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传》中曹操的人物形象分析

陈少扬

《三国志》写得非常好，很多地方微言大义，这里从《华佗传》中的人称分析曹操的人物形象：

荀彧请曰：“佗术实工，人命所悬，宜含宥之。”太祖曰：“不忧，天下当无此鼠辈耶？”遂考竟佗。（荀彧向曹操求情说：“华佗的医术确实高明，关系着人的生命安危，应该宽容赦免他。”曹操说：“不用担心，天下会没有这种无能鼠辈吗？”终于判决了华佗死罪。）

佗死后，太祖头风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养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杀此子，亦终当不为我断此根原耳。”（华佗死了以后，曹操头风仍旧没有好。曹操说：“华佗本来能够治好这种病。这个小人有意留着我的病根，想借此来抬高自己的地位，既然如此，如果我不杀掉他，他最终也不会替我断掉这病根的。”）

及后爱子仓舒病困，太祖叹曰：“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直到后来他的爱子仓舒病危，曹操才感叹地说：“我后悔杀了华佗，使这个儿子未成年就活活地死去了。”）

曹操很清楚，杀了华佗，自己的病就没有人能治好，自己就会终生承受疾病的痛苦，但他还是无所顾忌地杀了华佗，而且用了一个蔑称“鼠辈”。这就表现出曹操的英雄本色。不管人们说曹操是英雄、枭雄还是奸雄，总之，他不是普通人，只能他控制别人，而不能别人控制他，不管这个人对他多么重要，搞翻了他就敢杀人。

华佗死了以后，曹操头风仍旧没有好。曹操说华佗时用了一个“小人”，虽然也是蔑称，但程度比前面的“鼠辈”减轻了很多，可以看出深受疾病折磨的曹操其实内心已经后悔杀华佗了，但表面还嘴硬。紧接着，在同一段文字中，曹操说华佗时又用了一个“子”。“子”在古汉语中是尊称，比如孔子，孟子，庄子，朱子等。这两个称呼的前后矛盾绝非偶然，把曹操的矛盾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后来他的爱子仓舒病危，曹操才感叹地说：“我后悔杀了华佗，使这个儿子活活地死去了。”曹操自己生病痛苦，他还内心后悔表面嘴硬。但他的儿子生病痛苦，他表面也不嘴硬了，而是立即叹气服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把曹操的慈父形象抒写得淋漓尽致。读者看到这里应该非常感动。

我们看看其它经典著作中的类似例子。

先看一个和曹操有关的。《三国演义》里，曹操死后曹丕接班，要杀掉曹植，命令他七步之内做诗，做不出就要砍头。但曹植做出《七步诗》后，文中写到“曹丕闻之，潸然泪下”。一方面出于权力之争，曹丕要杀掉曹植，但另一方面，他们毕竟是亲兄弟，骨肉相残任何人都不忍心。而且曹丕还是文学家，和曹操、曹植合称“三曹”，是建安文学的代表，对当时的文坛影响很大。文学家必定是多情善感的，否则怎么成文学家？曹丕的代表作《燕歌行》，一个妇女在秋天的夜晚思念远方的丈夫，“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写得多么缠绵悱恻、哀婉动人！因此曹丕“潸然泪下”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来之笔！

再看一个和曹丕有关的（曹丕篡汉）。《史记》里，刘邦建立汉朝后想杀掉韩信，但韩信真的被杀掉后，司马迁写到“上喜而怜之”。一方面除掉了可能威胁汉朝江山的心腹大患，刘邦很高兴。但同时，韩信和他共事多年，“国士无双”，为打败项羽、建立汉朝立下“十大功劳”，不世功勋，韩信被杀掉后，刘邦真的不伤心不歉疚吗？那也是绝对不真实不可信的。后来“高祖还乡”时，刘邦流着眼泪唱《大风歌》，可见刘邦也是感情深邃的性情中人。

上面曹操等人物的形象是非常丰富和饱满的，是复杂的统一体。有些文学作品里人物形象的塑造为什么失败？因为脸谱化，要么红脸要么白脸，要么好人要么坏人，非常简单和单薄，缺乏底蕴。

文学是应该反映现实的。现实中的人往往是复杂的统一体。比如2001年被执行死刑的湖南悍匪张君，可谓杀人不眨眼，滥杀无辜。但张君对他的母亲非常孝顺，尽显反哺之义。张君落网之后，面对警方的摄像镜头，给他的儿子留话：“千万不要走爸爸这条路，也千万不要作恶，要自食其力，即使别人掉在地上的钱都不要捡，不要学爸爸”，尽显舔犊深情。再比如香港枪战片里的枪手对打时非常残酷，但却救下从超市电梯滚下的儿童推车里的无辜儿童，甚至冒着被抓获的危险送无辜受傷的儿童去医院。这些都是非常典型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