”

徐君虎和曾院长进了药店的里屋,女店主讲了些什么?暂且按下不表。

五、细看官家真面目 专署原来是匪窝

孙佐齐接到赴第六区任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的委任状后,就带着他精心物色的三青团分子和军统特务王雪非、白鸿钧、傅德明等抵临邵阳,他的这些爪牙中,最为乖戾和贪婪的便是傅德明。

傅德明是浙江嘉善人,二十七八岁,在来邵阳之前,曾先后在国民党军事机关干过电务员、汽车队长一类差事,又曾入军委会战时干部训练团受训,系军统特务。他在美军驻华总部配给科任事期间,因贪污公款,盗卖器材,受过严厉处分;后来经王雪非介绍,转投孙佐齐麾下,很快当上专署的机要秘书兼特工主任,执掌“肃奸”大权。他颇能领悟孙佐齐的意图,专门“择肥挑瘦”,向殷实商户勒索钱财。他曾以“奸党分子”罪名在新化、邵阳两县一次逮捕省立六中和武东中学学生李忍生、谢原耀、曾鸣洲等数十人,严刑逼供,最后以学生家长交出大批保释金并登报自首而结案。

永和金案的画图

1981年冬,徐君虎(中)与邵阳“永和金号”惨案幸存者喻让贤(左)、何建中合影。

有关媒体对永和金号案的报道

1947年初春时节,距离竞选新一届“国大代表”的日子已越发临近了,孙佐齐心想:陈诚把我放在根深叶茂的邵阳老家,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国大代表”应该是囊中取物了。眼看万事俱备尚欠“东风”,这最要紧的“东风”就是“米米”呀!多年来“国选”形成了一条潜规则,每张选票是要见“血”(出钱)的。所以,孙佐齐就与他的专署同僚达成了“一荣俱荣”的默契。特别是作恶不眨眼睛的傅德明早就向孙佐齐拍了胸脯;“司令,这‘国大代表’就是我们顺着往上爬的梯子,司令上去了,我们就有肉吃了。我们这些特科出身的人,身逢其时,邵阳不是共党猖獗吗?岂不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看来傅德明是深谙其道啊。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却未见傅德明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可把孙佐齐急坏了。3月中旬的一天,孙佐齐在办公室唤来傅德明,向他递过去几份外地急电、急信,故作严肃地说:“德明,形势严峻呀,共产党不仅没有清除干净,相反在我们六区越来越猖狂了。你是特工主任,责任大,权力也大,但搞成这样,难辞其咎啊!”

傅德明眼珠子一转,先是俯首帖耳做自责状,继而马上回过神来,信誓旦旦地说:“孙司令放心,我早已做了安排,这次非要一网打尽不可。不过——”傅德明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揣摩孙佐齐的具体打算。孙佐齐是一个十足的老狐狸,怎肯将自己的意图和盘托出,他挥了挥手,对傅德明说:

“你就按你的计划去做吧,对于你,我是信赖的,只是这次莫放过了大鱼啊!”

傅德明立刻来了精神,“蹬”地双脚一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应道:“我就是要听司令这句话。请司令静候佳音吧!”说完,来一个180度的转身,就自信地出去了。

孙佐齐知道,傅德明这种人你只要轻轻一点,他就会心领神会。说得太满,相反会失去情趣。再说,这官场上遛的人,谁不会为自己留点余地?万一某一天傅德明信马由缰出个什么事,不就留下口实了吗?

而傅德明也正是摸透了孙佐齐最后丢出的那句“这次莫放过了大鱼”的话,才有了十足的干劲。他们合作一年多来,正是基于这样的默契,专署的人才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起导演了一次次“又是师公又是鬼”的闹剧,不仅明火执仗,无所不用其极,而且他们越做越胆大,越做越嫌不过瘾。因为在邵阳城及整个第六区里,还放着两家他们认为肥得流油的大商号一直还没有轻易试水。

那两家引人注目的大商号,一家是独资经营的永福药号。老板何情恒一妻两妾,却只生有一个宝贝儿子何建中嗣承香火,要是在何建中这憨包患上做点文章,保准立竿见影。

另一家大商号,便是永和金号了,它经营的是金银珠宝。前身是当地金匠陈汉章等合资开办的同和金号,因底金薄弱,周转不开,就转让给江西人杨振华,改名“永和”。杨振华是个生意精,他吸取教训,与衡阳巨商联手经营永和,且时常坐镇衡阳调剂货源,数年间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加之他颇有气魄,出手不凡,在门面装饰上下了大力气,使得永和金号得以在邵阳鹤立鸡群,成为人人啧啧称羡的大商号。既然是大商号,当然要作篇大文章了!

傅德明利用栽赃陷害的诡计逼得永福药号的何老板几近破产,居然也没把他的宝贝患放出来。4月初,傅德明同王雪非、白鸿钧等一起琢磨了几天几夜,又开始谋划抢劫永和金号的周密计划。4月28日,傅德明向孙佐齐一本正经地汇报了这一两个月来邵阳 “清匪剿共”的战果,不无得意地甩出一句:“专员,通过顺藤摸瓜,我们掌握了共党以永和金号为联络点开展地下活动的情况,下一步要抓鱼了!”

孙佐齐也心领神会,下达指令说:“那好,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不过,为了顺利起见,我要向专员讨个手令,以便属下例行公事。”傅德明终于绕完圈子,提出真实要求。

孙佐齐有些犹豫,他当然知道傅德明的意图,一是确实可令永和金号乖乖地束手就范;二是想把自己捆成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甭想逃掉。孙佐齐转念一想,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最后只得用工整的楷书写下如下字句:

据在押之陈汉章供称,汝等均有共党之嫌疑,须带案押办;永和财产全部封存。此令

民国三十六年四月二十八日

文末,孙佐齐还端端正正地盖上专署的长方形关防和他本人的印鉴。他这次也是一不做二不休了,只是在将这份手令交付傅德明时,仍叮嘱了一句:“你要的一切手续都齐备了。但千万要相机行事,不可草率鲁莽。”

孙佐齐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默许和纵容,不仅要去了傅德明的卿卿性命,也给自己的险恶人生附加了罪不可赦的丑恶注脚。

六、顺藤摸瓜“真言丸”抗暴除恶天下知

再说徐君虎和医院曾院长跟着药店的老板娘进了后院,老板娘自知躲不过去,也没成心要为傅德明刻意掩饰,何况他们还接到过死亡威胁呢!为了自保,她干脆就把所知所闻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了。

5月2日那天傍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傅德明裹着一件雨衣一身湿透了来到中德药店,故作平静地跟老板说:“老乡,这些天怎么了,晚上总睡不着觉,怎么办?”

老板说:“哈哈,傅主任可能是想找老婆了——不过,这好办,睡觉前吃两片安眠药,保你一觉睡到天明。”

傅德明忙说:“嘿嘿,那好,我买一百片,一个新化的朋友也托我帮忙买一些。”

中德老板夫妇是傅德明的同乡,相互常来常往。虽然对买那么多药也有点狐疑,也违反有关规定,但毕竟是官府的人,少不了遇事还得找人家帮衬,老板就说:“你要数量这么多,我明天需去进货了才凑得齐。”

第二天,傅德明就去取到了药。可第三天晚上便发生了永和金号惨案。药店老板也听到“永和金号”传出“真言丸”的事,心里立马就打起鼓来,怀疑跟安眠药有关。心想一旦牵连到自己,不仅生意做不成了,还会惹来杀身之祸。整天为此事茶饭无思,不料就接到了用匕首插了上书“不许多事,小心全家性命!”的恐吓信。老板吓得只好外逃躲藏起来,由老板娘守着铺店,全家急得惶惶不可终日。

面对徐君虎县长的查访,老板娘猜想卖安眠药的事已经暴露,而且肯定傅德明拿去干了伤天害理的坏事,她就哭丧着脸,把傅德明买安眠药的事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接着哀求道:“县长大老爷,我们小本生意人家,也是受害人,请老爷救命呀!”

“你们违反特管药物出售规定,知法犯法!应该速速将功补过——要你丈夫赶紧回来,到时如能亲自出庭作证,可以将功赎罪。”徐县长又说:“从今晚起,县府派警察来保护你们的安全。”

徐君虎走出中德药店,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这帮罪该千刀万剐的魔鬼,决不能让他们消遥法外!”但转念一想,孙佐齐权高势大,上有陈诚、王东原为靠山;傅德明又是老牌特务,惯于施用嫁祸于人的伎俩。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芝麻官,怎能斗得过这帮恶魔呢?如若孙佐齐放跑了傅德明,或将喻让贤强行处决了,反诬县府破案不力,岂不打狗不成反被狗咬。这怎能对得起邵阳百姓呢?

当时邵阳地方存在着严重的派系斗争,主要的是三青团与国民党之争,其次是中统与军统之争。他们为了争权夺利,从县级机关到各乡镇,从行政、警察、司法、教育、田斌、税收以至财产保管,遇缺即争,无孔不入。派系之间互不相让,各派都有自己的爪牙,利用自己控制的报纸,相互攻击。自从孙佐齐当上了专员兼保安司令,团方气焰日益器张,肆无忌惮地压制党方;而党方也时刻在伺机寻找报复机会。

5月7日,邵阳城里各界人士成立了“声援永和金号惨案委员会”,在委员会的名单中,除少数中立人士如谢煜煮、雷飚、岳森、赵恒等之外,大部分是党方人士。也有个别人是团方的,如省议员黄甲、三青团干事贺柏青等。他们在这场斗争中各怀鬼胎,自有其个人目的。党方是想借此案击败团方,把孙佐齐及其党羽赶出邵阳,给自己创造上位的机会,他们把血债累累的罗植乾抬出来,期待他能出任邵阳专员。而团方则以贼喊捉贼的方法,混淆视听,极力掩饰罪行,为罪犯开脱罪责,企图以牺牲傅德明一人,设法丢卒保车保住孙佐齐这棵大树不倒。而徐君虎,他既不属于党系,也不属于团派,所以他也想通过利用双方的剧烈矛盾,争取以“永和金号案”为契机,借助党方势力来打压孙佐齐的骄横跋扈,从而在党团之间赢得话语权。

为防止孙佐齐一伙进行威吓、陷害等阴谋活动,徐君虎立即将驻扎在各乡镇的武装全部调回县城,派出警察分队保护普爱医院正在治疗的受害人及其他重要证人的安全,并立即派人抓紧去医院录取证词、固定证据。

徐君虎这次决定豁出去了。作为向孙佐齐、傅德明主动出击的第一步,就是将案情公开。他平日里与记者朋友关系最好,但这节骨眼上邵阳的报纸全被孙佐齐的人布了眼线,威吓他们只要敢“混淆视听”,一律按“赤匪嫌疑”论处。为了既要把消息发布出去,又不要让记者们受伤害,徐君虎就“绞尽脑汁”设法跳出邵阳新闻圈,在长沙的新闻圈子里找突破口。他最后想出一个绝招:把材料藏在汽车轮胎里,躲过森严壁垒的盘查!5月5日当晚,徐君虎托路经邵阳往省城的一位可靠的长途汽车司机,将一份长达四千余字的永和金号案侦讯笔录,塞在汽车轮胎的内胎里,带交给长沙《中央日报》负责人段梦晖先生。5月15日,长沙《中央日报》《国民日报》等各大报全文刊载了这份笔录,用第一手资料无情地揭穿了孙佐齐、傅德明等人的官匪面目,引起了全省、全国舆论大哗。邵阳各家小报也冲破禁锢,纷纷以“号外”、“特大消息”的醒目红字,转载、首发惨案的内幕。一时省内外各报社记者云集邵阳城,正义之声象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再也阻挡不住了。此时,省主席王东原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不得不派省高等法院检察官汪廉来邵阳调查“金案”。

接着,徐君虎将全部调查材料移交县法院,并向县法院提起公诉。5月5日晚,县法院传讯并扣押傅德明,旋被孙佐齐保释。6日上午,孙佐齐还以专署名义在法院提讯永和金号6名中毒受害者,并让傅德明为陪审官,激起法院及邵阳群众的一致抗议。6日下午,徐君虎亲自出面为法院撑腰打气,终使审讯摆脱专署控制。

紧接着,徐君虎出席了邵阳各界于5月7日举行的声援集会。同时,徐君虎为表示破案的决心,还专门在县府内腾出一间宽敞的卧室,让鄢子和等受害人搬了进去,并派警察日夜值勤,妥善保护,以防孙佐齐狗急跳墙,对受害人下毒手。

最后,徐君虎于5月7日晚出席了邵阳地区国民党头面人物罗植乾设立的酒宴。这次酒宴,罗植乾邀请了数十位当地与孙佐齐有隙的士绅作陪,无非是撺掇老虎县长借永和金号替他们扫除夙敌。而徐君虎亦将计就计,在宴席上高举酒盏,向罗植乾与众士绅乘势说道:“孙佐齐、傅德明这伙人,何以如此肆无忌惮?可以杀人放火、草菅人命,妄图把邵阳变成家天下,把专署变为天不管、地不管的独立王国?细究起来,他们上有靠山,下有爪牙,而我们本地人又唯唯诺诺,如同一盘散沙。此次惨案,孙佐齐、傅德明罪证确凿,无可抵赖;倘我们不能众志成城,让全民知会,极力举告,他们还有可能逃脱惩罚。至于我,已决定破釜沉舟,决不姑息养奸;但没有你们的公开表态,恐怕扳不动孙佐齐这座大山。”

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像一把沾满浆糊的刷子,让在场人退也不是,推也不是,只能同舟共济一块使劲,正所谓“被浆刷子刷了”。寂静了片刻,只见罗植乾霍地站起身,也向着徐君虎高擎酒杯朗声表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孙佐齐、傅德明就是老虎屁股,我们今天也摸定了!徐县长,你放心,我们同你站在一起,不扳倒孙佐齐,就不在邵阳地面上混了!现在我就亲自起草,在座者人人具名,向省政府告他龟儿子孙佐齐、傅德明!”

罗植乾将一杯酒仰天一饮而尽,衣袖一挽,大叫一声:“拿纸笔来!我来写!”

不日,长沙各大报在发表邵阳各界声援永和金号惨案委员会通电的同时,又刊登出以罗植乾领衔的邵阳地区32名耆宿名流就永和金号案联名上书省政府,要求严惩主犯孙佐齐、傅德明的消息,引起当局瞩目。

5月10日,法院对“金案”的开庭预审如期举行。

法庭上,徐君虎和检察官薛功如居中而坐;两旁是书记官;永和金号惨案声援委员会负责人和各方面的代表,坐在观审席上旁听。正当永和金号四名中毒得救的受害人,在堂上叙述受害经过时,专员公署机要秘书傅德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西装毕挺,西式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腰间露出乌亮的手枪和一排黄灿灿的子弹,眼露杀机。身后是四个武装特务押着遍体鳞伤的喻让贤紧随其后。

傅德明旁若无人地径入法庭,把手一拱:“诸位,恕我来迟。今日法院开庭预审,专座特派我作代表,协助查明奸党。”说罢就坐在预审台的太师椅子上。

检察官见他如此傲慢,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傅秘书来得正好,刚才审问被害人,都说此事与傅秘书的‘真言丸’有关,今天既然专座派你来协助审理案情,那就请你把‘真言丸’的来历讲清楚吧!”

傅德明愕然一惊,没想到检察官会单刀直入,刀刀见血。他随即强装镇定不慌不忙地说:“今天法院开庭审查奸党,现在凶手已经带到,供词全在我手里,料他们也插翅难飞!”

检察官胸有成竹,并未理会傅德明,而是转脸问受害人:“鄢子和、鄢占魁,你们说,那天晚上是谁叫你们服‘真言丸’的?”

受害人门完全变了一个人,有县长和检察官及各界代表都在场,一个个壮起胆子,指着傅德明齐声说:“就是他!就是他逼着我们吃‘真言丸’的。”

此时喻让贤也哇的一声哭喊着:“青天老爷啊!我是冤枉的,你们救救我呀!”

受害人的指控和喻让贤的大声叫冤,让傅德明始料未及。傅德明额头上有了细细的汗珠,但他还是随即假作镇定,轻咳一声,以壮其胆。然后立即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恶狠狠地说:“诸位,我傅某自到专署以来,一直承担‘肃奸’重任。今日之事,定是共党的阴谋,我希望县府与专署合力同心,以‘肃奸’为己任,以党国利益为重,不为一派胡言乱语所左右,公正还原案件真相!”

徐君虎再也压抑不住怒火,虎目一瞪说:“好你个特务,敲诈勒索、杀人放火、欺压百姓!今天中德药店老板夫妇的检举信在此,永和金号的受害店员在此,关于你的‘真言丸’的化验单也在此,各种证据铁证如山,你还想环顾左右,作死抵赖不成?!”

此时,傅德明正欲动手掏枪,却被现场执勤的警察捆绑起来。同时,几个随从并未做太多抗争就被解除了武装。

傅德明自以为有孙佐齐这座靠山倚靠,仍然气焰不减,还想做最后挣扎,居然大闹公堂,不时嚎啕大叫:“你们受共匪唆使,陷害专署特工人员,我要上告!我要上告!”

检察官随即吩咐警察将傅德明押出法庭,并将他囚禁起来,割断与专署的所有联系,以备再行审讯。

再说汪廉来到邵阳后,几天来在邵阳城里进行了明查暗访,拜访了各方面的人物,对案情有了进一步了解。他惊诧地说:“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原以为这样的案子只有土匪强盗才干得出来,没想到是专员公署所为?!那是地地道道的豺窠狼窝啊!”

5月21日晚上,又一场特殊的提审,就在邵阳法院监狱的两间木板房中开始了。房子的一间是首席检察官汪廉与傅德明进行谈话。房子的隔壁一间房,则由徐君虎、薛功如等人配合审讯。原告、被告和证人等进来以后,薛功如按照法律程序,首先由被害人喻让贤等将金案发生过程叙述一番,公证人宣读案情调查,见证人中德药店老板夫妇证实傅德明买药的经过,接着提审作案的有关人员。在提审王雪非时,王雪非一口咬定:“此案我们不知内情,没有理由叫我们局外人参加!”

徐君虎见他一口否认,霍地站起身来,掏出那份攻守同盟信,厉声说:“王雪非,你看,这是谁的手迹?”

王雪非见事情完全败露,无法抵赖,顿时脸色煞白。他忙说:“我只不过是尽同事之谊,傅德明的所作所为,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此时,有人在门外喊一声:“报告!”

徐君虎说:“请进!”

