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可知弟妹们一世的感恩
2019-09-20马世瑞
马世瑞
编前话:
时值建国70周年,我们无限喜悦和感怀。70年来,有无以计数的普通女性,胸怀家国情愫,在不同的岗位为祖国的兴盛繁荣而倾其所能,为家庭的和睦幸福而奉献努力,她们虽默默无闻,却努力工作、相夫教子。共和国的今天,离不开她们一生的付出,她们是我们的祖母、母亲、姐妹和我们自己。让我们向所有的廉洁正直,善良勤勉,忘我奉献的女性们致敬!
本文作者是吉林师范大学退休老教授,从事教育工作近半个世纪,一生守望讲台,桃李遍布。在共和国生日之际,也让我们向所有这样的老师致敬!
“建国70周年!”声像频频现于媒体、生活,见字、闻声都牵动我的思绪,不觉忆念其间家中往事。20世纪五六十年代始,吉林范家屯难民马家演绎的故事,多年间成为小镇人的美谈,只源于子女们的读书。在那个文化教育相对落后的年代,兄弟姐妹5人,十余年间竟有4人先后考入重点大学。想来,是社会时代提供的环境,同时离不开家中大姐的付出。
大姐学优,含泪辍学为父母分忧
大姐出生在长春,时值溥仪皇帝“登基”,来到世间便成了不幸的伪满洲国子民。9岁时,妈妈领着大姐和继祖母带来的男孩,去文庙小学报名,招生人员见户口本上两个同龄儿童,便一口咬定只能报一个,母亲含泪报了男孩。第二天送大姐去了长袍马褂、红缨帽、细长辫子的70高龄的李先生私塾求读。塾师递来《蒙学三字经》《四体百家姓》,大姐坐在大炕上的长桌边,和同学随摇头晃脑的塾师一遍遍诵读课文。没多久,本已高龄又整天叼大烟袋的塾师不停地咳嗽,说话都困难了,私塾只好停办,大姐仅读了三个月便失学了。后来找到一所伪满洲国官办东盛路国民学校,第一学期就考了第一名,第二学期病了一个多月,误了不少功课,年末仍考了第五名。一年后,日本投降了,学校也随之关门。不久,大姐进入了乐群街小学,插班三年级。此后,大姐又跳级半年,期末仍考第一名。四年级时,大姐参加和顺区小学会考,一千多人中排名第五。班主任张老师难抑激情,给家长写了封信:“令爱:品端学萃,出人头地,理应重赏,怎奈米珠薪桂。老师腹内尚饥,仅以薄物(作业本——笔者注)赠予学生,略表为师之心”。后来因国民党败退时局动乱,校园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几天后,母亲几乎穿越了半个长春为女儿寻找学校。闻自由大路有所不挂牌的学校,母亲和穿军装的门卫说了好多话才放进去。原来是国民党新一军随军家属的内部学校,教师是军官太太,学生是军官子弟。母亲苦苦哀告了大半天,校方终于同意随读,直接升入五年级。教师多是南方人,说话听不懂,大姐学习很吃力,还挨过老师的三手板。可几个月后,老师、学生越来越少,听私下里说,师生将分期分批南迁(去台湾),果然学校不久就停办了。品学兼优的大姐在五年多时间里,断断续续进了五所学校,却连小学都未读完。
1948年8月,我们一家人随难民群,离开长春,直奔解放区范家屯,一辆两轮车,乘载着衣物和全家人的希望。逃难路上,爸爸推车,妈妈牵我,最累的是大姐,还不到14岁瘦弱的身子,吃力地背着4岁的小妹妹。这样走了三天,终于到了范家屯,从此定居小镇。
大姐进入解放区小学读书,有种全新的感觉,在班级总是考第一名。一天,老师找她到办公室,递过一张表要她回家填写,还悄悄告诉先不和同学讲,要保密。原是一份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志愿书,一位于老师主动做她的介绍人,1949年9月24日,共和国成立前夕,大姐被光荣地批准为青年团员,成为全校屈指可数的第一批团员,共和国第一届小学毕业生。接下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女孩子们最向往的长春女子中学。入学后很快在班级脱颖而出,被选为科代表、班长、分团支部书记,期末考试又名列榜首,成为同学中的佼佼者。在女中求学需不少费用,弟弟妹妹们又相继入学,家里越来越无力供大姐。二年级时,一天父亲突然来学校,说已在家为她找好工作,接回家上班去。懂事的大姐,见眼前还不到50岁的父亲,已双肩前弓两鬓花白了,含泪告别了老师、同学和父亲回到家中。
年少入职,供弟妹们读书
爸爸说找好的的工作,其实就是镇里一家麻袋作坊的纺线工,妈妈不同意,读了中学干这活书不白读了。说来也巧,一天大姐带小妹在家门口玩耍时,巧遇了已在农村小学当校长的昔日老师,几句话后老师说:“去我那儿教书吧!”16岁的大姐便离家去45里外的农村小学从教,开始了一生的职业生涯,也从此同父亲一道分担起家庭重任。
想来,大姐幸运地找到工作实属偶然,但工作与胞姐的碰撞又有其必然。彼时,读过两年中学已属于文化人,学生品学兼优可胜任小学教师工作,老师知根知底。果然,她没有辜负校长老师的期许,书教得好,很受孩子们喜爱;字写得刚劲、漂亮,兼文笔好,常为学校写工作总结及上报材料。这个小老师也很快被区领导认知,教书不到一年被抽调任区里扫盲干部。为了培养年轻女干部,还专门送她到省里进修班,脱产学习两个多月。回来后身份也变了,由教师转为今天称谓的公務员。
纵观大姐的一生,对家庭是默默付出。大姐工作肇始之日,便是家庭生活改善之时。初始是以实物代薪水,每月中有几斗几升小米,大姐及时托进城的大车捎回家中,解决了全家人的口粮。后来实行工资制,发薪的第一时间里,大部分交给父母,还分流一部分用以助力弟妹们的学习。送大弟弟去四百里外的辽源读高中;读大学间,寒暑假我便去大姐家,顺便带回开学的费用;两个小妹妹放学进家门就找大姐。生活困难时期,除纸笔、衣鞋外,大姐还将牙缝中挤出的粮票、玉米棒粉等代用食品寄给家里,以补正读书长身体的弟妹们营养的不足。这不仅是大姐血汗和物质的付出,更是精神与动力的注入,弟妹们总觉得身后有大姐一双眼睛在盯视,不敢丝毫怠惰,一个个升中学、考大学。一个寒门之家走出四个大学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不啻奇迹,多年间成为小镇的佳话,母校师生的美谈。
纵观大姐的一生,对事业更是忠诚奉献。一生听从党安排,小学老师、乡干部、税务员,频繁地工作调动。尤为从警在公安劳改系统大半生,因特定的工作性质,单位尽在荒郊野岭,交通不便的山沟、乡镇间流转。四方坨、辉南镇、杉松岗、饮马河……甚至在中国地图上无标注之地。大姐作为40年工龄“吃皇粮”的公职人员,未出过国门,未游过山水名胜,未住过固定的单元楼。作为容貌姣好的女性,从年轻时起,未画过唇眉彩妆,素面朝天话颜值,一身警服道时尚,大姐的一脸挂笑,仿佛她人生的品牌。“比逃难的日子好多了”,常出于口边,似乎上天在她的躯体里植入了一粒不畏困难、不惧愁苦的种子。大姐的敬业和突出的工作能力,正直廉洁的人品,成为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称职的纪检委员。
尤令弟弟妹妹们唏嘘的,大姐59岁上失去了半世相依的夫君。而大姐自身,也因工作、生活的操劳,生儿育女,过早地耗去了健康,患上胰腺癌,在一个原本有长寿基因家族中,67岁上,先于母亲32年病逝于杉松岗煤矿。大姐离世,恐两千多里外的9秩高龄老母,难以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竟善意隐瞒了两年。
实事求是地讲,大姐在兄弟姐妹五人中,是天资最佳,读书最为勤奋,学习成绩最为优秀的一个,但为了家庭生活,为了弟弟妹妹们的读书,自身只断断续续读了不到八年书。而大姐,对弟弟妹妹们都大学毕业,可心的工作优越的生活,一直心存羡慕、人前骄傲,昔日心血付出的宽慰。大姐的读书未央,也成了父母一生至死未释的心负。大姐以一人的失,换来四人的得,这愈加令弟妹们对大姐一世的生存环境、生活状态、生命早逝,心怀无限的感伤、无名的愧疚、无尽的忆念。
天堂里的大姐,你可知弟妹们深情的呼唤,感恩的心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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