开门进来的是县府秘书小张,他递上一份电文。徐君虎打开电文看了一下,对大家说:“诸位,傅德明的父亲来电报了。”接着便大声念道:“传悉:永和金案与吾儿德明有关,吾断定此等重案决非一人所为,请县府祥查内情。我傅家三代,仅此一苗,恳请网开一面,从轻处理。傅杰。”

念完电文,徐君虎对王雪非喝斥道:“你这般歹徒,平日称兄道弟,如今事发了,就想洗得干干净净么?!”

王雪非装作无可奈何地说:“徐县长,此案确实与我们无关,出事那天晚上,我们都在打牌,就傅秘书一人不知去向……”

这时,薛功如故意唉声叹气着说:“这个傅德明真是作茧自缚!他父亲的来电,言辞恳切,我们本可以据情从轻发落。可他就是不愿揭发元凶,而情愿一人担罪,这‘从轻’二字的文章,我们也不好作了……”

徐君虎插话说:“刚才张秘书送来了孙专员的手令,我念给大家听听吧:‘惊悉秘书傅德明与惨案有关,情节恶劣,罪不容诛。本署素以法纪为重,决不徇私,望你院秉公执法,从速处理。孙佐齐’。”

接着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故意说给傅德明听,有的说“孙佐齐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有的说“他显然是丢卒保车,让傅德明作他的替死鬼”。

徐君虎斩钉截铁似地表态说:“首恶必办,胁从减刑。目前根据人证、物证足可判处傅德明的死刑。但正如他父亲所说,此案决非他一人所为,如果傅德明能幡然醒悟,招出元凶,也许能够保命。如果他宁愿一条路走到黑,大包大揽全部罪责,我们只能依法严惩,以平民愤!”

徐君虎采用“激将法”,为的是让傅德明尽快供出同伙。原来两间房子仅一木板相隔,这边的提审谈话隔壁的傅德明能听得一清二楚。当他听到王雪非的口供和孙佐齐的手令时,心里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原本他还想孙专员会破釜沉舟设法保护自己,没想到关键时刻他也明哲保身。事到如今,他想:既然孙佐齐见死不救,还要落井下石,那还不如把心一横,将作案经过包括孙佐齐的授意、同事的合谋全部招供出来。

根据傅德明的供述,整个案件的轮廓就浮出水面了:他逼着店员吃下“真言丸”、锤杀饶文清后,接着扯下一块白布,囊括柜内所有黄金、银元拴在腰间。然后操起金店的煤油桶,到处洒上煤油,点了一把火就慌忙逃走了。他以为半夜行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这一切,却被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少年店员喻让贤。喻让贤见傅德明行为蹊跷,加上自己害怕吃药,所以趁傅德明跟饶文清说话的时候,假装服药后擦嘴,把藏在腮囊的七八片药,悄悄地吐在自己的衣袖里。傅德明见他年轻,以为他不至于耍巧,也就未加警觉。傅德明最后巡查房间时,喻让贤也假装酣睡。傅德明行凶时,正好被躲在窗眼里窥视的喻让贤瞧个正着,惨无人道的场面,居然把少不更事的喻让贤吓的昏了过去。金店起火后,他才苏醒过来;逃出火海时,冤家路窄,不料又撞上了傅德明。

当晚,根据傅德明的供述,又在专署王雪非房间里的皮箱内取出赃物,有黄金二十六两,及珍珠、玛瑙、银元若干。

案情大白之后,国民党肮脏腐败的本质面目,在人民面前暴露无遗;“亦官亦匪”的丑闻,给即将气数已尽的蒋家王朝添加了一个必败的注脚。

5月30日,永和金号惨案声援委员会负责人,带领20多个单位的声援队,要求“严惩官匪”,他们打着横幅、举着旗幡,从邵阳汽车站出发,取道大信街、青龙街、儒林街……一路向专员公署进发;沿街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发表演说;沿途群众也自发加入游行队伍,高呼“逮捕孙佐齐,枪毙傅德明,为死难店员报仇!”“严惩官匪,保障民权!”等口号。

6月7日,在人民的强大舆论压力下,国民党政府不得不宣布撤职查办孙佐齐,并派员到邵阳开庭公审傅德明等。

6月27日,邵阳地方法院宣读了对傅德明一伙的判决:

“……傅德明共同连续借势勒索未遂,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剥夺公民权十年;抢劫而故意杀人处死刑,剥夺公民权终身;应执行死刑。孙佐齐、王雪非共同连续借势勒索未遂,各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剥夺公民权十年。白鸿钧共同借势勒索未遂,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公民权八年……”

不日,省府一纸“免去徐君虎邵阳县长职务,另有任用”的电文为徐君虎主导侦破的“永和金案”画上了句号。

9月30日正午时分,徐君虎同新任县长交接完后,走上资江河边码头上停着的一叶扁舟,舟体的乌蓬上纷纷扬扬地挂满了邵阳92个团体相赠的各式锦旗。两岸响起了喧天的鞭炮声,民众自动组成的乐队,吹吹打打,数十名花甲以上的老人,鞠躬作揖不肯离去;身后是永和金店的几个店员抬着一块上书“匹夫何罪,怀璧致冤,赖有贤宰,保我黎元!铸金铭德,代所欲言,金长不朽,德长不缓”的银制金盾。

码头上人头攒动,锣鼓声、鞭炮声、啼哭声、呼叫声直冲云天。徐君虎有感而泣满面泪水,他用衣袖擦了又擦,总不忍心跨上船头,但见天色不早,而夹岸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越集越多,他只能忍心上了船,双手抱拳、左右拱谢……

第八章 深入豺穴大庸历险

一、崀山八峒慰忠魂拟向湘西险处行

徐君虎在邵阳县长任上除暴安良、抗命犯上,收拾了恶匪陈光中,枪决“永和黄金案”主犯、邵阳专署秘书傅德明后,他的直接上司、邵阳专员孙佐齐也被撤职查办、判刑收监。一时舆论哗然、全国震惊,“老虎县长”“徐青天”“草鞋县长”的大名不胫而走。但徐君虎因此得罪了军统和南京高层,他不仅没有因此加官进爵,反而被迫辞去邵阳县长职务,只得到一纸明升暗降、“调任省绥靖公署少将高级参议”的虚衔。他知道这也是远离是非的无奈之举,便于1948年深秋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新宁。

在家乡的日子,他常常要接待众多来自政府、民间慕名而访的诸色人等,有些为他虎落平川而扼腕顿足、痛抱不平,有些则幸灾乐祸、心中窃喜;当然也有些阿谀奉承的人,他们生怕有一天徐君虎会时来运转而错失提携帮衬的良机。为摆脱这些毫无意义的应酬,他常常打马进入八峒瑶山去看看那些昔日跟着他出生入死、后因形势所迫不得不息影山林的弟兄和那些跟着他反蒋、抗日献出宝贵生命再也没能回来的弟兄们的遗孀和子女家人,看着他们在贫困中挣扎,他多想多带点钱米、衣物,哪怕一时应急也稍稍让不安的灵魂得到些许安慰。

一天,他从瑶山回来,刚准备推开门进屋,一个衣衫褴褛、头戴斗笠的汉子就在身后叫开了:“徐县长,你终于回来了!”徐君虎突兀地盯着他,那人把斗笠摘下,从容地笑笑,“您认不出我了?”徐君虎愕然叫出声来:“哦,老丁?! ”

土匪的恶劣行径

来人却是原湘中游击队负责人之一、时为邵阳地下党的重要人物的丁天成,他已经到新宁找了徐君虎多次了,为了躲避耳目,他刻意装扮成叫花子的样子。在邵阳时他多次参与协助处理“永和金号案”,关键时刻搬动“湘中游击队”为县府解围,是徐君虎主政邵阳两年多来肝胆相照的朋友。

一番寒暄后,丁天成直奔主题:邵阳人民自有“不服输、霸得蛮”的“宝古佬”性格,希望徐君虎不要自甘寂寞、就此消沉。解放军已经消灭了国民党部队的主力,正准备挥师过江,要利用自身影响主动争取在湖南兵源充足的湘西地区主政任职,掌握有生兵力,为湖南解放贡献力量。

徐君虎自嘲的笑笑:“老丁啊,我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哦。”

“徐县长,你低估了你的影响力了!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尽管你这次在邵阳把孙佐齐关进去了,但孙的老上级陈诚是要救他的。不把你调离邵阳,他就施展无术,再说省府为平衡各方压力应该会考虑把你放到远离邵阳的地方去当县长。”丁天成继续说,“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们希望你去湘西大庸当县长。”

“为什么是大庸呢?”是的,腐朽破落、不堪一击的民国大厦看来是屈指将倾了。但如果在大厦将倾之前能为之伸手出一把顺推的力,或者为水深火热中的民众做点好事,那也是不枉到此一遭啊!丁天成话刚说完,徐君虎确实惊诧了,不得不对共产党的同志表示由衷叹服。徐君虎这样一问,他其实已是早就成竹在胸的。

湘西被称为“中国的盲肠”。究其原因,一则由于其地理偏僻、交通不便,外界势力难以达到;二则由于其经济不发达、地理不重要,本地土著又桀骜不驯,历代统治者都不愿下大力气去真正平定它。使得湘西历来有武装割据的传统,所以湘西前有“八百年土司”统治,后有“乾嘉苗民起义”,一直不是静善之地。

进入民国,真正在湘西有权威的人物非陈渠珍莫属。但他也无力完全扫平各县土著势力,只能采取封官许愿、收编的方法维持其统治。其实质是湘西大统一下的各县小割据,这样的统治模式使得各地方势力的利益得到充分的满足,也养成了部分军人、政客 “叛乱——收编——升官”的习惯法则。1936年9月陈渠珍被何键逼离湘西后,特别是抗战时期,由于湘川公路的重要战略意义,国民党中央军对湘西各县严厉进剿,地方势力受到沉重打击,主要首领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暂时蛰伏、不敢稍动。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中央军调离,放松了对湘西的控制,湘西地方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其目的就是重新夺回湘西地区统治权。眼下,湖南省政府责令国民党第十七绥靖司令官李默庵大力收缴湘西各县地方武装,在各县组建“勘乱建国大队”。这势必侵害地方势力利益,各县已经打出“反压迫”(即反对“中央”压迫)的口号。曹振亚登高一呼,驻桑植的省保安第十团团长汪援华(永顺人)和在龙家寨的警察局督察长周海寰即率部入伙,号称“湘西北人民反压迫自卫军”;古丈的张平、泸溪的徐汉章、辰溪的张玉琳即将国民党辰溪兵工厂抢夺一空;罗文杰在保靖号称“湘鄂川黔边区自卫军”,陈渠珍也在凤凰成立“湘黔川鄂四省边区人民自卫军”。整个湘西的地方势力都争先恐后地响应叛乱,但又各打各的算盘,各走各的门路,其实质就是争夺势力范围,向国民党中央要官、要钱、要地盘。由于湘西地方势力的阶级本质和历史根源,这些武装绝大多数最终都投向了国民党一方。1949年4月中旬,正当湘西各路武装第二次攻打沅陵受挫之时,国民党撤销第十七绥署,由华中军政副长官兼14兵团司令官宋希濂直接与湘西各路武装商谈收编事宜。不久,华中军政长官白崇禧也参与了收编。后来共将湘西各路武装收编为11个暂编师,人枪合计五万余。此是后话。

那么为什么要去大庸呢?大庸是湘西门户,也是进入大西南的通道口。由于抗战期间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长沙、常德、津市等城市的商贾及一批机关单位纷纷后撤,大庸人口迅猛增加,成了抗战的大后方。1943年冬,日寇侵入常德和津市,商户携资进入大庸者达40余家。其中绸布店13家,花纱行7家,长沙庐山照相馆在大庸设分店,常德大成商号迁来大庸开百货店。他们带来资本近百万元,商业业务通过3000余人的长途肩挑和驴马驮运,直接延伸到鄂西来凤一带。旅栈、饮食业、屠宰业亦随之发展。由于长沙、常德、津市的细布断绝西运,而穿衣乃人人必需,因而土纺土织业在大庸迅猛兴起,城乡几乎家家有纺车,妇女几乎人人能纺纱。土纺土织带动了棉花供求和纱布运输销售业的发展。当时大庸水运有帆船70余只,常年往返于县城与津市之间,运来棉花和百货,运去桐油、苎麻、五棓子、生姜、大蒜等土特产,在津市设庄8家。旱路主要是长途挑运去来凤,运去棉花、纱布,运来食盐。棉花每年运去10000担以上,布匹1000余担。从来凤每年运来食盐15000多担,其中一部分转销石门、慈利、桃源等地。山城大庸,一时成了物资中转集散地,即使到抗战胜利以后,这里的商业也异常繁荣,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川流不息。

大庸古城老街

当然,徐君虎和丁天成最关注的,恐怕是因为这里是全国国民党和三青团斗争最为激烈的地方,互不相让,就有此消彼长,如果能平衡双方关系,使他们劲往一处使,大庸的混乱局面就可以终结。

大庸的三青分团组织1938年就有了,但直到1943年10月才成立了分团。自1938年起什么“五人党”“七人团”双方势力都很强,各自依靠红帮、青帮等帮会力量拼命发展自己的势力范围。

1945年8月,国民党推行宪政,令大庸各乡召开保民大会,选举保长及乡民代表。县内国民党和三青团按上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指令,双方肆意争夺代表数额,公开拉票、贿票;此后成立参议会,在职位安排、组成人员数量上更加公开化、白热化。

1947年4月18日,省府为调和大庸县党团矛盾,派大庸人田廷玉出任大庸县长,团方不服。县警察局两个中队各为其主,在观音桥畔激烈交火,战场后又移至县城十字街,双方各有伤亡,还打死无辜群众。同年5月3日,大庸县三青团方不满县长田廷玉所作的人事安排,调永定镇、东坪、天南、武卫、官尹、北镇等乡自卫队800人枪和警察二中队包围县政府,与警察一中队发生巷战,打死百姓数人。7日晨,全城戒严。熊悟工向县长提出撤换县政府内的党方人员、任用团方人员、调警察一中队出城,田廷玉被迫签字,围城始解。

5月11日省政府主席王东原亲临大庸县,以“维持治安无方,用人失察”撤销田廷鈺县长职,手谕“八区保安副司令李善后兼任县长,党团双方由省党、团惩办,警察一、二中队长田炳元、赵本根撤职,各乡镇长擅动武力,从轻记过”。

此后,党团双方围绕竞选参议员、国民代表大会代表、立法委员和选举乡民代表、县参议员、参议长、组成县参议会等活动,互相争夺职位,争权夺利。分割不均时就明火执仗、刀枪伺候,搞得全县鸡犬不宁、民不聊生。

最甚嚣尘上的莫过于1948年。这一年,大庸的党团之争玩大了。

1月6日,大庸县参议会罢免议长熊悟工。党团双方为竞选正、副议长,均不按章选举。团方向省府控告县长李善后偏袒党方,李被传到庭质询;省政府令大庸停止议会活动。

1月12日,大庸县党团双方为竞选“国大”代表发生械斗。省府免去李善后县长职,任命黄颖川(保靖县人、省参议员)为大庸县县长。28日,黄颖川与财政科长陈勉之到大庸县上任,二人在县城西门外被县警察局直属分队长田炳元枪杀。党、团双方互向省党部控告不休,城乡秩序混乱。这就是震惊三湘的“1·28惨案”。此后省府派八区专员张中宁率保安4团抵大庸,令县自卫常备队一律遣散,并悬赏500万元缉拿枪杀黄颖川的凶手田炳元。2月15日,省政府决议撤职查办大庸县县长李善后、县自卫队副总队长李宗崧、警察局长吴繁湘,停止党团活动,由省保安副司令刘嬴洲兼任大庸县县长。

也就是说,大庸县当时还没有县长到位,一直由刘瀛洲代理县长。而刘瀛洲因是省保安副司令,不可能长期兼而代之。

丁天成充满期待地对徐君虎说:“大庸有丰富的武装资源,各种武装力量有几万人,如果驾驭得当,既能使大庸民众免于涂炭,又可以聚合这支武装力量干点有意义的大事!”丁天成似乎不好直接挑明“起义”之类的词汇,他在试探徐君虎的反应。

“老丁,你也不要遮遮掩掩,其实程潜主席的人与我早就有‘弃暗投明’的暗示了。我们既然趣味相投,你就不要把我当外人了。”徐君虎善意地看着他,“老丁,黄颖川事件的阴影还没有散去,前路困难重重啊!不过,如果我把大庸县长的位子争取了,你可要给我当秘书哦。”

丁天成兴奋地迎向徐君虎,一双大手紧紧的握住徐君虎的右手:“徐县长,只要您一声召唤,小弟定当万死不辞!”

“好,一言为定!”徐君虎把自己的左手叠上去,两双大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二、军统报复张牙爪 辗转西东求自保

果然不出丁天成所料,徐君虎在老家休整不到两个月,程潜主席(人们敬称“颂公”)“速归长,有要事商议”的电报就催来了。徐君虎简单收拾好行李,辞别家眷老小,来到了长沙。

他进省府办公厅找到邓介松秘书长报到,很不凑巧,程潜主席正好赴南京去了。邓介松把他安顿在省府招待所住下,要他抽空在长沙到处转转,过几天程潜主席就回来了。

徐君虎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见满街都是国民党的游兵散勇,他们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很多开餐饮、食品、衣服的商家见了早早就把铺面关了,愁眉苦脸地一副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无奈。解放军势如破竹、攻城略地,“国军”节节败退,一泻千里,长沙一下子成了“国军”避难集中营,很多学校的宿舍也成了营地,门口布上了荷枪实弹的岗哨。与“国军”散兵不断吆喝奔突形成唱和之势的是那些歇斯底里呼喊着醒目标题的报童,什么“程潜将军不计前嫌,李副总统险胜孙科”“汉奸姨太断送孙科黄粱美梦”“邵阳老虎县长徐君虎败走长沙”……越听越耸人听闻,居然把他到长沙都做上头条了!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还不快走,报上都有自己的画像,要是被军统的家伙认出来岂不是自投罗网?他赶紧在一个店铺买了一顶草帽,拼命下拉遮住了脸,往“南阳街书市”走去。他想去那里买点报刊书籍,打发一下无聊难熬的时光。

这一天,徐君虎躺在床上看了一阵报纸,全是关于蒋介石准备下野和解放军即将南下的小道消息。他坐不住了,想找个军界的朋友探探虚实,想来想去,只有白崇禧部下的人掌握的情况最准确。而且他们与自己原来在桂林市当军事和社会两个科的科长时有点交集,目前这些人都退守在白将军华中军政长官部下辖的湖南,长沙就有好几个。他首先想到了老同事、副军长廖辉湘。他立马给廖辉湘打电话,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惊乍,大出所料,进而赶紧约徐君虎晚上到他家里见面,并提议要痛痛快快喝一顿,不醉不休。

趁夜幕降临,徐君虎打了个人力车如约来到廖的家里。廖是白崇禧的嫡系,对徐君虎的背景和来历没有怀疑,同时深知徐君虎与桂系过从甚密,尤其是蒋介石叛变革命时,徐君虎举旗反蒋的几次行动,都是与李济深、陈嘉佑的支持以及背靠桂北,脚踏湘桂、进退自如分不开的。但徐君虎毕竟是一个义薄云天、理比情重、较劲霸蛮的铁血汉子,加上被程潜赏识和重用,而白崇禧与程潜早就貌合神离,一旦选边站队,孰轻孰重实在还不敢苟定。所以在觥筹交错之间,两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徐君虎想把廖辉湘灌多点期望他“酒后吐真言”捞点免费信息;而廖辉湘却装聋卖哑,顺水推舟早就装了糊涂,反而想试探徐君虎对情势的判断以及此后的人生方向。时间到了深夜十一点,两个人猜拳行令、酒过多巡,反而越喝越清醒,最后徐君虎抡了拳头在桌子上重重地顿了几下,毫不客气的说了句:“兄弟,什么时候我都是天地良心,领百姓俸禄,为百姓做事,不枉不过,不骄不躁,不贪不腐,走三民主义路线,与老百姓一派!”说完作揖抱拳拿了衣帽就要走,“感谢你的酒饭,不陪了——”

廖辉湘眼睛直直地目送他出了门,也不远送,把头摇成个拨郎鼓:“这个老虎,江山不改,禀性难移哦!”

夜已经很深了,冬天的长沙每条小巷都成了风口,徐君虎找了个拐角放了泡尿,不禁身子哆嗦了起来。还没收拾停当,就围过来四个彪形大汉,为首的一个喊:“你是徐君虎吗?”徐君虎在想:“我可以不承认吗?”借着酒兴,他居然坦然地说:“我是徐君虎!”只听一声尖利的响指划破夜空,呼啦啦四个人一拥而上枪就上了膛,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击,就被他们带到一个黑咕隆咚的楼房里关了起来。

徐君虎以为是陈光中要报复自己,没想到居然是军统特务因为“邵阳永和金案”要找他算总账了。

大概上峰还没有明确怎么样处置他,看守他的人里有一个邵阳县的兵。徐君虎从他的口音里准确判断出来,然后不惜用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如何办结“永和金案”的过程、目的、意义演绎了一遍,邵阳老乡也听说过家乡的这桩惊天命案,当知道惩办凶手的“包青天”就在自己手里时,决心帮帮他。邵阳兵告诉他:“老乡,你遇上麻烦了,军统的人想把你杀了丢到湘江去,你必须尽快找人救你。”徐君虎赶紧写了个字条,请他送给长沙县长李惕前。李接信后立即报告省府秘书长邓介松。

邓介松怒不可遏,迅速接通长沙警备司令王劲修,骂道:“王司令,徐君虎可是程潜主席请来的贵宾,程主席还没回这边就在你的鼻子底下出事了,程主席不找你要人吗?!”警备司令部派了一队宪兵硬是把徐君虎从军统手里提了出来。徐君虎见到邓介松和李惕前,感激过后,受惊不小的李惕前坚持要徐住到他那里去;徐却提出要住到最安全的地方——以前桂林工作的同事、长沙绥靖公署军统处长曾坚家里去。邓介松却想了个万全之策,给常德绥靖公署主任、保安司令李默庵打了个电话,叫他派个车把徐君虎接到他的司令部好生招待,等程潜主席回来再亲自送过来。徐君虎只得依了。

程潜主席过了几天就回来了,徐君虎也在李默庵亲自护送回长后一起进见了程潜。

1948年12月的一个下午,程潜省府大院的办公室。由邓介松引见,李默庵陪同,徐君虎与敬仰已久的程潜第一次面对面,像久违的朋友,真诚地、热烈地先是互敬军礼,紧紧握手,继而拥抱在了一起。

程潜对徐君虎是了解的,尽管他比徐君虎大了两轮,但徐君虎留学莫斯科、赣南辅蒋新政、湘桂抗日,尤其是邵阳县长任上抗暴犯上的顶天立地、铁血冷面,好像与自己当年立马横刀、意气风发的经历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正是料定徐君虎思想进步、嫉恶如仇,有反蒋、亲共往事,所以在几个月以前他正式主政湖南时曾派出人与徐君虎接触,与徐就当时形势、湖南的前途命运问题试探性探讨,徐就作了“唯颂公马首是瞻”的表态。可见两人惺惺相惜、政见略同。惟其如此,他才电邀徐君虎共商大事。鉴于李默庵的立场不是很明朗,他们没有就当前形势进行讨论,主题直奔徐君虎的人事去向问题。

“君虎啊,由于我的疏忽,让你遇险蒙羞,我向你道歉!但还望早日把这一页翻过去,尽早履新视事。”他向邓介松努努嘴,“秘书长,我看让他到一个大一点、平静点的地方去当县长,我不能让他再担太大的风险了。”

旁边的李默庵接了程潜的话就来了个顺水人情:“好啊,那就去我们常德当县长算了,我那里可是一类大县哦。”

徐君虎站起来,整了整腰带和衣角,善意地看着李默庵:“君虎首先谢谢李司令这次的关照和保护,也感谢您常德之邀的好意!”转而严肃而认真地面对程潜、邓介松,“颂公,秘书长,你们是了解我个性的,我这个人——不怕山有险,偏向险处行!你们就把别人不去的,或者不敢去的地方让我去试试吧。”

邓介松高兴得拍起自己的大腿,故意卖起了关子:“徐县长,地方是有一个,只怕你也不敢去——”他又朝程潜眨眨眼,“那里太复杂了……”

“不就是党团大战如拉锯,还枪杀了县长吗?”徐君虎知道邓介松讲的肯定是大庸县,干脆挑明了。

“君虎啊,这个大庸县可能也只有你能治理得了。既然你也知道了,说明它的名气大,同时确实是我的一块大心病啊!”程潜语重心长地说。

“让我去试试吧!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徐君虎说。

“说!”程潜和邓介松异口同声地催他提条件。

“我要配一个警察局长,并从邵阳带个主任秘书过去。主任秘书叫丁天成,警察局长要你们给我物色,但我要最后把关。”徐君虎接着说,“要带过兵、从过政、素质好、为人正直,最好是湘西人。”

三个人摸着脑袋踌躇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程潜发话了,他指着李默庵:“这个可得李司令帮忙了。”

“有个慈利人叫朱养正,31岁。15岁投军表兄汪顺汉处,毕业于中央军校二分校16期,于1946年3月在连长任上参加中央训练团地方行政人员学习;1947年以少校军衔退役。现任慈利县教育科长兼秘书长、慈利县自卫总队队副。”李默庵说,“这个人我可纯粹是举贤,和我半点亲都不沾。刚正不阿——确实是块好材料!”

相信李默庵不敢当着程潜信口开河,徐君虎接过话说:“那就差他上长沙来,我要见见,合适的话等丁天成上来一起出发。”

三、党团大战如拉锯 相煎何急殃“庸”民

时间已经到了1949年的1月25日,这一天已经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七日了。按照当地的习惯“二十七,杀年鸡”,已经是万事大吉、只等三十除夕过大年了。为了在过年前赶到大庸,陪大庸的父老乡亲们过一个新年,徐君虎带着经过深谈、面试最后达成默契的警察局长朱养正,县府主任秘书丁天成及两名随员一行五人向大庸开拔。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寒风呼啸着像刀片在脸上刮着,气温慢慢下降到了零下。车开到常德,路面已经结了薄冰,车轮抖抖瑟瑟,已经没法前行了。徐君虎让司机把车开回常德专署,五个人步行赶往大庸。

一路上,徐君虎突然问朱养正:“朱局长,大庸的彭正宇和符继麟你了解一些情况吗?”

朱养正把知道的情况介绍了一下。这要从30年代开始抗战时主政大庸的开明县长程为箴说起。程为箴思想进步、力主抗日,积极征兵输送前线,还在县内发动组织物资支援一线。并对宣传抗日、发动青年当兵抗日的中共地下党人陈楚等默默赞许、暗中保护。当时有名的进步青年郭德山因涉嫌“通共”被捕,程县长想方设法实施营救,脱险后支持他外逃出县。当时,地下党负责人陈楚回大庸组织的活动有进步书刊读书会,“‘七·七’抗战戏剧社”和“坦克篮球队”。通过组织进步活动,把一帮有为的知识青年联合起来支持宣传抗日并向腐朽反动的国民党政府开刀。彭正宇和符继麟最早都是这个团体最活跃的成员之一。但随着三青团组织在大庸渗透,他们变节为三青团大庸组织的骨干成员,并且利用自己家族和复杂的社会关系,盘根错节地向各乡镇、村保、团体发展团员,甚至为达到目的,还与多股土匪武装相勾结争取支持,形成了独大、怪异的不择手段谋求自身利益的集团,只要每届县长组阁或者县长本人不为其用,没有摆平人事安排、利益分配、个人欲望方面的诉求,动辄闹事设障、呼枪唤炮,与县府为敌,上年的“1·28”事件就是明证。这几个人最为强硬的资本就是收买了南京、省府一些腐败官员为其撑腰,此外利益集团组织严密、团产雄厚、人枪众多,武装力量甚至渗透到警察局,有个中队几乎清一色是他掌握的团方人员。现在的代理县长刘瀛洲,因不是本地人,加上本来就“代理”,基本上采取“和稀泥”的做法,也就是说既不得罪党方,也不得罪团方,什么事情都采取“平分秋色”的办法。十二个乡长各半、二个警察队长各半,甚至各局班子负责人也对半分配,简直没有半点作为和起码原则。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恨之入骨!

听到这里,徐君虎陷入了沉思,这些情况对他太重要了。要治理大庸,必须知己知彼啊!

“丁秘书,大敌当前,不可等闲视之!”徐君虎这样提示丁天成,是要他动脑筋了。

“是的,我正在想能不能在大庸党团斗争这锅沸水里找到一支息战止沸的力量?”丁天成不愧为得力的干将,就是有远见卓识。

“朱局长,湘西有个你的本家叫朱际凯的少将军阀,你们有交集吗?”徐君虎突然问朱养正。

朱养正陡然间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睁大眼睛看了看徐君虎,四目相对间,他不得不对眼前这位旧衣随裹、慈面善目的长者越发刮目相看起来,不愧是久经沙场、留苏饱学的智者!难怪蒋经国三番五次邀其相辅,分手后还欲罢不能亲自赴桂接迎。他就是站得高,居然跳出大庸的圈子,寻找一双打压、制约、平衡党团争斗的大手了。

朱养正当然知道,朱继凯可谓湘西的枭雄了。

朱继凯1905年出生于湖北省鹤峰县走马区铁路坪乡江口,原名朱树远,字书元,他有十一兄妹,因排行第五,人称五公;又因其口头禅“妈啦疤子”,而得绰号“朱疤子”。

民国初年,南北军阀混战,社会动荡。鄂西山乡,土豪劣绅与贪官污吏狼狈为奸,朱家常遭黑恶势力欺压,先有当地豪绅朱香山强占土地,后又仗势将朱际凯的三哥朱华生之妻刘叶儿先奸后占,朱际凯的母亲饶氏论理不成,反被恶霸朱香山残害致死。

历经多番仇杀之后,朱氏兄弟死里逃生,有家不能归,被逼上梁山。于是三兄弟带着两个从亲戚家赶回来的姐姐同行,藏身于石门、鹤峰边境,广交天下豪士。

朱氏兄弟在家不能安身,网罗拜把兄弟数十人,逃亡到石门泥市一带伺机抢枪、扩大势力。羽翼渐丰后于1922年4月奔袭桑植县冷潭寺团防总部,将朱谷成围困烧死,报了家仇并带走枪支100多条。

此后投军地方团防,并于1925年3月拜会孙中山,并遵孙总理旨意:回聚旧部,假以民团,屯兵石门、鹤峰边境,积聚实力。1931年9月国民党组成慈利县“铲共义勇队”,朱际凯出任总队长,区设支队,乡设中队,分别由区长、乡长兼任队长,全县共有队员约16万人。1933年8月10日,湖南省保安司令部任命朱华生为慈利、大庸、桑植三县联防剿匪总指挥。

1936年,朱继凯毕业于中央军校高教班(即陆军大学将官班),并参加了庐山军官训练团、军统特务头子康泽主持的特训班训练,获授“中正剑”。也就是这一年,朱继凯拜程潜为义父。同时,朱氏兄弟广置田地1700余亩,房产遍及武汉、长沙和湘西的慈利多地。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8月朱际凯率慈利保安团赴上海外围黄渡,参加淞沪抗战,固守黄渡三个月,英勇杀敌,空前壮烈;1938年1月参加了徐州会战、武汉会战。在支援台儿庄、保卫大武汉诸战役中,与日军发生过激烈苦战。收复安徽潜山县时,朱际凯率部配合郑洞国部与日军接连展开七次战斗,都取得胜利。战后,朱际凯受到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嘉奖,荣获抗日云麾勋章,并获奖住宅一栋。

接着他又参加了第一次长沙会战、1939年冬季攻势作战。尤其是常德会战期间,朱继凯所在的第73军暂5师守备常德石门县,与日军在青山尾、大尖山、金鸡观、牛角尖、白沙渡百步墩等地展开激战,日军出动飞机四十余架助战,轮番轰炸,并且配以重炮猛烈轰击。他的四连在守卫大尖山阵地时,他带头振臂高呼:“不能让敌人进来一步!”全连官兵精神倍增,无不奋勇争先,杀敌立功,阵前弃尸山积,血肉遍野,终将来犯之敌击退。

1949年1月底,湖南省主席程潜委任朱际凯为慈、庸、桑三县联防指挥官。于是朱际凯纠集各路武装,组成十七个团。此时朱部团长朱纯源(朱膀子)被大庸三青团围困,朱际凯率部解围。

遗憾的是,这个抗日英雄在此后他干爹程潜率部起义的关键时刻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但仍然为解放军进城让路息枪、保持设施完整,视为有功人员。但1951年仍被执行枪决。这是后话。

“朱继凯不是程主席的干儿子吗?别忘了,关键时候他能为我们解燃眉之急!”徐君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卷,这是徐君虎临行前程潜主席写给朱继凯“如有相求,随时施救”的手令。他展开来,“你们看——”

“哈哈!程主席给朱继凯的手令——原来程主席为我们预备了锦囊。”一班人马会心大笑起来。

7点多钟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大庸城了。张灯结彩的灯火慵懒地忽闪着,偶有零零星星鞭炮的声响。尽管夜幕降临,但借着皑皑白雪的反光,大庸城依然朦朦胧胧地拥入了他们的怀抱。徐君虎提出先到街上转一圈,吃点东西,绕开“接官亭”的那些官差,让他们等去吧。

他们在一家饭馆点了几道菜,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了打着饱嗝走进了织布街。尽管要过年了,但这里算是人多的地方,老百姓一年苦到头总要扯几尺布置点新衣。近年来由于大庸国民党与三青团争权夺利,争战不息,外商返籍迁走,城里工商户纷纷闭门停业,只剩50余家免强支撑门面,市场又陷入萧条。商铺的老板们一个个唉声叹气,感叹今不如昔,说起“党团之争”,更是怨声载道、愤愤不平。

从织布街市场圈走出来,他们从县城北门进入县府。代理县长刘瀛洲组织了机关干部一大早就在“接官亭”等候,现在还没撤;县里很多群众听说“老虎县长”“蒋太子”的同窗来当县长,打了横幅、排了长长的欢迎队伍,本想一睹尊容,却空候多时,扫兴而去。刘瀛洲见徐君虎走了“偏门”,打电话把门卫和接待组的一顿狠骂:“都是饭桶,徐县长都到了县衙了,你们连个影子都没张望到!”

四、为保境不舍昼夜 寻良策殚精竭虑

徐君虎就在大年二十九这天正式接印主政大庸。团拜会上,趁着各单位负责人及社会知名人士到场,一打鼓二拜年,也就开成了县府的首次通报会。在会上宣布任命朱养正为警察局长、丁天成为县府主任秘书。会上,他慷慨陈词:“我有一个要求,持续多年的党团武装械斗,给大庸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应该立即停止,所拥有的一切自卫武装,只能用于维护城乡安定,不能伤害无辜黎民百姓。”并命朱养正迅速着手接收整编自卫武装,充实警察局力量,整顿训练队伍,随时准备应急之需。因是春节期间,徐君虎布置好防火、防盗、防止土匪扰民和保障春节物质供应。

这时,因大庸县在沅陵督察区治下,恰好沅陵专署一个大员给徐君虎打来一个电话,说什么“当下时局混乱,地方骚动,老弟要好自为之。今有原大庸三青团首符继麟在贵邑素有声望,特介绍前来襄助组训自卫队事宜。尚望和衷共济,不再牵动大局,早靖大庸”。徐君虎当下就意识到,符继麟又要出山了。

当时徐君虎从省城得到消息,符继麟因黄颖川案的牵连不敢呆在大庸,而是去省城谋了个田粮处督导的虚职。没想到风声渐渐过后,他又蠢蠢欲动,在大庸县长位子上打起了主意。直到知道自己以“老虎县长”之名接任了县长,他还是心有不甘,妄想借各县成立“戡乱建国大队”(即自卫总队)之机来当自卫总队长,一口兼并掉县警察局,控制军事大权,进而逼协自己就范。而且此时,符继麟的铁杆哥们、驻桑植县省保安司令部10团团长汪援华伺机变乱,纠集因征兵不力被撤职的桑植县长冯泉、永顺县警察局长曹振亚等在桑植县澧源书院武装起事。气势汹汹,大有一呼而动、破竹卷席之势。符继麟在这个时候找关系觊觎大庸可见其用心之险恶、阴毒。徐君虎在想,既然电话来了,人肯定即刻就会到,留给自己应对缓冲的时间不多了。

春节期间,徐君虎和丁天成就忙开了。他们借春节慰问之机,着手摸清党团双方情况,为掌控局势,还拜会了驻扎在慈利的慈(利)、(大)庸、桑(植)三县联防指挥长朱继凯,并在大庸县内的东坪、打鼓台、天崇乡等地走村串乡,了解当地民风民俗、广泛结交朋友。

初八这天,天气很冷,寒风呼啸,吹得人直打哆嗦。徐君虎和丁天成等一路小跑来到了东坪乡。他们选定东坪乡是有原因的,这里长期受三青团符继麟方面和土匪武装的的蹂躏践踏,老百姓最恨符继麟。但这一带百姓民气壮、人心齐,保家观念浓重,意志坚定。为了自保,各村都建起了乡土武装,民间枪支、梭镖、长矛、土铳、猎枪、土炮、土炸弹一应俱全,几乎全民皆兵。符继麟的武装几次想在附近驻扎占山,都被他们赶了出去。

徐君虎一行走进张家村,这里曾是1927年他在国民革命军第十三军当政治部主任(代理)时的一个老部下张飞成连长的老家。听说张回乡后在当地民团干过,后来组建了有上百人枪的乡自卫队,但在组织乡村自保、阻击符继麟武装的战斗中阵亡了。

“什么人?!”守寨的一个小伙子从村口的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枪口逼近了徐君虎。

徐的 警卫也掏出枪,迎了上去。徐君虎把警卫拉在后面。

“哦,我是新任大庸县长徐君虎。”徐君虎微笑着说,“麻烦你通报一下张村长吧。”小伙子一个呼哨,立即拥上一队人马,呼啦啦就拉开了枪栓。他又喊:“你骗谁啊?徐县长新年大节会到这里来,莫不是符继麟的人?!伙计们,把他们的枪下了,抓起来!”

徐君虎也不抗争,示意大家把枪交了。在哨兵的“押送”下来到了村部。

村长一副盛气逼人的神态,徐君虎见了,揶揄自嘲地说:“好你个张村长,别来无恙啊。”

“张村长,这是新来的徐县长,不得无礼!”丁天成见村长出来,不卑不亢地说,“新年大节,不欢迎啊?”

“先别说这些客套,我这人只认乡长的电话,既然没人打过招呼,那就把省府任命文件给我看看也成。”

“张村长,不要省府文件,也不需要县府、乡长电话,请问张飞成是你什么人?”徐君虎单刀直入地问,“他在我原13军35师13团1连当过连长。”

“啊!你真是‘老虎县长’徐县长!”村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县长,有失远迎,多有得罪!”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我担当不起啊!”徐君虎把张村长扶起来,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县长啊,张飞成是我亲哥,去年被符继麟打死了,他生前给我讲过他的从军历史,你是少将主任,他的老上级!”

“张村长,我这次来,既是给乡亲们拜年,也是来向你们搬兵。你知道,党团双方争斗不下,眼下符继麟又与刚刚在桑植起事的省保安司令部第13团团长汪援华相互勾结,对大庸虎视眈眈,大有对我取而代之,置人民于水火的势头。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只要我一声令下,还望你能联络四乡八村的乡亲们及时支援,形成犄角之势,打一场彻底清除符继麟的歼灭战。”

“徐县长,你爱民如子、除暴安良的故事张某早有耳闻,今日又劳驾亲临,莫说是为我们百姓安居乐业,即使是你个人的安危,只要您一声召唤,我们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边说边把枪还给徐君虎,“您放心,这方圆十里八村的村长都订立了盟约,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只要我去发动,没有含糊的。”然后吆喝家人热酒搞菜,邀请徐君虎一行堂上烤火聊天。

徐君虎带着县党部负责人、县粮食局长屈定义到了警察局视察训练情况,并商量从外县调拨一些粮食进城,以赈青黄不接之急。县里很多米店断米几天了,因为上年是旱年,良田歉收,再不补充粮食入庸就会出乱子了。但为了保密,严防符继麟和土匪捣乱劫粮,必须要警察局派兵押运。

“报告局长,汪援华的部队来电要求进驻大庸。”这时一个警察进来向朱养正局长情况。

“怎么这么巧?”徐君虎纳闷了。

“汪援华是符继麟的把兄弟,他的部队原本就是收编土匪武装组成的,盘根错节、背景复杂。每次团方与党方对抗都有他的影子,要么派兵助力,要么指使大庸的土匪武装支援。”屈定义与符继麟是死对头,说到痛心处也是咬牙切齿。

“县长,据可靠情报,这次汪援华要求驻庸,完全是冲着您来的。您看怎么办?”朱养正说。

徐君虎对朱养正说:“给我接通保安10团的电话!”

接通后,朱养正把话筒递给徐君虎,表情严肃的看着他。

“汪团长吗?我是大庸县长徐君虎!”

“啊,徐县长,久仰久仰!”话筒里传来了不无讥讽的声音,“我团久经战事,上峰命令我们到贵县休整一段时间。”

“那不行!”徐君虎斩钉截铁地说,“我县连年遭灾,老百姓自己都朝不保夕,哪能供养军队?”

“哦?我也是奉命行事,无可奈何啊——”汪援华怪声怪气地挂断了电话。

徐君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时候警察局的二个中队都拉到永顺和大庸边境剿土匪去了,只有警察所小部分武装在城区,据说汪援华部有2000多人枪,加上符继麟组织的部队和土匪,人枪众多,足以把县府端掉。

徐君虎指示粮食要运,汪援华要堵,两不误!他一面要警察局把剩余力量放在粮食押运上,一边命令朱养正持手令立即向朱继凯搬兵求援,同时电令东坪乡大华村张村长组织精干人枪立即赴县城救急。

话说从慈利运粮的十辆大卡车,进入大庸境内20公里的符继麟控制区时,被符的探子摸清了原由,当符继麟知道这是徐君虎给大庸城的救命粮时,欣喜若狂,大呼:“天助我也!”即刻命重兵阻击,用机枪在前方堵路,山上设伏,最后10车粮食全部落入符继麟手里,护车警察除两人脱逃其余毙命,司机被擒,粮食被劫。

徐君虎知情后捶胸顿足、痛不欲生,下定决心要血债血还。

五、黑云压城城欲摧 孤胆蹈火出重围

再说符继麟劫了屈定义的粮车后,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处放出风声说是土匪劫了粮食局的粮,必须追究屈定义的护粮不力之责,逼着徐君虎撤掉他的粮食局长职务。屈定义只好韬光养晦,去乡下发展他的地方武装去了。接着符继麟还四处散布言论:“我这次回大庸,绝无野心,国难当头,是应上峰之意,与党方重修于好,帮助县长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还主动找到徐君虎,奉上了沅陵公署巨头写给徐君虎的亲笔信。看来这又是电话又是写信,不走走形式还敷衍不了。一天大庸一个覃姓士绅找到徐君虎说:“符继麟这次诚意满满,希望党团双方尽抛首怨,竭诚合作一致对外,县长要顺应形势,为他们创造条件,牵线搭桥。”徐君虎也就给党方头目、符继麟的死对头屈定义打电话。屈定义答应出席,但坚持要带十条短枪列会。双方在一班社会士绅见证之下,于县府礼堂进行了一次谈判。

这是党团近十年来第一次面对面地坐在一间屋子里,息戈对视。会上符继麟借机煽动排挤徐君虎,出口即以“我们大庸人”“徐县长可能不习惯”等挑起事端,徐君虎都一笑而过。党团双方在口头上都表示要精诚团结,可是在合并武装、接受整编的关键问题上互拍桌子、指手划脚,差点大打出手,最后不欢而散。徐君虎警告双方:“既然如此,自当咎由自取!”会后,有人断言并建言徐君虎:“这次谈不成,料必又起战火,县府要赶快调集武装,以应急需。”徐君虎起初还对符继麟尚存一丝侥幸,听大家一议,也就迅速警觉起来。

2月末,时值朱继凯的慈庸桑三县联防指挥部朱纯源团已经赶赴大庸,应徐君虎之约来援,徐君虎命其在城外山上潜伏;张村长联合附近村寨300多人枪星夜赶往县城,被徐君虎布置在城区四个门楼的碉堡和暗哨里。此外,在大庸和永顺边境剿匪的二个警察中队也被徐君虎悄悄调回,安插在城内的暗哨。大庸城固若金汤,张开一张大网,只等汪援华和符继麟自取其辱。

深夜时分,徐君虎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警察局长朱养正报告说:

“县长,有情况了——对面山上有大队火把向县城集结!”

“赶紧向朱团长发信号!”徐君虎话音刚落,就见三发信号弹划破天际,抛出三条美丽的弧线。

符继麟带着西教、康中一带的悍匪宋占元、宋仲英近千人马为先锋,摸索着进城,首先与警察中队和农民自卫队遭遇了,汪援华听到枪声全速增援,没想到被朱纯源(人称朱大膀子,打起仗来衣服都不穿的)在后面穷追猛打;而此时根本就没料到前方会有抵抗力量的符继麟遭遇了顽强的阻击,一时狼奔豕突,鬼哭狼嚎,正好又与向县城溃逃的汪援华部相混合,像揉面团一样自相残杀。而警察、农民自卫队和朱大膀子合围之势越发凶猛,只给澧水河边留了一道口子,土匪和汪援华部只能向河边逃窜,又像下饺子一般,嚎啕着、呼叫着,很多不会游水的,糊里糊涂成了澧水河里的冤魂;能游水的则游过河各自逃之夭夭,过河一休整,部队损失大半。符继麟一条腿中了枪,在随从搀扶下捡了一条命,躲到乡下养伤去了。汪援华本想与符继麟沆瀣一气互取所需,既帮符继麟长长威风打压徐君虎,逼徐让步就范;又能使自己的部队在大庸稍事休整,再与冯泉和曹振亚一起合围常德。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失足成千古恨。只能带着剩下不足800人枪垂头丧气地往沅陵方向逃串。这支部队和冯泉、曹振亚友军进了沅陵县城以后,变本加厉,大开杀戒,很多无辜百姓惨遭屠戮;奸淫妇女、抢掠物资,无恶不作,民众深恶痛绝。

自从符继麟借兵汪援华在大庸兵败之后,很多人建议徐君虎趁汪援华部南撤之机,在大庸发起一场清算符继麟的摧枯行动。但徐君虎考虑到桑植、永顺边境的匪患深重,不久又把警队和民团调去剿匪了。其实,他还把符继麟当个人物看,这时全国的三青团组织和国民党党部合并了,符是大庸国民党党部的副书记长,又是专署推荐的人,应该从骨子里姓“党”。加上符刚刚负了枪伤、部队伤了元气,不会快速反扑,自己还有缓冲的时间。这就是徐君虎的恻隐之心,也就是这点恻隐之心,给了符继麟一次养精蓄锐、卷土重来的机会,徐君虎差点把自己和战友的生命葬送在符继麟的手里。

不到一个月后的3月17日深夜,警察局长朱养正发现对面山上有火把异动的情报。他立即向徐君虎报告;“县长,符继麟只怕要围攻县城了!”

徐君虎叫来丁天成,赶紧给城外的朱继凯部和张村长打电话,电话已经打不通了。原来穷凶极恶的符继麟早已进了城,剪断了唯一外联的电话线路。徐君虎意识到问题大了,但他清醒地闪过一个念头,去警察局。

他们赶到警局时,正准备组织小分队利用有利地形进行抵抗。但符继麟的人源源不断像潮水般向警察局涌来,把警察局团团围住了。只听符继麟提了个喇叭向警局内喊:“哈哈,徐君虎,你给我听着——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现在我提三个条件:一、免去警察局长朱养正的职务,驱逐出境,解除警察局的全部武装;二、依法追究屈定义的丢粮失职的法律责任;三、将我的队伍编为保安团,由我任团长,警察局长由周笃鸿接任。否则我将血洗警察局!”

徐君虎临危不惧,冷静一想: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犹如以卵击石,只会成为他的刀下冤魂。不如先答应他,抓住机会救出战友,再突出重围!

“符继麟,你不要冲动,你先解除对警察局的包围,你提出的三个条件我都答应你。”徐君虎以为符继麟的取向单一,答应他就会撤兵的。

“徐君虎,你错了,现在不是你提条件的时候。你们先把警察局的武器全部扔出来,自动解除武装!”符继麟变本加厉,咄咄逼人,“里面的人听着,赶紧把轻重武器扔出来,不然我就要在全城放火了,到时候徐君虎你可就是大庸的罪人!徐君虎,你不怕做聂鹏升第二吗?”

聂鹏升?上月汪援华、曹振亚进攻沅陵,八区专员聂鹏升被劫持,他们胁迫聂发号施令,为其所用,成为笑柄。徐君虎在想:要我成为聂鹏升,你够格吗?他只是没想到符继麟卑鄙到以大庸城的百姓为注。但这个人既然敢勾结土匪杀人越货,肯定也会放火烧城。与其让大庸城付之一炬,百姓蒙难,不如先如其所愿。

解除警察武装,等于束手就擒;不解除武装,一场血战就在所难免。而血战的后果,古老的大庸城将成为一片瓦砾。徐君虎镇静地对外面说:“符继麟,你所提条件我都答应你,你派个代表进来谈判吧。”

“好吧。”符继麟在想,徐君虎、朱养正还有屈定义、丁天成,哪个不是我的瓮中之鳖?谈判,不过是显示我的大度,留给你徐君虎一点颜面而已。

不一会,团方骨干成员、青年干事罗启桐双手各提着一把短枪走了进来。他代表符继麟宣布:“朱养正必须立即辞职,警察局的枪要全部缴交!警察局长由周笃鸿接任!”

“好。”徐君虎从藤椅上站起来,答应得非常爽快,“请你们立即派一位负责人办理枪支交接手续,最好请周笃鸿来亲自接令,我把任命书给他。”

青年干事罗启桐回禀符继麟后,符继麟开心地笑了。徐君虎,你也早该知道我的厉害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不一会,罗启桐陪着团方副总队长周笃鸿进来了。

“现在我宣布:免去朱养正警察局长职务,自卫队周笃鸿接任警察局长。”

徐君虎接着无奈地对警察们说,“现在起解除警察局武装,所配机枪、长枪全部丢过墙去!”

“那短抢呢?”罗启桐急忙问。

“老弟,这些短枪是朱养正局长从慈利带过来的啊,他不当局长了,遣散回原籍,我们也不能让他空着手回去吧?”徐君虎声调不高,但也句句在理逼人。

罗启桐微微点了点头,并大声向墙外喊了声:“警察局所有枪支已经解除完毕!”

徐君虎一跃爬上围墙,向围得水泄不通的自卫队员、土匪喊:“现在警察武装已经解除,周局长的任命也下了,请大家让开一条路来,我们和周笃鸿局长、罗启桐干事一起要送朱局长一程。”

说迟时,那时快。只见他飞身下地的当儿,向朱养正使了个眼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了罗启桐的双枪并反剪了他的右手,同时几把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罗启桐的腰背;朱养正也几乎同时下了周笃鸿的枪,并钳住了他的臂腕,十几个人前呼后拥,把周、罗夹在中间,让周笃鸿向他的弟兄们喊话:“弟兄们,我们送送朱局长,大家后撤,千万不要开枪!”

铁门开了,十几个人上了警察局的敞篷车。

围在外面的土匪武装见周、罗安然无恙,又向他们喊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敞篷车就绝尘而去。符继麟走进警察局,见徐君虎和丁天成、屈定义全体人员都扬长而去,知道上当了,周笃鸿和罗启桐也被徐君虎劫持了!这徐君虎不是脚底搽油想开溜,就是去慈利找朱继凯搬救兵去了。他想:徐君虎要走出大庸去省府参我一本,省府必定要派兵来剿,那时不死也要脱层皮!他连忙带了30几个士兵开了二辆吉普快马加鞭去追,说什么“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因为投鼠忌器,怕伤了周笃鸿和罗启桐,不敢贸然开枪,硬是眼巴巴见徐君虎的车子进入了慈利的境界,向朱际凯的营地开去。符继麟和他的追兵像踩了钉子,再也不敢前追,恹恹无力地长吁短叹。

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徐君虎的车已经到了慈利交界的老鸦口,离开大庸县城已经30多里了,眼看就到了朱际凯的驻防地,料符继麟也不敢追了。这时徐君虎叫住车,一声唿哨,全体下了车,摆成一字长阵,个个亮出手中精良短枪,逼视着追赶他们的团防武装,符继麟气急败坏,扬着枪的手不住地哆嗦,周笃鸿和罗启桐拜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求饶:“徐县长,我们一定改过自新,不做伤天害理的坏事,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人在做,天在看,请你们好自为之。”徐君虎拍拍他俩的肩膀幽默地说:

“承蒙远送,不胜感激!送你们一句临别赠言:同是大庸人,相煎何太急!”

周笃鸿、罗启桐的头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的连连称是,以谢不杀之恩。

“我决定回省府去办几天事,现在写个手令,麻烦你带给县府。”徐君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笔和纸来,故意大声对周笃鸿说。接着,他写道:“余因公晋省,县长职务交由秘书王凯代理。符某不要太猖狂,如此没有好下场。”

不出所料,徐君虎3月18日离开大庸后,党方头目屈定义于19日组织了800人枪开赴县城与团方对峙,争夺县城。下午,在城外西关无事桥头发生激战,双方互有死伤。此后,战火向大庸以西的官尹乡和北镇乡蔓延,各种势力互为纠结渗入,人马越增越多,党方启用了得力打手田荆三、田秉之、田自楚,调集8挺机枪,在人数和装备上占压倒优势;团方人马由西庸败溃北镇,进而逃至北固。上演了党团之争以来最持久、最大规模的你死我活的闹剧。这是后话。

朱养正和徐君虎又是一番相别时难见亦难的握别。后来朱养正带着跟随他的警察投靠了本家朱际凯的部队,任督察处长、独立团长。1950年春离开慈利辗转香港到台湾,先任教员,再转入土木建筑行业,成为有名的企业家。40余年后的上个世纪80年代,多次向家乡捐款捐物、被传为佳话。这是后话。

徐君虎和丁天成,回望来时的路途百感交集,短短两个多月的时光,从雄心勃勃到黯然收场,还险些搭上性命,好在无愧于民、顶天立地,虽有其苦、虽历其辱,想想谢幕时的刀光剑影、斗智斗勇,哥俩又相视一笑,这笑声荡气回肠,排山倒海……

第九章 苍生社稷舍我其谁

一、尹立言上窜下跳 徐老虎请命回乡

从大庸脱险后的徐君虎带着丁天成和两名随行警卫人员,一路跋山涉水回到长沙时已经是3月底了。此时的长沙,和三个月前相比,更多了些躁动、紧张和暗流涌动的浓浓的火药味。三大战役后,国民党政权在长江以北的力量全线崩溃,渡江作战、解放国民党首都南京指日可待,全国处于革命胜利的前夜。白崇禧在武汉失守以后,“华中剿总”司令部也退至长沙。满目疮痍的长沙一下子集结了几十万军队,大街上除了大兵还是缺胳膊少腿的伤残军人。横冲直撞地军人吆三喝四,用不满的情绪喧泄着对战争的不满与抗争。

为挽回败局,依托长江以南半壁江山重整军力,伺机反扑,蒋介石决定再打“和平谈判”牌。1949年元旦以后,他发表了“求和”文告,提出要以保留国民政府现行宪法、法统及国军等五项内容作为和谈条件。

1949年4月1日,南京中央大学、金陵大学等10所大专院校的学生和部分教职员工6000余人举行大游行,要求国民党政府接受中国共产党的八项和平条件。游行结束后,回校学生遭到预伏的国民党暴徒的围殴和毒打,被打死和被打重伤致死三人,酿成震惊全国的“四·一”惨案,这是解放前国民党制造的最大的学运惨案。4月3日,中共湖南省工委发动省城学生四万余人声援南京“四·一”惨案、争取和平的示威游行,并成立了长沙学生联合会。

尹立言书法

白崇禧为了死守湖南,在长江以南构筑天然屏障,试图在思想领域筑起“净化空气”的篱笆。便精心筹划成立“保农会”“青年工作团”等反动组织,并残忍枪杀了克强学院学生自治会主席高继青,还下令解散长沙学生联合会。白崇禧的高压政策并未让学生的爱国行动息声敛影,相反更激起了长沙人民更广泛的支持。一时间,学生运动演变成为整个长沙人民渴盼和平、支持解放军南下的自觉行动。罢工、罢课、关店、罢运,此起彼伏,风起云涌,让白崇禧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

本来,国民党内部明争暗斗和派系倾轧就很激烈。李宗仁当了副总统,白崇禧尽管被蒋介石从国防部长位置上拿下,但还是给了“华中剿总”的高位。历史上蒋、桂素有睚眦之怨,蒋介石心想,如果再让白崇禧把湖北、湖南和广西连成一片,后果不堪设想。湖南是通往广西的咽喉要道,必须物色适当人选来掌握,于是他想起了程潜。程潜系国民党元老,在湖南有威望,和新桂系又有宿怨;竞选副总统又败在李宗仁手下,让他到湖南最为合适,既可拉拢程潜,又可牵制桂系。蒋就于1948年6月20日,任命程潜为长沙绥靖公署主任,管辖湘、赣两省兼湖南省主席。但因蒋介石与程潜在历史上也曾兵戎相见,所以又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又委派李默庵、黄杰、王劲修、刘嘉树、杨继荣等一批湘籍黄埔亲信随程回湘掌握实权。

徐君虎让丁天成先回了邵阳,自己带着两个警卫在长沙走亲串友,等着程潜主席的召见。徐君虎在长沙还是有几个铁杆朋友,周云、潘祜周和李惕乾。周云是桂系白崇禧的部下,这时在长沙“华中剿总”当团长,是徐君虎在桂林时结识的老朋友。潘祜周在程潜的省政府任法制科长,是进步人士,早就成为程潜推动湖南和平起义的骨干分子。他常把徐君虎、李惕乾聚在一起,商讨全省联动和呼应程主席的行动。并把一本密电码留给徐君虎,以便联络时急用。

在一次随周云参加的桂系高层宴会上,徐君虎因为与桂系鼻祖李济深的特殊关系,被周云怂恿着出席了宴会。会上白崇禧、宋希濂都去了。宋希濂很惊喜地谈到了蒋经国对徐君虎的一往情深,并盛情邀请徐君虎去他担任副总司令的“华中剿总”政训处当处长,徐君虎找了个理由婉言谢绝了。

一天,李惕乾突然讲到一个叫尹立言的武冈人上窜下跳,正在湘中和湘西南以筹建“中国革命军西南联军”为名手持蒋介石的10个军的委任状,卖官许愿,四处网络土匪和国民党散兵游勇,企图做垂死挣扎的事,引起了徐君虎的警觉和注意。

尹立言(1906—1994),又名重仪,武冈毓兰镇大托村人。自幼聪明过人,先后就读于蓼湄中学、武冈县立中学、黄埔军校(第四期)、日本陆军步兵学校、国民党中央军校(高教班第一期)、国民党军委庐山军官训练团(第三期)、日本明治大学政治经济系、中国陆军大学第三期将官班、国民党中央训练团党训班(第二十期)。

1926年3月2日,尹立言出任国民党第八军7师5团5连少尉排长,同年9月1日加入国民党。此后,历任连长、营长、团长、上校参谋,1936年6月2日升任长沙绥靖署少将高参,1938年任第九战区湘鄂赣边区挺进军第五纵队司令,1944年8月任李玉堂部陆军暂编第五十四师少将师长,1945年4月任孙连仲部第六战区长官部中将高参。同年11月,调任杜聿明部东北保安长官司令部中将高参,1947年3月复任孙连仲部中将高参。1948年失意,不掌兵权,在南京办《华夏时报》,任主编;10月,应表弟贺锄非之邀,返回长沙,于大西门大美油行主持召开16人“大结盟”会议,筹建武装;继而回家乡组建“中国革命军西南联军”,为中将司令。“西南联军”下辖10个军的空架子,官多兵少,且内部政见不一,互不买账,很难调遣。

最后,尹立言在安化凤凰崙被姜亚勋领导的中共湘中游击第一支队击溃。

那是1949年6月21号晚上,时任湘中第一支队的第二团团长的张昼荣接到支队命令,去安化温塘凤凰崙、马鞍山围堵尹立言的部队。尹部驻扎在原安化七星街一带,并勾结当地恶霸地主、川子大爷龙锡金,抽丁、抽税又征粮,横行乡里,当地群众恨之入骨,怨声载道。

接到支队命令后,团长张昼荣、政委金振声立即召开战前动员会。简单有力的动员会后,张昼荣率二团1000多人当即从望北峰出发,经云山,榧子坳、黄材到龙田时天已亮。部队稍事休整后,6月22日晚上,首先占领温塘高地,堵击尹匪向安化西进的后路。先后到达的还有1团、3团、5团指战员及当地的安化地方武装共5800人。经过整整一天的战斗,歼灭敌人3000多人,收缴大量长枪短炮。敌方的副司令员龙锡金被生摛。但尹立言化妆混在俘虏中侥幸逃脱,后来去了台湾。这是后话。

得知尹立言四处扩军募兵的消息后,徐君虎首先想到已经在抗战期间有所收敛的新宁、武冈、城步、邵阳一带的土匪武装,经鼓吹煽动,必然会死灰复燃;加上蒋介石不惜在金钱物资、武器弹药上输送支持,一个本可以平稳交接、不费枪弹的桑梓善地,又会沦落到民不聊生、匪患深重绝境。想起这些,徐君虎再也按捺不住焦躁的心情,他找到邓介松秘书长,一定要提前会见颂公程潜。

在程潜的省府办公室,徐君虎由邓介松作陪,第二次与程潜见面。

“程主席,大庸之行,深负众望!惭愧之至!”徐君虎抱拳行礼,难免有点落魄。

“徐老虎,大庸的事就翻过去了,不提了!你能涉险超然物外,毫发无损,就是最大的赢家!这几天我事情多,让你等急了!哈哈,看你就是个急性子。”程潜开门见山,也不绕弯,“不过,李惕乾几个与你畅谈形势、分析对策也是我安排的!”

“谢谢程主席的安排,君虎想早点领命视事,不能耽误了。”

“君虎啊,我想把你留在五区,做专员兼湘乡县长。”程潜似乎下了决心,铁板钉钉一样说,“我想把你放在我一丈之外,行动起来有个呼应啊!”

“主席,真正该呼应的是我家乡湘西南那一块举足轻重的土地,那里留下我数度青春年华,那里的百姓,那里的草木,我都熟稔于心。”徐君虎激动起来,越说越理直气壮,“我这些天了解到,尹立言到处封官许愿,成立什么西南联军,有十个军的架子。他这一搅和,土匪武装会蠢蠢欲动,不明真相者会盲目掺和,我只要让新宁固若金汤,再向周边渗透,主席登高一呼,我必驸之应之,与其举棋不定没有把握,不若各个击破抓牢坐实!”

“有道理!”程潜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他又看看邓介松。

“是的,新宁县长袁柏谐多次来电告急,如果徐君虎能稳住新宁,再向周边邵阳、武冈、城步渗透,带动或者影响一至两个县举旗起义,共襄大业,那才是事半功倍的事情!”邓介松一席话,起到画龙点睛作用。

“好吧。那你还是回新宁当县长吧!”程潜不忘提醒徐君虎,形势已经步入更严峻的境地,“你要相机而动,白崇禧、黄杰不会善罢甘休,新宁又是湘桂通道的节点,你要多加保重!随时与我们保持联动。”

徐君虎会心地看看两位,因为不舍,眼睛忽儿潮湿起来。他跨步走上前分别与程潜和邓介松一一握别,然后向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二、回故乡察情寻友 叹初心乡愁依旧

1949年4月9日,徐君虎一行三人走进长沙火车站,想买到东安的火车回新宁。只见车站四周人头攒动,很多缠了绷带的伤兵横七竖八地横在地上,一些兵油子守在旁边,见了好吃的就明抢明要;看到年轻的女人或是女生经过,那眼睛硬生生要从她身上剜一坨肉下来,还不忘嘻嘻哈哈调戏一番。乞讨的、吆喝买卖的、扒窃的混杂其间,看了实在让人揪心来气。徐君虎到售票窗口去买票,售票员爱搭不理,最后颐指气使地说:“只有站票了,要不要?”徐君虎把省府的特别通行证亮给她让她设法匀个座位,人家更奚落他一句:“找程潜主席来也没用,只怕连站票也不一定有了。”徐君虎没脾气,拿着站票赶紧进站,到了车站,那黑压压的人头啊,看着腿肚子就软了。车厢门口人满为患,堵死了,无法上车,徐君虎让随从把自己抬上窗口挤进车里,然后里应外合,再把两个随从拉进车去。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东安已经快断日光了。三个人先填饱肚子,再找火铺住下。

初春的日光老早就爬上床头,火铺外的枝头叽叽喳喳地有小鸟在喧哗。徐君虎便把两个伙计一起叫起床,准备吃了早点就赶路。

从东安回新宁,本来有一条公路直通。抗战时,为堵截日寇长驱直入,公路被损毁了。抗战胜利后,政府组织恢复公路,但这一带的土匪武装却故意人为设置障碍,在东安白牙市与新宁交界处打家劫舍、盘剥过往行人。徐君虎想一路步行,了解一下沿途百姓的疾苦,找甲长、保长、乡长们问问情况。刚过白牙市,进入斋头岭大山,这里松柏苍翠,茅草丛生,高山相对,猴鸟相鸣。一般人只要看看那仄狭的地形和阴森恐怖的山势就不会长久逗留,偏偏这一带又是国军和日本人厮杀的战场,留下数百孤魂就长眠在峡谷的尽头;历朝历代,多股绿林好汉就在这一带活动,从事祸国殃民的勾当,制造过无数起骇人听闻劫杀血案。

徐君虎看了看天气,见万里无云,却没有一丝风吹过,空气很凝重啊。他竖着耳朵放慢了速度,叫随行的警卫擦亮眼睛注意观察。三个人把快慢机打开了保险,提枪在手。

瞬间,从正面方向就踏来一阵咄笃咄笃的马蹄声,伴和着噪杂的对话传过来。

“好久没开过油荤接到大单了,李司令要我们守住这个口子,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只怕连个鬼都吓跑了。”

“昨天,东西没抢到,你娘卖乖的,那个嫂嫂要身段有身段,那个屁股蒲团一样,要不是他老娘和爷老倌放横……”

“要上女人还不容易,事情办好了司令自有奖赏!不过,我们关键还是要劫点钱粮渡过难关才是。”

“我们怕要埋伏下来效果好一些,咋咋呼呼的恐怕不行!”

徐君虎一听,至少有三匹马,五个人。他示意要收拾掉这股土匪,不要伤了马匹,要尽快夺马脱离险境。并迅速分散埋伏,做了一对一的分工布置。

三匹马五个人,为头的一人一马走在前面,刚进入伏击圈,徐君虎左右开弓,枪起人落,两个警卫也不示弱,还没等土匪组成还击火力,四个土匪落了马。有一个土匪腿部受了伤,打着马往东安方向逃窜,其他两匹马也受了惊吓,跟着盲目地瞎跑。徐君虎朝天放了一枪,朝那个土匪喊:“我再警告一次,请你立即下马投降,如果继续跑,我就开枪了!”那土匪回头一看,徐君虎两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立刻就勒了马,从马上乖乖下来,跪在原地苦苦求饶:“长官,求求你们别杀我!我给你们做牛做马也行!”徐君虎还想留个活口,就叫警卫给他包扎好伤口,为尽快脱离险境,二话没说就提上马;另外两匹马也不跑了,三个人押着一个活口向回龙寺方向疾驰而去。

徐君虎一到回龙寺,就直奔刘天民的家。刘府在回龙寺是大户人家,高深的宅院,掩映在浓荫蔽日的绿色里。徐君虎到了刘府,高声大喊:“刘天民,开门开门,徐老虎给你送了份大礼!”

刘天民的家丁赶紧去传话,一听徐君虎回来了,刘天民三步并着两步,后院还有几个客,立马打发了,风风火火就出来拱手接待徐君虎。

“徐县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刘天民那满脸的真诚写在脸上,“自从三年前新宁一别,我可是做梦都在念着你。”

“为弟也有同感!这不,回到新宁还没归屋就先来看您了嘛!”徐君虎下了马,把土匪解下来,交给刘天民,“这个人要留个活口,你找个医生先给他治伤。”又对警卫吩咐说,“你们可要给我看好了,我还没弄清楚他是哪一部分的!”

刘天民对付俘虏自有一套办法,当年罗仲尧的探子与日本人接触,就是他从罗匪嘴里套出重要情报的。对付这些小喽罗,他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走近土匪,见土匪还没什么生命异样,就说;“老弟,你不交待清楚姓甚名谁、来龙去脉,就想要我给你请医生救命,嘿嘿,太便宜你了!”

那土匪立马就势跪在刘天民面前,头像啄米的公鸡,诺诺连声地求饶:“刘将军,我认得您,您是远近闻名的大侠,十邻八乡不知道您的可就是睁眼瞎了。请刘大爷看在李朝鼐将军的份上,放我一马,我定当三生相报,没齿不忘您的恩德!”

“你是李朝鼐的部下?”刘天民皱了皱眉头,恍然大悟,随即就狐疑地问,“李朝鼐在尹立言的唆动下,枪多粮足,又有乡府为他们征兵征粮,还需要你们去设卡打家劫舍吗?你不要给李朝鼐的脸上抹黑啊!”

“刘老爷,尹立言开的都是空头支票,除了给了些美式武器,征兵征粮全靠县府支持,而县长袁柏谐并没许可,我们的人已经断粮多日了,不抢粮就揭不开锅了……”土匪为了疗伤,基本道出了实情。

“你们打家劫舍,奸淫妇女,无恶不为!那你们和土匪有什么区别呢?”徐君虎义正词严,“你治好枪伤,回去给李朝鼐带句话——新任新宁县长徐君虎不欢迎这样的队伍,请他自行解散,好自为之,如执迷不悟,与人民为敌,县府绝不姑息!”

刘天民这才知道徐君虎又回新宁当县长来了。这个徐老虎,总是在家乡被荼毒、人民遭祸殃的时候挺身而出。刘天民异常兴奋,神采飞扬,对土匪恶言道:“你还不谢过徐君虎县长的不杀之恩?!”

“哎呀,青天大老爷!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县长啊?我是瞎了眼睛,有眼不识泰山!”小土匪的头像捣蒜的棒槌,在地上磕响,“我一定传到,一定传到!”

徐君虎跟着刘天民进了刘府,刘府上下像过节一样,一派喜气洋洋。刘天民三年前在徐君虎当新宁县长时,他是鼎力支持、肝胆相照,自掏腰包成立自卫武装,为收拾整编罗仲尧、抗日剿匪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徐君虎对刘天民是以真兄弟相敬的。

“刘兄,三年前承蒙您肝脑涂地、舍命相帮,才换来了新宁的平静与安宁;今天我又要主政新宁,还望老兄一如既往、不离不弃!”徐君虎拱手施礼,十分客气。

“君虎老弟,实不相瞒,我正准备这几天去桂林做笔生意,去那边小住一段,而今既然你老弟回来了,我也不去了——只要老弟用得着我,我就绝不推辞!”刘天民是行伍出身,讲求的就是一个“义”字。何况,他现在生意还可以,回龙寺、新宁县城,到处都有房产和买卖。再说,他向来不守财,捐款做慈善从不含糊。既然县长认他这个老兄,他当然不会愧对这个声名,“县长老弟,有什么需要,你就只管吩咐吧!”

“刘兄,眼下的形势和三年前不一样了。现在,国军节节败退,解放军很快就要打过长江了,程潜主席早就有弃暗投明的打算,我们也在长沙有过筹划。所以,我想把新宁的各种武装整合起来,统一管理调遣,一盘棋行动,不能像李朝鼐这样听任尹立言的摆布,带着部队比土匪还不如,专门干些与老百姓为敌的坏事,还美其名‘反共救国’。对这种武装,要劝他们放下武器,对劝而不从者要坚决剿灭!另外,对这类武装,要断其供应,对那些暗地里支持粮草者要先劝后压;对盲从入伍者要加强宣传教育,劝其下山。所以,李朝鼐盘踞的一渡水附近是重灾区,邵阳县、东安县接壤周边的乡镇要以回龙寺为中心成立联防大队,这个任务就有赖老兄来组织。带兵打仗,我信得过你!”

“李朝鼐的势力盘根错节,除了有尹立言从蒋介石那里撬动的支持,听说还有些乡为他供粮,甚至有些乡长兼乡联防队长与他们私交很好,明里暗里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斩断这些黑手,县府必须有统一部署、明令禁止,让他们不敢公开支持参与;此外,土匪武装要整编,李松青等土匪武装还得为我们所用,至少不能公开对抗!”刘天民不愧是个“北乡通”,对半个新宁,他是了如指掌。

“老兄讲的有些乡长与李朝鼐私交很好,指的可是蒋兆鸿?”徐君虎似乎意识到蒋兆鸿在李朝鼐背后的存在。因为,他知道,蒋、李之间曾经渊源蛮深。

刘天民没有说话,但不住地点了点头。

那么,李朝鼐何许人也?他和蒋兆鸿之间有什么渊源?

1905年李朝鼐出生于一渡水杨栗村栗木寨一农家,李朝鼐父亲李泽锤随父兴家,逐渐由富农转化为地主,成了殷实之家。童年朝鼐天资聪敏,其父很早就把他送到私塾读书。李朝鼐长成后,生得虎背熊腰,喜好习武,而且为人豪侠,一时在地方上颇有名气。李朝鼐因不喜耕作,被父亲送至新宁县乡村简易师范读书,毕业后还不满二十岁,在本地一个小学教书。但李朝鼐却并不安于现状,喜欢与江湖人士结交朋友,而且染上赌博习气。走投无路,于是伙同拜把子兄弟王必昌、李朝拔,跑到当时在长沙读高中的其堂兄李朝瑾处(一渡水镇向阳村人,后为国民革命军团长,抗日战争中牺牲,被国民党当局追赠为少将),讲了自己在家的情况后,李朝瑾就动员大家一起去投考黄埔军校,并同时入读黄埔军校第四期步兵科。当时林彪、袁国平、刘志丹、张灵甫等传奇的人物也正是在黄埔军校第四期学习,与李朝鼐同期。

1936年,李朝鼐随汤恩伯驻扎绥远省集宁县,抗击伪蒙勾结日伪进犯。该年2月,日本关东军扶植蒙古德王成立伪蒙古政府,多次进扰绥东。11月中旬,日军又在田中隆吉指挥下进犯红格尔图,企图打通绥东门户,西窥归绥(今呼和浩特市)。国民党华北第七军团总指挥傅作义,不顾主和派的阻挠,成功地进行了绥远抗战,于11月24日取得百灵庙大捷。时驻绥东的李朝鼐协助傅作义部参战,赶走了伪蒙政府的德王。这时的李朝鼐是坚定地站在维护国家和民族利益的最前沿。

“七七事变”爆发后,全面抗战开始。13军编入傅作义的第七集团军,移驻南口布防。8月下旬,日军由北京西山向南口猛攻,李朝鼐所在的89师在王仲廉的率领下镇守居庸关一线,依托山地,凭险扼守,顽强抗敌,与日军激战20天,战况惨烈。李朝鼐533团固守左翼,全团伤亡惨重,南口失陷。

此后,参加台儿庄战役、武汉会战、枣宜会战、豫南会战,重创日军。并因功调任汤恩伯第31集团军第85军任暂编第55师师长,旋率部参加西峡口、重阳店战役。战功显赫,威震寇胆。

1946年2月,李朝鼐部改编为国民党第二快速纵队,当时国民党政府在全国只有4支美式机械化快速纵队,李朝鼐的第二快速纵队是其中一支,可见当时蒋介石对李朝鼐的器重。

1947年,李朝鼐率领第二快速纵队参加对人民解放军的豫北会战,李朝鼐兵败如山倒,被陈锡联部围困在大湖营村,并被人民解放军连长赵金来活捉。

李朝鼐被俘后劳教了两年后遣返回乡。1949年李朝鼐在尹立言蛊惑下组织反共武装据险对抗。盟兄弟王必昌劝他躲进大山或逃离大陆。但李朝鼐不愿意离开老家,驻扎在一个山洞里负隅顽抗。1951年,解放军某部指导员黄彬率部围攻李朝鼐,得到了深明大义的蒋兆鸿的帮助(诱降)。李朝鼐被俘,进而被公审枪决,成了蒋家王朝的殉葬品。这是后话。

蒋兆鸿在1944年徐君虎首任新宁县长时,开始担任龙溪乡(今巡田乡)的乡长兼联乡联防队长。徐君虎了解蒋兆鸿的为人,尽管蒋与李朝鼐、王必昌是结拜兄弟,但徐认为只要对蒋讲明道理,在哥们义气和国家前途命运面前,应该至少可以争取他的中立。

“我看是这样,我们去巡田跑一趟,见见蒋兆鸿?”徐君虎下了决心。

“好吧!我也正想领略一下这位武林宗师的风采。”刘天民说。

徐君虎在刘天民家里修整了一天。翌日,便与刘天民一道带着随行警卫人员,马不停蹄地望巡田乡青龙山下“田中间”蒋家进发。

三、蒋兆鸿深明大义 表决心有节有礼

走近青龙山口,放眼望去,四周是重峦叠嶂的山包,山并不很高,却一座绞缠着一座,像一幅泼墨很重的工笔画。树木以乔木为主,夹生的杉、松成为了这片风景的点缀。那漫山的山楂花、杏花,忽红忽白,异常分明。白的像处子的皮囊,忽儿被捣蛋的后生调戏了一番,泛出羞倩的、微醺的女儿红;而那杏之红,却犹如泼辣、野性的姑嫂,热烈而奔放、娇媚而恣肆。山下,有一个很大的田垄,住了上百户人家,天地与屋舍交错,鸡犬相闻,炊烟袅袅……

走下山口,就是蒋家大院。从山上往下看,宅子分前后两院,前院是个演兵场,有数十个腰系布带的后生在扎桩习武;后院是马场和靶场,用于跑马射击,与后面的靠背山相连,隐约看到院墙的边际。

徐君虎与刘天民耳语了一番,刘天民就叫了个亲信独自通报去了。不一会,只听一声哨响蒋家前院的演武场着装的乡联防队员荷枪实弹分两队排开,另有一队统一着白色练武服的徒弟也站成一列。蒋兆鸿长袍马褂、脚有微瘸,风风火火地迎出院外,徐君虎和刘天民全都下了马,满脸笑颜地候在原地。

“徐县长、天民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见谅见谅!”蒋兆鸿抱拳问候,与徐君虎、刘天民握手寒暄。

“蒋乡长,事先没有打招呼,仓促成行,多有冒犯,还请海涵。”刘天民也一个劲的讲客套。

徐君虎仔细看看蒋兆鸿,这个习武之人,比自己小了十岁,但与三年前抗日胜利表彰会上相比,更显成熟与稳重。那是1946年10月10日,全县抗日有功人员参加抗战胜利表彰会,蒋兆鸿因两次参与并组织对日军的狙击被表彰。1944年10月下旬,日寇有近300人(含伪军)在新宁县双田乡(今回龙镇石洞村)烧杀抢掠。当时徐君虎领导的县政府为了组织抗日专门成立了北乡抗日联防大队(下辖西喉、小溪、龙溪三乡武装,实际包括现在的巡田、一渡水、靖位三个乡镇的范围)。先由蒋武担任大队长,后因蒋兆鸿在当地影响较大,又有从军经历,被蒋武推荐为大队长。第一次是1944年10月26日,当时蒋武当大队长,联防队以二十几人的人数优势,在石田村日军必经的山路上伏击10几个日军,终因一挺机枪和几条汉阳造的武器劣势被日军强大火力压了下去,被迫撤离;第二次是当年11月上旬,蒋兆鸿升任北乡联防大队长后,侦察到日军一支二十几人的队伍要到巡天黄龙村抢劫财物。到黄龙村要经过临天坪,而临天坪是两山相连的一个峡谷。峡谷底有条小溪,柴草森森;两山之翼,很适合打埋伏。蒋兆鸿动员土匪易德兴一起抗日,在正面和两山侧翼布置了50多个火力点,以一挺机枪和数十枝汉阳造的武器劣势,取得了打死打伤五个鬼子、其余被迫折返撤离的战绩。大大鼓舞了新宁人民的抗日斗志,让小日本在新宁每前行一步都要诚惶诚恐,并付出惨痛的代价。

宛氏兄弟宛方舟和宛旦平的画像

吴泽道的参事证件

这蒋兆鸿极富传奇色彩。自小在湖南国术馆习武深造,深受教练器重。但因好功犯规,瘸腿致残。毕业后留馆授徒,抗战期间蒋兆鸿转至邵阳开馆授徒。这期间,蒋兆鸿通过探索研究,在精通鹰拳、鹤拳、猴拳、燕拳、龙拳、虎拳、南拳等基础上,集各家之长,创立了两段24招的“岩鹰拳”。邵阳沦陷后,蒋兆鸿先在亚兰田小学教书,后被委任为龙溪乡(今巡田乡)乡长,并担任新宁县第四联乡联防队长。

蒋兆鸿为徐君虎牵了马,跟着徐君虎行至院门口,他即刻又把马交给徐君虎,真诚地说:“徐县长,您是新宁人民的父母官,新宁每逢多事之秋,你总会挺身而出、身先士卒、力挽狂澜!今天龙溪乡50位联乡联防队员,已经整装待命,接受县府最高行政、军事长官的检阅——请您上马!”

蒋兆鸿一席话,确实有几分真诚,几分感动,让人挑不出毛病。徐君虎在想,如何把话题引向李朝鼐拉队伍、危害乡里,地方武装又该如何与县府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高度一致?并且把任命刘天民为北乡联防大队大队长的事联系起来?

徐君虎沉思了一会,胸有成竹了。然后抖擞精神,朝刘天民和蒋兆鸿喊了句:“你们也一起上马,随我阅兵!”

蒋兆鸿回屋换了一身戎装,骑了马从后院出来。这时传令兵出列整队,让队伍“稍息”后跑向蒋兆鸿:“报告蒋乡长,龙溪乡联乡联防队和部分学员队员集合完毕,请乡长指示!”

“请你归队!”蒋兆鸿勒马走向队伍前面,眼睛犀利地扫向队员,“全体都有——立正!今天,我们新任新宁县长徐君虎先生亲临龙溪乡联防队视察,我们欢迎徐县长检阅并训话!敬礼——”蒋兆鸿话音刚落,所有队员齐刷刷地敬起了军礼。

徐君虎勒马走在前面,刘天民和蒋兆鸿随后,他们绕队伍走了一周,徐君虎回到原来的位置,定定神说:“请全体礼毕,稍息!”他接着开始训话,“各位联防队员们,从你们的飒爽英姿我看到了你们的精神面貌和光荣的历史,我记得,三年前我们蒋兆鸿乡长兼大队长的北乡自卫保安大队,就是你们这支部队的前身,他带着这支队伍多次狙击过日寇。今天,小日本被我们赶出了中国,我们部队是否可以息枪收队了?不!目前国内形势风云变幻,我们何去何从?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谁安抚百姓、给百姓分田分地,谁给人民充分的民主权利,谁让人民有衣穿有饭吃,我们就拥护谁。越是到这个时候,越要清醒,越要安定团结;前天,我从东安回来,亲历李朝鼐的队伍胡作非为,这也许不是李将军所愿,但下面的人光天化日无恶不作,这种比土匪还有过之无不及的的队伍我们能期望他为老百姓做好事吗?他们打着“反共救国”的旗号拥兵自重,实际上就是为自己过无拘无束、神仙一般的生活。我们千万要擦亮眼睛,不能上当受骗。我听说,有人鉴于兄弟情面,为他们暗中供应粮草,我提醒各位,他们如果有所作为就替我们把周边为非作歹的易德兴匪帮剿灭了,那我也就供养他们;如果独霸一方、占山为王,对不起,我们不养痈遗患!

对于地方部队,下一步我们会在全县成立四个联乡大队,人员福利待遇由财政供养,各乡不再设独立武装,北片四乡全部收编到以回龙寺为中心的北乡联乡保安大队。便于统一行动,统一指挥。要让地方武装真正为地方减租减息、剿匪保境、重建家园等中心工作服务;对于部队建设,只会加强不会减弱,我们将培训一批干部充实到中队任政治指导员,专门负责战士思想政治疏导,要让部队真正成为县府工作的后盾和保障!”

程星龄给夏明钢写的亲笔信信封

夏明钢与夫人及儿子夏珣

徐君虎说到这里,把目光转向刘天民,充满肯定和赞许地说:“各位,向大家介绍一位以苍生社稷为重,以县境安危为忧,不计名利、不计得失,他曾经英勇善战、转战南北,官至国民革命军少将副师长。他就是一心剿匪抗战、保境安民,德高望重的刘天民先生。在这里,我宣布一个人事消息——县府任命刘天民为北乡联乡联防大队大队长。蒋兆鸿因任龙溪乡长,政务繁忙,不再兼任军职,望近日将乡联防队人枪向北乡联乡联防大队做好交接。任命书随后就到。”

徐君虎说完,看了看蒋兆鸿:“蒋乡长,我讲完了!”

蒋兆鸿站到刘天民面前,两腿夹响马背,敬了个军礼:“刘大队长,请您训话!”

刘天民回了个军礼,勒了马走到队伍前面,声如洪钟地说:“二十二年前,因为‘四一二’反革命事件,‘道不同,不相与谋’!从此跨出军营,不再去穿那身黄皮。然而,回到新宁以后,我三次食言破戒,先是抗战初期出任警备大队副大队长,再是徐县长第一次主政新宁我组建自卫队协助抗战剿匪,这次算是第三次了。一而再,再而三,大丈夫有所为也有所不为,为了人民福祉、家国安危就该要挺身而出!其他大道理徐县长已经讲过了,我就不啰嗦了——关于部队整编,我服从命令!”

蒋兆鸿见刘天民讲完,勒了马站到队伍前面,扫了一眼全场,清了清嗓子说:“徐县长、刘大队长,本来今天我们也没做事前沟通,你们讲到李朝鼐的人马拦路打劫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这次县长亲历亲见,相信已是事实。在这里,我当着队员们的面向两位表个态,我蒋兆鸿在民族大义、国家利益与兄弟感情面前,后者服从前者,这绝对不会含糊!关于撤销乡级武装、整合联乡大队,我只有八个字:‘坚决拥护、绝对服从’!”

从蒋兆鸿那铿锵有力的声音里,徐君虎读到了他对于结拜兄弟李朝鼐、王必昌等以卵击石、垂死挣扎的无奈与哀叹,以及作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武士对于民族大义与家国利益深厚的匹夫情怀……

蒋兆鸿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在个人情谊与大是大非面前,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认识。当1951年解放军进驻新宁,希望蒋兆鸿出手对执迷不悟、垂死挣扎的曾经的结拜兄弟李朝鼐、王必昌做决绝的了断时,蒋兆鸿毫不迟疑,孤胆入穴,配合人民解放军将罪大恶极的顽固分子李朝鼐、王必昌绳之以法。这是后话。

四、夏明钢得令相迎 徐君虎如虎添翼

徐君虎回到新宁后,忙于与老县长交接,准备在4月14日这天接印履新。12日,正是他得到蒋兆鸿交心表态、全力拥护整兵决议;刘天民初心不改、生死相随。可以说刚到新宁就收获了两份大礼。一路上心情较好,马蹄轻疾,刚好回到县城北门的家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随而至。

警卫打开门,徐君虎刚泡了壶茶,抬头一看,冤家!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却是分别三个年头、日思夜想的同乡大哥夏明钢。

徐君虎把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溅了自己一身,站起身,移开凳子,简直就扑了过去,把夏明钢环抱起来。夏明钢眯着嘴,矜持着,但那份重逢的激动与阔别的恋想迸发的冲动,让春寒料峭的小屋顿时就有了融融的暖意。

“钢哥,这些年你哪里去了?你把老弟忘到爪哇国了,我可是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徐君虎拉着夏明钢落座,又是端茶又是递烟,那份真诚溢于言表,“邵阳县一个‘永和’金案我捅了马蜂窝,弄得军统和陈诚必欲除之而后快;接着孤身涉险大庸县,那个党团之争前所未见,差点搭上我和弟兄们几条老命!老兄啊,你能见上我,也是我们兄弟的缘分啊!”

徐君虎眼睛突然潮红起来,回想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不禁触动起软弱的那根筋。夏明钢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共鸣地回应着:“老弟,一言难尽,这三年也是我人生中失意、彷徨、追寻、新生的三年!三年前,因为同仇敌汽,因为共同的家园,我们生死与共,度过了一段难忘而峥嵘坎坷的美好时光。自从你去邵阳履职以后,我又在广西和新宁之间穿梭,赋闲的日子,我学你在桂林开农场的样子,在老家圈了几十亩山地,带着一帮农民兄弟开荒办了个农场,种瓜菜、植果树,向农民传授科学种植的经验;48年我又回到了福建,一直在寻找组织,并设法为组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直到前几天,程潜的堂弟、我在福建工作时的老朋友程星龄给我来电,要我赶紧回新宁,告诉我你准备接任新宁县长,并与颂公程主席准备遥相呼应、举旗起义的事。我日夜兼程带着老婆孩子回到老家玉富冲,这不,刚把他们安顿好,就上来了。”

“哎呀,老哥,你可是我的福星,我是正愁前路无知己,你就出现了,你知道,现在百废待举,整顿乡级武装、收编整训部队、剿匪除恶、减租减息、建立农会、办班训干、发展经济,哪一项离得开你啊?!真的,你要不来找我,我就准备贴寻人启事了。”

“老弟,现在局势尚未稳定,起义的事不能大张旗鼓,白崇禧、黄杰等正在蠢蠢欲动,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让起义大事胎死腹中,更不能龙头蛇尾、无疾而终。这时候,与三年前国共合作一致抗日不同,因为我的中共背景,同时我还要联络本党有关工作,所以只宜在后台策划支持你的事业,并不需要什么明确职务,以尽可能不被白崇禧、黄杰等抓住口实为宜,而不能影响整个起义进程。”夏明钢从大局出发,周密而详尽的分析,为自己下一步在新宁的工作定了调,“老弟,14号政府组阁时,给我一个县府顾问就可以了,既顾又问,无所不顾,无所不问——哈哈,一顾通问!”

徐君虎会心地点点头,释然笑笑:“好的,悉听兄长安排!”

夏明钢尽管在徐君虎面前可以言无不尽,但关于党内工作的事还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其实,夏明钢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和诸多的不如人意。他在1928年为躲避程潜的追杀和叶挺在德国学习并为生活所迫开餐馆艰难度日多年,从此就与中共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属于脱党人员。尽管回国以后,他到新四军军部当秘书、又受陈毅指派打入福建省政府坚持开展地下活动,发展党员、输送新四军兵员,直至1938年因暴露身份引起国民党福建省保安处怀疑,而被迫南走广西,进而回乡参与抗日保境。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天停止过为党和人民工作和奔波。但种种努力,并未使他很快恢复党籍。即使这样,他还是初心不改,从未停止过向党尽忠的步履。他在福建期间的1948年9月,中共福建省委给地下党员胡允恭和“脱党考验人员”夏明钢指派了一个特殊任务——策反浙江省政府主席陈仪。陈仪任福建省政府主席时,胡允恭和夏明钢都是他麾下比较倚重的下属,因工作出色和创新思维备受陈仪赏识,因而建立起了深厚的个人感情。当陈仪1948年6月30日主政浙江以后,正是中共大举南下势如破竹之际。陈仪意志有所动摇,曾有一《无题》诗言志:

事业平生悲剧多,

循环历史究如何?

痴心爱国浑忘老,

爱到痴心即是魔!

党组织深知胡、夏与陈仪长时间的共事经历和比较深厚的个人交情,就派他们去做陈的工作。他们送给陈仪《中国四大家族》《窃国大盗袁世凯》两本书,意在让陈认清蒋介石的本质,尽早看清形势,做出惊世选择。他们谈了很久,气氛也很融洽,陈仪也真心透露了对蒋的不满以及对蒋家王朝大厦将倾的判断,愿意加强联系,不时反馈信息。

1949年2月陈与中共地下党正式达成了在浙江起义的协定。令人遗憾的是,陈仪因想到自己手中无兵,想给共产党送一份大礼,便写信给自己的学生、侄郎、京沪杭警备司令汤恩伯,劝他带兵一起举义。没想到忘恩负义的汤恩伯把劝降信交到下野后在老家慈溪赋闲的蒋介石手里。导致前功尽弃,最后酿成被绑赴台湾执行枪决的悲剧。夏明钢为此难过了好一阵,时常纠结于多种情境的假设,为地下党同仁未及时跟进、掌控变局而懊悔不已。

4月14日,徐君虎正式在新宁接印视事。

夏明钢以顾问身份协助徐君虎夜以继日辛勤工作,坚持实事求是、创造性地将中共的有关方针政策贯穿到实际工作中去,灵活地开展重点工作。

剿灭土匪、消除匪患、稳定治安,是徐君虎主政新宁工作的重点之一。匪患严重,土匪活动猖獗,严重威胁社会安宁,成为恢复经济、实现各项社会改革的障碍。新宁抗战胜利后,由于蒋介石扶植多股顽固势力做垂死挣扎,盘踞新宁的土匪还没有受到重大打击,气焰仍然十分嚣张。八峒瑶山和东安、邵阳、新宁三县交接处,多民族杂居,境内崇山峻岭,地瘠民贫,封建势力基础极为雄厚。地主恶霸占有绝对多数的土地,并拥有无数枪支,作为他们统治压榨人民的工具。加之腐朽的国民党反动势力的纵匪害民政策,更助长了恶霸土匪的气焰。这些罪大恶极的匪霸,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灾难深重的新宁人民,在官、匪、霸三位一体的血腥统治下,饥寒交迫,苦不堪言。加上白崇禧、黄杰、尹立言到处组织土匪特务及各种反革命势力进行破坏活动,空头支票加委的“总司令”“军长”“师长”多似牛毛,土匪武装蜂起,企图凭依天险,与人民顽抗到底。为此,在中共指导下的夏明钢和政治开明的徐君虎将肃清土匪特务列为全县三项中心任务之一,要求尽最大力量首先消灭县内土匪。徐君虎说:“不解决土匪问题,则任何社会改革和社会建设,都无从谈起。”

夏明钢也多次强调:“剿匪工作要做好三件事,一要发动群众,二要捉拿匪首,三要整训地方武装、建设好基层政权。做好了这三件事,剿匪才算大功告成。”徐君虎和夏明钢为了做好剿匪工作,爬山越岭,日以继夜,忍饥挨冻,风餐露宿,一周半月喝稀饭,没油没盐,赤足行军,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就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迅速将全县原属于各乡长管理的联乡联防队统一收归四个联防大队。四个联防大队由徐君虎兼任总队长、夏明钢出任顾问的县联防总队统一领导,各大队长由曾经有行武经历、政治素质和军事素质较好的人担任,各大队、中队配备了专门从各大学、中学招聘的知识分子,经过政训班毕业后担任教导员、指导员。确保一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地方武装牢牢地掌握在县府手里,为维护了人民的利益,确保县境安定打下了坚实基础。

地方武装整训工作完成之后,一支1000多人、训练有素的地方武装开始在县城和重点乡镇以大比武、大游行等形式,喊出“清剿土匪、保境安民”的口号,在社会上形成高压震慑态势,使部分意志游移不定的土匪在家属劝动说服之下自动收枪归良。尤其是惯匪李松青,闻知徐君虎回新宁当县长后,居然主动接受整编,所部全员登记造册加入联防大队。为收编、清剿县内股匪,起到了警示、威慑作用。

其次是建设农会组织,发动农民减租退押。当时尚未解放,对农村的封建制度未曾触动,各地地主仍照例剥削农民,而当年农业由于自然灾害大幅度减产,造成全县粮食形势相当严峻,广大农民生产、生活困难。针对这种情况,夏明钢协助徐君虎在全县各乡设立农会组织,进行“反对恶霸地主、实行减租退押”的斗争。他们明确指出要“坚决执行减租政策,进行合法有理的斗争”,“农民缴给地主的押金,不问其形式如何,一律退还给农民”。减租退押的斗争,不仅使全县农民获得很多粮食,对渡过饥荒、准备生产起了重要作用,而且更重要的是使农民提高了觉悟,开始在政治上抬头,为解放后进行的土地改革打下了基础。

再次就是想方设法发展经济 。夏明钢和徐君虎都是农民子弟,而且都办过农场,深知用科学手段获取劳动成果、结束贫困的重要性。尽快恢复和发展农村经济,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紧迫任务。打击投机资本,稳定物价,统一财经工作,调整工商业;大力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工业交通、城乡商业,活跃物资交流。夏明钢支持徐君虎把发展农业生产和改善农民的基本生活作为发展经济的重中之重,领导农民挖河、修堤、修坝、修塘、修圳、秋耕秋种、保护森林、保护耕牛、修置水车、选择种子、消灭虫害;在生产方面注意解决水利、肥料、防治病虫害、农具、耕牛、品种等问题,以满足农民生产要求。通过这些工作和措施,促进了农业农村和城乡社会的发展。

在夏明钢的支持帮助下,徐君虎的思想更开放开明,甚至对县内和周边的中共领导下的武装力量给予接济和支持。当时在广西资源和新宁边境活跃着一支中共领导的革命武装,负责人蒋昨非是大革命时期邵阳地区的农会常委,他们策动了很多青年学生组成游击队与广西资源一带的国民党政府对抗,遭到广西八区专员兼暂编师师长蒋雄的围剿。这蒋雄本来就是新宁一渡水人,早年在广西当兵考上广西的军校,慢慢成长为一方诸侯。他曾与共产党员、朱自清的大儿子朱迈先共事多年最后也接受了朱迈先的策反,但不幸在解放后被错杀。徐君虎暗中支持蒋昨非的部队可以在遭到广西方面追剿时退到新宁的莽莽瑶山进行修整,还不时给他们补给粮草,并且还送给他们四挺机枪的装备支持。使游击队如虎添翼,成为广西方面欲拔不能的心病。

此外,邵阳白仓附近有一支莫新春领导的中共游击队,常在新宁杨田和邵阳一带打游击,对国民党反动政府和土匪武装实施袭击。武冈土匪张云卿投靠白崇禧后为反共和阻止解放放军南下充当马前卒,并穷凶极恶地对莫新春游击队进行疯狂围剿。徐君虎曾经在邵阳县当县长时就对莫新春这支游击队给以保护,并与邵东的地下党员叶苓、尹如圭交往很深,每逢遇险,徐君虎就暗示叶苓、尹如圭向莫新春部寻求保护,所以当莫新春的游击队缺粮缺装备时,徐君虎就指派回龙寺的刘天民给以接济,并在几次军事活动中形成默契,成为中共地下组织忠实可靠的朋友。

五、长沙城举旗首义 新宁县众矢成的

1949年5月间,周恩来将正在华北军大任总队长的李明灏调出来,指示李明灏速赴武汉,参与策划和平解放两湖事宜。此前,程潜已就湖南和平解放事宜有过接触,并给毛泽东去了个“备忘录”。李明灏带来了毛泽东勉励、叙旧的复函。程潜捧读再三,心情激动不已,他以手抚额,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湖南的问题,去年就开始酝酿,由于没有得到毛主席的指示,宝盒子还没有揭盖,顾虑很多,现在有了这封信,真是湖南人的喜讯啊!”

程潜虽有和平起义之心,但他缺少实力。蒋介石和白崇禧对他不断压迫,使他处境十分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可以依靠的军事实力,很难抵挡蒋、白对湖南和平解放的破坏。从哪里去找支持程潜的实力呢?1949年春节,程星龄找地下党联络人余志宏商谈这个问题,程星龄认为现在湖南掌握兵权的李默庵不大可靠,如能从武汉把陈明仁调来湖南就比较合适。一是因为陈明仁和程潜的关系很好,他是程的学生和同乡,如能调陈来湖南,既可稳住程潜,又可通过程潜策动陈一道起义;二是因为陈明仁是一向主张和共产党打到底的人,蒋介石、白崇禧对他的反共深信不疑,把他调到湖南可以起到麻痹蒋、白的作用;更主要的是,因为陈明仁和蒋介石已有明显的矛盾,四平街一战之后,蒋撤了他的职,他很不满,在国民党大势已去的形势下,他想找条出路。通过程潜和其他人士做工作,是有可能策动他跟随程潜起义的。但也可能有不成功的一面,那就是陈明仁不仅是一贯反共的,而且作为第一兵团司令,他手中还有几个军的兵力,不会轻易放下武器,或者调转枪口。

全国战局进入关键时刻,国民党在战场上损兵折将,急需扩充实力起用将才,陈明仁骁勇善战为众人所知,一时成了各地“剿总”争夺的对象。但他都一一请辞,他另有打算。不久,当华中“剿总”总司令白崇禧出面邀请陈明仁到武汉担任“剿总”副总司令兼武汉警备司令时,陈明仁一口答应。他觉得武汉离老家湖南很近,而他与蒋、白都有渊源,便于今后发展。他向白提出,手下无兵,再加封自己一个兵团司令。白崇禧上报蒋介石后,蒋为了拉住陈明仁,一口答应。但国民党节节败退,蒋介石担心长江防线被突破,退往大西南的后路也会被截断,想调陈明仁去湖南驻守。而白崇禧也想往湖南发展自己的实力,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把陈明仁调防湖南省的主意。这正中陈明仁下怀。1949年2月,陈明仁率领第一兵团进驻湖南,就任长沙警备司令。他一到长沙,就拜见程潜。26年前,陈明仁只身去程潜举办的讲武堂谋事的时候,还是身背青布包袱的小青年,可现在已是堂堂的兵团司令官了。他们闲话当年,感慨万千。当晚程潜为他设宴洗尘,席散之后两人秘密交谈。陈明仁把蒋介石令他秘密监视程潜的手令交给了老校长。程潜看了一看,淡然一笑说:“你握有兵权,要杀要抓听便。”陈明仁当即表示:“我要抓你就不会告诉你。我不听蒋介石的,听你颂公的指挥。”

对于陈明仁来湘,程潜本有喜有忧。喜的是陈明仁是自己的学生、同乡,又握有兵权,一旦行动无人能阻;忧的是虽然陈明仁对蒋介石怀有不满,但他又以反共坚决为人所知,弄不好又会阻碍自己的和平行动。不久,他又与陈明仁密谈。这回程潜坦率地告诉陈明仁,自己打算和共产党合作,走和平道路。并劝陈明仁与之一致行动。

陈明仁虽然对共产党心怀疑惧,但他看到大势所趋,人心向背,便点头同意。但提出:“这件事,我只和你颂公保持联系,不与任何人发生关系。在公开场合,我还要以反共的面貌出现。这样可以继续取得蒋、白的信任,特别是减轻武汉方面的军事压力。”

陈明仁的这一招,在应付蒋、白的疑心上的确起了作用。但陈明仁也给自己留下了很大的回旋余地。一次,程潜召开绥署高级官员会议,议题是:南京当局同共产党和谈破裂了,湖南怎么办?会上程潜第一个点名要陈明仁发言,程的意思是想请陈明仁对当前时局带头表个态。没想到陈明仁心里老大不高兴,站起来说:“我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南京要我打我就打,南京要我和我就和!”他这一说,程潜大惑不解,而且会后陈明仁就回老家醴陵去了,程潜为此深为忧虑。

周恩来于当年6月1日得到在香港的乔冠华的报告,知道陈明仁正处在动摇之中,次日即拟电明确指示乔冠华:“争取程潜、陈明仁站在我们方面反美反蒋反桂极为必要,请你们认真进行此项工作。”随后又要廖沫沙亲自向他汇报有关陈明仁的情况。周恩来了解到,陈明仁有许多思想顾虑,怕共产党要和他算四平街的血债,尤其怕林彪要报四平一箭之仇。

李明灏再次受命去做陈明仁的工作。李知道了陈明仁的症结所在,临行时,周恩来在电话里与他谈过,如果陈明仁说到四平之战,可以毛主席托章士钊捎话为依据说服之。章士钊访问西柏坡时,毛泽东曾说过,当日陈明仁是坐在他们的船上,各划各的船,都想划赢,这个我们会谅解。只要站过来就行了,我们还要重用他。李明灏对陈明仁说:“四平街这笔账,解放军不会找你算的,尽管放心好了!如果说毛主席请章士钊先生给你的传话,不足为凭的话,那毛主席亲笔的密信还不是物证吗?”

李明灏继续说服他:“我这次是毛主席、周副主席派来的,可以代表毛主席、周副主席和你说话。你起义后,官阶衔级不会低于现在,具体问题还可以商量嘛,绝不会把你削职为民的!”

听完这几句话,陈明仁瞪大眼睛,胸脯一拍,说:“好!现在颂公已回长沙,起义大事就在近日付诸实现。”

8月14日,程潜、陈明仁领衔通电起义。次日,湖南耆宿唐生智、仇鳌等百余人通电响应。湖南境内避免了一场恶战。

程潜、陈明仁通电起义后,湖南省会长沙控制在陈明仁手里,并成功移交给中国人民解放军,古城长沙避免了战火蹂躏和对文明的践踏。这时候,白崇禧和宋希濂的几十万军队却把战略重点放在湘中、湘西南和湘西的固守与争夺。解放军在湖南除了长沙之外,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能够争取国民党大小区域的和平起义、不费枪弹地攻城略地是中共这一段时期的重要战略。

按照程潜、邓介松、李惕乾等在1949年4月初与徐君虎在长沙的密谋策划,徐君虎可以根据形势需要,在程潜宣布起义之前或同时倒戈起义。但形势急剧变化,像黑云压顶,让徐君虎始料未及。大有“起义不成身先卒”“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风险。徐君虎回新宁主政不久,白崇禧就多次给他下了征兵征粮任务,徐君虎虚与委蛇、敷衍以对,白崇禧已经感觉到徐君虎可能有造反的动机。接着白崇禧又以“湘桂黔边区”司令之职诱惑徐君虎去衡阳接印并面授机宜,徐君虎将计就计,以“新宁十万火急不能抽身”为由,派主任秘书匡元奎赴衡,顺便向白崇禧提出“增拨步枪2000枝”的要求。让白崇禧如鲠在喉,急欲除之而后快。

接着白崇禧派新宁人陈天波潜入新宁刺杀徐君虎,事情败露后,陈被徐君虎捉拿归案,道出真相。白崇禧无奈之下使出阴招,在广西第八区专员兼新编师师长蒋雄推荐下,企图安插他一渡水老家家族上曾在自己部下当过旅长的蒋鑫来接替徐君虎当新宁县长。蒋鑫躲在东安县的白牙市出谋划策,派出心腹想收买新宁县第一联乡大队长陈禄恒对徐君虎下手,答应事成之后许以警察局长要职。没想到陈禄恒是徐君虎的忠实信徒,早就把消息透露给了徐君虎。蒋鑫口水流了三尺长,县长的味还没尝到,却被白崇禧误以为稳稳当当坐在县长的太师椅上了。

一天,警察局长带着一封白崇禧发给蒋鑫的电报来见徐君虎,上面写着:

据广西第八区专员兼新编师长蒋雄电称:“桂北土共前往进剿已大致肃清,近得新宁徐君虎接济机枪四挺,死灰复燃。”着即日前往剿办。请电令湘边各县派兵堵截,以免此剿彼窜。仰即遵照。白崇禧

徐君虎不禁捧腹大笑,聪明一世的白诸葛居然不知道他任命的蒋鑫,此刻还在白牙市做着当县长的黄粱美梦呢。原来白崇禧架设的军用电话早就被徐君虎截断了,蒋雄向白崇禧告徐君虎的状、蒋雄安插亲信蒋鑫的密谋、白崇禧与广西方面的往来互动情报完全在徐君虎的掌控之下,徐君虎久不久跟老白玩一些捉猫猫的游戏,弄得“白诸葛”云里雾里。

另一方面,自程潜、陈明仁在长沙宣布起义后,以白崇禧为首的国民党顽固派立即扶植黄杰在邵阳成立伪湖南省政府。起初,黄杰从广州直飞邵阳,但原定的接机人员一个都没有冒泡,黄以为邵阳落入解放军手里,随即起飞逃往芷江。而到了芷江后,了解到邵阳并未失守,又再次飞抵邵阳。伪省政府又是到处封官许愿,官帽子满天飞,原来一应厅局原封不动,厅下面有处,处下面有科;然后就是各区专员、县长,一应俱全。

这黄杰是长沙人,1924年进入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后担任教导第一团侦探队第一排中尉排长。1926年,黄杰任教导第一团第三营营长,随东路军北伐,“济南事变”中,日军强攻济南城,守备济南的第一师第五团团长李延年电告黄杰立刻率部护送蒋介石离城,以避开日军炮火。这是黄杰第一次近身护卫蒋介石。他们簇拥着蒋介石徒步离开济南,再搭火车经泰安到徐州,又改平汉线北上。中原大战时期,黄杰任第一师第二旅少将旅长。蒋介石5次对苏区“围剿”时,黄杰升任第二师中将师长。1933年1月,日军由东三省侵犯山海关和热河时,黄杰奉命接替南天门防务,守备黄土梁、南天门、八道楼子一带阵地,参加了著名的长城抗战。

七七事变发生时,黄杰正在庐山军官训练团任队长,带职受训,随即投入了激烈的淞沪抗战,接着又调任成都中央军校教育处长。直到1944年5月,黄杰才重新带兵,担任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并在该年年底攻击龙陵,经三个月的激战连克龙陵、芒市、遮放、畹町等四大据点,与新1军及美英盟军在缅北姆色举行会师典礼,这是抗战末期盟军著名的一战。

尽管如此,在国民党阵营中,黄杰并非真正具备分量的人物,他没有高明的政治手腕,也没有出众的才华,在国民党党政军高官的合影中,他总是被安排站在后排较不显眼的位置。从后来的材料看来,他是一位勤于做笔记写公文、忠心耿耿的军人,这种人格特质,注定了他在国民党存亡之秋的表现。在大批精锐部队被歼,蒋介石最重要的亲信将领被俘或主动献城投降之际,黄杰这样的人成了蒋介石没有选择中的惟一选择。抗战胜利后,黄杰被派任中央训练团教育长,负责军队复员转业的训练;1948年内战趋紧之后,黄杰又回去带兵。1949年7月,程潜和陈明仁在湖南倒戈,国民党中央决定派黄杰为湖南省主席与湖南绥靖总司令和第一兵团司令官两项军职。多年后,黄杰自承:“我的感觉,万分惶恐。就目前军事政治各方面的态势来说,可以形容为‘百孔齐穿,千疮百孔’。在这样危疑震撼的状况下,去接受如此艰巨的任务,内心感到万分惶恐。”

事实上,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局面很难不感到惶恐,国民党自知败局已定,战略重心已转至台湾,留在大陆各部已无太大作用,只期待能尽量撤出兵员和武器,将力量集中在台湾一地。因此,黄杰真正能做的与其说是与解放军作战,不如说是把仍然忠于国民党的军队带出大陆。这项工作并不容易,因为真正的国民党大官早就带着家眷搭乘飞机,一批批地飞往台湾安置,像黄杰这种直接带兵的将领只能坐吉普车,甚至徒步带着大堆人马东逃西窜,稍一不慎就会沦为战俘。自1949年8月起,白崇禧辖下华中战区部队第一、第三、第十、第十一、第十七五个兵团总计30万人开始南窜,高级将领中分为两派意见,黄杰和李品仙主张进入云南、广西,凭借西南天然地形继续作战,夏威、张淦、徐启明等人则主张直接进入海南岛。最终,后者的意见占了上风,这多少反映了主流意见仍是避战,尽量保有转往台湾的便捷之路。

1949年8月下旬,解放军逼近邵阳以后,黄杰就退至芷江。这个“效忠党国”“拼命保命”“破家保家”的蒋家王朝的顽固追随者,在白崇禧扶植下,依然于芷江主持军政联席会议,对各路土匪封官加爵,还与杨永清等反动头目歃血为盟,企图利用他们为气若游丝的国民党政府做最后的挣扎。黄杰在邵阳成立伪省府时,对徐君虎也是笼络与打压并行,先是以“省府急需军粮,立即水运军粮2万担来邵,不得延误!”徐君虎却以“所存谷赋均已贷给农民,无粮可运”进行搪塞敷衍。黄杰接着以召开各县县长会议之名,妄图对以徐君虎为代表的“同色不同调”的县长逐一清除。而徐君虎对这些儿戏早有防备,派了县府一个叫王恺的科长代为参会。一再扑空未逞的黄杰按下心中怒气,兼以“省民政厅长”之位加以笼络,徐君虎软硬不吃、概不接招,让黄杰羞恼成怒,决意要找茬给徐君虎一点颜色看看。

正是鉴于这种复杂的背景和形势,徐君虎接到程潜方面的电示:为避免成为白崇禧和黄杰的出气包,可暂缓宣布起义,待时机成熟,再通电全国。

这样,新宁举旗起义的事,并未在程潜、陈明仁之前,也未与程、陈同步,而是等到10月10日这个万事俱备、瓜熟蒂落的日子。

六、义无反顾登高呼 舍我其谁横刀行

经过几个回合的捉猫猫游戏和道魔斗法,白崇禧对新宁的徐君虎可谓切齿痛恨,他多么想拔掉这个心头之恨,换上自己的心腹,像武冈县那样,县长死心塌地跟着白崇禧的思路转,不仅粮草任其呼唤,还把土匪张云卿、谢光明的武装收买旗下,把个武冈城守得“固若金汤”,解放军向前每进一步都代价惨重。可惜随着解放军南进速度的提速,白崇禧开始自顾不暇,他要把全部赌注押在与渡江后的人民解放军展开衡宝战役的殊死对决上。

在1949年9月13日开战的衡宝战役中,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45军135师师长丁盛率部大胆突破衡宝公路插入敌纵深,不怕桂系白崇禧部5个师优势兵力的围攻,坚决拖住敌人,为四野大部队分割围歼桂系主力赢得了战机。

第七军是李宗仁、白崇禧的起家部队,曾在北伐战争中有过上乘表现。在汀泗桥和贺胜桥,第七军与广东的第四军并肩作战,一举击溃了吴佩孚的精锐主力,赢得“钢7军”、“铁4军”的名声。1926年,第七军成立时有21个团,李宗仁率领12个团出师北伐后,留守后方的9个团编成第十五军,抗战爆发后将番号改为第四十八军。第四十八军的外号叫“加钢黄鳝”,比喻它的作战风格既凶悍又刁滑。

这一激烈战斗打得惊天动地,双方展开了犬牙交错的大厮杀,反复争夺每一块稻田、每一条水沟、每一栋房屋,真可谓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渠!经过5小时血战后,负隅顽抗的白崇禧"钢七军"终于垮掉了,其军部被彻底打瘫,直属队大部被歼。战斗中405团共歼敌1257人,俘获第七军参谋长邓达芝,可惜的是第七军军长李本一侥幸化装逃脱。战斗至第二天上午,敌172师师部及主力两个团也被403团、404团歼灭。在这场鹿门前、黄土铺大战中,135师共歼敌4200余人,缴获各种火炮50余门、轻重机枪200余挺及大批其他枪械和弹药物资。桂军此次虽然逃脱了全军覆灭的厄运,但桂军精锐共4个师全被歼灭。

衡宝战役历时34天,歼灭国民党军4.7万余人,解放了湘南和湘西大部地区,为尔后第四野战军主力进军广西全歼白崇禧集团和第二野战军经湘西进军西南创造了有利条件,对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华南、西南地区起到关键作用。

衡宝战役打响以后,已是湖南省副省长的程星龄指示长沙军管会联合办公室副主任马子谷通过与徐君虎的联系电台,下达了让他在稳住新宁局势的基础上,要尽可能在周边的武冈、城步县的解放事业中有所辐射、有所作为的指令。同时,湖南省工委给夏明钢也下达了同样的指令,并转达了湖南省委书记黄克诚对夏明钢的问候。

夏明钢接到指令的那天,无异于经历了一次洗礼,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和狂热,真想找个人倾诉、发泄或者澎湃恣肆地嚎啕。可以想象,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历经数十年的腥风血雨,突然失去了组织,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摇无定、无法着地,尤其是他不忘初心,始终如一地为党工作,不管白色恐怖、困难重重,他却从来没有把自己排除在组织之外。但努力经年,他依然被“考验”,依然在组织的大门之外,像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看着母亲的身影,却无法靠近,那种别样的痛楚,尤为深重!这时,省工委亲自给自己布置任务,还转达了黄克诚的问候,那是多么珍贵的机会啊!原来黄克诚已于1949年8月抵湘,担任湖南省委书记兼省军区司令员。黄克诚能想到夏明钢,这不仅仅是组织层面的关怀,更是两个患难兄弟久别重拾后无限诚挚的关切与爱护。夏明钢的思绪又回到了大革命时期的烽火岁月,1927年前,夏明钢、黄克诚、凌兆尧(国民党员)都在唐生智的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第四师工作,夏明钢是第四师的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而凌兆尧是四师四团的团长,黄克诚是四师四团的教导员。他们尽管是上下级的关系,但黄克诚超常的政治工作才能一直让夏明钢记忆犹新。此后,第四师扩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六军,夏明钢出任军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凌兆尧任三十六军第二师师长,黄克诚在军部出任政治教官。不久,大革命失败,大批共产党员离开部队,夏明钢和黄克诚各奔东西,夏明钢去了江苏省委,进而省委机关遭到破坏,遭通缉(在国民党通缉名单中排在NO:102)的夏明钢走投无路逃往德国,与叶挺将军不期而遇,两人为生活所迫共同开了一家餐馆,自此脱党多年;而黄克诚在凌兆尧多方帮助下回湖南发动了著名的湘南暴动,并以卓越的领导才能从历次战争考验中脱颖而出,快速成长为党的高级领导干部。

接到党的指令后,夏明钢主动找到徐君虎,谈了自己关于新宁县在配合城步、武冈同步解放事业中的想法。

“老虎啊,城步的段公爽应该还能够把控得住局面吧?如果像我们新宁一样同时宣布起义那该多好!”夏明钢注意观察徐君虎的反应,他其实知道程潜、程星龄方面应该与徐君虎有过这方面的互动:“听说贺锄非江南别纵队的势力发展很快,应该是解放城步的重要力量。”

“老夏,我也正准备跟你商量这个事,程潜方面确实要我们在武冈、城步解放事业上有所作为,而且正好城步县长段公爽昨天给我打来电话,因为他自今年8月出任县长后实施了一系列军政新措,引起了反动当局的注意,邵阳专署要撤销他的县长职务。他向我求援,我还没有合适的主意呢!”徐君虎正好把两个事情联系起来,征求夏明钢的意见。

“那我们给邵阳专署丁啸出个难题,逼他就范!”夏明钢说,“他如果撤段公爽的职,我们就派联乡自卫总队和江南别纵队联合进攻他们的县政府!反正现在白崇禧也疲于奔命,无兵可援。”

“我们真正出兵城步,还是不太现实,因为不仅路途遥远,而且一旦出兵外援,新宁空了巢,被白崇禧的游兵散勇占了去,那我们的计划也就落空了。”徐君虎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老夏,这样行不行?我们给丁啸打电话,就说如果不给段公爽当县长,也必须确保警察局和自卫总队武装在段公爽手里,而且新县长要由他提名!否则,我们新宁就出兵武冈,攻打武冈县城!同时,通知段公爽,不要交出兵权,尽可能争取江南别纵队出兵支援。”

“对,这样比较稳妥。”夏明钢听了后,点了点头,继续说,“武冈现在的县长邓英杰是白崇禧的铁杆追随着,他集中在手里的兵力除了二个正规团、警察大队、自卫联乡总队,还有谢光明、张云卿的土匪部队共有六七千人,真正干起来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们可以虚张声势,就讲派三分之一的自卫队2000人枪,加上湘桂游击队2000人、农会武装1000人共5000人准备进攻武冈县城。让丁啸感觉事态严重而收回成命!”

“好的,那就这样定了!”徐君虎一锤定音。

徐君虎一边给段公爽通报决定,并请他向江南别纵队的贺锄非求助,然后向伪邵阳专署专员丁啸打电话施压。

丁廉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加上白崇禧自顾不暇,也就基本答应了徐君虎的要求,并请徐千万不要出兵武冈。

再说城步段公爽受到徐君虎的点拨,没当县长后,不久就率县警察局和自卫队在刘家塘宣布起义,出任江南别纵队副司令员兼第二旅旅长。由于起义仓促,致使新编第五团的部分军官不听指挥,抗拒起义,哗然兵变。于是段公爽被指控“率部兵变“,押送至武汉审查。经贺锄非、程潜、肖劲光等人作证,于1953年被平反回湘。这是后话。

城步境内的革命武装斗争如火如荼,北有与共产党有联系的江南别纵队,南有两支游击武装,一是银鑑、吴键领导的苗族独立大队,活跃于五团、江头司、南山等地;二是廖敏率领的桂北人民解放总队路西支队第十五大队第四中队,回旋于资源、城步。1949年10月14日,会同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十三兵团第三十八军112师进抵城步,对城步县城内的反动武装实施围剿,反动武装不堪一击,城步宣告解放。

徐君虎和夏明钢对于武冈方面的互动同样煞费苦心。当时徐君虎有个第二军军官学校的同学叫刘冠士,在徐君虎策动新宁县警备大队大队长刘伯斌哗变时曾来新宁帮助过徐君虎练兵,并出任过中队长。他在武冈从事中共地下活动,被武冈警察局通缉追捕,徐君虎回新后,他躲到徐君虎家里。据刘冠士说,他与武冈守城的自卫队一个中队长是老乡,可以策反他。徐君虎便从新宁干训班选派了肖远聘(女)、李祚欣等人随刘冠士去武冈协助策反攻城。

其时,武冈城内的国民党武装有苏治刚等两个正规团外,还有张云卿、谢光明所部人马以及国民党的警察队,计三个团的兵力。国民党县长邓英杰和守军苏治刚企图凭借城垣炮楼,阻挡解放军入城。

8月7日开始,解放军到达城郊,除一部分驻在东门外武师农场做着攻城的准备工作外,主力自七里桥渡河,进驻冷水庙、法相岩、三里亭一带,将武冈城包围起来。其间,徐君虎也来到武冈,会见了天津支队的领导,大家相见甚欢,政委邱子明还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精装本《毛泽东选集》签名相赠。39军的参谋长李戴热情地与徐君虎讨论下一步深入广西剿匪和歼灭白崇禧残部的战情。徐君虎提醒李参谋长:“进入广西,民团武装不可小觑,是一只可以倒戈利用的武装力量。10年前,我在广西看到他们训练民兵,土炮一响民兵穿自己的衣吃自己的饭,放下手中的农活集中训练。农民怨声载道,忍气吞声很多年,一旦爆发,就会大爆炸!”徐君虎为解放军出主意,一进广西就要打出“聚歼军阀、保护人民”的口号,让民兵倒戈,为我所用。得到李参谋长和攻城部队首长的赞许。

武冈城内的国民党军队向白崇禧求援,白为了掩护所部向广西撤退,便令张淦兵团派两个团驰援。10月8日,解放军与白崇禧部在南山寨展开激战,经两天的战斗,打退了国民党的援军,残部仓皇逃往新宁、东安。窜往新宁的白匪,被徐君虎组织的自卫队截击,伤亡惨重。

10月10日上午10时,解放军开始进攻武冈城。三颗照明弹发出后,解放军先是用各种口径的大炮轰,城内的炮楼打塌了,城墙也打残缺了。解放军的尖刀排突击班的战士在炮火的掩护下向城墙猛扑过去,后续的冲击部队也迅猛跟进,很快就攻入了城内。一部分国民党军缴械投降,一部分向南门口逃窜,解放军早已堵在那里,也只得投降。武冈城经过激战终于回到人民的怀抱。

新宁的和平起义也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衡宝战役打响前,时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长的程星龄和长沙军管会联合办公室副主任马子谷给徐君虎和夏明钢又写来密函,信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中军区社会部湘桂工作站联络员黄君石、王可夫呈交。黄君石、王可夫化装成香烟商人,9月6日从长沙出发,9月12日到达距城二十里的白沙街,住宿金城客栈,首先密会了夏明钢。为安全起见,夏明钢将黄君石、王可夫安排到白沙街对河的橘子园内住宿。9月15日,夏明钢邀刘天民、肖远光来白沙,与黄君石、王可夫会晤,接着上城说服徐君虎来白沙与解放军联络人员见面。

9月26日,徐君虎带领一班便衣警卫同刘天民坐船到白沙街,在县参议员邓楚臣家会见黄、王。参加会见的还有夏明钢。黄君石、王可夫将程星龄、马子谷的亲笔信交给徐君虎,并介绍了长沙解放区的情况,宣传解放军的政策,以及解放军对徐君虎寄予的厚望。徐君虎就将新宁早已布置好起义的情况作了汇报。王可夫由邓楚臣的儿子邓定业陪同,扮作做土纸生意的商人转回长沙复命,黄君石暂住邓楚臣的河西菜园内,等候起义的消息。徐君虎返回县城,加紧备战,准备起义。

10月5日,黄君石、夏明钢、邓楚臣于10月5日结伴来城,徐君虎将他们安顿在刘家花园,并找一中校长肖远光,共商组织学生宣传队、解释时事、拥护共产党、欢迎解放军、维护治安等事宜。

10月9日,徐君虎在榴园召开秘密会议,参加会议的有黄君石、夏明钢、刘天民、肖远光等10余人,会议研究决定10月10日通电全国起义。会议做出三点决议:(一)成立新宁县临时人民政府,徐君虎继续任人民政府县长。(二)组织新宁县临时人民代表大会,选出夏明钢等为人民代表。(三)10月10日通电起义时召开城区各界人士大会。

10月10日上午8时左右,虽下着雨,参加群众大会的人已人山人海涌进东门外操坪。徐君虎同刘天民、黄君石、夏明钢、肖远光等登上主席台,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徐君虎用洪亮的声音宣布新宁通电起义和平解放,徐君虎说:“从今天起,我们由黑暗进入了光明,我们新宁人民得解放了。我们要全心全意、群策群力、全力以赴支援前线,彻底消灭蒋、白匪军,解放全中国。”

新华社华中前线电讯也发布新闻:“湘桂边境的新宁县长徐君虎于十日率领部属保安队、警察队举行起义。”长沙《新湖南报》1949年10月18日第一版刊登了起义的新闻及贺电。新宁平安过渡到新社会,人民的生命财产、机关、学校等公共财物,都避免了战火的蹂躏。

新宁和平解放以后,徐君虎又马不停蹄一面率部上邵阳接受改编,一面欣然接受解放军49军高级参议的任命,加入了风卷残云、“宜将乘勇”的追击白崇禧、全面解放广西的广西战役,真正融入人民军队的熔炉,接受党和人民的考验,并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了精彩而浓重的一笔。此后,在团结各民主统一战线、争取台湾早日回归祖国的伟大事业中,他依然竭尽所能、发挥余热,即使曾经被错误地打成“右派”,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但他怀着对党和人民的赤胆忠诚,初心不改,直至“蜡炬成灰”,至死不悔。

回顾其传奇一生,少小离家,求学求真,曾与邓小平、蒋经国等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同窗共读;回国后因在苏联的反蒋叛变言论被捕入狱;辗转出狱后参加陈嘉佑、李济深和19路军将领领导的反蒋抗日第三条路线;蒋经国归国主政赣南后又盛邀其共推“新政”。历任新宁、邵阳、大庸县长,任上爱民如子、剿匪抗恶、除暴安良;侠心剑胆,惊心动魄!

他是抗日急先锋,又是湖南和平解放的摇旗者;他是共产党的挚友,是百姓的“青天”;他嫉恶如仇、横眉对敌、审时度势、深明大义。

其传奇人生,今日读来犹振聋发聩,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